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江南科舉世家的典范式崛起

李貴連

[摘 要]江南素為人文淵藪之地，清代科舉世家之現(xiàn)猶如雨后春筍。吳縣潘氏祖籍安徽，清初以業(yè)鹺遷徙至蘇。經(jīng)過數(shù)百年由儒賈立身，到專力舉業(yè)的晉身之階取換，在乾隆時期崛起為吳中著名科第藝文之家。潘氏子弟蘭茁其芽，秀彩競發(fā)，對清代中后期政治、社會、文學、文化及學術(shù)影響深巨。通過梳理吳縣潘氏世系及其崛起的天命人為因素，將家族崛起置于清代中后期歷史文化發(fā)展演變的景深中，探究家族文化與文學典范性成長的動力與過程。

[關(guān)鍵詞]清代;江南;科舉世家

[中圖分類號]I206.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3541（2014）05-0060-04

The typical rise of the imperial family

in Jiangnan region of Qing Dynasty

LI Gui-lian

（College of Internet Communication， Zhejiang Yuexiu University

of Foreign languages， Shaoxing， Zhejiang 312000， China）

Abstract： Jiangnan region has been the place of talented people given birth. The imperial family appeared in Qing Dynasty like mushrooms after rain. The ancestral home of Pan family in Wuxian County is Anhui province and migrated from Shexian County in the early Qing Dynasty. After hundreds of years efforts to specialize imperial examination， Pan family change for a famous literary family and so many people successed in imperial examination. The paper probe into the impetus and growing process of the family culture by teasing out the bloodline of Pan family and also by exploring the fatal and artificial reason of thriving of the family.

Key words：Qing Dynasty; Jiangnan region ; imperial family ; typical rise

[收稿日期]2014-06-30

[基金項目]浙江省教育廳科研項目資助（Y201431751）。

① 林寶撰，岑仲勉校記：《元和姓纂》（附四校記），中華書局1994年版第512頁。岑仲勉校記云：“伯季，《廣韻》、《姓解》、《通志》俱作季孫，《類稿》一六、《備要》一四、《新書》六亦均引作季孫?！币娡瑫?12頁。

吳縣（今蘇州）潘氏不僅是清代中后期頗負盛名的簪纓仕宦之族，亦是文華燦然的世代書香之家。經(jīng)過數(shù)百年由商向儒的轉(zhuǎn)型，在乾嘉時期崛起為蘇州聲勢最為煊赫的科第、仕宦、藝文、積善之家。雖歷經(jīng)咸同兵燹，潘氏家族尚能臨危力持，不頹家聲。其崇儒重商之理念，藝文學術(shù)之精研，經(jīng)世學行之踐求始終緊跟甚至引領(lǐng)時代風潮?？疾爝@一典范式科第藝文家族的致力修為及歷史衍變，是觀照清代尤其是中后期政治、社會、文學、文化、學術(shù)等問題的上佳視角，對探究清代士紳家族崛起繁衍的過程、社會地位與其影響所及、文化底蘊之涵養(yǎng)積育及其濡染浸潤之力等均起到見一葉而知滿秋的重要作用。

一、吳縣潘氏世系溯源

在中國傳統(tǒng)的文化心態(tài)中，對宗祖的追溯始終是讓人誠敬知本與凝聚眾心的重要因素。與大多數(shù)文化世家相同，吳縣潘氏對先祖的歷史亦溯源至盡可能的遙遠?！爸芪耐踝赢吂咧螅硬?，食采于潘，因氏焉”① ，衍為滎陽、廣宗兩望。吳縣潘氏先世郡望河南滎陽，后遷閩之三山。唐時潘伯福長子潘名，字逢時，于乾符年間登進士，授度支員外郎。廣明元年（880年），拜歙州刺史。甫之官，以父喪去。時黃巢作亂閩中，道阻不得行，因寓居歙之篁墩。服闋授青州鹽鐵轉(zhuǎn)運副使，以廉能聞。光啟二年（886年），黃巢之亂初息，江左民夫流離。詔求忠厚慈祥堪為民長者，復拜為歙州刺史。下車行省刑、勸農(nóng)、薄賦、興學諸惠政，并有息火災、除虎患等善舉，百姓安居樂業(yè)。觀察使以聞，賜璽書褒美且征其入朝，百姓乞留終任。任滿致仕，父老攀轅挽留，遂家于篁墩。潘名生于唐開成元年（836年）五月六日，卒于唐天復二年（902年）九月十三日，享年六十有七。被奉為潘氏遷歙之始祖，稱刺史公。清光緒三十四年（1908年）潘氏松鱗莊鉛印本《大阜潘氏支譜》卷三《世系源流考·刺史公治歙遷歙考》于此詳有考訂。[1]

