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之巔：影視創(chuàng)業(yè)進與退

呂崢

標題

七年前，劉循子墨在他的學生作業(yè)《五點》里擔任副美術，同級的姚婷婷身上的標簽是團干與學霸。而現(xiàn)在，前者憑借《萬萬沒想到》聲名鵲起，后者則是掌鏡搜狐力推的自制劇《匆匆那年》的新生代導演。

與此同時，袁哲的影視公司云之巔才剛剛迎來曙光。

好友始自高中

2005年的北京，天還很藍，眼前的八通線兩側(cè)對立分布的是傳媒大學與珠江綠洲小區(qū)。天氣晴好時，陽光總能為鋼鐵森林鍍上一道金邊，空氣里彌漫著雞蛋灌餅和夢想的氣息。我記得當時耳機里的音樂是《開往春天的地鐵》。

選擇媒體創(chuàng)意這個新開設的專業(yè)是袁哲權衡了報考難度后退而求其次的結(jié)果。事實上，在傳媒大學渡過的四年中，袁哲主要跟影視藝術學院的文藝青年泡在一起。但面對就業(yè)壓力，畢業(yè)時，他還是謹遵父命，考進廣電總局下屬的事業(yè)單位——無線電臺管理局。

袁哲的父親是地方紀委一個案件審理室的主任，那個年齡段家長的共性之一是，必想方設法給子女安排一個所謂的鐵飯碗方才安心。

上班前一天，袁哲接到電話，通知他翌日乘某路班車前往報到。他奇道：“廣電總局不是在南禮士路嗎？我坐地鐵——”對方打斷道：“我們在房山良鄉(xiāng)的竇店?！?/p>

竇店是京石高速沿線的一個鎮(zhèn)，離南禮士路大約50公里。

在這個發(fā)射廣播信號的半軍事化單位里，袁哲的主要工作是設備維護，包括擦機器和上潤滑油。他的職稱是助理工程師，月薪3300元。

雖然每天只需工作兩小時，但由于是保密單位，不能上網(wǎng)，袁哲整日聽一幫大媽談裝修、聊育兒，幾近崩潰。

調(diào)整心態(tài)后，他決定把劣勢變?yōu)閮?yōu)勢，主動申請值夜班。

值夜班可以睡覺，但每隔一小時必須起來一次，巡視設備，抄寫讀數(shù)。好處在于，無人打擾。利用這一點，袁哲強迫自己保持清醒，廣泛閱讀，積累了大量創(chuàng)作素材。

這是一個神奇的地方。單位左邊是一座橡膠廠，右邊是一個藏獒養(yǎng)殖基地，晚上能聽見狼嚎。由于不通公交和地鐵，出門辦事只能打電話叫黑車來接。

上白班時，袁哲就回城里住，堅決不呆在宿舍。雖說每月2000塊錢的房租負擔起來有些吃力，但他認為，既然都來北京了，忍受著霧霾、擁堵以及高物價，還7*24小時地住在郊外，人生意義何在？

一次，在跟大學同學邱其虎聊天時，袁哲抱怨工作不順心。邱其虎問，那你為什么不辭職？袁哲說，辭不了。同學反問，為什么辭不了？

細細思來，袁哲亦覺同學反問在理：如果真的值得，有什么事能攔著自己？又不是缺胳膊少腿。

在這個關鍵的時間節(jié)點上，魏可回來了。

魏可語速很快，思路清晰，屬于扔到紐交所也毫無違和感的那類人。作為成都當年的高考文科狀元，魏可本打算學電影，但市教委派專人登門游說，要求其填報北大光華管理學院。由于光華收分極高，每年在蓉只招兩個學生，魏可不報，其他人也不敢報（以為他會報），名額就浪費了。

在家人的施壓下，魏可妥協(xié)了。但大學四年，他始終跟就讀于中國傳媒大學的高中同學余蛟雨和袁哲保持密切聯(lián)系。

余蛟雨的專業(yè)是編劇，曾出版小說《畢業(yè)生》。在他的兩部數(shù)字電影《回家》和《危樓舞蹈會所》（曾受邀參展釜山電影節(jié)）中，魏可擔任制片人。袁哲則跟魏可同桌三年，感觸很深：“你知道身邊坐著一個文科狀元意味著什么嗎？我跟他聊天，老師都罵我?！?/p>

