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吉永
摘 要:民國時期白話文運動如火如荼之時,公文領(lǐng)域卻依然故我地使用文言,白話化(真摯平易)雖然一直是公文語體的實踐方向,但進程卻相當緩慢,成績也乏善可陳。官方公文堅守文言的背后,既有語言因素,公文的程式結(jié)構(gòu)與文言長期契合,白話一時難以取代;也有社會政治因素,標舉文言在于維持精英主義的知識體制和特權(quán)階層的文化霸權(quán),文白的分野標示著階級的對抗與話語權(quán)力之爭。
關(guān)鍵詞:公文;白話化;文言
民國時期,白話文運動如火如荼之時,公文領(lǐng)域依然故我地使用文言,白話化的進展非常緩慢,也未取得多少可圈可點的成績。學界對此也未有關(guān)注。本文討論的重點是:公文的白話化為何緩慢?公文領(lǐng)域堅守文言的背后有什么因素?在語言文學現(xiàn)代化的視野中,這是個無法回避的問題。
白話與文言相對,本文要討論的公文的白話化,也即公文從文言文到白話文逐步過渡的轉(zhuǎn)型過程。饒有意思的是,民國官方文件在述及這一現(xiàn)象時,并未采用“白話文”這一名稱,統(tǒng)一使用的是“語體文”。對語體文與白話文之間的概念辨析,歷來有兩種觀點。一種是兩者無區(qū)分,“語體文就是白話文,即用人民大眾的語言很自然地寫出來的文字”{1}?!冬F(xiàn)代漢語詞典》也持這種看法,白話文“也叫語體文”{2}。另一種觀點是兩者有區(qū)分,“語體文是摒棄了口語成分的、規(guī)范的現(xiàn)代書面語”③,與白話文的區(qū)別在于是否含有口語成分。臺灣學者洪五宗也說:“語體文”雖然“是以國民日常使用之國語語體寫作”,但“并非完全為白話文”,“它比散體文言文淺近,比白話文稍深入,可以說是一種半文言與半白話之文體,高雅大方,適合現(xiàn)代公文?!眥4}語體文比白話文要規(guī)范——這也正是官方文件采用“語體文”而不用“白話文”的原因。結(jié)合公文的歷史語境來看,第二種觀點顯然更資取信?;诠牡摹肮俜健碧攸c,公文的白話化不可能像白話的文藝文那樣通俗俚白,在易懂的基礎(chǔ)上,它還是要摒棄口語,追求簡約、嚴謹?shù)娘L格。所以公文只可能“語體化”,而不能像文藝文那樣徹底“白話化”?!罢Z體化”和“白話化”二者在“明白易懂”的程度上有所不同。但這個不同并不影響“公文白話化”這一概念的使用。所以在術(shù)語的選擇上,筆者還是按照慣常的接受和理解,采用“白話化”這一通俗的說法。
一、公文白話化的淵源與前奏
(一)民國公文白話化的淵源
要探究公文白話化的淵源,先要厘清文言與白話的歷史分野。古漢語最初是白話,周秦時代的書面語和口語基本是一致的,只是文字的變化速度總是落后于語言(口語),書面語與口語的距離遂越來越大,言文分離,由是古漢語在發(fā)展演變中形成兩個支流:文言文與古白話?!爸艽椭艽郧八z留下來的書面語,秦代至漢初的某些書面語,大致是和當時口語相近或一致的,漢初以后,各時代文人的書面語仿照前人的詞匯語法用法和行文格調(diào),成為一種脫離當時口語的‘特殊書面語。這種‘特殊書面語被稱為文言文。從漢末魏晉以后至五四前,還有一種與口語基本一致的書面語,這就稱為古白話。”{1}書面語脫離口語,文言與白話分流,大致始于漢代。魏晉時,古漢語已經(jīng)形成文言白話之別。
周秦時代的書面語和口語既然一致,那么上古的公文自然是用白話書寫的。錢玄同為胡適《嘗試集》作的序文中所說,《尚書》中的篇章,“像那《盤庚》、《大誥》,后世讀了,雖然覺得佶屈聱牙,異常古奧;然而這種文學,實在是當時的白話告示”。{2}只是“由于語言的常常變動,甲時代的口語到了乙時代成為古語”③,古之白話也成了今之文言。
西漢初期,朝廷詔令也是很近于白話的,比如漢文帝遺詔(前157年):“朕聞之:蓋天下萬物之萌生,靡不有死。死者,天地之理,物之自然,奚可甚哀?當今之世,咸嘉生而惡死,厚葬以破業(yè),重服以傷生,吾甚不取?!保ā稘h書》卷四)甚至到昭宣之間,很多詔令也還是明白如說話的。{4}