潘氏遷歙后，喬木相承，椒繁瓜衍，遂為望氏巨族。同據(jù)光緒《大阜潘氏支譜》卷三《世系源流考》，潘氏二世潘敬祖，天性孝友，親歿，廬于墓側(cè)，后因家焉。里人義之，名其地曰潘塢。塢中有文筆山，因避時亂，隱居其下。潘敬祖末年偕子徙居寒山。三世潘瑫，歧嶷不凡，宿負大志。見大阜山水清秀，爰構(gòu)別業(yè)于在大阜后山隝，遺命后嗣卜居。四世細六，早世。五世潘現(xiàn)，遵祖命奉母程氏遷居大阜，被稱為大阜公。自此，大阜之名世被奉為居歙潘氏宗本。甚至光緒年間早已數(shù)世入籍吳縣的潘承謀等纂修族譜時，還將宗譜溯源命名為《大阜潘氏支譜》。潘氏六世從龍，曾任職崇安令。潘氏七世為潘英，八世為潘旺，九世為潘琮。十世師心以文學升上舍，監(jiān)桐城縣稅務。以從使金國有功，遷成忠郎，攝桐城縣事，裁決如神，刑清訟簡。十一世潘惇，仕宋為將仕郎。其二弟潘恪、四弟潘恬皆舉進士，三弟潘慥為太學生。十二世為潘云，十三世為潘魁，十四世為文一，十五世為潘壽，十六世為潘祐，十七世為潘慶， 十八世為全壽。十九世佛生，為明國學生。二十世廷護，冠帶耆民。二十一世道童，亦明國學生。二十二世為萬安， 二十三世為孟信。二十四世仲蘭，字谷馨，號筠友。生于明萬歷三十七年（1609年）六月二十七日，卒于康熙十六年（1677年）六月九日，享年六十有九。誥贈奉直大夫候選主事加一級。因業(yè)浙鹺往來吳中，始僑寓蘇州南北行貨集散地，商業(yè)繁盛之南濠。

歙縣隸屬的徽州，古稱歙州，又名新安。“新安為郡，在萬山間。其地險狹而不夷，其土骍剛而不化，水湍悍，少潴蓄”（《敘貢賦》）[2]，是以“天下之民寄命于農(nóng)，徽民寄命于商”（《汪偉奏疏》）[3]。以至“雖士大夫之家，皆以畜賈游于四方。倚頓之鹽，鳥倮之畜，竹木之饒，珠璣、犀象、瑇瑁、果布之珍，下至賣漿販脂之業(yè)，天下都會所在，連屋列肆，乘堅策肥，被綺縠，擁趙女，鳴琴跕屣，多新安之人”[4]（p.319）。潘氏數(shù)世業(yè)鹽，家號素封。二十五世潘景文更是經(jīng)營有方，具產(chǎn)豐饒。景文為潘仲蘭次子，字其蔚。生于明崇禎十二年（1639年）十月五日，卒于康熙四十五年（1706年）十一月六日。康熙初年，潘景文“卜宅蘇城黃鸝坊橋巷，榜曰研經(jīng)堂，嗣后遂為吳人焉” [1]（卷四）。除娶妻羅氏外，潘景文更納側(cè)室沈氏、金氏、顧氏、高氏。生九子七女。九子分別為兆鼎、兆臣、兆綱、兆縉、兆夔、兆科、兆青、兆聰，兆垂，形成了遷吳潘氏一支九脈的基本格局。

二、儒賈立身到專力舉業(yè)

從民胞物與高度的先天下之憂而憂，到顯身榮親層面的學成文武藝，賣于帝王家，入仕為宦，執(zhí)掌權(quán)柄，始終是人類自有階級以來的主流向往。雖說“徽州風俗，以商賈為第一等生業(yè)，科第反在次著”[5]（p.412），但相比“業(yè)賈者什家而七，贏者什家而三” [6]（p.694）的成少損多，漂泊流離，功名舉業(yè)才是毫不夸張真正滲入世人心底可帶來榮名與底氣的上佳路徑?！熬蓉毶釋W非良策，惜別銷魂是遠游”[7]（卷一），當溫飽康裕不再成為須夙興夜寐拼力掙取的常在境態(tài)，徽人本就長期奉行的儒賈并用往往會轉(zhuǎn)而為全意科舉。吳敬梓的先祖始而務農(nóng)，繼而行醫(yī)，在中國傳統(tǒng)的立身方式中素來穩(wěn)妥而又允尊。但致富之后即轉(zhuǎn)而全力科舉，如愿一門貴盛，鄉(xiāng)里為榮。明初由江西遷吳，行伍起家的的彭定求家族亦在《彭氏宗譜·修譜條例》中明確規(guī)定：“宗人生業(yè)以讀書習禮為上，次則訓徒學醫(yī)務農(nóng)，次則商賈貿(mào)遷?！盵8]

