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密敵人

箋語

在把許維當(dāng)成情敵的那個時期，我沒有他堅定。

被動，最容易消滅好感。

要不是許維替我告訴李豌豆，我對她的喜歡，

那么我這個感情中的懦夫注定要出局。

不演不相識

李豌豆姓李，單名一個婉字，因為長得嬌小可人，眼眸清亮，和安徒生筆下豌豆公主的外形極為符合，便有了李豌豆的小號。

初秋，剛升入大二的我和室友許維在火車站迎新。夏天的余熱還沒退去，我拖著行李，在烈日下搬運工人一樣揮汗如雨時，李豌豆就像一陣海風(fēng)吹到了我面前。“學(xué)長好！”帶著南方沿海溫柔的口音，白凈嬌小的她，在我看來是如此清新。

就在我晃神的一瞬間，許維從她的手里接過行李，大方地領(lǐng)著她往校車?？奎c走去。她像只剛出籠的小金絲雀，好奇地跟在后面蹦跶著。沒有送行親人的簇?fù)恚⌒〉乃芸炀捅粊硗娜巳貉蜎]了。

隔天的話劇社招新，許維跟我說他又見著了那姑娘?！肮砭`一個！”他告訴我。李豌豆奔著話劇社的招牌而去，見著社長二話沒說，就地蹲下，表演了一朵充滿委屈的蘑菇。魅力大殺四方，小學(xué)妹就這么免交社費入社了。

我不禁笑了，真實的原因我們都心知肚明。偌大的理工學(xué)校，男女比例高達(dá)8：1，話劇社活躍分子二十來人，除去三兩個架著眼睛的女漢子，全是清一色的大老爺們，李豌豆就是不演蘑菇，也必然有熱烈歡迎的掌聲啊。

那晚我偷偷塞給許維二十塊的社費，算是加入話劇社的大家庭。許維先是一愣，而后了然地扯起嘴角，壞笑了一陣。“老丁，想當(dāng)年話劇社想拉你來寫劇本，可謂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當(dāng)時你不從……”還沒等我瞪他，許維就及時閉嘴，立馬掏出手機(jī)給社長撥了電話。我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要不怎么說是兄弟呢？一切盡在不言中了。

話劇社第一次例會，我自然分到了編劇組，讓我意外的是憑借表演蘑菇入社的李豌豆居然也在編劇組?！澳悴皇且驗橄胍吓_才來話劇社的嗎？”在我看來，以她的容貌不做演員確實有點浪費資源。

她沖許維努努嘴，不甘示弱地說：“那他還叫許巍呢？怎么都不會唱《藍(lán)蓮花》??？”這和我問的問題有關(guān)系嗎？我沒明白過來。邏輯有點神，笑話有點冷，我和許維面面相覷半晌后，才繃不住地笑出聲來。

電氣三劍客

許維不會唱許巍，可他會唱宋冬野啊，可惜他不會彈吉他，要不絕對是個迷死少女的文藝青年。這些都不是事兒，吉他我會，沒事的時候我們就在宿舍彈彈唱唱，其他人都受不了，覺得我們矯情。理工男嘛，審美比較單一，我們也表示理解。

那年《董小姐》還沒出現(xiàn)，宋冬野也只是一個活躍在豆瓣，鮮少人知的歌手。他的歌里有很多詩意的惆悵，帶著滿滿漂泊的記憶，這是年少的我和許維喜歡的。秋天的黃昏特別美，夕陽透過宿舍樓外的楓葉照了進(jìn)來，目光所及之處都洋溢著火紅的暖意，我在這片暖意中撥動琴弦，陪許維唱起了《安和橋》。

我?guī)缀跬浟撕屠钔愣辜s定改劇本的事，直到她沖到我們宿舍來。趿著拖鞋逢頭垢面的許維臉紅了，急忙噤聲，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我倒是表面平靜，只是后半段的曲子全都亂了弦，調(diào)子就像從安和橋跑到了平安里。

