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白鯨》是一部以海洋為題材的著名小說,小說通過裴廓德號追擊白鯨莫比·迪克的故事,對人與自然的關系進行了深刻的反思。小說中不同的人物形象分別代表了人與自然關系的多個層面。本文通過對船長亞哈、大副斯達巴克、水手,同時也是故事敘述者的以實瑪利三個人物形象的分析,闡述小說中表現(xiàn)出的人與自然關系的多個復雜層面。
關鍵詞:《白鯨》 赫爾曼·梅爾維爾 生態(tài) 自然
赫爾曼·梅爾維爾的《白鯨》是海洋題材小說的代表,創(chuàng)作于19世紀中期,堪稱19世紀最為重要的文學作品之一。這部作品將環(huán)境設定在茫茫大海中的一艘捕鯨船上,這個場景就是一個濃縮的小社會,同時也是人與自然斗爭與和解的大舞臺。小說以水手以實瑪利的視角敘述,裴廓德號捕鯨船的船長亞哈,在一次捕鯨過程中,被一只叫做莫比·迪克的白色抹香鯨咬掉了一條腿,對此他充滿了復仇之念,一心想追捕到這條白鯨。這一念頭使他陷入偏執(zhí),甚至失去理性,仇恨灌注了他的心靈,他也因此而變得獨斷專行。為了捕獲這條鯨魚,他的船幾乎輾轉(zhuǎn)了整個世界,最終再次遇到了莫比·迪克。經(jīng)過三天的追蹤,船長亞哈用魚叉擊中了白鯨,同時裴廓德號也被白鯨擊破,亞哈因被魚叉的繩子纏住,墜入海中,全船只有以實瑪利一人幸存,記述下這一次驚心動魄的經(jīng)歷。
人與自然的關系問題是生態(tài)批評要討論的一個重要方面,也是人類文明中一直在探討不休的話題。19世紀哲學家路德維?!ぐ驳铝兴埂べM爾巴哈就提出了人與自然是不可分割的整體,人應該以自然為基礎。而這種理論在20世紀得到了進一步的發(fā)展。比較有代表性的理論包括美國哲學家奧爾多·利奧波德的“大地倫理學”,這一理論把社會倫理學中的良知與道德原則擴展到人與自然的關系之中;同時,在《文化哲學》中提出了涉及一切生物的道德原則。在這一基調(diào)下,誕生了生態(tài)中心論,生態(tài)中心論是對人類中心論的顛覆,在生態(tài)中心論的觀念中,人類不再是萬物的靈長,而是整個世界的一個組成部分,這種道德關懷擴展到一個更為普世的層面,從而形成了一個終極的道德觀念體系。20世紀90年代,隨著喬納森·巴特、洛蘭·安德森,以及格倫·羅夫等一系列生態(tài)批評學者的誕生,生態(tài)主義批評成為了繼后現(xiàn)代主義、后殖民主義理論后,又一個影響深遠的文學批評體系。生態(tài)批評被認為是能夠解決人類終極問題的理論,它體現(xiàn)了人類在生態(tài)危機下所表現(xiàn)的焦慮,同時也包含了在工業(yè)文明下,人類與自然如何和諧相處的哲思。
小說《白鯨》雖然早在生態(tài)批評理論壯大前150年就已誕生,但這部小說卻深刻地討論了這一重大的主題。更值得注意的是,小說本身不僅充滿了豐富的生態(tài)意蘊,而且對人與自然的關系進行了多維度的、帶有復調(diào)性的思考,書中船長亞哈、大副斯達巴克與水手以實瑪利都非常具有象征意味,他們分別代表了人與自然關系中不同的層面。
一 亞哈與理想主義下人定勝天的自然觀
“不要對我不尊敬,就算是太陽得罪我,我也會出手痛擊?!边@是船長亞哈的豪言壯語。亞哈的名字出自《舊約·列王記上》,他是古以色列王國分裂后,北方以色列國的第七代國王?!妒ソ?jīng)》中的亞哈最大的特點是不敬神,他娶了耶洗別為王后,隨她敬拜巴力神,又放走耶和華的仇敵亞蘭王,這些都有悖于猶太教的教義。在《白鯨》中,亞哈這個名字繼承了這樣的含義。他可以藐視天地萬物,可以與上帝分庭抗禮,他試圖征服這個世界上的一切。裴廓德號的大股東對亞哈的評價是“他是一個偉大的,不敬神卻像神一樣的人物”。從亞哈的身上,可以看到一個理想主義者的形象,一個雖屬于世俗,卻又像神靈一般的形象。
