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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穗吟

      2014-07-02 09:52:28凌耀芳
      山花 2014年9期
      關鍵詞:浴巾床單

      穗吟盤腿坐在主臥室的鐵梨木地板上。地板是沒上過油漆的素板,干干凈凈,一塵不染,還時不時地浮上一層木質特有的光澤。一大片米黃色的高支棉床單蓬松在她的腳邊,麥浪一般起伏在穗吟飽滿的大腿周圍,她俯身向著這一片包藏著一條厚實雙人羊毛被的床單上,一手探入被底,一手按在床單的表面,穿針引線,把包裹著羊毛被的上下兩層床單縫起來,不時地,費力地拉過一個被角。每拉一次角,牽一發(fā)而動全身,她只得小心地繞過蓬蓬松的大床單到了另一頭,把被子整個地推移幾寸,生怕經(jīng)這一拉,羊毛分布不均勻了,又極小心地把被子捋捋平。她做著幾十年前新娘子的必修課:定被頭,所不同的是,她不是新娘。此刻,她定的也不是棉花被頭,而是花大價錢買來的名牌羊毛被。

      她近來有點說不清是老花還是散光,引線穿過去,針孔變成雙“門”。好在她用的是不純正的摻錦綸的紗線,質地比純棉線硬,鼓搗幾次后還是能進得一扇單“門”,讓線穿進它該去的針孔。她不愿去驗光配老花眼鏡,好像這樣自己就能顯得年輕似的。

      她拿兩條大床單縫制一個臨時大被套,針腳是稀疏的跑馬針。所謂臨時,因為床單畢竟是床單,不是被套,等來了被套,兩條床單才回歸它們的本來面目:床單。因為沒有第二只雙人被的被套,她只好自己動手做一個。她不想買第二只雙人被套。眼下她已經(jīng)有了一只雙人大被套,由一條雙人蠶絲被占著。眼前一大條羊毛被,已經(jīng)是累贅了,再購進一只雙人大被套,還有必要嗎?

      穗吟無兒無女,多余的生活用品對她沒有意義,因為沒有人去傳承。再說,從小到大,單人被子蓋得好好的,夜里入睡前,把肩膀兩邊掖掖緊,把一條單人被變成一只被頭洞,形狀像襁褓,被上海人稱作蠟燭包的那種,自己也就像嬰兒那樣酣眠了。

      她有著嬰兒般的肌膚,稚童般的心念。

      實在想要第二個雙人床單四件套,也不是難事,拿信用卡積分兌換就行了。按照現(xiàn)在的消費進度,等到明年春天,信用卡的積分就到兌換一個上乘的六尺床的四件套了。那時,就有被套。之前的積分,換了炒菜的不銹鋼鍋,換了好幾只手提式吸塵器,每天把地板打理得跟桌面似的。她從來也沒有想要兌換雙人大被套!雙人蠶絲被、羊毛被在以前都是無用之物??!

      穗吟早年去澳洲留學,手中的兩塊大床單購自墨爾本,是中國生產(chǎn)的出口級產(chǎn)品,也是國內見不到的高支棉極品,光滑,厚實。一塊是用橡皮筋鑲邊的套子,正好裹住一個六英尺大的席夢思床墊,那塊平整的床單,下擺處起荷葉邊的,是包裹毯子后,蓋在身上用的。

      穗吟拿這兩塊床單做成三明治的上下層,中間塞進新買的羊毛被子,上下兩層床單交疊,縫上針線。

      嬌小文弱的身子,拖不住被子,倒隨時會有被卷走的架勢,有點像神話里那樣,被子變成一條魔毯,她坐上去,魔毯載著她乘風飛翔。

      也就是兩星期前,天還沒有涼下來,浴后的劉念腰纏一條白色大浴巾,午后的陽光透過落地窗的鏤花窗簾,從露臺上灑進來,把劉念的身體折射成一根漢白玉柱子。他摘掉近視眼鏡,摸索著走到穗吟的大床邊,尋找大蚊帳的拉鏈頭,帳子里的穗吟無聲地一笑,拉開帳門,迎進劉念。劉念就在穗吟身邊躺下來,蓋上半濕的白色浴巾。穗吟忙說:“別別,要感冒的?!彼约旱姆较蚍D劉念的身子,抽出早就預備下的米黃色高支棉床單,蓋在劉念的裸體上,劉念白嫩的肌膚頓感冰涼爽滑,連說很舒服。劉念朝穗吟伸出右臂,讓穗吟枕著,穗吟挨近劉念,按劉念喜歡的姿勢,右手搭在劉念的左肩,身子朝劉念送上去一截,頭埋進劉念的肩膀和脖子之間,撒嬌地說:“中國產(chǎn),出口級,國內買不到,裹毯子用的,和床單同樣面料顏色,所以你沒看出來?!?/p>

      劉念中等身材,寬廣的前額下架一副銀絲邊眼鏡。粗看看,面相蠻年輕,細細觀察,鬢角夾雜著銀絲。摘掉眼鏡仰臥著的劉念的腦袋尖尖的,顯得有點滑稽。

      穗吟的身體宛若處女,她的緊致鮮嫩,他的急不可耐,她的舍己承歡,他滿足后沒有感激,還有一搭沒一搭地抱怨……

      穗吟釘被頭累了,坐在地板上歇息。

      兩條床單接縫的地方要直接和自己的下巴接觸,有道縫總不自在,得找條毛巾,縫一塊被橫頭,這是老底子上海人家常用的辦法,拿一條毛巾兜住被子接觸睡覺人口鼻的地方,以針線貼著被夾里縫住,即便針腳縫進部分棉花胎也無妨。當時,上海人家沒有浴室,不能每天洗澡,恐怕弄臟被頭,這才縫上被橫頭?,F(xiàn)在,穗吟每天洗澡,不會弄臟被子,縫上被橫頭,只為了避免口鼻下巴接觸兩條床單的接縫。