李豌豆讓我們把這首歌好好唱完，算是對我失約的懲罰。一首結(jié)束，還不過癮，她居然從我手里搶過吉他，自彈自唱了起來。音樂真是奇妙啊，她那口音嚴(yán)重的廣東普通話唱起許巍來，居然有種無法言明的美好。我和許維自嘆不如，李豌豆演繹的女生南音版《旅行》，懵懂共成長一色，純真和明麗齊飛，簡直無人能出其右。

就在那個彼此都有些尷尬的傍晚，我和許維的兩人幫，莫名其妙地加進(jìn)了李豌豆這個成員，變成了三劍客。

有了李豌豆，我們再也不好窩在宿舍玩吉他了。她喜歡找我們玩，可對一個姑娘來說，男生宿舍畢竟不是合適的聚會場所，為了她，我們兩個宅男告別了穴居生活。晴天操場溜達(dá)，雨天就找個咖啡館閑談聊人生。許維打趣李豌豆：“老跟我們黏在一塊，你還能找到男朋友？”

“電氣系三百來號雄性，我覺得就你和老丁夠格……”她故意大喘氣，把對面的我倆嚇得不輕。“做我的好哥們！”她用蹩腳的北方腔耍貧嘴，絲毫不減李豌豆式的可愛。她曾跟我抱怨班里追她的男生雖然多，她卻都不喜歡。為了不一一拒絕邀約，不傷害同學(xué)友誼，她懇請我和許維能帶她一起玩，做個順?biāo)浦鄣膿跫?。我并沒告知許維這一切。原本，我以為只有我喜歡李豌豆，可不曾想，美好的事物人人都有愛她的權(quán)利。

李豌豆的玩笑猝不及防，我配合地笑了，卻看見一旁許維激動的目光漸漸暗了下去。我突然明白，有些情感也許已經(jīng)悄然改變了。

那晚臥談，在網(wǎng)癮室友們對電子競技游戲發(fā)表了一通言論而逐一睡去后，我失眠了。青春的糾結(jié)，雜亂的情緒像一鍋亂燉，在我心里不斷發(fā)燙冒泡。我喜歡李豌豆，可她只當(dāng)我是哥們。而我的哥們許維，他也喜歡李豌豆嗎？

對面上鋪的許維也沒睡，手機(jī)屏幕還在發(fā)出淡藍(lán)的光。我輾轉(zhuǎn)許久，按捺不住地喊了聲：“許維？”

“嗯？”他貌似在聊天，言語透著隨意。

他的態(tài)度不知怎么讓我有些氣惱：“老實說吧，你對李婉什么感覺？”

許維顯然愣住了，似乎停下打字的動作，他沒有說話。一會兒后，手機(jī)發(fā)出的微光漸漸暗了下來。

君子之約

因為這些心照不宣的秘密，我和許維的友情變了味。從形影不離到相顧無言，原來只隔著一層窗戶紙而已，捅破了，友情就沒了。

李豌豆不知情，還如舊來找我們。每次她都給許維打電話，他也只有在轉(zhuǎn)達(dá)這些消息的時候才會跟我說上兩句話。為什么接到電話的人不是我呢？我承認(rèn)，看著李豌豆和許維越走越近，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再看看許維每次傳話時眼神充滿提防，語氣全是不情愿的樣子，一向自尊心極強(qiáng)的我不再應(yīng)約。

一個認(rèn)識不到一年的姑娘，就把我和他之間兩年的友情葬送了，想著許維竟是這樣見色忘友的人，我暗自發(fā)誓，再也不要搭理他。于是，任許維如何費盡心思邀約李豌豆，我都不再摻合，徹底走出了三劍客的圈子。

來年春天的時候，話劇社打算把經(jīng)典劇目《戀愛的犀?！钒嵘锨嗄旯?jié)話劇比賽的舞臺。我本不想?yún)⒓?，可禁不住李豌豆的軟磨硬泡，還是去了排練現(xiàn)場。