就是在文言與白話分離的時代,“歷代的詔令,告示,家信,訴訟的狀子與口供”,也“多有用白話做的”。{5}胡適指出的這一現(xiàn)象,呂叔湘也有相似的論述,并解釋了個中原因。比如供狀,一件案子的是非曲直,不容許玩弄文辭,既從實招來,就得照實記錄。奏議中陳述案情,涉及民生時政,自然要用實際語言來記述事實的真相。書簡往來,求其明確,不需掉文,所以也用語體。這都是“應(yīng)用之文,‘真重于‘美,自然傾向語體”。⑥
“只有復古的風氣太深的時代,或作偽的習慣太盛的時代,浮華的風氣埋沒了實用的需要,才有佶屈聱牙的誥敕詔令,駢四儷六的書啟通電”。{7}而在不尚文華的時代,比如元代和明初朱元璋時期,白話口語式公文則比較盛行。
由此可見,“用白話寫公文,是‘古已有之的事,尤其是要保存真相、以及要民眾共曉的時候”。{8}這是民國公文白話化的歷史淵源。也因此,南懷瑾說,民國公文提倡語體,“雖然說是革新,如果在中國文化精神的立場而言,應(yīng)該說這正合于中國文化固有精神的復興運動”。{9}
(二)民國公文白話化的前奏
民國公文白話化的前奏,當推晚清告示的韻文化和白話化。
告示乃各級官府以張貼形式向廣大百姓宣布告諭、政令的公文。告示既為宣示大眾,理當遷就文化水平不高的下層百姓,自應(yīng)通俗易懂,使用白話也是題中之義。但從楊一凡、王旭匯編的十卷本《古代榜文告示匯存》來看,宋元明清的告示大多卻是文言,或者是熔鑄白話的半文言,純粹用白話者寥寥無幾。{10}也可能白話告示因為粗鄙俚俗,有失官僚士大夫身份,在編入文集時被即行刪汰了。但告示以文言寫就,確也是古代的普遍現(xiàn)象。
清代中后期,一種用韻文寫就的“斗方告示”開始盛行。許同莘曾對其做過文體溯源:“榜文以四字為句者,近代謂之斗方告示,其體始見于應(yīng)劭《風俗通義》。至宋時則州守勸諭部民,間一用之?!萋∨d《勸農(nóng)文》,亦四言而用韻語;其一用五言韻語。雖名榜文,實歌謠也?!眥1}這種“斗方告示”在宋代“間一用之”,到晚清蔚成風氣,個中緣由,據(jù)夏曉虹的分析,可能與汪輝祖的主張和倡議有關(guān)。{2}汪氏1793年寫成的《學治臆說》,卷上《告示宜簡明》一條云:
告示一端,諭紳士者少,諭百姓者多。百姓類不省文義,長篇累牘,不終誦而倦矣。要在詞簡意明,方可人人入目?;蛴盟难园司?、五六言六句韻語,繕寫既便,觀覽亦易。庶幾雅俗共曉,令行而禁止乎。
在汪氏看來,長篇累牘的文言告示有礙傳播,不如用韻語寫就,詞簡意明,瑯瑯上口,易于記誦流傳。通俗的韻語介于上層社會的文言與下層社會的白話之間,百姓可曉,紳士也不致因其粗鄙俚白而排斥,所以可以“人人入目”。汪氏的《學治臆說》向來被官場中人奉為官箴、指南。其主張對晚清韻語告示的流行,應(yīng)該起了不容低估的推波助瀾作用。
在清中后期一些人臣的文集中,韻語告示漸趨增多?!蹲笪南骞贰案媸尽币痪?,10篇告示中有2篇采用四言韻語?!稄堉慈分杏?篇四言告示。乾嘉年間歷任縣、州、府長官的張五緯,其文集《講求共濟錄》收有66篇文告,其中11篇為韻文告示。1872年上海知縣葉廷眷新官上任,半年之內(nèi)接連啟動都臺河、護城河、三林塘河三個河道的清挖工作,自11月16日至12月28日,連續(xù)在《申報》上刊布了5篇河工告示,皆為韻文。葉氏聲名遠播,其韻文告示也在《申報》上造成極大的示范效應(yīng)。③
文言告示一方面走向了韻文化,另一方面也在晚清白話文運動的影響下走向了白話化。一則封疆大吏皆有白話告示流布社會,如四川總督岑春煊和兩江總督端方各自做有勸誡纏足的白話告示,影響甚大;二則130多種白話報刊對白話寫作的呼吁,也致使這一時期白話告示數(shù)量大增。據(jù)《順天時報》記載,“近者京師報界,爭以白話記淺近之事,遂成一種風潮。至各衙門告示,亦往往以白話演之,足見風尚之流行”。{4}
《大公報》的創(chuàng)始人英斂之曾發(fā)表《白話告示的好處》一文,主張:“政府里再出告示,一律改用白話,越淺近越好。有個政令,貼出告示去,叫那認識字的人,念給不認識字的聽,念完了大家也就都明白拉,這有多們省事呢?!眥5}此一時期報界提倡白話告示,不僅是為了易懂明白,還與“開通民智”相聯(lián),意欲逐漸激發(fā)民眾參與新政的熱情。