      為了這條雙人羊毛被,穗吟得找一條大浴巾來當被橫頭。她走到四門的酸枝木大櫥前,拉開右邊一扇門,在碼得整整齊齊的替換衣服上面,劉念專用的那條白色大浴巾,疊得四四方方的,頂在衣服堆的最上面。這是一條精致的雙面壓花白色浴巾,一面毛,用來吸干身上的水;一面光,用來摩挲浴后的身體。浴巾的邊沿鑲以藍色的絲綢,機繡了Enjoy life(享受生活)的字樣。同樣的款式,因為喜歡,穗吟買了三條。一條洗愛車用了,愛車如愛人,自己舍不得用的浴巾,也要先讓愛車受用。一條給劉念用。第三條,收在酸枝木大櫥壓底,留給自己,嶄新的,還舍不得用。

      劉念用過的那條白色軋花浴巾,因為舍不得扔掉,她花費過量的洗衣粉洗過,兩次暴曬在太陽底下,直到浴巾本身的溫度讓手感暖烘烘的。

      初次看見劉念裸體的模樣,那雙腳,白白的,腳底卻蛻皮,嚇了她一跳!她懷疑劉念有真菌,馬上叫他去買來達克寧。被單下面,四只腳交叉,她的雙腿纏繞著劉念白白、多毛的大腿,她小心地繞過劉念的腳,怕染上真菌。她的一雙腳,干干凈凈,沒有半個灰指甲,沒蛻過一絲皮。美麗的裸腳,是她的驕傲。

      她給浴后的劉念配一塊腳布,所以,這條浴巾沒有擦過劉念的腳。

      她依然不禁自問,既然這條浴巾沒有擦過劉念的腳,為什么她沒有把它歸到自己那疊大浴巾里,而是把它分開放置了?對此,她自己也說不清。

      既然這條浴巾就在手邊,就用它做被橫頭吧。

      至于劉念身子下面墊的,身上蓋的兩條米黃色床單,她仔仔細細地洗過,曬過兩個太陽。雖然劉念的腳還是沾過床單的,拿這兩條床單來包裹羊毛被芯,她倒是沒有猶豫過。

      若非有了劉念,她絕對不會買進兩床又大又厚的雙人被,蠶絲被,春秋用的,還有手邊的羊毛被。當初,為了一年四季和劉念長相廝守,才買來的。很重。

      趁著國慶長假商場打折促銷,她一個人去徐家匯拖來蠶絲被、羊毛被,走到停車場,兩只手都拎斷了,連方向盤都捉不住。商場里,選購床上用品的男男女女勾肩搭背,就她形單影只。之后,她說給劉念聽,他說,把兩條厚重的雙人被拎到停車場,是男人干的活,以后他會陪穗吟逛街的。當然,從來沒有這樣的機會,因為劉念有家,要上班,安排了作為一個男人所有重要的事情,滿足了妻子、兒子之后,自然沒有時間陪穗吟喝茶了,何況逛街呢?

      中秋和國慶長假期間,她最難熬。剛剛過去的中秋節(jié)、國慶長假,劉念都等著陪伴家人,直到家人厭棄,不要他在面前晃的時候,才到穗吟這里來,而此時,穗吟已經(jīng)從殷切期待轉而怨,繼而恨,直到毫無感覺的境地。就像一個小孩吵著要一樣玩具,因為不可得,她漸漸把注意力引向別處,不是太想要那件玩具了。假如大人記性好,回頭想到那樣玩具,為她找了來,她眼神迷惑地呆在那里,幾乎想不起來曾經(jīng)吵著要過那個玩藝兒。

      她對劉念說,能找到像武俠小說里的假死藥嗎?尤其在假期,看不見他的日子里,給她服下假死藥,倒也省得牽腸掛肚地難受了。“你什么都有。而我,什么也沒有。”她說。

      扯開話題,劉念半開玩笑地說:“你家藍色萬年青窗簾的圖案,綴有綠色花蕾的,我曾買過,第一次來看見了,當時沒有說。這是我們的緣分哪!”他又講,他和穗吟的名字里都有一個“今”字,看來他倆今生有緣。他要和穗吟做彼此的最可信賴的愛人。他知道這很難,不過,他會努力的。

      穗吟沒有說話。她這個愛人,就是劉念生活中的邊角料??!

      穗吟從一開始就不肯進入這樣一個茍且的角色,劉念對她說,藝術家,譬如畢加索,對自己的老婆好,對情人也好,無妨。

      劉念急吼吼。穗吟還沒覺著,劉念早已一瀉千里。

      回到餐廳,她給他端來一只紫砂小氣鍋,滾滾燙,揭開蓋子,一條冬蟲夏草,湯的表面漂浮著一層油。穗吟襯著隔熱手套,朝劉念屈下雙膝,雙手把盛有冬蟲夏草的紫砂小氣鍋舉過頭頂,說:“這是舉案齊眉啊?!?/p>

      劉念說:“你自己吃吧。”

      穗吟:“我明天還有好吃的?!?/p>

      劉念:“儂良心蠻好的。”

      隨著小氣鍋的傾倒,一條蟲魚似的游進劉念的茶杯,茶杯的表面泛起一層油??粗@微黃透明的液體,劉念很受用,說:“我也買的,比你那個便宜,磨成粉,加上些別的東西,像黃芪?!眲⒛詈γ}脈地看著她,過了許久,才微微垂下目光,神情黯然了。

      穗吟盡量不去看他,她知道,他不容易,內心也糾結。

      “儂的面色很好?!眲⒛钣终襾硪痪湓挕?/p>

      穗吟知道自己的面色一般??墒?,在劉念眼里,已經(jīng)白皙潤澤,容光煥發(fā)了。這也難怪,穗吟知道,自己一般的臉色在劉念的眼里變得瑩潤可愛,因為劉念每天面對的是一個宮冷,性冷淡,面黃肌瘦的老女人的臉。