史載：“贏絀之大鹺為最，操其業(yè)者類出奇以豐己” [9]（卷十八），鹽業(yè)經(jīng)營云泥莫測，充斥儇巧捍格。是以潘氏“移居蘇州后，讀書應舉成為‘訓族第一事”[10]（p.104）。研經(jīng)堂“原是明代狀元宰相申時行的八大宅之一，講究風水的潘景文卜宅于此，顯然隱含著潘氏意欲進軍科舉仕途的目的”[10] （p.104）。潘仲蘭“少讀書……貫穿子史，綜覽古今。發(fā)論常屈其座人”，雖然其后“不得已業(yè)鹺，遨游江淮間”，但時常教訓子孫“以尊師取友為先” [9]（卷十八）。其子景隆與景文專攻舉業(yè)，每日“手持一編，篝燈誦讀，至夜分不輟” [9]（卷十八）。潘景隆早世后，景文益發(fā)憤，下幃攻苦。后雖由學使拔置杭州府庠第三名并以明經(jīng)貢入太學，但與吳敬梓高祖吳沛“力學好修，窮年攻苦，未博一第”[11]（卷十三）類似，潘景文亦躓于京兆試，終身未獲中舉。但一如吳沛對八股制義的深研傳承施惠于其子國鼎、國縉、國對、國龍的紛紛蟾宮折桂，潘景文對舉業(yè)的焚膏繼晷亦潛移默化并促成了潘氏后世的科第蟬聯(lián)，奕葉榮光。

雖然頓學累功與攻苦茹淡的重要性深知于內(nèi)里的意識層面，但科舉路途中實在充斥著各種隨意與不確定性。遠溯唐代，科舉考試“有司者好惡出于其心” [12]（p.166）。近至清朝，曹振鏞“衡文惟遵功令，不取淹博才華之士”[13]（p.2929），而阮元則“惟以文學裁成后進” [13]（p.2935）。《儒林外史》中周進至廣東衡文，其他考生還未交卷，而周學道已將范進定了第一，魏好古取了第二十名。世事每如關(guān)漢卿所言：“萬事分已定，浮生空自忙”[14]（p.663）。因此，士子們難免會將運程禍福時常歸因于天地造就鑄成。在天者言，積德行善，表于地者，吉壤風水。是以裴度還帶，厚有福報之類的故事屢見不鮮。如是“代有令德”， 即使“不于其身”，福報也“必于其子孫”（李楘《桂門自訂初稿序》）[15]。一如彭定求在《續(xù)修宗譜序》中所言：“家道寖昌，洊登科第”，乃是緣于“先疇舊德，尚得厚庇”[8]。潘氏也將科第顯赫、清綺門楣歸美于祖德先芬。遷歙始祖刺史公的惠舉善政被詳細記載并世代傳誦。除渺遠湮沒不可詳知的世系以外，解紛救難、睦姻任恤、仁憫孝友、收養(yǎng)瘞骼、捐金營繕等等有裨國計民生的良辭善語從十六世祖潘祐的行傳開始即屢見不鮮。歷代墓志家傳是否多有溢美之詞姑且不論，潘氏先祖的仁厚孝義形象讀之感人頗深。韓愈《與衛(wèi)中行書》有言：“凡禍福吉兇之來，似不在我。惟君子得禍為不幸，而小人得禍為恒;君子得福為恒，而小人得福為幸：以其所為似有以取之也?！?[12]（p.194）潘氏于先祖令德之詳盡記述，所寓含的對子孫之敦促勸勉之意亦不言而喻。

