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馬找馬
倪妍芝知道自己長得美,所以,幾乎任性而肆無忌憚。在大學時,她不停地換男友,走馬燈一樣,一個散了,就下一個,年輕,美艷,有的是資本,沒辦法,男人天生喜歡壞女人。
但也不要太壞,有一點點壞最好。
她明明知道趙安吉最喜歡她,可是,她不給他機會。
因為他笨,甚至帶些迂腐,一笑,露出傻傻的樣子,他的牙齒不算太白,來自湖南一個小山村,和上海女人的精明比起來,他真的是太笨了,一和她說話,立刻就緊張起來,他目睹了倪妍芝四年不斷翻新的愛情故事,居然還沒有說過她半句不好,居然還老老實實地守在她身邊。
畢業(yè)了,他學習成績優(yōu)異,留在了上海,分在一個證券公司,她則高不成低不就,于是,她放低了自己,和趙安吉混在一起,用她的話說,騎著馬找馬吧。
畢竟,他能給她買單。
趙安吉一個月8000塊,倒有6000塊是花在了她身上,她的名牌手表,名牌衣服,以及她喜歡的哈根達斯,都是他來買單,他這樣心甘情愿,以至于讓倪妍芝懷疑他的智商是有毛病的,世界上有這樣傻的人嗎?
更何況,他一點都沒有占到她的。
比如親吻,比如擁抱。
她總是挑逗他,卻半絲也讓他得不到,她會媚媚地問,趙安吉,你會對我好的,是嗎?你舍不得我,是嗎?
是,趙安吉傻傻地說,我舍不得。
倪妍芝看著趙安吉,呆頭呆腦,傻傻地笑,她小資,他樸素,吃完西餐,他總說不飽,然后一個人在馬路邊再吃碗拉面,倪研芝就覺得他是鄉(xiāng)下人,上不得臺面的。
所以,認識了雷林之后,倪妍芝覺得,雷森應該是她要找的男人。
他有幾分薄姿,開一輛本田車,在一個懷舊的酒會上偶然跳過一支舞,倪研芝就把自己的電話號碼寫在他的手心里。
她是要故意寫到他手上的,其實她可以打一下他的手機,然后讓他存起來,可是,不行,那樣是不風情的,她必須說,來,雷森,讓我寫給你。
筆沒有油了,她伸進嘴里,哈了幾下,那樣子,是引誘的,是令男人心動的。
行了,她說,她寫得很慢,雷森的手心里很癢,他說,倪妍芝,你放心,我會給你打電話的。
當時他是真的這樣想的,后來沒有打,是因為喝多了,手出了汗,他沒有了他的號碼,可是,她的電話,卻打了進來。
雷總啊,忘記我是誰了吧。精明如倪妍芝,早就打聽到了,雷森還沒有的家室,海外還有產(chǎn)業(yè),會說一口流利的西放牙語,在馬德里有宅子,而且,腕間的名表是那樣閃光,可以想象,成為雷森的夫人之后是多少逍遙而小資的生活。
她應該是這種人,不應該生活在上海的里弄里,那臟亂差的地方,她是再也不要去住了,她要一周去和平飯店喝一次茶,然后定期做SPA,定期去歐洲小鎮(zhèn)和馬爾代夫度假,這才是她要的生活,而趙安吉不過是一塊小跳板,頂多買小的單,大的單,他哪里買得起呢?
所以,在一個她寂寞的夜晚,她打通了雷森的電話,然后聲音曖昧地說,是我。
蠢蠢欲動
他們之間的發(fā)展速度這樣快,快到第七天就去了雷森的家里。
最老城區(qū)的老房子,不要看老,倪妍芝知道,越老越值錢,這些老房子,是上海的魂,蕾絲的窗簾,舊的燭臺,三十年代留下的舊家具,他們在一起,喝著西班牙的咖啡,偶然親吻,偶爾眼神交纏。
那天,雷森拿了一瓶1930年的紅葡萄酒,兩個人在露臺上慢慢飲,倪妍芝覺得這才是自己相要的生活,樓下可以看到成群的鴿子,綠草地上有點點的小白花,黃昏的雨落得急,他們在陽臺上跳著舞,雷森把手伸進倪妍芝的內衣里。
喜歡嗎?倪妍芝問,她近乎討好。
當然,雷森的聲音曖昧,一直低沉著。我愿意讓它在我的手里飛起來。
是一支老華爾茲,倪妍芝在大學里搞的那些風花雪月此時全派上了用場,她的舞姿這樣熟練,熟練到雷森幾乎都不是她的對手。
最后,他是抱著倪妍芝上樓的。
不過七天而已。
第二天,雷林給她2000塊錢,去,自己買件衣服。
倪妍芝的臉有微微的紅,可是覺得還是喜歡,花男人的線,畢竟是件喜歡的事情,那天她很晚才起來,雷森的汽車走了,她起來,化妝,叫溫州的那個四十多歲的女人熱了牛奶,然后去巴黎春天逛街。
這才是她所要的生活啊。
她給雷森發(fā)信息,調情,說自己是一只蠢蠢欲動的蟲子。雷森沒有回。想必他正開會,于是,她又給趙安吉打電話,趙安吉說,你在哪里???好久沒有你消息了,你上次要買蘭蔻的眼霜,我沒有帶那么多錢,昨天看打折,正好買了給你。
倪妍芝的心里不是不感動,如果說選擇丈夫,趙安言無疑是最好的人選,可是,最好有什么用?她要更多的錢,錢永遠比男人更讓人感覺踏實。
趙安言還說,我看了一套小戶型的房子,想交個首付……話還沒有說完,倪妍芝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掏出一支愛喜煙,慢慢點上,輕輕地吸了一口,妖媚地一笑,趙安言,你住小戶型的房子還行,我住不了那種房子。趙安言沉默了,尷尬地笑笑,沒有再說什么。
倪妍芝和雷森仍然熱熱鬧鬧地交往著,偶爾去那所老房子里過夜,偶爾雷森會給她一些錢,也不是很多,可是,買個胭脂水粉是足夠了,她提議去馬爾代夫度假,雷森說,沒有時間,不如,你約別人去?
