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馬
多多說,他的詩歌沒有一句是朦朧的,虛假的。前幾日,重新瀏覽友人楊邪的博文時我也感覺到了這樣的一個觀點,說有些散文比一些描寫單一真實事件的散文更有力更真切。因此,他也把此類散文開辟了一種欄目叫“虛構(gòu)散文”。這也使我想到在閱讀《吳越春秋》時的一種驚訝,譬如越女試劍——
越女將北見于王,道逢一翁,自稱曰袁公?!倨浔径淘脚?。越女應即入之,三入,因舉杖擊袁公。袁公即飛上樹,變?yōu)榘自?。遂別去,見越王。
和伍之胥死后的興風作浪——
吳王乃取子胥尸,盛以鴟夷之器,投之于江中?!玉阋螂S流揚波,依潮來往,蕩激崩岸。
在這兩段看似夸張的志怪式的敘述里,卻凸出了兩位歷史人物的一些本質(zhì)性特征:越女劍術(shù)的卓越和傳奇,伍之胥的剛烈——那怕死了也要“依潮來往,蕩激崩岸”,不依不饒。這看似是一種閑筆和虛構(gòu),但重現(xiàn)了歷史的更深的真實。竟比后來的一些史書家的文筆強多了。
提到史書家的文筆,更值得一說的是司馬遷,在大的歷史事件和情景里,卻著重了對人物的細節(jié)的描寫,譬如《晉世家第九》寫重耳臨返國前的一個插曲:
重耳愛齊女,毋去。趙衰、咎犯乃于桑下謀行。齊女侍者在桑上聞之,以告其主。其主乃殺侍者,勸重耳趣行。重耳曰:“人生安樂,孰知其他!”必死于此,不能去。齊女曰:“子一國公子,窮而來此,數(shù)士者以子為命。子不疾反國,報勞臣,而懷女德,竊為子羞之。
且不求,何時得功?”……乃與趙衰等謀,醉重耳,載以行。行遠而覺,重耳大怒,引戈欲殺咎犯。咎犯曰:“殺臣成子,偃之愿也?!敝囟唬骸笆虏怀桑沂尘耸现??!本谭冈唬骸笆虏怀?,犯肉腥臊,何足食!”乃止。遂行。
有聲有色。人物、時間、地點以及一系列戲劇性的情節(jié)推動和過程,簡直是一篇優(yōu)秀的小小說,并且,最后的一段富有人性化的對話:重耳說,如果事情不成功,我要吃舅舅你的肉,而他的舅舅咎犯回答說,如果事情不成功,我的肉比較腥臊,不值得一吃。真是令人大笑不已。也許,雖然,作為史記,里面也包含了作者主觀的一些構(gòu)想,但恰恰是這種符合歷史人物性格和情景的虛構(gòu),卻更讓人覺得凸現(xiàn)了歷史的真實。還有一段記敘,也頗為有趣:
《魏略》曰:太祖始有丁夫人……遣歸家,欲其意折,后太祖就見之,夫人方織,外人傳云“公至”,夫人踞機如故。太祖到,撫其背曰:“顧我,共載歸乎!”夫人不顧,又不應。太祖卻行,立于戶外,復云:“得無尚可邪!”遂不應,太祖曰:“真訣矣?!彼鞖w。
曹操本意是把鬧得不像話的老婆搞回娘家折折銳氣的,那想到他跑到丈母娘家去接人時,丁夫人就是負氣不理他,也不管曹操低聲下氣,很親切地用手撫摸她的背,說只要你回頭看我一眼,我就帶你一起坐車回去,求了半天,直到退回到了門口還懇求說,真的一起回去吧!丁夫人呆在織布機上就是不動,太有性格了。而通過這些平淡的細節(jié)性的描敘,似乎也讓人觸摸到了一代雄杰曹操真實的人性化的另一面。
那么,一個寫作者,這樣是否就算是真誠了呢?在以儒家入世思想為主導的中國,很多時候,一個寫作者總是被集體幻像所左右,而喪失了自我和本我。另一種情況是:一個寫作者擁有著內(nèi)心的誠摯,但在文字的表達上,顯示不出文采;因為寫作歸到底,還是要在語言和技藝上得到體現(xiàn)的,并在語言中獲得自身的凈化和升華。對于這點,詩人牛漢在其隨筆《所謂第一義與第二義詩人》里反復強調(diào)過。他說:
“……只要他(或她)如布羅斯基自律的那樣,每寫一首詩,都是全生命的燃燒,不留下任何可燃燒的東西,他一定是真誠的,他的詩一定不會有自私或虛偽的陰影……即使有一些詩人,真的有某些應當譴責的地方,假若他進入詩的創(chuàng)作時,表現(xiàn)出了真誠與純潔,而且寫出純美的作品,這是絕對應當贊揚的;而這些痛苦的具有復雜心緒、沉溺在現(xiàn)實生活中的詩人,當他們勇于投入一次美好的創(chuàng)作活動,對他本人我以為是一種真正的刻骨銘心的內(nèi)省與自勵。他的詩無疑地可以凈化自己的心靈?!?/p>
這些話,讓人反省。而牛漢還說:“真的第一義的詩人……是那些表里如一堂堂正正的真誠而純潔的詩人……在詩里都顯示出了高尚的人格?!笔沁@樣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