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運渠
浙江造光緒元寶,機鑄銀元。直徑4厘米,重13.5克。面文中間“光緒元寶”,珠圈上環(huán)為“浙江省造”,下環(huán)為“庫平七錢二分”,幣文新魏體楷書,陶濬宣寫;背面為蟠龍圖案,環(huán)以幣面中文英譯。
新魏體楷書源于北魏書體,盛行于清末,幾經(jīng)變化,至今已成為印刷體美術(shù)字。寫新魏體時,有人將筆鋒剪掉,使筆介于毛筆與毛刷之間,以求筆畫挺勁、外方內(nèi)圓、棱角分明。
陶濬宣(1846-1912), 字心云,原名祖望,字文沖,后改為濬宣,浙江會稽人,同治丁卯并補行甲子科副榜,光緒二年(1876)丙子科舉人,丁丑考取覺羅漢教習(xí),以知縣用。丙戌會試,升用知府,遞升道員,加三品銜,賞戴花翎。后應(yīng)聘赴廣東廣雅書院、湖北志書局任職,在福建漳州開辦過煤礦,在邑東白米堰設(shè)絲廠,皆喪其財。晚清咸、同之交,會稽有兩個著名的書法家,一是趙之謙,一是陶濬宣,都寫北魏碑字,與大名鼎鼎的老名士李莼客是同時代人。陶濬宣書法曾在上海、江浙風(fēng)行一時,享有大名。其名聲與當(dāng)時書壇、文壇名家哄抬有極大關(guān)系。李蒪客在同、光年間以詩文名動朝野,著有《越縵堂集》、《白華絳跗閣詩》及《越縵堂日記》。李在其《越縵堂日記》中大罵趙之謙:“妄人天水生”、“妄人趙者”,又說趙“不通一字”、“荒廖狂鄙、不值一罵,其不學(xué)無行之詭狀,三尺童子可立發(fā)其覆,而士夫乃為所紿”、“無賴險詐,素不知書”,真是狗血淋頭。而對陶濬宣相當(dāng)推重:“心云教授自給,予與交甚疏,而遠道相思,束修分餉,今人所僅見也,詞翰高潔,亦有魏晉之風(fēng)?!?/p>
陶濬宣到過北京數(shù)次,都拜見過翁同和,翁同和在其光緒十六年五月初六的日記中載:“陶文沖(濬宣)來見,此君善六朝書,能詩,今在‘廣雅書局?!庇衷诠饩w十八年五月初七的日記中記:“陶心云談書法,蓋包(世臣)派也;然是英雄,不依人?!绷簡⒊瑢μ蘸艹绨?,并說自己寫字是受了陶的影響。梁在《飲冰室文集》中的《稷山論書序》中說:“計十二、三歲時,在粵秀堂三君祠見心老書一楹帖,目眩魂搖不能去,學(xué)書之興自此。京師識心老,蓋在夏穗卿座中,心老即席見贈一帖,文曰:‘學(xué)問文章過吾黨,東南淮海維揚州。且曰:粵地在禹貢固揚分也。其書龍?zhí)⑴P,意態(tài)橫絕。亡命后,帖久燼,然神理深鏤吾目,及今猶可仿佛。心老論書,尊碑絀帖,此道、咸以來定讞,不可不知也?!逼渫瞥缣諡F宣以至于此。
諸多大腕抬舉,陶濬宣在當(dāng)時名聲不可能不大。但是不過百年,知陶濬宣書名者寥寥。歐陽中石《中國書法史鑒》云:“陶濬宣,生卒不詳,只知他字心云,清光緒時書家,專寫魏碑,呆滯之甚,所謂‘新魏體者,可能導(dǎo)源于此?!鄙趁虾H缡窃u論:“趙之謙有個同鄉(xiāng)叫陶濬宣,他也專寫北碑,專寫《龍門造像》的,寫得太板滯了……”,“一味板滯,水平不高。”陶濬宣以筆效刀痕,竟將《始平公造像》一路方筆用柔毫寫得平整光潔,為求筆畫方折而描頭畫角,全無提按頓挫意識,刻板、匠氣令人瞠目;在結(jié)體上求工穩(wěn),絕對地整齊劃一,使其毫無情趣的點畫更加庸俗。