隨著白話文運動的擴展,連韻文告示這類“遷就愚民”的淺俗文字,也被認為不合格,稱其“大概勉強湊成句兒的多”,“文義不通”,不如白話明白?!毒┰捜請蟆飞踔撂岢龈媸究捎梅窖詠碜鳎骸皳?jù)我們的見解,凡是告示文字,都當用白話編成。各處的言語不同,也可以隨著土音編造?!雹奁浜蟛痪?,京師外城工巡分局起而響應(yīng),寫出了純粹的京話告示。{7}
晚清告示的韻文化與白話化,影響深遠,民國時期告示(布告)的寫作基本上是沿著這兩條通俗化的路走的??梢哉f,晚清告示的白話化,拉開了民國公文白話化的帷幕。
二、公文白話化的討論與進程
(一)民間人士的呼吁與提案
民國時期對公文白話化的討論,始于胡適領(lǐng)銜的白話文運動。劉半農(nóng)批判官署之文牘告令充斥典故四六,有“濫用文學之弊”。主張應(yīng)用之文務(wù)求實在,說理通達,應(yīng)革除過去駢儷古拙、依附古人的習氣。{1}其后錢玄同自讀胡適《文學改良芻議》后,發(fā)表《論應(yīng)用之文字亟宜改良》一文,提出應(yīng)用文改良的十三事,最根本的是“以國語為之”和“絕對不用典”,提倡“言文一致”,以今語達今人之情,“無論深淺高下,總要叫別人看得懂。故老老實實講話,最佳”。{2}1919年蔡元培在《國文之將來》的演講中對應(yīng)用文的白話化充滿信心:“照我的觀察,將來應(yīng)用文,一定全用白話?!雹鄞艘粫r期對應(yīng)用文語言改良的討論,是在白話文運動的背景下進行的,雖涉及公文,但并不針對公文,公文的白話化還是一個模糊粗淺的概念。
在北洋政府教育部頒令全國將小學國文改為語體文,白話文運動初戰(zhàn)告捷之后,1922年9月,胡適重申國語統(tǒng)一籌備會第四次年會所提議案,“請教育部把一切公文改成國語,并且加上標點符號,給全國做個榜樣”,提請教育總長湯爾和批準實行。{4}胡適的提案并未得到教育部的回應(yīng)。1923年第九屆教育會聯(lián)合會議上,北京教育會提出“建議教育部并請咨行各部院轉(zhuǎn)飭全國各機關(guān),所用公文布告,一律改為語體案”。該議案也未獲通過。{5}
公文能否白話書寫,議案能否通過,關(guān)鍵要看政府官方的態(tài)度。胡適等人提議公文改用國語,自是擴大白話文地盤的維新行為。不過當時的軍閥政權(quán),從袁世凱到張作霖,幾乎全都尊孔守舊,力圖保存?zhèn)鹘y(tǒng)道德秩序。⑥更有甚者,1925年出任教育總長的章士釗,一方面在大學設(shè)立“古文外科”,頒令中學生讀經(jīng),提倡文言文;另一方面又創(chuàng)辦《甲寅周刊》,攻擊白話文。{7}在這樣守舊的風氣下,公文的白話化只能停留在議案階段。
(二)政府官廳的試驗與倡導
南京國民政府成立,力圖新政。1928年6月公布的《公文程式條例》曾規(guī)定:“公文書得用語體文,并得分段標點”,但施行的條件并不成熟,五個月后再次公布的《公文程式條例》,又將此條刪去。{8}
1928年內(nèi)政部頒布《暫行公文革新辦法》,其第三條指出:“公文往來,有如對晤,無論上行平行下行,均以真摯明顯為要,凡艱澀語句,孤僻典故,虛偽譽詞,應(yīng)一律免用?!贝藯l可謂是將五四時期劉半農(nóng)、錢玄同的應(yīng)用文改良方案付諸推行,指出了公文白話化的方向——真摯明顯,平易通達。第六條指出:“凡批示、布告之類,直接對民眾言者,應(yīng)一律采用白話,并用新式標點,俾通曉文義者,一目了然,即不識文字者,亦可一聽即解?!眥9}此條意味著官方對白話布告的肯定和贊同。內(nèi)政部《暫行公文革新辦法》所提的這兩條雖不新鮮,卻是民國公文白話化在官方體制內(nèi)的開端——它昭示了民國公文白話化循序漸進的改良進程。