首都國際機場。

告別了加州的旅館、陽光和沙漠公路的魏可摘下墨鏡，走下舷梯。懷揣南加大電影制片碩士文憑的他摩拳擦掌，準備大干一場。

在給徘徊于人生十字路口的袁哲打雞血時，魏可《華爾街之狼》里的馬修·麥康納附體。他以《復仇者聯(lián)盟》的導演喬斯·韋登為例，說服袁哲從投入最低的編劇干起，切入影視圈。

合作難以為繼

在魏可的鼓勵下，袁哲開始創(chuàng)作電影劇本《北極》。彼時，他正被借調(diào)到廣電總局做工程，每天六點準時下班。等辦公室的人都離開后，袁哲鎖上門，沏好茶，一直寫到晚上11點半，再趕末班車回位于馬家堡的住處。洗完澡大概已次日凌晨一點，上床睡覺，早上八點半又到公司。如此循環(huán)往復一個月。

在魏可的牽線下，中影以20萬元購買了《北極》的版權，并擬斥資3000萬元投拍。

袁哲感覺自己即將邁上人生的巔峰，因為中影上下對這個項目都很看好。韓三平在一次會上直言不諱道：“我們就是要票房。如果這個片子票房好，在座各位人人有賞。票房不行，挨個追責?！痹苁潞蠡貞浾f，韓挺像黑幫老大。

一開始敲定的導演是執(zhí)導過《硬漢》和《大兵小將》的丁晟，但對方檔期排不開。又從德國請來一個很懂特效的導演，也因文化背景不同，終止合作。拖到最后，中影面臨上市壓力，《北極》被束之高閣。

但視野已開的袁哲已不可能再安心混事業(yè)單位。他同魏可、余蛟雨以及另一個高中同學蔣彥之（從上海某全球五百強外企辭職來京）一道，注冊成立了影視公司“娛樂公式”。在公司中，四人分工明確，股份各占25%：魏可任CEO，負責制片，外部溝通;袁哲主抓劇本開發(fā)，同編劇討論策劃;余蛟雨對接具體拍攝，但大多部分時間他都在寫劇本;蔣彥之分管公司行政與財務。

那是合拍片最火的兩年。魏可利用自己在國外的人脈，挖空心思想促成一些合拍。為此，娛樂公式頻繁舉辦“中外影人之夜”等線下活動。但在刷了無數(shù)臉卡、耗資不知凡幾之后，魏終于意識到自己的圖樣圖森破。

想法是好的，戰(zhàn)術是對的，但實力遠遠不夠，根本沒有上牌桌的資格，只能當引導別人進場的waiter。而事實證明，合拍片浪潮只是一陣風：討好中國觀眾，就討好不了美國觀眾，反之亦然，兩邊同時叫好的合拍片，壓根不存在。

另一方面，一個既無案例又無資本的初創(chuàng)公司，是很難說服投資人把幾千萬元交由自己來拍電影的，哪怕只是過一下手。因此，娛樂公式的贏利點集中在劇本開發(fā)上——從編劇手中買下故事梗概交給中影，如后者感興趣，可委托娛樂公式完成劇本創(chuàng)作。

國企往往財大氣粗，在扶持新人和發(fā)掘創(chuàng)意方面多會比一些私企敢于花錢?？上В崎T人在換屆前希望突擊上市，項目收緊，說好要簽的合同也沒了下文，娛樂公式的好日子一去不復返，潛滋暗長的矛盾倒次第爆發(fā)。

魏可給余蛟雨布置了一篇命題作文：類似《漢江怪物》的僵尸片，落腳點在家庭。半年后，劇本《感染者》寫就，卻沒賣出去。魏可把責任推卸給了余蛟雨，而袁哲則認為，劇本好壞是編劇功底的問題，但能不能寫卻是制片人的責任，這樣一個很難過審的題材，根本就不應該寫。

當現(xiàn)金流出現(xiàn)問題后，四人里家境最差的余蛟雨壓力與日俱增。他的女友是《環(huán)球企業(yè)家》的記者，收入不錯。但作為一名獅子座男生，余蛟雨堅持與之平攤房租，為此不惜賣掉心愛的機車，直至艱苦到需要女友每天給他15塊錢生活費。

