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X
秘 術(shù)
◎夜 X
蠟人張名叫張楚,是個中文系插班生。顧名思義,蠟人張的絕技是做蠟像。但寢室不是蠟像館,學(xué)校里也沒有工作室,展示和制作的空間都不夠,所以蠟人張做的其實不是蠟人,而是蠟貓蠟狗蠟兔子和各式各樣的蠟娃娃。
這些娃娃有一個共同點——會動會說話。在去上課的路上,常能看見有些女生騎著自行車,書包后面拉鏈上掛著個說不出什么物種的娃娃,如果交通擁擠有人不慎碰到了它,它就會發(fā)出“有小偷!有小偷!”的叫聲。引起行人側(cè)目,它又會說:“看什么看!沒見過美女??!”往往引起眾人的哄笑,而它又會再蹦出一句:“你笑屁??!”這是張楚做的娃娃中最簡單的一種,會說三句話,后來被炒到800塊一個,張楚就不再做了。
頂級的娃娃則根本沒有市價,只有最好的哥們才能拿到這種娃娃,這是張楚的情誼象征,誰也不會拿去賣了。這種娃娃體積一般大得多,有的能背下40000個英文單詞和GRE題庫;有的會唱歌,像吳克群一樣模仿各人嗓音,甚至現(xiàn)編詞曲;有的能替你上MSN和人聊天,打字速度雖然不快,但逗女孩子水平一流;有的能為你做簡單的作業(yè),只要把參考材料備全給它,它甚至能寫論文。
蠟像會說會動會跳舞的秘密,外人始終不知道。但對我們這些兄弟來說這并不是秘密。蠟人張曾經(jīng)給我們演示過:在模具完工,蠟液燒熱之后,一起澆進(jìn)模具的還有一些紙片,那上面寫著“看什么看!沒見過美女?。 敝T如此類的字,以后蠟像將會說出來。
蠟人張有這份手藝,按理說女生緣應(yīng)該不錯,但可惜的是他天性木訥,不喜歡說話,尤其是在女生面前。而他的長相也稍顯普通,中等個頭,五官普通,緊貼著左眼角還有一道一公分長的小傷疤。為此大部分女生覺得他不好接近。
盡管如此,蠟人張從不在乎,因為他有個讓人羨慕不已的女朋友。蠟人張的女朋友叫玫,個子嬌小,但長得很漂亮,是哲學(xué)系的系花。美中不足的是她的一雙手頗為滄桑,看上去就像五十多歲女人的手。
大一的時候,就有兄弟想要追求玫,但以失敗告終。那時她有個很帥氣的男朋友,兩人如膠似漆幸福得讓人起雞皮疙瘩??墒呛镁安婚L,后來聽說那位帥哥另外還有五六個女朋友。玫分手的時候很傷心,但那家伙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遇到這種事的美女往往需要關(guān)心,不少人動了乘虛而入的腦筋,但一上大二,蠟人張轉(zhuǎn)來了我們系,這些人的打算都成了癡心妄想。
那時候蠟人張還沒有這個綽號,做蠟像的本事還不為人所知,不知道出挑的玫是怎么看上了不起眼的他。
蠟人張就像個長不大的孩子,玫時常會給他買早點,替他梳理亂糟糟的頭發(fā),甚至把他扣錯一格的紐扣扣好?!袄洳焕??”“餓不餓?”這些本該男生問女生的話在他們這兒完全倒了過來。
于是,有人隱隱提出了一個猜想:玫,會不會是蠟人張做出來的?第一個提出這想法的是很少開玩笑的阿宗,所以當(dāng)他認(rèn)真地說出這個猜想時,著實讓人有點不寒而栗。但越想越覺得挺有可能:蠟人張既然能做活貓活狗,自然也能做出活人;玫這女孩各方面太過完美,很像是蠟人張這種宅男的夢中情人。
我們哥兒幾個紛紛想:我要是有蠟人張的手藝,肯定也會使盡渾身解數(shù)給自己做個完美女友。
唯一的奇怪之處是為什么玫之前會是別人的女朋友?當(dāng)然好事者對此也有解釋,說一個人造美女還能考上咱們F大不容易,能進(jìn)的只有文科里分?jǐn)?shù)最低的哲學(xué)系。而蠟人張大一的時候身在別的學(xué)院鞭長莫及,難免被人鉆了空子,這不大二就為了玫轉(zhuǎn)了系嗎?