1930年,主持教育部的蔣夢麟為《劃一教育機關(guān)公文格式辦法》作有一重要序文。在序文中,蔣氏指出,“舊式的公文,實在太僵腐了,不能和現(xiàn)在革命的時代相適應(yīng),當然有改革的必要”。改革的范圍,理應(yīng)包括程式、形式(紙式)、格式、作法、套語、文腔等。在文腔一端,蔣氏認為,公文是各級政府機關(guān)之間或政府與人民之間敘事說理的工具,“為清楚親切起見,當然是以改用白話最為適宜。現(xiàn)在即使不能完全改革,似乎應(yīng)該漸漸地向這條新路上走去,尤其是教育機關(guān)”。{10}與此相應(yīng),《劃一教育機關(guān)公文格式辦法》提出:“公文應(yīng)采用語體文,布告、宣言、告誡文字,以及方案計劃、說明書、談話、講演稿、會議記錄等,尤應(yīng)盡量采用語體文,以示倡導?!眥1}此處雖明確“公文應(yīng)采用語體文”,但明顯帶有逐步推行的試點性質(zhì):由教育機關(guān)輻射其他系統(tǒng),由非法定文種輻射法定文種。事實上,蔣氏也深知公文的白話化相當困難,所以只是向這個方向努力。此后教育系統(tǒng)的公文,絕大多數(shù)仍舊采用文言書寫?!秳澮唤逃龣C關(guān)公文格式辦法》附錄了15篇公文例文,僅有2篇白話。
1933年8月行政院頒發(fā)《各部會審查處理公文改良辦法》,對教育部《劃一教育機關(guān)公文格式辦法》所提的四條改良方案(分別關(guān)涉標點、分段、套語、語體),幾乎全部肯定,唯獨對公文語體改良一案(即公文采用白話文書寫)不予采納。{2}可知公文的白話化此時似乎仍舊不能“合乎時宜”。周樂山1933年寫就的《應(yīng)用文精義》在論及公文的改良時說,“白話公文近來略有應(yīng)用的端倪”,他雖然承認“公文宜用白話,是不容懷疑的”,但同時也認為,白話文體取代文言公文,是“將來的趨勢”。③
1935年林語堂曾以嬉笑幽默的筆調(diào)歷數(shù)文言在應(yīng)用領(lǐng)域的盛行:
近日中國學生學白話,畢業(yè)做事學文言,此一奇。白話文人作文用白話,筆記小札私人函牘用文言,此二奇。報章小品用白話,新聞社論用文言,此三奇。林語堂心好白話與英文,卻在拼命看文言,此四奇。學校教書用白話,公文布告用文言,此五奇。白話文人請?zhí)€有“謹詹”“治茗”“潔樽”“屆時”“命駕”,此六奇。古文愈不通者,愈好主張文言,維持風化,此七奇。文人主張白話,武夫偏好文言,此八奇。{4}
公文雖然仍舊采用文言,但在三四十年代,真摯明顯平易通達(白話化)卻一直是公文語體的努力方向。國民政府每有頒布公文改良的訓令,雖未提及公文應(yīng)采用白話書寫,但都將“簡明”二字作為公文語體改進的目標與要求。如1938年7月行政院頒發(fā)《公文改良辦法》,第三條指出公文“文字力求簡明”;1940年10月行政院頒令“嗣后各種布告文字,務(wù)須力求通俗”;1942年行政院令發(fā)《公文改良辦法》,第五條指出“公文應(yīng)力求扼要簡明”;1944年7月軍事委員會頒發(fā)《軍用文書改良辦法》,又提出“公文文字應(yīng)力求簡賅”。{5}
(三)民國公文白話化的成績
經(jīng)過數(shù)次提倡,至40年代,公文雖仍用文言,但大多已是簡明淺易的文言,引經(jīng)據(jù)典故作深奧的文書已很少見,上下級行文語氣也較北洋政府時期平和不少。如朱自清說,現(xiàn)在社會中應(yīng)用的文言,早已不是因襲的古文,自梁啟超新文體以來,文言的句子越來越長,虛字越來越少,典故越來越少,只樸質(zhì)地說理紀事,“實在向白話化的路走”。他曾將《大公報》上一段文言文,略換幾個字,就成了現(xiàn)成的白話;又將同日同報上一段白話文,略換幾個字,又成了現(xiàn)行的文言。所以,“現(xiàn)行的文言白話并不全如此相近,但在應(yīng)用文方面,二者相差的確不怎樣遠”,這可以說是“文言的白話化”。⑥朱自清的論述雖非專指公文,但同樣適用于公文。他在另一篇文章里談到,公文也正在逐漸地白話化,“譬如蔣委員長的許多告國人書,已經(jīng)全用白話”。{7}
雖然公文正在逐漸地走向白話化,但真正將“公文采用白話”一條寫進國民政府的公文程式“條例”,卻一直等到70年代。1973年,行政院依照院長蔣經(jīng)國指示,頒行《行政機關(guān)公文制作改革要點》,規(guī)定“政府機關(guān)向公眾宣布的所有公告一律采用語體文”,“政府機關(guān)公文盡量改用語體文”。{1}
三、公文白話化進程遲緩的原因檢討