袁哲在借給余蛟雨一萬塊錢后同魏可吵了一架：“你既然是老總，就得為公司負責。咱們想做大項目沒問題，但也不能讓大家都餓肚子啊！”然而，魏可繼續(xù)按照自己的邏輯行事，裝修辦公室非要買幾千塊錢一把的老板椅，在公司投入不菲舉辦的沙龍上致辭時，卻絕口不提娛樂公式和自己的團隊。袁哲逐漸明白，比起做好一個公司，魏可能更在意打造個人品牌。

如果說馬佳佳和赫暢的擁躉分別是腦殘90后與無知創(chuàng)業(yè)者，那么魏可的鐵桿粉絲無疑是蔣彥之。開會時，魏可永遠有兩票，而袁哲臉皮薄，余蛟雨不強硬，等忍無可忍時，公司已瀕臨萬劫不復。

面對袁哲的質(zhì)疑，魏可總以“某某要請我去當副總”相威脅，而余蛟雨每回到公司，認為其是拖油瓶的蔣彥之總擺出一副難看的臉色。

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是魏可拒絕一個朋友的入股，理由是“股權會被稀釋，變成給他打工”——一百萬元的救命錢被拒之門外。

袁哲終于意識到，合伙創(chuàng)業(yè)不是價值觀一致就能在一起，還要看每個人能為公司提供什么。他承認魏可眼界寬、能力強，當初一起運作單個項目時無往不利，全是快樂的回憶，但做一本暢銷書和經(jīng)營好一家圖書公司畢竟是兩碼事。心力交瘁的他打算退出。

恰在此時，一個在西藏自治區(qū)宣傳部工作的大學同學告訴袁哲，西藏就文化產(chǎn)業(yè)發(fā)展，出臺了許多優(yōu)惠政策。權衡再三，袁哲終向魏可攤牌，同從和訊網(wǎng)離職的邱其虎合伙，到拉薩注冊成立了“云之巔”，影視執(zhí)照編號012，即西藏全境第12家。

西藏再尋夢

相比擁有數(shù)千家影視公司的北京，西藏的確給了袁哲許多優(yōu)待，但他并不好意思告訴別人自己的注冊地，直到越來越多的人饒有興致地問他同一個問題：“為什么要在西藏開公司？”

后來，云之巔的電影劇本《童圖》獲得第17屆上海國際電影節(jié)創(chuàng)投項目最佳創(chuàng)意獎（已同萬達影業(yè)簽約籌拍），受邀入駐環(huán)上大國際影視產(chǎn)業(yè)園區(qū)新銳導演工作室。一次，韓正視察上海的影視產(chǎn)業(yè)園，袁哲見幾乎所有創(chuàng)始人在與其握手時都語速飛快地介紹自己公司的情況，毫無準備的他愣住了，直到韓正同他握手時主動問道：“平時在拉薩？”袁哲這才如夢初醒：“以后會常來上海。”韓正：“有反應嗎？”袁哲：“嗯?！?/p>

從那以后，在提到自己的公司時，袁哲特別愿意強調(diào)“總部在西藏”。

由于缺乏影視人才，自治區(qū)廣電局有時甚至會主動扶持云之巔。在此基礎上，袁哲已拓展出一條業(yè)務線——協(xié)拍。

外地劇組入藏，連宣傳部的大門都進不去，場地租賃、出行安保更是兩眼一抹黑。而作為宣傳部認可的企業(yè)，云之巔可協(xié)助其申請批文，降低拍攝成本?！侗I墓筆記》的網(wǎng)絡劇第一個鏡頭在西藏取景，協(xié)拍方即云之巔。

另一方面，袁哲樂觀地認為，未來有一天，當中國更加自信和開放時，全世界的劇組都有可能來西藏。他舉例說：“隨便問一個英國人、法國人，都知道拉斯維加斯，但有幾個人知道石家莊？西藏不同，它是國際品牌?！?/p>

袁哲的計劃是搶占先機，挖掘西藏的民間傳奇。如果時機成熟，他希望能做一個藏文化影視基地。在他看來，相較時下已不可勝數(shù)的明清影視城，對前者的鋪墊和投入，價值要大得多。