亞哈在這種理想主義所隱含的豪邁背后,隱藏著復雜的價值判斷,而這種判斷也恰恰表現(xiàn)出作品對于人與自然關系的深層思考。正如法勒船長對于亞哈的評價:“亞哈還是有人性的?!边@種判斷是基于人類社會的倫理標準和道德基礎做出的。身為一名船長,亞哈恪守與船員相處過程中的各種道德準則,并且在船員面臨危難的時候,他的同情與仁愛使他不失為一名好船長。他與斯達巴克一同深情回顧過去的生活經(jīng)歷;水手比普因為落水而成為智障,亞哈對他倍加呵護;直到最后一刻,在與莫比·迪克的殊死搏斗中,他還命令斯達巴克留在大船上,不要去冒險與莫比·迪克拼命。這是留在亞哈生命中富有人性的部分,然而這種倫理觀念本身具有理想主義的色彩。
理想主義的英雄氣概使得亞哈恪守人類社會的道德準則,然而也恰恰如此,使得亞哈形成性格中偏執(zhí)的一面。在亞哈的自然觀中,對于任何打擊都要予以回擊,人要去征服自然。所以,當他被莫比·迪克咬斷一條腿后,他毫不猶豫地堅決反擊,甚至不惜付出一切代價。這種反擊初期還是為常人所理解,但當這種追蹤長達數(shù)年,歷盡艱險,卻除了復仇之外并換不來太多的回報時,實際上是仇恨控制了亞哈的思維,他失去了身為捕鯨船長出海的初衷,經(jīng)濟利益已經(jīng)不在他考慮的范圍之內(nèi),也正因如此,在亞哈的生命中,人與自然的關系形成了一種非理性的、僵持的仇恨。
最終亞哈被魚叉的繩子拖下大海,莫比·迪克不知所去。整個過程象征了在人與自然的關系中,理想主義所帶來的悲劇。亞哈不信神,正如伊甸園中的亞當和夏娃偷食了智慧樹的果子,這個果子讓他們自認為能夠辨別善惡,然而這也正是他們的原罪所在。理想主義者亞哈最為重要的特征在于他過分強調(diào)個人意志,他堅持著自己的信念,用個人的意志和信念與自然進行對抗。這種信念本來是一以貫之的、清晰的、具有統(tǒng)一性的。然而,正是這種信念的推動,使得亞哈的人性發(fā)生扭曲,在船員不想再復仇的時候,他甚至說誰要阻止他復仇就殺了誰。
在面對人與自然的關系中,人定勝天,要與天斗、地斗的信念最終導致了人內(nèi)心的偏執(zhí),而導致了人自身的混亂與瘋狂,這正是《白鯨》通過亞哈這個形象向我們揭示的人與自然關系的第一個維度。
二 斯達巴克與理性主義下為我所用的自然觀
在19世紀的美國,捕鯨業(yè)之所以能夠得到巨大的發(fā)展,捕鯨船漫游于世界的各個角落,最為主要的原因在于利益的趨勢。捕鯨帶來的巨大收益使得這項事業(yè)在19世紀非常繁榮。
斯達巴克是這支捕鯨大軍中的代表,精神分析批評家亨利·A·默瑞認為斯達巴克象征著平衡、明智的理性。他時刻都保持著清醒的認識,知道自己在這浩瀚海洋中終日冒著生命危險,付出巨大的辛苦究竟是為了什么。在面對自然與人的關系上,斯達巴克表現(xiàn)出理性主義者的思維,他權衡著付出與收益,當付出與收益不成比例的時候,他就會以自己冷靜的方式向船長和其他人提出異議。
當亞哈要不惜一切代價殺死白鯨莫比·迪克的時候,斯達巴克認為白鯨只是一只畜生,與一只畜生置氣,亞哈簡直是瘋了。他勸說亞哈,捕獲這只白鯨又有什么用呢,所能得到的鯨油與由此所付出的昂貴代價根本不成正比。而當船只航行到莫比·迪克曾經(jīng)出沒的日本海時,船上的鯨油泄露,斯達巴克堅持要停下來修補船只,“一天漏掉的油,就抵得上我們一年弄來的油還有余。我們趕了兩千英里弄來的油,就該多愛惜呀”。斯達巴克勸亞哈要顧及股東的利益,只有滿載而歸才算是給大家一個圓滿的交代。
在斯達巴克的眼中,自然與人的關系是建立在經(jīng)濟的基礎上的。自然為我所用,是人類的生產(chǎn)資料,人們從中攫取資源,獲得利益。當鯨油燈點亮城市的夜晚,讓那些在舞會和婚禮上的人們欣喜快樂,這是人類文明利用自然的輝煌杰作。而實際上,斯達巴克與裴廓德號以及整個捕鯨行業(yè)的理念是一致的,裴廓德號在一定意義上就是固化了的斯達巴克。