      此時的劉念,再也不會提起他們初次做愛的情形。劉念的可憐相,蹙緊眉頭,仿佛到了世界的末日:“已經(jīng)多年沒有做了。”他怎么也雄壯不起來。穗吟真的可憐他。今非昔比,現(xiàn)在,穗吟已經(jīng)把劉念調得很正常了。

      當然,劉念也窺見這不是她的初夜。

      “我……開過刀。”穗吟說,這好像是她早已準備好的話。

      “為了開刀,就?”劉念試探地問。

      “你干嗎?”她搶白他,很兇。

      “就,就什么?就硬捅破處女膜?”這話,劉念沒有說出口。

      穗吟又說:“我直到三十六歲還是處女?!?/p>

      自打記事起,她全心全意地保護自己的身體。長成姑娘后,只知道憧憬愛情,為了理想中的愛情,她堅守。直到三十六歲的年紀,她把初夜獻給了純潔的愛情,才從姑娘變成女人。可是,愛情卻沒有能夠轉化成婚姻。當然,也為了開刀。要知道,處女也會做婦科手術的。

      那是十年前的事了。那個拿走她初夜的男人,消失在流年的碎影里。穗吟不是沒有恨,只是所有的情緒早已隨歲月消散了。二十六歲的芳齡,初夜的落紅能換來一個丈夫。可是,守身如玉直到三十六歲,卻是什么也得不到了。

      那天的生澀,劉念久曠之后的不舉,穗吟心里想配合,然肢體卻在不由自主地抵抗。兩相抵消,滿意度說不上,但是,兩個人的內心十分歡悅。

      事后,用劉念開玩笑似的話說,強奸這個概念,源自保護女性權益的角度,從生理的角度說,不成立的,因為假如女方竭力抵擋,男人根本沒轍。當然,戰(zhàn)爭狀態(tài)下,當女性的意志被暴力摧毀,放棄了抵抗,那就另當別論了。

      照劉念的話說,穗吟也只能算是托兒所小班水平。

      雖然如此,因了這個托兒所小班,同樣屬相,年歲比劉念小一輪的穗吟,劉念經(jīng)常秘密地撐起了小傘。

      “是茶樹菇。”穗吟笑著說。

      “茶樹菇,妙!”劉念驚嘆道。

      唯美的暗語,讓兩人有了默契。

      “鮑魚?!眲⒛罘锤暌粨?。

      “我吃茶樹菇?!彼胍鳌?/p>

      “我吃鮑魚?!眲⒛?。

      茶樹菇炒鮑魚!美味的,葷素對搭營養(yǎng)菜!兩個人會心地笑了。

      從此,劉念以“葷素對搭”為名注冊了一個新郵箱,給穗吟專用。他倆的名字也有了代號,互稱“菇”、“魚”,儼然兩名特工。

      劉念在家里佯裝沒有激情的樣子,以免引起懷疑。劉念萬分小心,夜半才回她的郵件。穗吟猜想,想必那時候,劉妻怕冷,早早熟睡了。劉家的兒子已經(jīng)獨立,家成了空巢。劉念說,大部分時間,他睡在兒子的房間里。那里有一臺電腦。劉念打來電話,都是下班回家后,把車子停在小區(qū)里,熄火,人坐在車子里打來的。劉念說,想起穗吟,他的內心才感到充實和溫暖。穗吟記住這句話,憑著這句話,她知道劉念愛她的,盡管這愛love里頭激情passion的部分占了多數(shù)?

      他會說:“我餓了,連晚飯還沒吃呢。”

      為此,穗吟買了一包蘇打餅干給劉念,說:“我沒法日日照顧你,只好買包餅干,這樣,你在車里打電話給我時,不至于餓著?!?/p>

      劉念這個男友算是不錯的,沒讓穗吟多嫉妒,因為劉妻不會了。性冷淡。

      劉念呢,六十來歲,精力旺盛。他烹飪鮑魚,非清蒸,非豆豉,而是把鮑魚和這茶樹菇一起燜燉。每當茶樹菇的愛之旅揚帆起航,他先穿越兩座雪山間的峽谷,被穗吟戲稱為“華容道”的,山上澎湃著香馥馥的皚皚暖雪,粉色航標射出的微光,令茶樹菇船長過度留戀而迷航……然而,鮑魚的香味和著湯汁,起伏蒸騰,引領著茶樹菇表面絨毛的觸須向前探進……

      親密接觸之后,穗吟陷入深深的失落……她想劉念了,卻不敢打電話,生怕他不方便接聽;待讀到劉念的微信,要等到夜半以后。她感到周身疲累。

      她的身體里面好像夾著樣什么東西??催^醫(yī)生,因為害怕檢查,沒有墊上一張一次性的紙?zhí)缮夏菑垘в袃蓚€擱腳板的檢查床,只配了些藥回家吃了,還有那種外用的消炎栓。醫(yī)生說,內膜嫩,摩擦受損,可能細菌侵入所致。她開始吃藥,婦科千金片、婦平片,還有外用的……她想到了劉念,持久地進行難免有身體的付出,自己還得飽嘗藥味的酸苦,除卻金錢及跑醫(yī)院就診的精力耗費。因為堅守,因為貞操,因為德行,她這輩子沒做過女人。直到現(xiàn)在,什么都已經(jīng)遲了。

      假如劉念是單身,那么,劉念會是她穗吟理想的丈夫。所以,若真能長相廝守,穗吟不怕結婚的。哪一個落單女子不想有一個丈夫?有丈夫的日子,哪怕讓穗吟過上一天,也心滿意足,此生無憾了。到那時候,身體上的不便也不盡然會是一個障礙。可眼下,他能給我什么呢?她的經(jīng)濟能力遠在多數(shù)男人之上。但是,她清楚地記得,假如不是她開口要求,外出就餐時,劉念不會主動買單……