這句約別人去是不在乎的,是擺明了和他沒有什么關系,一個男人連醋都不吃還能有愛嗎?盡管做愛的時候他真的說愛她,可那是情欲,和愛無關。
這個圣誕節(jié)倪妍芝就一個人過了,趙安吉回了湖南老家,家鄉(xiāng)有個女子極喜歡他,推遲了多年,趙安吉終于決定去相這門親,火車往回開的時候,趙安吉的心里一直閃現(xiàn)著一個女子的影子,閃一下,他的心就疼一下,最后,他趴在火車上哭了。
倪妍芝再去雷森的大房子時,發(fā)現(xiàn)他帶來了新人。
比她更年輕更漂亮的女孩子。
她瘋了一樣沖了上去,雷森,你這個不要臉的流氓!她罵著他,他反手給了她一個耳光,你以為你是誰,我每次都付給你錢的!
呆了的是倪妍芝!
她張了張嘴,沒有說話,是的,他把她當成了什么?陪睡的女人?他居然說,他每次都付了錢的!
而她總覺得自己是這老房子的主人,到現(xiàn)在為止,她才明白,她是這老房子的過客。
一無所有
倪妍芝是當夜買了一張火車票去湖南的。
是的,她等不及了,已經(jīng)等不及了,她才知道,趙安吉于自己是一個多么合適的男人,她盡管老實木訥,可是他掙來的所有錢全給了她,他把自己能給的愛也全給了她,這樣的男子,應該是她的。
到達湖南后,她給趙安吉打了一電話。
趙安吉說,是你呀,你在哪里?
這不是他說話的風格,他每次都會熱烈地喊著她的名字,而不是這句“是你呀”。
倒是倪妍芝急切地喊,我在長沙,在長沙!
在長沙?
是啊,我來找你了,怎么倒車,你告訴我?
我回上海了,帶著我的女朋友,我們訂婚了,她想來上海買點衣服……倪妍芝再也聽不到什么,她知道很多事情都一樣,晚了一步,就晚了一生。
她關了手機,茫然地在亂亂的長沙街頭走著,居然連眼淚也沒有。
也許她穿得太妖艷,有個男人問她:一夜多少錢?
她轉過頭去吐唾味,呸,轉頭買了火車票往回走,心好像一場舊電影,放著,刺刺啦啦地響,心很疼很疼。
不久之后,她找份工作,在一個貿易公司做會計,可是,做不下去,倒是有男人追,但沒有一個真心的。
她覺得自己老了,二十七八了,還玩得起碼,去迪廳,看到穿著露臍裝的女子,十七八九歲的樣子,她就憤怒,無比地憤怒,好像她的青春是被她們奪去了一樣。
一年之后她遇到了趙安吉,趙安吉開著車,帶著懷了孕的妻子在買東西,她早就聽說了,趙安吉發(fā)了財,買了20萬塊的基金賺了80萬,這就是命,那個女孩子并不好看,可是,一看就有旺夫相,有時候事情就是這樣,越是一般的女子,越能撞到好運氣,越是覺得自己有幾分才氣的女子,最后下場一定是紅顏薄命。
她看到他們,他們沒有看到她。
那時她手里正提著一卷打折的衛(wèi)生紙,于是她躲藏了起來,趁著他們往里走的時候,逃也似的跑了出來。
這次,她跑得很快,快到以為自己不能承受。
你找死啦!有人罵著她,然后車戛然停到她前面,沒有早一步?jīng)]有晚一步,是雷森差點撞到她,她苦笑了一聲,覺得這世界真小,小到連個老鼠洞都沒有,如果有,她寧可鉆進去。
為什么總是在最尷尬的時候遇到舊情人?為什么?
索性她站定,提著衛(wèi)生紙,昂首挺胸地走了過去,難道你有錢就不用衛(wèi)生紙嗎?倪妍芝覺得自己很有道理起來,可分明又覺得哪里不對,過了馬路,她感覺到自己眼睛有些澀,可是,只是有些澀而已。
她昂起頭,大步地往前走著,高跟鞋近乎放肆地響著,響著,她想起龐德的一句詩:“一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情,梅花就落下了下來?!边@詩,分明是寫給她的呀,而她是,一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情,她的眼淚終于,終于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