如果說理想主義的亞哈帶有古典時代的英雄氣概,那么理性主義的斯達巴克則閃爍著現(xiàn)代資本主義的文明之光。在資本主義的上升期,人因理性與智慧而感到榮耀,人們崇尚利用自然,為人類創(chuàng)造美好的生活,帶來個人的奢華和享樂。這種人類中心觀念的背后是對自然的無度利用,也正因如此,人與自然矛盾激化。
白鯨莫比·迪克的報復行動實際上是對人類無休止捕殺鯨魚的憤怒,在小說的結(jié)尾,梅爾維爾對于白鯨擊碎裴廓德號的描述預示了在這種理性主義驅(qū)使下,人類貪婪攫取自然資源的悲劇后果。“它似乎看到了這艘大船就是對它迫害的罪魁禍首,它把那艘大船當做是(也許就是)一個更大、更有力量的仇敵;因此,猝然間,它猛地撲向那朝前駛來的大船頭,它的嘴巴就在激烈的泡沫陣中亂嚙起來”。
在環(huán)保與生態(tài)的概念還不流行的150多年前,梅爾維爾就預示到了理性文明下,人類對于自然的貪婪所帶來的悲劇后果,時隔百年,我們不得不贊同梅爾維爾的預言。
三 以實瑪利與融合共生的自然觀
作為活動的敘述者以實瑪利的名字最初出于《舊約·創(chuàng)世紀》。亞伯拉罕與妻子撒拉多年無子,撒拉于是讓使女夏甲為亞伯拉罕生了一個兒子,即是以實瑪利。而后他被撒拉逐出了家門,成為一個流浪者,這種身份特征與小說中以實瑪利的境遇有相似之處。談及出海捕鯨的理由,以實瑪利與亞哈和斯達巴克都不相同,他并非源自個人的榮耀與理想,同時也并非出于想發(fā)財?shù)目紤],他只是想擺脫在陸地上無聊的生活。可以說這次捕鯨之旅也是以實瑪利內(nèi)心成長的歷程。他在遠離塵囂的大洋深處更為清晰地看到了這個塵囂浮動中的世界,以及這個世界與自然之間的關系。
在以實瑪利看來,這些自然界中的生命與人類有著共通之處。鯨魚這種海洋中的居民與人類有很多相似之處。那在海洋中不時噴水的大鯨,悠閑地游動,“就像個肥胖的市民”。那背峰隆起的老鯨就像一個年邁的老人,當鯨魚被捕鯨者獵殺的時候,它們驚慌失措,就像是進了水,失去了航行能力的船只。
這一視角將白鯨納入了人的倫理觀懷的范疇。鯨除了作為人類征服自然的象征與經(jīng)濟價值的體現(xiàn),也是一個獨立的生命個體,在自然界中有著自己的生活環(huán)境。對于鯨,人類才是外來者。
最終,以實瑪利成為裴廓德號唯一的幸存者。這其中也充滿了隱喻的意味。征服自然與攫取自然,必將被自然所消滅,只有與自然融為一體,才能實現(xiàn)共生。
四 結(jié)語
每當人們談及被時代冷落,而后又大放異彩的文學作品時,總是不忘梅爾維爾的《白鯨》,這部在美國文學大潮中被淹沒了半個世紀的偉大作品,在20世紀就像塵封于古墓中的珠寶,得以重見天日,發(fā)出耀眼的光芒。然而,對于《白鯨》的解讀,自被發(fā)現(xiàn)之日起從未停息,伴隨著現(xiàn)代化步伐的加快,人與自然的關系呈現(xiàn)出空前緊張的局面,《白鯨》中的隱喻似乎更讓我們清醒地看到了我們今天所做的一切。透過歷史,亞哈、斯達巴克、以實瑪利為我們展現(xiàn)了人與自然關系中不同的幾種觀念,更為重要的是這其中的每一種觀念都代表了一種久遠而根深蒂固的文化傳統(tǒng)。這讓我們得以在這種復調(diào)式的敘述中對人與自然的歷史與未來進行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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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恩光,河南大學大學外語教學部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