葉露明
如果你看見了風
那也不是幻覺
他經(jīng)過的城市、村莊
人群,以及逝去的、將來的時光
都是你不曾抵達和夢見的
不一樣的世界
不一樣的故事
潛伏在不一樣的心房
一片樹葉,一顆果實
也不一定知道一條根須
生長的方向,觸摸的地方
或許有黃金、鉆石、紫水晶
但他可能更愿意親吻糞土
和有亡靈的頭蓋骨
如果你看見了風
千萬別妄圖記住他的模樣
他是一個不一樣的世界
而你,其實也一樣
路口
在那里扎根的
有一朵蒲公英,開敗了
風再大一點
子女們就越散越遠
附近還有一棵銀杏樹
時間再久一點
他啞了,就會更加沉默
人們曾經(jīng)過這里
開墾出一個出發(fā)的路口
人們又離開這里
荒蕪出曾經(jīng)的模樣
如果要說有什么改變
請你撥開落葉和雜草
看看這足跡踏平的地方
再也沒有一顆種子
能夠探出腦袋
這里是一條路
無數(shù)人經(jīng)過
也是一個路口
沒有人肯停留
尋找
季節(jié)從不慌張
滲透,去它去的地方
你恍然大悟
你走得倉皇
或者沒有方向
你為了溫暖而逃跑
但風雪就在心里下啊,下啊
一直到你錯過了春草綠
一直到你看到了秋草黃
遠山是遠山
始終與你拉開遙遠的距離
別人的煙火
只隔一張離析夢與醒的薄霧
你總在不停地尋找
始終不明白什么是得到
童話故事的結(jié)尾
是生活,在最初
就打上的死結(jié)
兩半
白云一朵,分兩半
一半作馬,一半作騎士
天空是草原,有時也是海面
風起時,騎士揚起風帆
像個水手,身披急雨和星辰
風停時,白馬張開翅膀
像尊雕塑,撐起時光與驕傲
一朵云,分兩半
奔跑時互相牽扯
誰做誰的領袖
沉寂時彼此僵持
誰是誰的累贅
或許多情才是個笑話
一朵云就只當是一朵云
可當世界本來
就是兩半的時候
我想醒著做醒著的夢
到了夢中
再做夢著的夢
倦鳥
棲一樹寒枝
或是一瓣繁花之上
掠過藍寶石的湖面
羽毛一樣斑斕的山野
遷徙在人間的朝暮晨昏
在春天鋪開翅膀
季節(jié)就化作,一條砸破冰面
裂紋逃向遠方的閃電
閃電一般呼嘯而來的
是疾雨一樣的子彈
一片羽毛抵抗一個冬天
一段飛行撕碎一個夜晚
總有那么一天
不知疲倦的飛鳥
會不知疲倦地返航
立冬只是一場曖昧
如果晝不連著夜
夢不伴著醒
四季不曾更迭
沒有年復一年
我們就這樣孤身而立
和每一個蒼白的旁人,在一起
在一望無際的時光里放逐
像一片被隨手撕破的紙張
在風中,等風來,看風走
沒有刻度計算生命
也沒有聚散掂量愛情
種子就做一顆種子
果實就做一顆果實
你在此刻生存
就不會往未來遷徙
不會在旅途贊頌
也不會在別處消逝
立冬就終止于是場曖昧
風雪只紛揚在它自己的經(jīng)緯
一個碎紙片一樣的你
飛與不飛都不用在意
你只是一張碎紙片的你
寂寞是一顆啞炮
風停下來了,它就不再是風
火熄滅了,它就不再是火
就連季節(jié)的變遷
也有它一去不返的臨界
曾經(jīng)有一只鮮艷的蜻蜓
休憩在我的指尖
然后,連同我的時光
私奔到晨光里,到夕陽下
到嚴冬里的荒野中
無從收斂
還有一只蘋果
我?guī)ヂ眯?/p>
放它在列車的窗口
在人潮涌動的九月
它聽過我枕邊的囈語
也目睹了我憤怒的心海
這枚不幸的蘋果
跌落在了雪山的崖間
被遺忘了紅潤的容顏
一場風雪與游戲
和世間的一切
都極易丟失,走向終結(jié)
唯有時光、愛情和寂寞
不曾真的來過
也不會真的滅亡
而寂寞,是一顆不會爆炸的啞炮
種在每一張迷惘的手掌上
像一星半點的螢火
郊野的墓園
第一次,在大巴的窗口
看到那片墓園
夏天里,野草漫起
像暴雨后漲起的池水
流竄在他們的四周和
彼此的間隙里
在那片墓園的不遠處
隱隱有些散落的矮房
在那片墓園的近處
有成片的雜草侵蝕的田園
第二次,在大巴的窗口
我刻意去找尋那片墓園
空氣的低溫加劇了曠野的遼遠
白楊樹只剩幾片發(fā)黑的枯葉
鳥窩被枝椏刺破胸膛
懸掛在天幕上
依然是那片墓園
深眠在里面的先人們
似乎沒有等來他們的子孫
或者是草木太急躁
輕易就拋開了思念的間距
第三次,第四次
不記得有多少次穿行在那條路上
有時我也能看到那片墓園
而有時,我也看不見
我沒有在夜晚,路過那片墓園
但我看見了
沒有燈火的郊野
會將它的領域,延展到
天幕上最暗的那一顆星辰
在星辰的下方,你看
有你的童年,也有我的故鄉(xiāng)
在竹林的石階上
鳥雀在四點鐘醒來
然后是清泉兩旁
開花的魚腥草
下了一夜的露滴
和時刻不停的流水
在夏季的竹林里
晨曦被托舉在半空中
漏下的星星點點
都撒在青亮的石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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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支竹篙插住漣漪與
湖底的淤泥
在水波蕩漾開的前方
細網(wǎng)里掛滿銀梭般的野魚
當?shù)谝淮家暨淀?/p>
在這竹林的石階上
月亮和太陽,就悄悄地
擦肩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