民國時期,白話文雖在文藝領(lǐng)域取得巨大成績,卻難以占領(lǐng)公文領(lǐng)域,郭紹虞甚至說“不免令人懷疑到白話文的成功安在”{2}。民國公文難以徹底地白話化,其中有語言因素,也有社會因素,筆者擇其要者分析如下。
(一)語言因素
1.公文積淀的程式結(jié)構(gòu)與文言契合,白話一時難以取代。
公文的敘述有一套結(jié)構(gòu)程式,通篇依賴套語連綴。民國時期這個套語程式雖然在逐漸演進,但并沒有發(fā)生多少實質(zhì)性的變化。公文的套語程式來自歷史的積淀,與文言是相契合的。要采用這種結(jié)構(gòu)程式,就要用文言。要改用白話,“就得創(chuàng)制一些同白話文相適應(yīng)的格式、術(shù)語和語式才行,這不是一朝一夕能夠做到的”。③朱自清早在1939年就有與此相似的論述:
書信已經(jīng)有用白話的,但因文言信有許多程式,可以省事,中年以上的人還是用文言的多些。這里可以看出,白話沒有能普遍地應(yīng)用,程式化不夠這一層關(guān)系很大。若有些人向這方面努力,試造種種應(yīng)用程式,讓大家可以試用,逐漸修正,白話不久便可整個地取文言而代之,文言便真死了。{4}
正因為這個緣故,政府文告,蔣介石的告國人書,本沒有固定的程式,所以容易白話化;解放區(qū)的公文,很多并不講究公文的格式,也容易白話化。而國民政府的公文,通篇依賴舊式套語,其白話化自然是緩慢的。
也因為白話公文尚無程式可以憑借,30年代政府官廳提倡公文以白話書寫時,一些機關(guān)辦事人員頗有不知何處著力的惶惑。在他們看來,文言公文有程式可以依賴,所以容易撰擬,“文言的做法,是容易得很,譬如說公文罷,只教幾個……等因奉此……一來,將來文一抄,不怕是怎么復雜的案卷,就一目了然了”。而白話公文,拋開“等因奉此”之后,該如何撰擬,就不得而知了。所以他們“痛惜著這美妙的公文程式的將被革除”。{5}
舊有的套語程式既已形成一個自足的系統(tǒng),自然具有相當?shù)姆€(wěn)固性,而白話公文尚處在摸索階段,勢必難以擺脫舊有程式的影響。當時也有一些嘗試用白話書寫,與舊式套語結(jié)構(gòu)硬性拼接的公文。茲舉晚清四川總督岑春煊一則告示為例:
四川總督岑制軍勸戒纏足示諭,為明白勸告事。
光緒二十七年十二月二十三日欽奉上諭:至漢人婦女率多纏足,行之已久,有乖造物之和。此后縉紳之家,務(wù)當婉切勸諭,使之家諭戶曉,以期漸除積習。等因。欽此。欽遵在案。本署督部院時在山西巡撫任內(nèi),業(yè)已恭錄諭旨勸諭禁革。今來四川,訪聞此邦纏足之風比山西更甚。此事在做父母的不過因為眾人習慣的事,又怕女兒不纏足將來不好對親,這也是人情。卻是你等須知,朝廷豈是不體念人情的。看起來這又是一件很瑣屑、不要緊的事,何至要煩上諭勸告。皆因纏足有三樣關(guān)系國家、關(guān)系眾人的弊病,又有一樣關(guān)系一身的弊病。本署督部堂如今敬謹先將上諭的意思說與你們聽,再聽你們解釋不好對親之惑?!?/p>
此段首先照錄皇帝上諭,采用“欽奉上諭……等因,奉此……在案”的文言格式,然后直接轉(zhuǎn)入白話,其中不乏口語,猶如對面言談。雖然明白易懂,然通篇文言詞匯(有乖、以期、業(yè)已、更甚)與白話語句(你等、說與你們聽)雜糅,頗顯生硬,不倫不類。文言的底子難以丟掉,白話的語句有待規(guī)范,民國時期的白話布告基本都難逃此弊。很難說這就是白話公文成功的典范,可以推廣和效仿。
1930年教育部通令中小學禁止采用文言教科書,厲行國語教育,發(fā)有一道白話令文:
此次本部接到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秘書處第四三四號公函,和所抄送“上海特別市執(zhí)行委員會轉(zhuǎn)據(jù)上海學生聯(lián)合會呈請通飭全國中小學校勵行國語教育”的呈文各一件。
公函上說這件呈文奉常務(wù)委員會批“交教育部核復”。所以抄送前來,希望查照見復。呈文內(nèi)容大略這樣說:……
本部以為……應(yīng)由各該廳、局,一面遵照前令,切實通令所屬各小學,不得采用文言教科書,務(wù)必遵照部頒小學國語課程暫行標準,嚴厲推行;一面轉(zhuǎn)飭所屬高中師范科或師范學校,積極的教學標準國語,以期養(yǎng)成師資,這是很緊要的。望各該廳、局遵照辦理。此令。