但眼下，為了養(yǎng)活分布在拉薩、上海和北京的團隊，他不得不接一些離錢更近的項目，比如給周大福拍宣傳片。其實，換個角度看，彎路焉知不是捷徑？比如承接優(yōu)酷A級推廣的網(wǎng)絡劇《心碎急診室》后，袁哲見識了互聯(lián)網(wǎng)是怎么“碾壓”影視行業(yè)的。很粗暴，但很有效。

該劇的投資人是一個富二代，在演職人員名單里的頭銜叫“導演”;制片方是一個影視器材租賃公司，據(jù)說航拍很牛逼，為了打響品牌，轉(zhuǎn)型搞制作;袁哲擔任編劇。

這是一部“鮮肉劇”，演員都是從各大中院校海選出來的?；ㄐ２?。為了鼓動“小鮮肉”們報名，出品方（富二代的經(jīng)紀公司）以“@三個?；ㄐ２荩x上就免費送你去電影學院學表演”作為誘餌。回過頭來，他們再跟電影學院培訓中心洽談，說“我手頭有量大質(zhì)優(yōu)的生源”——微博上的病毒營銷在自命不凡的90后中間已形成鏈式傳播。

同時，由于制片是一個音樂人，寫了大量鮮為人知的歌曲，而該劇每集都有一首主打歌，故又能與唱吧做資源互換。唱吧的人氣歌手唱功都不錯，擁有海量的腦殘粉，卻沒有屬于自己的原創(chuàng)歌。于是，制片人用“免費送歌，幫你棚錄”將這些網(wǎng)絡紅人吸引過來，演唱插曲和主題曲，其粉絲自然也蜂擁而至。

類似合作方還有美空網(wǎng)和美圖秀秀，主要針對屌絲群體和愛美的女生。

網(wǎng)絡劇很難盈利，大多靠廣告回收成本，升值空間最大的其實是演員，而這一塊都簽給了出品方和優(yōu)酷網(wǎng)。并且，由于拍攝器材與團隊都是現(xiàn)成的，制片人還推廣了自己的歌?！缎乃榧痹\室》被絞盡腦汁地實現(xiàn)了利益最大化。

對于互聯(lián)網(wǎng)巨頭紛紛做影視，袁哲并不看好。從選題、開發(fā)到策劃、制作，產(chǎn)業(yè)格局沒有顛覆性改變，砸再多錢做營銷，也是無根之木。另一方面，一些上市企業(yè)樂于收購影視公司，并不單純是為了給市場“講故事”。比如許多傳統(tǒng)企業(yè)很有錢，但實際盈利率可能極低，每年固定支出又特別大，而影視公司資產(chǎn)很輕（如賣了15億元的儒意欣欣影業(yè)，一共只有二十幾名員工），押中幾個項目，年底的報表就會非常好看。并購這樣的公司，賬面漂亮，即使電影賠錢，也可制造信號，拉升股價。

不過，袁哲認為，由熱錢攪動的浮躁未必是壞事。以前總量小，浮起來的是少數(shù)。水沖過來的確產(chǎn)生了泡沫，但認真做事、做出品質(zhì)的公司一定會脫穎而出，畢竟觀眾永遠都需要好故事。當越來越多的“傻錢”打了水漂，幡然醒悟時，腳踏實地的創(chuàng)業(yè)者已經(jīng)用實力和作品構筑了難以逾越的門檻。

袁哲說，如果有10億美元，他會成立一家類似傳奇或獅門影業(yè)的制片公司，專拍科幻與奇幻片。這一方面出于喜愛，另一方面則因為題材天馬行空，不受拘束，容易以小博大，靠創(chuàng)意取勝，而創(chuàng)意，恰恰是年輕創(chuàng)業(yè)團隊的優(yōu)勢。同時，西藏的風光鬼斧神工、宛若仙境，再加上古格王朝的傳說，格薩爾王的吟哦，倉央嘉措的情歌，正是一座貯存著無數(shù)幻想故事的寶庫。

揮別已加入中影與阿里的魏可和余蛟雨，袁哲踽踽獨行，繼續(xù)著追夢、造夢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