《晉書·周光傳》有云：“陶侃微時，丁艱，將葬，家中忽失牛而不知所在。遇一老父，謂曰：‘前岡見一牛眠山?jīng)@中，其地若葬，位極人臣矣?！盵16]（p.1586）形法風水也是潘氏溯因后世昌隆的重要因素?！帮L水之說，徽人尤重之”[17]（p.901），潘氏不僅歷代甚為講究風水，而且不乏精于堪輿者。潘氏三世潘瑫精青烏術(shù)，居恒嘆曰：“予安能郁郁久居此乎？” [1]（卷三）乃相度四方，擇可為卜居聚族之地，遂構(gòu)別業(yè)于大阜。遺命其子細六曰：“大阜之原，平壤沃衍，山水環(huán)秀。卜居善地，無逾于此。予生平屬意處也，汝其識之，無忘吾言?！盵1]（卷三）潘氏十六世潘祐亦精于堪輿。里中有高岡厥行如牛處，乃囑子孫曰：“此陶家牛眠地也，他日當以此窆我”[9]（卷十八）。潘廷護更是于“山經(jīng)地志、農(nóng)圃醫(yī)卜、青烏白馬、星緯風角之學”[9]（卷十八）無不揣摩。潘景文亦于盛夏奔走于山谷林麓之間，為其父營卜吉兆。因緣獲得曾為梁上君子但被自己兩次釋放，并慷慨予金的鄰村某子所獻 “葬此富貴累世”[9]（卷首）的葉備塢鳳形地。以至錢泳感嘆：“吉地非遙，根于心地”[18]（p.253）。除牛眠、鳳形外，潘氏屢以為善的還有十九世潘佛生與其妻程氏得之“天賜非偶然”的汪家塢蛇形。祖德、風水兼之歷代攻苦舉子業(yè)的持之有恒，在潘氏心目中助成了其遷吳之后的天眷不斷，不僅“位極人臣”而且“富貴累世”，成功轉(zhuǎn)型為清代中后期不可多得的藝文世家。

三、積善之家必有余慶

吳縣潘氏遷居蘇州初期，多以商籍試于浙江抑或仍在歙縣本籍應試。亦有在浙省應試后又改歸歙縣本籍的。如潘景文為浙江杭州府歲貢生。景文長子潘兆鼎為浙江錢塘縣歲貢生，次子潘兆臣為浙江錢塘縣歲貢生，四子兆縉為浙江仁和縣歲貢生，五子兆夔為歙縣歲貢生，六子兆科為浙江仁和縣歲貢生，七子兆青為浙江仁和縣庠生。潘兆鼎長子潘克順為浙江仁和縣庠生，次子潘昱為浙江杭州府庠生，四子潘暄為浙江錢塘縣貢生。潘兆臣次子邦協(xié)為浙江仁和縣庠生，改歸歙縣籍增生。兆臣四子潘綸為浙江錢塘縣庠生，改歸歙縣籍廩膳生。他例尚多，不煩贅舉。隨著潘氏定居蘇州日久，遂漸漸開始就試于蘇州。潘兆夔次子鸞翔、潘兆青次子潘綋，即較早的就學蘇州，分別成為吳縣附監(jiān)生及附貢生。

清代學校之制，“京師立國子監(jiān)曰太學，直省府、州、縣、衛(wèi)各于所治立學”。[19]（p.253）國子監(jiān)“教國子及俊選之士” [19]（p.814），凡貢生、監(jiān)生皆得與學。潘景文子、孫輩的潘氏二十六世二十七世為國學生者有邦良、如江、邦懷等23人、府學庠生有潘昱、潘震2人，縣學貢生、監(jiān)生、庠生有兆鼎、克順、鸞翔等16人，共41人。潘氏專力舉業(yè)者雖多，然要在競爭激烈的科舉考試中實現(xiàn)出類拔萃亦洵非易事。蘇、杭素為人才淵藪，“文字之盛，甲于天下。其人恥為他業(yè)，自髫齡以上，皆能誦習。舉子應主司之試，居庠校中有白首不自已者。江以南，其俗盡然。然每歲大比，棘圍之外林立。京兆裁以解額，雋者百三十五人耳。故雖方州大邑，恒不能三四數(shù)。至或連歲無舉者，有司以為恥”[20]（p.122）。明代如此，吳縣潘氏所處的清代亦然，“每歲直省提學所取于童試者無慮數(shù)千人。三歲大比，舉于鄉(xiāng)者不過百之一。由鄉(xiāng)貢而登進士，數(shù)十而取其一”（孫衍慶《重游泮水詩跋》）[21]。是以潘氏雖不乏“羅胸星宿縱橫富，脫口珠璣次第傳”[22]（p.32）如潘綸者，在遷居蘇州之后并未能迅速實現(xiàn)登賢書獲及第之夢想。仕宦多以兵備道、州同、通政司經(jīng)歷、知縣、縣丞、按察司經(jīng)歷、教諭、訓導、州吏目等下級官吏為主。