      不過,劉念也有表現(xiàn)上海男人大氣概的時候。他說,他的工資夠他一家開銷的,他妻子的退休金,兒子的工資,他一分錢都不要。他一人養(yǎng)家綽綽有余。

      所以,我穗吟又是什么呢?她的腦海里浮現(xiàn)一行字:“我,不是首都,是陪都;不是鹽,是味精;不是主食,是副食……”

      想到這里,穗吟心頭堵了起來。

      沒錢,沒關注,沒耳鬢廝磨,沒保障。她要的是保障,總不能愛到頭來一場空。兩情相悅原是奔歡娛而來,若是真的高興,和他處下去倒也不失為一樁好事??墒?,眼下非但無歡,還得背上藥罐子……她的初衷,她期待她的生理拯救她的寂寞,而她的生理卻偏偏在關鍵時刻背叛了她,出了岔子。

      然而這事情,不能告訴劉念。她不愿意示弱,尤其是身體的弱。

      永遠不告訴劉念真相,讓劉念去遺憾吧。這樣,方顯出我穗吟的魅力。她的腦際反反復復出現(xiàn)一行字:“我是一個女人,我有魅力!”

      從急切的懸望,忍著瞌睡直到夜半以后看手機查劉念的來信,到現(xiàn)在的寡淡,皆因穗吟跟劉念說過一句話:“我們結婚吧?!?/p>

      劉念嚇傻了。

      她竊喜。她又哭了。她用這么一個辦法趕走劉念,也是一柄雙刃劍?。?/p>

      臨走前,他溫和地說:“以后如有合適的單身男人,我會介紹給你。暫時沒有,我來陪你?!?/p>

      “把我轉讓掉???”她暗想。

      婚姻是體制,劉念他,是一個體制中人。一個不能盡義務的妻子無法讓劉念脫離體制。雖然劉念他和自己有了情愫,這情愫也無法讓劉念像對待家人一樣地待她穗吟。都是因為年輕時,沒有為自己找好一個丈夫,才有了今天的一切的一切……

      穗吟為劉念辦了本小區(qū)停車卡,卡里有劉念的車牌號碼。上星期小區(qū)物業(yè)通知統(tǒng)一換卡。

      她向劉念提出,要他帶她喝一回茶,這么做,她也是厚著臉皮的,因為帶女人出去坐坐,是男人的本分,哪有女人提出來的?穗吟是忍無可忍,才豁出去這么干一次。兩星期后,劉念請她吃飯了。劉念來接她,出小區(qū)時,保安攔住了車,劉念從外套的內袋里掏出停車卡,朝保安亮了亮,保安的臉上油然起了敬意,二話沒說,放行。

      穗吟看呆了!

      之前,劉念說,停車卡就放在車上??磥磉h不是這么回事。劉念怕不安全,怕卡入了家人的眼,才把卡嚴密收藏得跟信用卡一樣了。他保護家庭到了極致。

      穗吟咋舌。

      劉念:“哦,你要這卡片?!?/p>

      停車卡又回到穗吟坤包的外夾層。

      穗吟打扮得齊整。以前劉念看到的,都是她的家居裝束。今天,她穿了黑色職業(yè)裝,緊身無袖風衣,這次吃飯的機會難得。

      飯店里,他倆不是緊挨著坐,而是面對面坐。劉念也沒有用自己吃過的筷子搛魚肉,喂給她。

      她對劉念說:“換好新卡,待下個月你生日那天,我請你吃午飯,我拿新卡給你”。劉念說:“好的。”原本下面這句話不必說出來,但是,為了活躍氣氛,穗吟覺得特別有必要說出來:“有了這張卡,你就是業(yè)主,誰敢攔你?”

      劉念不自然地笑了笑,把茶壺舉過桌子,斟滿穗吟的茶杯。

      第二天,她去物業(yè)辦卡,因為忘了劉念的車號,她當即打電話問劉念。她的潛意識里在想:“劉念,你這下放心了吧。”

      兩張磁卡,一張是穗吟自己的車號,一張是劉念的,有效期到明年六月份。

      那也就是說,即便我和劉念走下去,一過明年六月份,他這張卡也要作廢,進入小區(qū),就得付停車費。穗吟這么想著,略微放下一點心。雖則如此,她依舊認真而鄭重地詢問辦卡人員:“假如把卡遺失了,怎么辦?”當她被告知,遺失無妨,交二十塊錢補辦一張卡就行,她更安心了一點?!澳敲?,換車號呢?”她又問?!耙粯拥摹!边@是回答。

      她和劉念合用的那間浴室的鏡燈,是一組水晶波浪,左右各綴著一個麻將牌大小的有機玻璃,內嵌一粒小燈珠。穗吟和劉念愛意濃濃,纏綿繾綣的那會兒,左邊的燈珠瞎了,只剩右邊的燈珠亮著,內嵌的燈珠很難換,穗吟懶得去動,有照明即可,浴室暗一點無妨,因為浴房里有的是照明、電話、收音機。穗吟把劉念趕跑的當天,右邊的燈珠也瞎了。無奈之下,穗吟只得手電筒、鑷子,紙巾一起上,這本是男人干的活,穗吟沒辦法,只好自己干,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苦干半小時給兩只燈頭換上新燈珠。誰知道才亮了沒幾天,右邊的燈珠又瞎了,鏡燈重新回到單燈時代,只是左移了一個位置。沐浴的時候,因為照射角度不同于前,淋浴房白色的地板上閃現(xiàn)一綹綹漂亮的水幕,是獨眼龍小燈珠透過鋼花玻璃門折射而來的,這就是她每天晚上看到的美景了。