許維自然出演了男主角馬路，和他搭戲的明明是個新人，言語動作上帶著小女生的扭捏，放不開的矜持讓這部劇看起來特別吃力。看著我和李豌豆一起站在臺下，向來自如的許維也失了水準(zhǔn)，氣得導(dǎo)演在一旁不停喊：“cut！”

“你應(yīng)該這么念。”李豌豆忍不住了，沖上臺搶過許維的劇本?！澳闶羌儩嵉模煺娴?，什么也改變不了；陽光穿過你，卻改變了自己的方向?！彼庵剑拖骂^，溫柔而又飽含情感的聲音響起來。

純潔天真，難道這不就是在寫她嗎？在場所有人一致覺得讓李豌豆做幕后可惜了，明明這個角色非她莫屬啊。

許維和李豌豆的對手戲？這戲我看不下去了。心里一酸轉(zhuǎn)身就走，手機(jī)里突然收到許維的短信：“咱們來個君子之約吧。等話劇比賽結(jié)束后，我們同時跟李婉豆表白，讓她自己選擇。”

這是在拍偶像劇嗎？我覺得滑稽，卻不自覺地回復(fù)：好。

晚安之后說晚安

話劇比賽順利落幕，李豌豆的出色表現(xiàn)，讓大家拿到了好名次。社長請大家吃飯K歌，我卻無法高興起來。我不知道和許維的約定將會如何尷尬收場，不論她選擇了誰或是誰都不選，對于曾經(jīng)親密無間的我們倆兄弟，都不是一個最佳答案。

萬萬沒想到的是，KTV包房里酒正酣人正嗨，李豌豆卻突然走向了我：“丁俊，你能送我嗎？”我緊張得都沒明確回答，就跟著她走到了外面。

我們肩并著肩，步調(diào)那么一致?；ㄇ霸孪?，多浪漫的場面，可我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斓剿奚針橇耍钔愣雇蝗晦D(zhuǎn)過身問我：“許維說你有話要對我講，請問你們是在逗我玩嗎？”

“我……”支吾半天，我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我正要說話，李豌豆卻先說了：“丁俊，其實，我喜歡你?！?/p>

幸福來得太突然，我還沒弄明白事情的原委，李豌豆抱住了我。這個姑娘很好，可贊美的形容詞用起來都太虛幻，如果硬是要選出一個來，那么坦蕩便是她最大的光環(huán)。

“為什么？”我被幸福沖暈了頭，只問了這三個字。我們站在路牙子上，在昏暗的路燈下探討起這個偉大的命題——愛情。

李豌豆說她曾在知乎里看到過這個問題，有人問愛一個人是什么感覺？答案千奇百怪，唯有一個讓她印象深刻?！皭垡粋€人就是跟他說完晚安后，還想再說晚安。”她仰起清秀的小臉，露出讓人無法抗拒的笑容。

“我知道許維對我很好。可就像一棵只能生長在南方的橘子樹，你把它種到北方，無論給它多好的養(yǎng)分，多么精心照料，它都無法開花結(jié)果。同理，愛也像一棵挑剔的植物，不是那個人，再多的付出都是徒勞。”她的坦率和勇敢讓我自愧不如，只有愛得純粹心無雜念，才能看得清心有所指，才能果斷地做出選擇。面對李豌豆，我再次成了愛情中更自私懦弱的那一個。當(dāng)李豌豆挑明一切糾結(jié)的這個夜晚，我回到宿舍想和許維聊聊，他卻因為狂歡喝多早早睡下了。我的手機(jī)不知何時多了一條信息：“我們不適合做情敵，還是做回好哥們吧。李豌豆這局我輸?shù)眯姆?，因為是她的選擇?！?/p>

其實，我真心感謝他。在把許維當(dāng)成情敵的那個時期，我沒有他堅定。被動，最容易消滅好感。要不是許維替我告訴李豌豆，我對她的喜歡，那么我這個感情中的懦夫注定要出局。

責(zé)任編輯：張蕾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