舉子應試，除制義、經(jīng)解、策論之外，詩賦也是重要的考試內(nèi)容。遷吳潘氏不僅時藝文章之鉆研經(jīng)驗日豐，文學學術(shù)之含蘊積淀亦日漸深厚。據(jù)《同治蘇州府志》所載，潘氏二十七世潘暄著有《鷗盟詩草》二卷，從弟潘綸著有《讀史纂要》20卷、《涑水通鑒提要》16卷、《手書分韻》4卷、《默庵偶吟》二卷、《黃山紀游詩》一卷。潘暄四子宗鄴著有《習虛堂草》一卷，潘綸長子應椿著有《鍥鏤錄》及《訓士瑣言》[23]（p.492）。惜乎戰(zhàn)亂播遷，馮桂芬等纂修府志時所采篇簡已“不皆見原書”[23]（p.475），今更湮沒渺遠。據(jù)潘冕、潘宗鄴等所撰《貤封文林郎內(nèi)閣中書協(xié)辦侍讀加一級顯考閑齋府君行述》所言，潘暄著有“《制義遺稿》二冊、《課孫草》一冊、《鷗盟詩草》二卷” [9]（卷十八）。又據(jù)潘世恩《思補老人自訂年譜》所載，潘暄著有《寸耕草堂文鈔》行于世[24]（p.108），惜乎今皆不傳。潘氏先澤除潘宗鄴《習虛堂草》尚見于潘氏三十四世潘承弼所輯《陟岡樓叢刊甲集》之十一《潘氏一家詩》之外，余今均難尋其精言妙意。所幸其時及之后文人筆端字面于潘氏先祖多有描繪留存，讓我們差可想見其文采風流。

長洲沈景運，為王鳴盛婿黃宗易之師，“通經(jīng)博古，學問充足。文望之隆，并于詩詞”[25]（p.126）。其《黃山詩三十六首序》云：“黃山仙境也。余于三十年前聞潘閑齋前輩快述游覽之勝，遂心焉慕之?！?[25]（p.164）潘暄字賦含，號閑齋。生于康熙二十九年（1690年）九月二日，卒于乾隆三十八年（1773年）十二月十日，享年八十有四。其所著《鷗盟詩草》《寸耕草堂文鈔》雖已不可尋見，然想來既曾有黃山勝游并使景運心向往之，或亦有相關(guān)題詠如其從弟潘綸，潤飾增色云海奇松。潘曾沂《習虛堂草序》有云：“昔閑齋公好遠游，歷燕齊薊趙，直走醫(yī)巫閭。至新安，登天都峰絕頂，聞者壯之。故其詩沈雄清快，如其為人。而閑齋公之后，皆好為詩且能以其名傳人間?！盵26]（卷一）潘暄次子潘冕，字貢湖。其詩文辭藻雖無流傳，但其幽興高致卻于今不難想見?！班囄旧街谢ㄈf樹，筍輿入花花障路。寒香疏影撲春衣，借得僧樓三日住”，高潔隱秀，疏淡清雅，難免讓觀者有“妒爾披裘獨往人”之嘆[27]（p.475）。翁方綱《潘貢湖探梅圖》亦于潘冕流連美景，“三面山光一面湖，坐臥行吟盡花?！盵28]（p.472）的心曠神怡細有描述。除此之外，姻親汪縉《挽潘貢湖》[29]（p.185）四首之刻畫更是如生栩栩：

隙里悠悠駒不留 悼亡潘令歲三周 鹿門夫婦朱門老 剩與人間羨晚收

意氣高于春日煙 推襟送抱自年年 陶公情話劉公酒 憶著燈前一惘然

自嫌箕帚慣遺忘 三篋多君似倒囊 閑喚扁舟虎阜去 故人詩話滿山塘

我是人間焦尾薪 上林新竹愧精神 知君大有耽書癖 醞釀諸郎做縉紳

李楘《桂門自訂初稿序》云：“茍非家學淵源醞釀深厚，鮮有博大而昌明者?！盵30]潘氏遷蘇之后雖然未能很快得意科舉仕途，然流光積善，卻是余慶裕后的天命前提。至“大有耽書癖”的潘冕長子——潘氏二十九世奕雋，潘氏終于積微成著，得償夙愿。從此漸次在制義、藝文、學術(shù)等領(lǐng)域皆大擅其場?！吨軙ず榉兜诹吩疲骸拔甯＃阂辉粔?，二曰富，三曰康寧，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終命。” [31]（p.478） 潘暄雖“屢躓場屋”，但能獲見“ 孫曾蔚起，克享大年”（潘承弼《潘氏一家詩》）[32]，亦《書》之所言天與厚福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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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系浙江越秀外國語學院講師，文學博士）

[責任編輯 張曉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