      她從未撫摸過劉念的頭發(fā),因為他不肯在她家洗頭。枕套怕是臟了。好在穗吟每天洗頭發(fā)的?!拔揖陀梦腋蓛舻念^發(fā)中和劉念的頭皮屑吧。”穗吟把劉念常睡的那只枕套洗過,換上一只新的。至于靠墊,劉念的頭發(fā)也沾過,穗吟沒有太神經(jīng)過敏,好像她的本意不是嫌劉念臟似的,或者說,出于和劉念的感情,她不嫌劉念臟。

      誰料想一次交媾之后,自己竟然病了這么久。這個真相,不能告訴他。她的驕傲,她的相對于劉念而言的年輕,她的年輕的外表所造成的假象,允許她把這臺戲演下去……

      感冒了。昨夜一人蓋的蠶絲被冷了。畢竟是十一月底。所以,今天早上,穗吟用洗凈的兩條床單做被套了。

      入夜,她一個人蓋著溫暖的羊毛被。默默地和劉念道別。被橫頭是劉念擦過身子的浴巾,透過浴巾,她似乎聞到了劉念的肌膚。

      兩人共享的被子,她一人獨攬了,有說不出的感覺。倒并非空守閨閣的寂寞,穗吟早已習慣寂寞了。她只是嫌被子超大,掖不成蠟燭包了,浪費。她使勁把被子往上拉,露出一雙美腳,只是十個腳趾頭上的紅色指甲油零落了,恰似晚春開敗的山茶花。只有從指甲根里長出肉色的,潔凈的新趾甲給了她些許安慰。

      她又鉆入羊毛被底下。

      結了婚的閨蜜曾告訴她,蓋羊毛被子不要忒舒服哦!

      此刻,她體驗不到舒服,雖然她的被子是上好的澳毛。她不缺熱量,她缺的,是枕邊人的體溫。

      似睡非睡中,她默默地念叨:念,我愛你……愛你的……她戴上兩個指套,把消炎栓慢慢地朝腔體推進,深入穹隆處,一陣顫栗攫住了她……這無意間的新發(fā)現(xiàn)提振了她的信心,不要妄自菲薄,歲月沒有完全廢了我……

      她想到那張儲存著劉念車號的停車卡,劉念要這張卡,所以,他會回來的。給他卡的那天,恰逢劉念生日,去哪里為他慶壽呢?穗吟曾經(jīng)想去哪一家昂貴的老洋房餐廳,現(xiàn)在看來,還是免了吧。她開車帶他去鬧市區(qū)一家經(jīng)濟西餐廳就是。至于蛋糕,反正劉念不喜歡甜食,買一塊巴掌大的圓型蛋糕,花個十來塊錢,兩人分吃了事。

      此刻,失戀的苦楚還輪不到占據(jù)她的腦際,她覺得空虛,這空虛,有一句話、一行字可以填補,她默誦著那一行字:“我……是一個女人。我魅力無限!”

      夢魘中的情形,穗吟醒來后還清楚地記得:少年的她,站在一條弄堂口,遠遠望見對馬路肉店卸下了排門板,肉案上側身躺著一個中年女人,眼珠子會動,嘴巴會說話,她似乎在向屠夫詢問一件事情的進程,女人黑色的齊肩短發(fā)散落在肉案上,表情很安詳。女人裸著身子,肩膀以下的部位盡被斬除,斜著下刀的,就像切年糕那樣……

      穗吟驚醒,落地窗外已泛起魚肚色。夢中的情形,讓她很討厭死魚眼睛,于是,又把羊毛被蒙住自己的臉,面孔的皮膚一接觸到被橫頭,那條劉念用過的白色浴巾,淚水嘩嘩地淌下來,浴巾很吸水,飽飽地喝下穗吟的淚,沒有臟了名牌羊毛被。

      晚飯過后,穗吟匆匆忙忙洗了自己的碗筷,涮了炒菜鍋。透過敞開式廚房的大門,她看見媽媽還在有滋有味地用小蟹爪的尖兒挑大鰲里的肉吃。穗吟剛剛那頓晚餐里,沒有蟹味,她沒心思。她擦干凈手,直上二樓。進入書房后,拿起貴妃沙發(fā)上那本文學雙月刊,翻到劉念小說所在的頁數(shù),讀了起來。

      跟今天一早搬出家門的一大包書相比,雜志的份量太輕了。包里的十本書,是劉念以前出版,沒有再版,作清倉處理,讓穗吟以半折價網(wǎng)購來,用紅袋子裝著,趁著今天是劉念生日,穗吟請劉念吃午飯,把那包書帶給劉念。拿這包書做生日禮物,劉念也高興。紅袋子里還有一瓶柚子茶,是昨天穗吟特意做好,裝進一個吃空的鈣片瓶子里,套上一只保鮮袋,裹上三根橡皮筋,以免柚子茶溢出臟了書。

      我為他做的事,讓他記得我的好。類似的想法或企盼,在穗吟的心里根本沾不上邊。她不再有這類想法,她不指望劉念因記得她的好而對她好。自己對劉念怎樣,都已成為歷史;劉念對她怎樣,但愿也成了逝去流年的斑斑碎影。

      劉念和她穗吟都是好人,目前的局面,不是任何人的錯。

      書桌上的電腦屏幕閃著光亮,頁面是穗吟和劉念共用的“葷素對搭”郵箱,穗吟就像一個車間里的工人,命令自己快速讀完劉念這篇小說,再往郵箱里灌些個溢美之詞。她讀小說,有任務,履行著一項義務,就是要從字里行間挑出那幾行值得贊美的字句。劉念的小說里有好人和壞人,有英雄和狗熊,可是,人性在哪里呢?穗吟曾經(jīng)中肯地告誡過劉念,可劉念總以為自己最好。