近代學(xué)人揚鈞《草堂之靈》記:“陶濬宣頗有書名,李梅庵(瑞清)甚為贊許,然其書嚴(yán)整而無生氣。余嘗疑其書有疑。漢陽吳躍金與陶交善,云其作品甚秘,不肯示人,純用廓填法,無一筆為寫出者。廓填法始自六朝人,為移模碑帖之用,作書用此,則未之見,宜其滯無生氣。梅庵字體全是陶法,惟未廓填,四十以后,始漸變?!碧澋美钊鹎澹ㄌ柮封郑└南腋鼜?,否則不但他走入死胡同,而且當(dāng)代書史也將不會有胡小石、張大千、呂鳳子、姜丹書、汪采白這些他所教的學(xué)生的位置。
《草堂之靈》中《橫掃》一文云:“陶濬宣書用廓填法,乃吳躍金之言。又聞其鬻書燕京時,趙之謙疑其書法有異,乃混作古董客,直入其齋。陶正揮筆,未及中止,管端內(nèi)向,橫臥掃之。趙歸仿制一聯(lián),懸之紙店。一日陶至,細審久之,問曰:‘此聯(lián)何來?余實未制。店主語其故,陶殊忸然。蓋陶之書,廓填與橫掃并制也。”陶濬宣為追求刀刻斧斫的北碑效果,用這種怪異、生硬的創(chuàng)作方法,實在令人涕笑皆非。
馬彝初《石屋余瀋》云:“近世吾浙有趙撝叔、陶心云,皆能書魏碑,然撝叔尚知筆法,所作尚活,心云全是死筆?!瘪R宗霍在《霎岳樓筆談》對陶濬宣評說甚是尖刻:“心云寫北碑,亦有時名,然法《鄭文公碑》與《龍門造像》未能得筆,徒具匡廓,板刻癡重,絕無意致,宜蒙匠手之誚?!蹦贤钤獜埣局保ㄥ溃┱f他:“寫字用卷筆法,不合古法?!?/p>
當(dāng)時就有人說陶的字板滯僵硬,好象垂紳端坐的泥菩薩一般了無生氣。新魏體是一種匠工字,做為實用印刷體,形式是美觀的,但形麗情薄,只可“悅目”,難以“賞心”。 寫字如說話,而書法則宛如歌唱,這兩者并非一回事。
光緒十三年(1887年),張之洞在廣州創(chuàng)立“廣雅書院”,同時開“廣雅書局”刊行圖書,聘請了許多飽學(xué)之士,其中就有黃士凌、陶濬宣。此二人在廣州頗久,故五羊人得黃之印、陶之屏聯(lián)者甚多。
陶晚年居?xùn)|湖。《辭源》中有《東湖》條:“東湖在浙江省紹興縣東南,清光緒間,邑人陶濬宣,嘗建書院于湖旁?!惫饩w二十五年(1899),陶浚宣將其侄孫陶成章早年也任過教的東湖通藝學(xué)改辦東湖通藝學(xué)堂。周作人由日本回國后,就在這里教英文。教了兩個月,周去拜見陶,不獲一晤,周拂袖而去,并說陶是個劣紳。
陶早年曾以賤價收買復(fù)刻的蘇東坡《陶板集》,是紹興章碩卿所作,曾有印行而比較少見。陶濬宣得之甚喜,因其好名之心太重,不嫌作偽,說是自己所刻,并廣征名人題記,李蒪客在所題文字中又大捧陶一番。事情鬧得太大了,有人便將章碩卿的原作拓本拿出來,成了真假李逵。陶的品格在當(dāng)時的風(fēng)評中的確不甚好,所以高拜石在《古春風(fēng)樓瑣記》中評陶濬宣時只有兩個字:好名。
用新魏體作硬幣幣文者甚少,浙江造光緒元寶一元主幣更為稀少,收藏家視若拱璧。在民國時期,有人求之十年而不可得,現(xiàn)今欲求,其難度可想而知。陶書光緒元寶,現(xiàn)價每枚已達15萬元人民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