這一則訓令去除了舊式套語,全用白話,并且分段標點。陳子展評價甚高,說“這真是算得一件革新的公文……此外,我們再也看不見這樣的公文了”。{1}然從細看去,它仍舊脫胎于舊式公文結(jié)構(gòu),只是將舊有套語轉(zhuǎn)換成了白話。這件公文出自劉大白的手筆,在當時已是鳳毛麟角,尚且?guī)в袕奈难怨姆g的痕跡,遑論其他??芍牡陌自捇_非一朝一夕之事。直到1949年行政院改革舊式公文程式結(jié)構(gòu)之后,民國公文的白話化才有實質(zhì)性的突破。
2.文言猶有適于官場公文之處,白話猶有不適于之處。
公文為處理政務(wù)計,其言語表達要求準確直述,規(guī)范有序。又因其代表政府機關(guān)立場,又要求其語言雅馴不俗,簡潔鄭重。有分析統(tǒng)計說,合乎標準質(zhì)量的公文應(yīng)該是單音節(jié)詞占全篇的60%。在這方面,文言的特點可謂切合了公文的這種言語風格。文言大多是單音節(jié)詞,簡潔凝練,持重典雅。而且在公文的長期使用中,已經(jīng)形成了行之有效的固定搭配和套語規(guī)范,使用相當便利。所以文言之于公文,有著長盛不衰的生命力。不獨民國時期,就是1949年以后,文言還在公文領(lǐng)域占有一定的市場。{2}
文言除了簡潔典雅,其含糊便于諱飾的特點,也切合了民國公文的品格。如徐訏所說“關(guān)于文言勢力為什么長期存在著的緣故,我發(fā)現(xiàn)一個簡直的原委,這就是‘文言文可以耍弄糊涂”。③對民國政府官廳來說,要敷衍了事就閃爍其辭,要營造官威就裝腔作勢,要諂媚吹捧表明心跡就堆砌辭藻搬弄典故,此時含糊籠統(tǒng)音韻鏗鏘的文言語句尤其是四六詞句,就顯示出無可替代的優(yōu)勢,采用白話則有可笑、不通、肉麻之嫌。徐訏說,許多公文,比如政治會議開幕閉會的宣言,愛國愛民的通電,對于外交上的布告,對于民眾的答復,一個共同的特征是,避免逐條逐題來講,幾乎全是“之乎者也”的“轉(zhuǎn)文”,叫人糊涂地同情他,而得不到實質(zhì)性的答復。“有些愚蠢的頭腦、滑稽的行態(tài)、不學無術(shù)的見解,可以用文言變成學究的莊嚴的”。{4}1933年9月4日杭州《國民日報》載有一篇寧波公安局嚴禁女子奇裝異服的布告,節(jié)錄如下:
查得年來女子服裝。每多競尚新奇。近更變本加厲。裙則長不過膝。足則赤然無襪。是種裸脛露趾之怪象。……乃競恬不為怪。尤復欣然自得。寡廉鮮恥。道德淪亡?!坏┫嗷バв?。蔓延全境。行見文物之邦。將為野蠻異族所同化。不獨貽譏大雅。抑且騰笑友邦。輕悔賤視。豈非自召。其謂區(qū)區(qū)小節(jié)。實屬國體有關(guān)。本局長負維持風化之責。斷難默爾姑容。……慎勿再蹈前項惡習。藉重人格。以全聲譽。倘仍不知悔改。公然過市。惟有立加逮捕?!龈鲃C遵毋違。是為至要。切切此布。
此布告冠冕堂皇,義正詞嚴,令人肅然,“初讀之下,頗有威風凜凜,殺氣騰騰之勢”。而其敘述緣故,不過禁止女子穿裙子而已。徐訏將其譯為白話,如“你們居然很快活地得意著,毫不覺得奇怪。不要臉??!道德淪亡了”,“這雖說是區(qū)區(qū)小節(jié)目,但實實在在事關(guān)國家體面”,“勿要再做出上述的壞習慣,藉重你們的人格,保全我們的名譽”等等,通讀下去,太直白了,反覺可笑不通?!八晕难缘暮锰幘驮诤?。因為這個好處,是它永存之道”。{1}徐訏的文章,本是諷刺官場與公文,然其揭示的官場風習,卻是符合事實的。文言的含糊隱曲,比之白話有時更切合民國官場公文的品格,也是符合事實的。
文言之于公文,本有著強大的習慣勢力。這種習慣勢力又會助長文言公文的惰性,更何況文言本身的特點又切合了公文的品格,這更加強了文言公文的頑固性和生命力。張中行分析白話難以侵入文言之域的原因時說:其一是文言有相當嚴格的詞匯句法系統(tǒng),這個系統(tǒng)有閉關(guān)自守性,“系統(tǒng)之外的表現(xiàn)方式很難闖進來”;其二是“文言有‘雅的聲譽,執(zhí)筆為文的人,包括階層不高的,總是愿意照用舊調(diào)”;其三是“用某種格調(diào)慣了,換個格調(diào)反而覺得費力”。{2}這三點,也完全可以理解為民國時期文言公文難以被白話取代的原因。
