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干年前去生產隊搞什么思想教育之類的事情,有些事情要跟社員們開會傳達。于是,我通知生產隊長晚上8點半鐘把學員集中在曬谷場開會。結果,8點半來了七八個人,9點半來了七八個人,10點鐘人才齊。我看著這些“自由散漫”的人,滿腦子都是大問號。用今天的話來表達,這已不是歡快的“小蘋果”,這是嚴肅的態(tài)度問題。
會后,我跟生產隊隊長散步,說起了農民的散漫。隊長抽著喇叭煙對我說,他們整完隊里的活,還要上自留地,還要剁豬菜,還要喂豬,要煮飯,吃飯,給小孩洗澡。這么忙,能來開會已經(jīng)不容易了。
我說,那以前開會也是這樣嗎?“生產隊開會一般不是這樣的,”隊長說,“隊里開會要實,要有農民語言,要有地氣。我們一般安排一場電影,電影放到一半,要講話的人就講話,這就兩全其美了。”
哦,我恍然大悟了。下一次開會,我請來了公社的放映隊,放影片《地道戰(zhàn)》。消息一傳開,下午就有人把菜籃子、小木凳、爛飯鍋、磚頭石塊放在那曬谷場上占位子了。8點半鐘,人已經(jīng)坐滿了場地。
等電影放了一半,我趁換片的時間說,社員同志們,帶子還沒有好,趁這個機會跟社員們說幾件事……
“會議”相當成功,電影也放得成功,秩序良好。會后我還喝了農民送給我的雞蛋糖水。
好戲不愁沒人看,好話不愁沒人聽??磥恚枷朕D變了,端正了,事情就變得和順了。
有一段時間,不少人對電視劇的要求高了,基本上處于一種漫游選擇階段,一個晚上,拿著遙控器不斷換臺已成風氣。換了不少臺,這個在哭,那個在打,有的在鬧,有人發(fā)狂,女演員都長得差不多像一個人,男的都像時裝店的導購員。
自播了《歷史轉折中的鄧小平》一劇,許多人根本不用誰去引導,誰去規(guī)定,人們一窩蜂地去追看這部電視劇了。
該劇打動我的是細節(jié)描寫的真實,給人以誠信的好印象。其中一個情節(jié)是來自北京、安徽、上海的田源、劉金鎖、吳怡茹逃港的經(jīng)歷,顯得真實,并尊重歷史原貌,拿捏得不左不右,十分到位。劇中選地寶安縣,語境中采用“撲網(wǎng)”,畫面中出現(xiàn)的河灘,山上出現(xiàn)的逃港人群……全都是十分逼真的。使人不知不覺中被導演、演員的表現(xiàn)時代的誠信度深深感染。
上世紀70年代初,我們單位里的一個教師逃港,采用的不是撲網(wǎng),而是直接游泳,“督卒”而過。“督卒”的意思是象棋中的楚河漢界,必須過去。第一次逃不成,押回學校接受監(jiān)督教育。而這位老師,從來沒有人反映他做過什么壞事,或是一個什么反動的人。我和另一位李老師煮水給他洗澡,他淚眼盈眶地說,你們這樣對我,使我像個人,但我還是要跑的。真的,他后來真的跑了,而且成了。
我后來不斷地對人說,《歷史轉折中的鄧小平》一劇,政治上的波瀾壯闊的大局面我們不太清楚,但一些情節(jié)、細節(jié)十分準,十分到位,這是多年不常見的。它沒有顛倒歷史,沒有扼殺歷史原貌,這一點,不容易。這不是功力的問題,這是品格,是誠信。
像今天我們的一些教育,春夏秋冬都發(fā)生顛倒。把對孩子的教育精耕細作、播種護苗完全忘了,變成了要他們回報。他們必須用成績,用好的學校,用文憑來回報,把春的歲月變成秋收!反過來,又把老人的生活描寫得甜滋滋的,像春天一樣,使老人們一時忘了歲月,穿起七彩的衣服跳起了廣場舞。一跳,又有人不習慣,又在罵,一些網(wǎng)民變成了一堆屠夫,手持大刀,見什么都砍,面目猙獰。
好戲不愁沒人看,生活好了,誰還撲網(wǎng)?誰還督卒?感謝老一輩革命家的創(chuàng)業(yè),成立了特區(qū),搞了改革開放,注重了民主。這些,人們怎么會忘記?不會的。記住老話,好戲不愁沒人看。沒人看的時候,放的一定不是好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