      電腦屏幕悠悠地,靜悄悄地等著穗吟前去操作。穗吟憑印象寫下幾句好話,發(fā)出郵件,就關閉郵箱,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她是無論如何不喜歡那篇小說,噱頭蠻好,空洞無物??傆X得精神矮了一截。劉念八十年代的小說蠻好,那個時候,估計劉念經(jīng)常讀書,對文學有感覺,也就是那些小說打動了穗吟,令穗吟迷醉。那天她和劉念初次見面,送她出辦公室時,他故意讓胳膊肘碰了一下她的長袖連衣裙腰身,壓低嗓音問:“你談過戀愛嗎?”她略為思忖,回答:“我要想一想再告訴你?!?/p>

      整本雜志也沒什么可圈點的,索性放進書櫥,上面壓了一件劉念的舊汗衫背心,洗舊發(fā)白的三槍牌,75公分。在穗吟這里,汗背心曾為激情所汗?jié)?,才留了下來。穗吟把汗背心洗凈,曬過一個太陽日。劉念最后來的那天,穗吟叫他拿回去,劉念說不用,等到明年夏天,他再來穿。

      這就是他留給穗吟的唯一念想。雖然不常去想。

      這幾天,穗吟不感冒,就陪媽媽在主臥室睡。臨睡前,媽媽也有人說說話。

      穗吟舒坦地坐進真皮軟沙發(fā),雙腳擱在腳凳上,淡然地說:“媽媽,我們家,劉念不會再來了?!?/p>

      “哦,伊會難過的吧?!?/p>

      “和他在一起,有百害無一益。”

      熄燈睡下后,腦子忒清醒,于是,白天經(jīng)歷的一幕幕又浮現(xiàn)在眼前:在港匯廣場的咖吧用下午茶時,穗吟要了一份紅茶、栗子蛋糕,劉念要了一份西式菠菜濃湯,湯的表面浮著一塊脆面包?;璋档臒艄庀?,劉念“呼嚕嚕”地喝湯,就跟小辰光吃醬油湯淘飯那樣。穗吟懶得糾正他,劉念會不會標準的西餐tablemanner,又與她何干呢?劉念自詡是一個海派懂經(jīng)人物,還常常去鄉(xiāng)下頭的西餐廳寫作??墒?,他連抿湯匙無聲地喝湯都不會,還海派呢?海派個毬!幾湯匙下肚,劉念玩起了曖昧,邀請穗吟就著他喝過的湯匙,嘗嘗他的湯,還問湯怎么做?加湯料吧。穗吟說:“我們留學時沒時間做飯,去超市買來湯料自己用熱水泡了之后再攪拌?!?。

      穗吟看著手中的紅茶杯,黯然問道:“我得到什么了?”

      劉念:“你要什么?”

      穗吟:“關注,愛?!?/p>

      劉念:“你沒得到性?”

      穗吟無語。也許這就是劉念的境界了。

      劉念還就著穗吟的紅茶杯喝茶,專揀穗吟雙唇沾過的杯沿,湊上嘴唇,好像這杯子是他倆接吻的媒介似的。兩個人就這樣從一只杯子里喝茶,一來一往,談話的氣氛漸濃起來。紅茶壺加了好多次水,直到茶淡了。穗吟心頭一熱,說,劉念你可以再來。雖然他原來用的白色浴巾成了被橫頭,她還可以給他一條新浴巾用。劉念找下午的上班時間來穗吟家里做愛,下班準時回家。他也夠克己奉公的了。

      話已經(jīng)說出去了,怎么反悔呢?

      假如真的跟他好下去,豈不是飲鴆止渴?

      本來想趁著劉念過生日,穗吟為他做生日了,由此換取明年春自己過生日時不再孤單,有劉念請自己吃頓中午飯。經(jīng)過今天的事情,穗吟回家后想了又想,覺得明年自己過生日,最好不要見到劉念,即便是平常的日子,也不要見到劉念。從今往后和劉念老死不相往來最好了。和劉念在一起,她痛苦,是話不投機半句多的那種痛苦。明明是她高興了,要和劉念分享,誰料想劉念兜頭澆下一桶冷水,把她弄得莫名其妙。

      啊呀!此刻的穗吟怪自己在咖吧里太過沖動了。怎么辦?從現(xiàn)在起,我保證不主動聯(lián)系他就是了。假如他問起我為什么這樣淡定?我就回答說,恐怕我的短信郵件攪擾他寫作,破壞他的寫作狀態(tài)了,不就結啦?劉念說過,中秋、國慶長假那會兒,因為他沒有來陪我,我叫他買假死藥,他頭大得很,對我的愛意也減弱了,現(xiàn)在正好,我不煩他,豈不皆大歡喜?不過,他有我家小區(qū)的停車卡,隔三岔五來找我,我又該怎么辦呢?

      黑暗中,頭腦特別清醒的穗吟想起她驅車從劉念的單位出發(fā)前往凱司令西餐廳的途中,她開車,他絮絮叨叨,怨氣沖天,她慌了神,開車昏了,黃燈不過,卡在直行車輛禁止線內,后面大巴窮摁喇叭。

      “儂這條道,是直行道還是轉彎道?要是……”埋怨復埋怨,這個劉念。

      穗吟:“我曉得的。是直行道。我熟悉這里的路,要不是你吵,把我吵亂了心,我早就過去了?!彼胍髡嫦胗靡痪溆⑽膕hut up!劉念不懂英文,說了也白說。再說,劉念從來沒有去過凱司令,根本不曉得道路。

      劉念,男人?從此再也不讓他坐我的車!

      還好她忍得住,定力足,才一路安全地穿越徐家匯。進入衡山路了,她對劉念說:“看看兩邊美麗的梧桐樹吧?!闭l料想劉念冒出來一句新的埋怨話:“你為啥跟你媽說我是單身?騙她不好的?,F(xiàn)在怎么辦?”