而民國的白話,則有不適于公文之處。胡適們提倡白話文的初衷,本是要取口語為文,走向言文一致,但自新文化運動以來,白話文歐化的痕跡越來越重:通常用“連串的形容詞副詞,被動句法,還有復牒的形容句”③,不顧口頭語的習慣而大量借用歐化文法、日文文法,以至“文人筆下的白話文,有時會和引車賣漿者的口語相去十萬八千里”{4}。林語堂說:“今人作白話文,恰似古人作四六,一句老實話,不肯老實說出,憂愁則曰心弦的顫動,欣喜則曰快樂的幸福,受勸則曰接受意見,快點則曰加上速度”,“今日之白話文,或者比文言還周章,還浮泛,還不切實”。{5}他還舉有例子,如“美麗如花樣的小梅,便在這寂靜的空氣眾目的盼切的視線之下經(jīng)寄梅介紹于來賓之前”,這些語句,“決是鬼話,非人間語”。⑥雖然30年代大家漸漸覺悟,反對歐化,議論紛紛,開始提倡大眾語,但大眾語“喊得震天響而不能兌現(xiàn)”{7},收效寥寥。這種歐化的白話顯然不適合于公文。如朱自清說,“白話照現(xiàn)行的樣子,也還不能做應(yīng)用的利器”。{8}郭紹虞也說,“我們要知道,現(xiàn)在文言文所以依舊有它的勢力,有它的需要者,正因白話文尚不適于應(yīng)用的緣故”。{9}因此之故,林語堂提倡以語錄體作公文,語錄體得文言之簡潔而去其陳腐,得白話之平易而去其冗長,實在是文白過渡的津梁,“今人或有提倡用白話做部令者,太不象樣,何不改用語錄體?”{10}所以,新文藝(白話文)要走上應(yīng)用的道路,還必須控制其歐化的限度,注意如何“土化”的問題。
(二)文化政治因素
1.文白分野與階級對抗
民國文言白話之爭,究其實質(zhì),“是一場對立階級之間的政治斗爭”{1}。民國以前,文言、白話由于受到雅俗觀念的制約,基本處于對抗狀態(tài),不同語體成了不同階級政治身份的象征:文言是上層統(tǒng)治階級的語言,白話是下層百姓群眾的語言。如周作人所說“古文是為‘老爺用的,白話是為‘聽差用的”{2},這不僅形象地反映出文言與白話之間的雅俗對立,還恰當?shù)亟沂玖似渲须[含的階級關(guān)系。五四新文學運動一開始,胡適就宣稱“白話文學之為中國文學之正宗”,判定文言已死,“要把白話建立為一切文學的唯一工具”,以決絕的態(tài)度顛覆原有的語言等級觀念,企圖摒棄文言白話共存的語言格局。當然遭到嚴復林紓等保守勢力的反對。嚴復林紓甚至包括后來的學衡派甲寅派諸人,并不排斥白話(他們有的人甚至不同程度地參與了晚清白話文運動),只是反對廢除文言,反對白話一統(tǒng)天下。他們要堅守文言與白話的等級關(guān)系,這種等級關(guān)系延續(xù)了晚清白話文運動對語言的二元態(tài)度:啟蒙大眾用白話,著書立說用文言。文言與白話存在雅俗對立,這種對立正是“語言階級論”的表現(xiàn)。公文是統(tǒng)治階級的官方表達,自然傾向文言,但其中的語體選擇,也暗合了林紓等人的二元態(tài)度:對民眾的布告、批示用白話,其他公文用文言。
語言作為一種社會化生產(chǎn),與政治(意識形態(tài))之間存在一種彼此對應(yīng)的隱喻關(guān)系,所以語體的選擇是一個政治事件。一種特定的語言成為不同群體共同使用和支配的語言,這個合法性確立的過程本身就是充滿權(quán)力關(guān)系的實踐行為。新文化運動的健將們改稱“白話”為“國語”,無疑是將白話視為全民族的共同語。其名稱轉(zhuǎn)換的企圖,很明顯是要破除語言秩序中的雅俗對立,破除對立背后的封建階級意識和等級制度,破除特權(quán)階級借助文言對知識的壟斷,建立一種合乎科學邏輯、具有民主精神的現(xiàn)代話語體系。30年代魯迅瞿秋白的大眾語運動也可作如是觀。而文言是少數(shù)特權(quán)階級的語言,統(tǒng)治階級對文言的步步固守,則是通過標舉文言的經(jīng)典性來維持精英主義的知識體制,維持特權(quán)階層的文化霸權(quán),維持文言背后的階級區(qū)隔、等級體制及封建倫理綱常。