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zhuǎn)身

張景程

一把把閃射著寒光的利劍向我飛來。我笑了：天下可憐的蒼生呀，我荊軻終于報答你們了……

——題記

殘陽如血，秋風似刀，易水澎湃，大雁哀鳴。枯藤上的幾片黃葉還來不及與樹媽媽作最后的訣別，狂風就一把把它們拽下了來。片片黃葉猶如一只只枯葉蝶，在西風中抽搐著身子，向親友作著最后的揮手、最后的轉(zhuǎn)身、最后的告別……

我高唱著“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歌聲，頭也不回地上了車。遠處，漸離的擊筑聲似杯杯烈酒，燃起了我刺秦的怒火；身后，太子的聲聲叮嚀如陣陣鼓聲，催促著我報恩的腳步。車子緩緩地行進著，太子的身影已在遠方消逝成一個小白點。易水澎湃的濤聲還依稀可辨。肆虐的西風撕扯著車上的旗子，車轅因車子的起伏而“吱吱”作響。我看了一眼武陽，他也在望著易水的方向。高漸離的擊筑聲又在心頭響起，我的豪氣又在胸間奔涌：嬴政，你死定了！我要用你的人頭報答太子的知遇之恩、樊將軍的信任之恩和天下蒼生。我們要和平！不要戰(zhàn)爭！

車子漸行漸遠，往事歷歷在目。秦王的貪欲太強了，七國共存難道不好嗎？為何要苦苦相逼呢？“哇——哇——”，幾聲聲烏鴉的哭泣把我從沉思中拉了回來。循聲望去，不遠處，一群群烏鴉在盤旋、飛舞著，一堆堆尸骨堆成了小山。哦，這不是不久前秦趙大戰(zhàn)的戰(zhàn)場嗎？“太殘忍了，連我這平日里殺人不眨眼的人都不敢看呀！戰(zhàn)爭，多可怕呀…….”武陽感慨地說著?！拔潢?，為了太子，為了天下蒼生，我們一定要取下嬴政的頭顱！”武陽狠狠地點了點頭。太子啊，樊將軍啊，我銘記著你們的大恩，我一定會不負眾望，將我手中的尖刀刺向嬴政的心窩。

馬車駛出燕國邊境，駛過滿是荒煙蔓草的曠野，駛過高峻險惡的大山，駛進人煙密集的城鎮(zhèn)，駛進物資阜盛的城郭，離秦國越來越近，我的心越抽越緊，心中的怒火也越聚越多。路旁時常有餓死的人的尸首，小村莊里常見兵士劫掠后放火的濃煙，瘦弱疲憊的農(nóng)人掙扎著在田間勞作。寒風從頹壞的墻縫吹進貧寒的人家，吹在身無完衣的百姓身上。戰(zhàn)火、殺戮帶來了無邊的災難。

車子繼續(xù)前行，我的心緒久久難平?！袄习檠?，我對不住你呀，我沒能保全我們最后一個兒子。老天爺呀！睜眼看看吧……”撕心裂肺的哭聲劃破了傍晚的寂靜，夕陽從車窗射進來，像鮮血那樣殷紅。停下車，望去，路邊，三座孤零零的土堆，上面插滿了白花花的靈幡。靈幡隨著寒風舞動著，活像一雙雙手，要將這個可憐的老人狠狠地掐死?！袄习檠?！你的兩個兒子戰(zhàn)死了。沒想到，他們連我們的最后一個孩子也不放過。他才17歲呀，也被抓去戰(zhàn)死了。我一個孤老婆子活著還有什么意思呢？老伴呀，我隨你來了……”武陽趕忙跳車，但已晚了……我的淚在滾落，我的心在滴血。嬴政，你的死期已到！我將用你的人頭來報答太子的恩情，用你的人心來告慰樊將軍的英靈，用你的鮮血來償還天下蒼生的血債。嬴政，受死吧！只有你死了，天下才會太平，黎民才能安生。

……

終于，到秦國了。我買通了秦王的寵臣蒙嘉，秦王要在三天后召見我。我在這個夜晚對皇宮作最后的探查。

我走進嬴政的書房，竹簡堆滿了桌子，桌上是攤開的一束竹簡，墨跡還未全干。我就著手中的火把讀了那文字，那是秦王新寫的文書。我并未想到，這竹簡會改變我的行動。

回來后我兩天兩夜未睡，思考著竹簡上的文字，那些張揚著野心卻也滿是雄心的文字。我的心被撕扯著：百姓的苦痛是因為戰(zhàn)爭，假如秦王統(tǒng)一了天下，那么，戰(zhàn)爭將會徹底結(jié)束。秦國的國力是天下最強的，六國自然無法與之爭鋒，殺了秦王，無人能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一統(tǒng)天下，七國將會連年征戰(zhàn)，那樣對天下蒼生又有何益？太子對我的恩情與天下生靈的命運，哪一個更重要？我是太子的人，應(yīng)該如何選擇？經(jīng)歷兩天煎熬后，我的心一痛，終于有了選擇。我要報恩，要報答大恩，要報答天下蒼生的大恩。太子呀，樊將軍呀，荊軻對不住你們了，我只能報答天下蒼生的大恩了，來生再給你們做牛做馬吧！

第三天，我如期去見秦王。朝堂上，百官肅立，武士威嚴。秦王英氣逼人，王宮富麗堂皇，這一切的一切，無不向我展示著一個蒸蒸日上的帝國的風采。圖窮匕現(xiàn)，我用尖刀去刺秦王，卻故意給了他逃跑的機會；他環(huán)柱而走，我有九次機會殺他，但我沒動，只等他能拔劍傷我；我倚柱而罵，我要保住太子的尊嚴。武士蜂擁向前，將我團團圍住，一把把閃射著寒光的利劍向我飛來。我笑了，天下可憐的蒼生呀，我荊軻終于報答你們了……我感到了利劍穿透身體的劇痛，我聽到了金屬割裂肉體的聲音，我聽到了武陽豪邁的笑聲……

倒地的那一刻，我再次想起了天下蒼生，我高興，我無悔！朝堂上的人，沒有一個看見我眼角的那顆英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