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輩關(guān)于詩的佳話“你寫的根本不是詩”

陳魯民

1960年秋，周恩來、陳毅等人，為國際友人安娜·路易斯·斯特朗祝壽。席間，說到“大躍進”期間的一句口號——“人人都是詩人”。周恩來說：“這句話不對，我就不是詩人，我作了一首詩，送給陳老總批評，他在上面寫了幾個字就退了回來：沒法批評，你寫的根本不是詩?！毖援叄瑑扇讼嗯c大笑，舉座皆歡。

平心而論，周恩來于詩還是頗有功底的，早年寫的《春日偶成》、《別李愚如并示述弟》、《生別死離》、《送蓬仙兄返里有感》、《千古奇冤》等，都稱得上是佳作，特別是《大江歌罷掉頭東》，更是傳頌一時。任國家總理后，他日理萬機，無暇旁顧，荒疏詩文多年，于是就有了陳毅的快人快語，直言相告。周總理雅量高致，從諫如流，詩雖告廢，留下美談。

“詩無達詁”，加之寫詩者多自戀，無不覺得“詩是自己的好”，因而，詩歌批評歷來被視為難事。說輕了，如同隔靴搔癢；說重了，又會得罪人。話無遮攔的陳老總，也就是碰上豁達大度的周總理，加上兩人是無話不談的多年老友，如果換個人，弄不好就會因此結(jié)下“梁子”。

宋代詩人黃庭堅，讀王觀復(fù)的詩，不大順口，就批評說：“詩生硬，不諧律呂，此病自是讀書未精博耳?！币蜓赞o過于犀利，不留面子，鬧得很不愉快，兩人心生嫌隙，很久沒有來往。他的朋友蘇東坡就比較圓滑，據(jù)《齊東野語》記載：“昔有以詩投東坡者，朗誦之，而請曰：此詩有分數(shù)否？坡曰：十分。其人大喜。坡徐曰：‘三分詩七分讀耳。”那個詩人叫郭公甫，因東坡與之較熟，就以玩笑形式批評，令人忍俊不禁。這種東方朔式的批評，也叫“軟批評”，別具一格，聊勝于無。

不過，也有些疾惡如仇的文人，見不得詩文有毛病，即便是明知得罪人，也要進行批評，似更見風骨。

胡喬木是黨內(nèi)“一支筆”，他也喜歡詩詞，時常練筆，因身居高位，想聽到批評的聲音很難，他就想到了“國學泰斗”錢鍾書，把自己寫的一首得意之作，拿去請錢“斧正”。錢鍾書先生學富五車，精通詩文，且文人脾氣濃郁，只認詩不認人，不僅在胡原詩稿上多處刪改涂抹，而且毫不客氣地回信說：“尊詩情摯意深，且有警句；惟意有未達，字有未穩(wěn)。君于修辭最講究，故以君之道律君之作。”

如今，雖說早已不是詩歌時代，但詩人仍舊不少，創(chuàng)作也還豐盛，只是敢直言的批評家越來越罕見了，有的輕描淡寫，小打小鬧；有的王顧左右而言他；有的甚至從批評家變成“表揚家”，這可不是詩壇福音。須知，詩歌批評是詩壇里的“清道夫”，是詩歌百花園的園丁，是詩歌草原上與詩人共舞的“野狼”。要想詩歌繁榮，多出精品，詩歌批評就不可或缺。

一名好詩人，需要有“與狼共舞”的勇氣，因為，批評家之“狼”，只會淘汰那些水平低劣、沒發(fā)展前途的詩人，而會促使優(yōu)秀詩人變得更強大、更完美。

倘若有一天，“你寫的根本不是詩”之類尖銳批評多了起來，中國詩壇的振興，也就大有希望了。

（摘自《河北日報》）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