說到底文言白話的分庭抗禮,是上層統(tǒng)治階級與下層市民百姓兩個對抗階級的話語權(quán)力之爭,他們的緊張關(guān)系以語言形式表現(xiàn)出來。明乎此,也就不難理解北洋政府及南京國民政府的軍政要人不遺余力地倡行尊孔讀經(jīng)的同時,何以都不約而同地倡導社會習用文言。也不難理解北洋政府和國民政府的政府文官考試題目,何以都要以文言來詮釋儒家經(jīng)典。③文言不僅支撐著整個傳統(tǒng)中國的知識體系,還通過文官考試制度,與政治制度交織出了權(quán)力關(guān)系。所以統(tǒng)治階級在公文領(lǐng)域推行文言,很難說沒有維護文化霸權(quán)和符號暴力的考慮。
與此相應(yīng),國民政府堅守文言還有反赤化的意圖。在國民黨看來,“白話文與赤化相連,這是毫不稀罕的事情,原因是因為凡赤化之文件與宣傳品都是白話,而文言之印刷郵件決無赤化之色彩之故”。{4}赤化文件都是白話,固然是事實,反過來卻未必成立。但國民政府為圍剿赤化宣傳,而查禁白話作品,提倡文言卻也是應(yīng)有之義。如湖南軍閥何鍵在電請國民政府重新編訂教科書的電文里說:“近來查各校教科書本,往往含有赤化意味,詞旨悖戾?!瓟M請中央政府聘任中外碩彥組織委員會,將各項教科書重新編訂。凡小學四年級以上課本,全用文言?!罢f既熄,詭行自祛,文化未亡,國脈可續(xù)?!眥5}以文言來抵制赤化宣傳,同樣反映的是文言白話之間的階級對抗。教科書尚且要以文言抵制赤化,何況政府公文?所以政府公文難以白話化。
2.倡習文言與承傳國粹
在文言白話的論爭中,堅守文言的學者,從劉師培、林紓到20年代的學衡派、國粹派,再到30年代的文言復興派汪懋祖,有一個共同的一貫的表達是:習用文言是保存國學承傳發(fā)揚國粹的重要途徑。劉師培說:“然古代文詞,豈宜驟廢?故近日文詞,宜區(qū)二派,一修俗語,以啟瀹齊民;一用古文,以保存國學,庶前賢規(guī)范,賴以僅存。”{1}《學衡》雜志以“昌明國粹”為宗旨,在他們眼中,“文言文為能表現(xiàn)藝術(shù)而亦能便利功用之文學,有數(shù)千年歷史根基深厚之鞏固,有四百兆民族文物同軌之要求,有須與吾民族之生存同其久遠之價值”。{2}而在30年代的汪懋祖、余景陶看來,“文字之墮落”,關(guān)乎“民族之墮落”③,“不解文言”,則“不能窺及中國文化之寶藏”。{4}他們一致認為,文字不僅是表達思想感情的工具,也是文化的載體與表現(xiàn)形式。文言是中華民族幾千年文化的結(jié)晶,是我國傳統(tǒng)文化精神的寄托,廢棄文言,即是割斷了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之間的聯(lián)系,傳統(tǒng)文化也將失傳。因而要尊重傳統(tǒng)文化,就必須堅守文言,習用文言。
很難說這些保守主義學者的觀點與蔣介石政權(quán)有什么必然的聯(lián)系,但他們在看待五四新文化運動這一問題上,卻有著一致的“傳統(tǒng)主義”的立場:他們都指責五四白話文運動的反傳統(tǒng)精神,破壞了民族遺產(chǎn),沒有給中國傳統(tǒng)文明以適當?shù)淖鹬?,以致民族遺產(chǎn)即將失傳。蔣政權(quán)還認為,五四白話文運動的破壞性讓中國人民因此喪失了民族自信心。{5}胡適說,蔣政權(quán)“自始便含有保守的性質(zhì),便含有擁護傳統(tǒng)文化的成分”,早先國學保存會的成員,柳亞子、葉楚傖、邵力子等,后來也都成了國民黨政權(quán)的智識分子,所以“國民黨的歷史上本來便充滿著這保存國粹和夸大傳統(tǒng)文化的意味”,⑥對中國固有的文明抱一種頌揚擁護的態(tài)度。而要保存國學發(fā)揚國粹,自然就要回歸傳統(tǒng)道德文明,復興文言,掀起民族本位文化建設(shè)活動。如余景陶所說“立國必須國民具有共通之精神,而此共通之精神又勢必依據(jù)固有之文化以建設(shè)之”{7}。在這種背景下,文言公文就更難以白話化了。{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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