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把文化散文的寫作比喻成一片樹林的話,那么任蒙的文化散文是一棵怎樣的樹呢?
我以為,任蒙的文化散文是這片樹林里一棵枝繁葉茂、粗壯蒼勁的大樹,這棵大樹不但長出了自己的小天地,而且為這片林子增添了大片綠意和生機,成為一個醒目的存在;這棵大樹雖然沒有余秋雨那股獨木成林的氣魄和影響力,但它深耕細(xì)掘、深藏若虛地顯示出自己獨到的蒼勁之力。
閱讀任蒙的文化散文,給我最深的感受是:有力度——銳利的思考力度和富有感染力的敘述力度。文化散文的氣質(zhì)有多條路子,有的悲情凄涼,有的文氣婉約,有的激情豪放,有的蒼勁有力,等等。任蒙文化散文給我的印象是蒼勁有力,這力度是作者在對一“大”一“小”的恰當(dāng)處理中顯露出來的。
所謂一“大”,即題材和內(nèi)容上的“大”。任蒙的文化散文是地道的“大”文化散文或者說文化“大”散文。他的腳步到過無數(shù)地方,但他的筆總落在那些歷史文化蘊藉豐厚的文化大人物或者文化大事件上——王昭君、赤壁古戰(zhàn)場、明祖陵、曲阜孔廟、荊州古城、長城、喬家大院、天一閣、黃庭堅、李白,等等。這些與古代文化、文人有關(guān)的內(nèi)容在中國歷史上均占有一席之地,可謂聲名響當(dāng)當(dāng),引人思悠悠。尤其對文人,這些內(nèi)容有著磁鐵般的吸引,那么驅(qū)使任蒙寫下這些文字,我想應(yīng)該是緣于一個文化學(xué)者的“歷史文化情結(jié)”,任蒙先生對歷史文化情有獨鐘,研讀也頗深,他在長期的閱讀、思考和行走中,一直在尋找一個文人在歷史長河中的位置和價值,要找到答案,當(dāng)然要到“大”文化、“大”歷史中去尋找,于是這些留下古代文化、古代文人腳印的地方,也成為今天的文人任蒙的首選。
他不遠(yuǎn)千里,不顧舟車勞頓,奔赴各地,在外人看來無非一座孤墳、幾棵衰草的地方,他卻如獲至寶,踟躕其間,久久不愿離去。他時而沉默不語,夕陽和勁風(fēng)把他塑成一尊蒼涼的雕像;時而詢問不停,如好奇的孩子進到了自己的樂園。無論沉默還是詢問,我相信,身處某個文化現(xiàn)場的任蒙先生一定在個體與群類、現(xiàn)在與過去之間找到了某種文化精神的應(yīng)答,這些文字便是這種文化精神應(yīng)答的體現(xiàn)。
這一點與余秋雨很相似。余秋雨的“文化苦旅”寫的也是這樣一些地方,余秋雨說:“我發(fā)現(xiàn)自己特別想去的地方,總是古代文化和文人留下較深腳印的所在,說明我心底的山水并不完全是自然山水,而是一種‘人文山水?!北M管任蒙和余秋雨——包括很多文人——不約而同把腳印和筆觸都落在了這些“大”的“人文山水”上,但任蒙和余秋雨的立足點和思考點是不同的。如果說余秋雨讓那些沉睡的“大”文化事件和“大”文化人物重新醒來、以傳奇和憂患的方式走進公眾視野的話,那么任蒙為這些“大”文化事件和“大”文化人物提供了不一樣的審視視角和思考角度、讓它們變得更加豐富和豐滿起來。有意思的是,他們二位都寫過天一閣,但呈現(xiàn)出來的感受和觀點是不一樣的。寫天一閣,余秋雨的重心在于寫天一閣和它的創(chuàng)辦者的傳奇故事,任蒙的重心在于分析守護天一閣的范家子孫的心態(tài),任蒙得出的結(jié)論是:“天一閣對民族而言,是一份巨大的文化遺產(chǎn);對范氏家族而言,卻是他們背負(fù)了數(shù)百年的一座沉重大山?!边@樣的結(jié)論應(yīng)該是成立的??梢哉f,余和任的兩篇很長的文字,互為補充,把天一閣寫得豐富多樣起來。
所謂一“小”,即指小我、自我在“大”文化中的思考和表達。文化散文選擇題材和內(nèi)容上的“大”,固然對任何一位有思古之幽情的文人都是一種吸引,為他們提供了一個足夠言說的空間,但真正要把文化散文寫出味道和魅力,還在于是否處理好了那個“小”我。如果“小”我被“大”文化淹沒,文字則會變成故事演繹和知識展示;如果“小”我主宰了“大”文化,文字則會變成枯燥的說理;只有將“小”我與“大”文化恰到好處地融為一體,文字才會變得有感染力和說服力,才會成為上佳的文化散文。
對于如何處理“小”我與“大”文化的關(guān)系,任蒙有自己的見解和體會,他把握兩點:一是寫自己,無論面對多大的文化事件和文化人物,都不可迷失自己,寫自己的內(nèi)心,寫自己的思考;二是懷敬畏之心,敬畏是因為理解,敬畏也是因為他處遇知音,是精神層面的溝通和共鳴。任蒙說:“這(文化散文)里面還有一個比這種‘技術(shù)層面的要求要嚴(yán)格得多的問題,那就是作者是不是在寫自己。寫自己的所思所感,寫自己的心靈?!彼€說:“我始終對民族的歷史文化懷有敬畏之心。因而,我所寫過的每一處文化遺跡,都有那種來自遙遠(yuǎn)的力量,并且都曾征服過我?!?/p>
寫自己和懷敬畏心,可謂是打開文化散文寫作大門的兩把鑰匙,有了這兩把鑰匙,其實也就恰到好處地處理了“小”我與“大”文化之間的關(guān)系,文化散文也就算是“中上品”之作了。
石華鵬,文學(xué)評論家,現(xiàn)居福建福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