      想起這個細節(jié),失眠中的穗吟眼睛一亮:“好?。∧蔷湓捲臼俏揖幊鰜眚_你劉念的,現(xiàn)在,正好被我派了用場。”

      將計就計——假如某個下午接到劉念的電話,說來,我就說,我們去茶室吧,要和你說說話??墒?,說什么呢?

      假如見面,這是唯一的可能。

      在茶室里,我說:“媽媽現(xiàn)在知道你的情況,不讓你來我家后,上到二樓去?!?/p>

      這樣的話,也忒幼稚。長期下去終究不行,他不怕傷了自尊心?他老是說自己自尊心強,可是,今天下午,他不是鬼鬼祟祟地講,來我家,在客廳坐后,還能上樓嗎?所以,他的自尊心強是假的。因為我不要他了,他下不了臺階而已。他還說,他的妻子不和他做,因為他自尊心強,就一連幾年不做??磥硭麄儾粣?。他在我這里自尊心不強,看來他是愛我的。

      要不?跟他處下去?我心里是愛他的。但是,處下去沒有結果,寧可不要。

      睡不著!翻來覆去腦袋也疼。是什么令她睡不著?因為想著自己和劉念的事?不曉得。可是,總有一股力量剝奪了自己的睡眠。

      身邊小床上的媽媽發(fā)出均勻的鼾聲。穗吟腦袋清醒得如明月流瀉的光華。她翻過幾個身,越睡越難受,白天的電影又接著回放……

      穗吟把車開過東平路,右后方是宋子文買給他妹妹結婚用的法式小洋樓,被蔣介石稱作愛廬的,以前正好是穗吟爸爸的單位,上海京劇院。穗吟指給劉念看:“看呀!我小辰光在假山后面的河浜里吊龍蝦玩?!?/p>

      劉念沒有看,劈頭問了一句:“你們家在淮海路的使用權房子賣掉了嗎?”

      穗吟:“沒有?!?/p>

      劉念:“多大?”

      穗吟:“四十多平米。超大,相當于80平米建筑面積?!?/p>

      劉念:“我要看看。我兒子要買使用權房,不限購。我們一直在看房子?!?/p>

      穗吟:“我們家的老房子不好。你要買,找中介去?!?/p>

      劉念:“你帶鑰匙了嗎?”

      穗吟的腦子打了一個激靈,剎那間繃緊了一根弦:“強買?”她不假思索地答道:“沒有?!?/p>

      其實,老房子的鑰匙就在穗吟坤包的內夾層里放著呢。估計劉念也不相信她沒帶鑰匙。

      穗吟有圓滑的托辭:“我們家那房子不好,所以我們都買了房子住出來了。我們那房子,自己住家未必妥當,因為一門關的,賣給做生意的人蠻不錯。那些人把房子裝修成歐美人喜歡的樣式,租給外國人?!?/p>

      “多少錢?”劉念問。

      “三百萬。存心要的話,適當降一點點。”穗吟回答。

      劉念不做聲了。

      隔了一會兒,穗吟想探探劉念的底:“你們家買使用權房,貸款嗎?”

      劉念:“不好貸款的?!?/p>

      穗吟:“唔”了一聲,不再響。

      “不好貸款”和“不貸款”這兩句話,一字之差,卻有著本質的區(qū)別?。?/p>

      劉念的車是買朋友的舊車,合算的買賣。難道也要如法炮制買我家的使用權房?半賣半送?穗吟倒吸一口冷氣。他的如意算盤,沖著穗吟吃死他愛死他,先低價到手,再打白條,再拖欠嘗款,將來什么事情不會發(fā)生啊?對于貪婪和有擴張野心的人,我要提防。劉念平時不來陪我,一味地陪他兒子看房子。現(xiàn)在還覬覦上我的房子?也許,他陪兒子看使用權房也是編出的一個故事?眼下買使用權房也是時髦啊!可惡!貪得大了。穗吟想,我還有一幢別墅,兩套公寓呢,怎么?你也想要?

      按說結了婚再騙財產(chǎn)。劉念不拆家庭,不結婚卻來騙房產(chǎn),高家莊!出身棚戶區(qū)的人真做得出。

      吃大戶,用大戶,消滅大戶,自己當大戶!穗吟再也不想嫁劉念了,即便劉念是單身,也不行。不動這個念頭,太可怕。

      從華山路由北往南,再去徐家匯港匯,前面是地道,穗吟怕一走進地道,就沒得去徐家匯了,劉念說了一聲下地道,穗吟沒聽他的,走了右邊的岔道,右前方好幾個路口沒有左轉彎道可供掉頭。

      “儂剛剛不聽我說,現(xiàn)在浪費時間?!眲⒛畲笈?/p>

      穗吟不作聲。她要保持內心的平靜,開車不能出岔子。她在心里又想,劉念對她毫無敬意。即便是穗吟沒聽你的話走錯了路,你也犯不著發(fā)那樣大的火,尤其在穗吟面前泄憤。劉念并非不懂得穗吟在文章上面的才華,也知道穗吟在學歷上遠勝過他劉念好幾籌,劉念是把自己當作一個高于穗吟的生命來看待,沒有平等,才有了優(yōu)越,這個優(yōu)越的來由是什么,恐怕連他自己也搞不清楚,而他自以為自己高超了,可以俯視另一個生命,可以隨心所欲地發(fā)脾氣罵人了。

      在港匯咖吧一條街,穗吟挽起劉念的臂彎,劉念說:“這才像個女人?!?/p>

      穗吟:“我要小鳥依人,可惜無所依??!”

      在咖吧坐下后,劉念問:“雜志在嗎?”