某些人對這種說法深信不疑,甚至為此懇求蠟人張傳授做蠟人的技藝。當(dāng)然,我們清楚他這能力出自天賦,不可傳授。但這現(xiàn)象足以說明蠟人張的手藝多受人羨慕。
學(xué)校里有一幢50年歷史的老宿舍,住著我們大三的學(xué)生。這一年冬天很冷,于是幾乎每間寢室都有人帶來了形形色色的電熱器和暖風(fēng)機。圣誕夜前一天,因這些違禁電器的不當(dāng)操作,引起了一場大火。
火從哪一間寢室燒起來的已不知道,因為當(dāng)時我們兄弟幾個都不在場,只有蠟人張正在為我們趕制作為圣誕禮物的新蠟像,為此我們把寢室騰了出來,只有玫陪著他。
火燒起來時是凌晨3點,大部分人已經(jīng)睡了。當(dāng)我們聞訊從各自的“野外巢穴”趕回時,火已燒得映紅了半邊天,而張楚和玫還沒有跑出來。
對于100米12秒4的張楚,我們一點也不擔(dān)心,我們擔(dān)心的是玫。
女孩子的體力不如男生,有可能碰到危險。而更大的危險是,萬一玫真的是個蠟人怎么辦?
張楚的蠟像做得神乎其神,但跟所有普通蠟燭一樣,一遇熱就會軟成一攤液體。如果玫真的是他的作品,按我們在火場感受到的溫度來看,恐怕難逃此劫。而張楚為了救她,會不會也遇到危險?
消防員在F大迷宮般的道路中找到著火地點費了一番工夫,把路邊同樣有50年歷史的生銹消火栓擰開取水又費了一番工夫。最終水柱噴上三樓時,我們幾乎已經(jīng)對找到活的張楚和玫不抱期望了。
在裊裊青煙中,消防員扶出了一個幸存者。是玫,她的身高和走路的樣子讓我們認(rèn)出了她。大火沒有燒壞她的衣服,甚至沒有熏黑她的臉。但她身上、頭上、臉旁都裹著一層厚厚的物體,隨著她的走動還窸窸窣窣地往下掉。等她走近,我們看清了—是蠟。而她自始至終沒有看我們一眼,也沒有回頭看一眼冒煙的宿舍樓,我們不祥的預(yù)感已被證實了。
沒有其他人再從火場里走出來。我們在一個小時后擅自闖進(jìn)了寢室。在靠窗邊的床上有一條燒黑的毯子,地上有一大攤?cè)诨笥帜唐饋淼南炓?,形成一副奇怪的形狀。我們小心地不去踩到。不見蠟人張的蹤影—我們每一個人,都已經(jīng)猜測到了真相:
“張楚”這個名字是那個玫喜歡的歌手,而他的傷疤,恐怕來自一次冷卻之前心急的撫摸。玫不是什么蠟人,而是做蠟像的真正高手,她雙手的老繭,是多年磨煉技藝的結(jié)果。而張楚的沉默寡言,正是某個花花公子的反面。
是的,蠟人張不會做蠟人,他自己才是一個蠟人。
我們那時唯一想知道的是,當(dāng)他在大火中拖過一條濕毯子,披在自己身上,并把玫—這個創(chuàng)造他的女人抱在懷里的時候,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是個遇火即化的蠟人呢?
這已經(jīng)不重要。因為我們很快發(fā)現(xiàn),在那堆融化了的蠟液里埋著一張紙片。我們小心翼翼地把它取出來之后,發(fā)現(xiàn)上面只寫著四個字:“愛我,永遠(yuǎn)?!?/p>(原載《故事家》2013年第11期 山西
錢劍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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