      穗吟:“在車上呢。”

      此刻看不到雜志上劉念那篇小說,唯恐劉念又要發(fā)脾氣,從上一次兩人在一起,直到今天,剛好一個月,這一個月里,穗吟趕跑劉念了,劉念沒處泄火,難怪不樂意。為活躍氣氛,穗吟說,劉念的小說好。劉念說,既然好,穗吟就寫寫評論文章,為他吹噓吧。穗吟說不會寫評論。她的確不會按照評論家的程式寫文章,再說,劉念的新作也沒啥好評的。

      這時候,穗吟要的紅茶、栗子蛋糕來了,劉念要的西式菠菜濃湯也上來桌,才有了穗吟在黑夜中回憶的第一幕。

      劉念對侍者客客氣氣的,這是他的習慣,對陌生人客氣,內心的郁悶要發(fā)泄,就找親近的人去發(fā)泄。因為親近的人不會傷害他,此所謂洞里老虎吃自家人。穗吟是個爽快人,對誰都一樣,都認一個理,劉念就會看人頭說話做事了。

      劉念說:“我們再次在一起吧。等有了更合適的,我就離開你?!?/p>

      聽了這話,穗吟哭笑不得。她微微一笑,心想,這好么,很好!

      摧毀女人的意志,詆毀她,把她說得一無是處,為了她能俯首貼耳。

      是因為他不懂我最優(yōu)秀的地方,還是他沒有這個水準來認識我?欣賞我?

      劉念扳起面孔來給穗吟洗腦。劉念說他有魅力,女人緣忒好啊!他還吹噓自己的舊女友,說已經(jīng)錯過今世最理想的妻子,那是多么溫柔可愛的女人,是個醫(yī)院的護理員,有知識,反正劉念說好,怎么地都好。淑女!那份艷遇當然也是婚外的,當時,女的說為了他的兒子自己可以不生孩子,都到那份上了,他也不離婚。拿那個女人做榜樣,穗吟你貢獻一套房子又有啥舍不得?

      穗吟給過劉念兩柄新牙刷,一柄在穗吟那套位于中環(huán)的三居室公寓,第一次幽會,不入媽媽的眼,沒有來別墅。劉念給公寓起名小愛巢。穗吟問劉念,為什么一點也不贊美我的房子?劉念回答,說我一點不貪你財,我不能坐享其成。所以沒有說你的房子好,也沒說把穗吟的家當作他自己的家。

      當初,穗吟相信這話,把劉念當作了好人。

      因為小愛巢不住人,穗吟就把劉念,連同牙刷帶回了別墅。

      劉念淋浴只會用單淋頭,不會用天花板的大灑嘴,也不用橫向的按摩噴水孔。一天傍晚,劉念走后,穗吟還發(fā)現(xiàn)淋浴房地板上一柄牙刷,原來劉念不在洗漱盆里刷牙?。?!劉念在淋浴房里刷牙!?。∷胍黢R上丟掉了這牙刷。

      天蒙蒙亮的時候,穗吟打了一個盹兒,朦朧間,忽有感悟:為什么我和正經(jīng)念過大學中文系的編輯老師談得那樣開心?還用英文談?劉念也喜歡在作品里夾幾句不倫不類的錯誤英文,穗吟干脆說:以后我當你的英文編輯。劉念不作聲,以為自己做的都對。穗吟想,我學英文幾十年,講得跟母語一樣好。可惜,劉念沒有因此為穗吟加分。不是說英文本身怎么樣,我只是說,走近英文,我走近了世界。穗吟去國外開拓過心胸,吃過苦,受過洋罪。因為劉念不懂我身上的長處,就把我和沒文化的人一樣看待。原來劉念無法進入高層次的情感理解,因為他也就是那個層次。我和他是兩個階級,兩種精神。我和他的精神之間,沒有橋梁或道路可以貫通。

      都是被文學迷惑的。劉念的精神只能生成他現(xiàn)在這樣的小說,我讀過就扔掉,過目忘記,沒有回味,四大皆空的。

      穗吟陡然明白了這些,感到很釋然。明年自己過生日,就獨自一人去西班牙旅游吧。不要劉念請她吃飯,沒好收場的。以后如若再見到劉念,只有一種情形,他來我家求歡,我不肯,對他說就去咖吧,了解一下我的精神。我知道這種努力是徒勞的,可是,幾次下來,他自然知趣,以后就不來煩我了。

      天亮了。自己一夜未合眼,待會兒媽媽問起來,我該說什么呢?失眠的始作俑者,究竟是什么呢?她迷糊了一會兒,忽然明白過來,是紅茶!這么想著,覺得能對媽有個交待,掩飾自己為劉念煩惱的真心情。

      “你昨天喝過咖啡了?”身邊的媽媽果然問起了話:“你翻了一夜天,現(xiàn)在看你起來了。我才敢問?!?/p>

      “紅茶!”穗吟心頭釋了重負,輕松地說。

      “紅茶比咖啡更加厲害!老槍吃的?!眿寢屨f。

      穗吟起床后做的第一件事,是丟掉劉念用過的紅色尼龍浴擦,在露臺曬衣服的時候,和著別的垃圾裝入一個塑袋,丟進花園。鉛筆桶里插著劉念的第二把牙刷,穗吟用面紙裹著,丟進垃圾桶。

      以前寂寞了,穗吟會發(fā)信給劉念?,F(xiàn)在,穗吟再也不要劉念來安慰她的寂寞了。畢竟,她明白,劉念不認識自己。劉念和自己相處也是權宜之計。劉念真正需要的并不是自己,當然,除非從金錢的角度考慮。

      倘若劉念來拜年,怎么辦?估計臉皮沒那么厚吧。

      她需要克制自己的情欲,一旦縱欲,會犯錯誤。

      既然主意已定,她要自己堅定!決不動搖決心!

      她渴盼劉念從她生活中消失。當然,為應付劉念的來訪請求,她得先想好招架的話。

      作者簡介:

      凌耀芳,1963年出生,上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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