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勺,原名吳挺,上世紀七十年代出生于安徽懷寧。作品散見《詩歌月刊》《詩刊》《星星》《詩選刊》《散文》等。部分作品被《中國新詩年鑒》《中國詩歌精選》等選載。著有詩集《無關喻體》。
靜門寺
晨鐘反復于群山間,無限遠;草木穿行其中,迷失了方向。
開門,吱呀呀,好聽的聲音;有人低頭念經,饑腸轆轆而渾然不覺;有人用臂擔水,忘帶了扁擔。
寺院的大半在陽光里,暗處的小半像一道柵欄;黃枇杷垂墻頭等待你手,鳥兒成雙成對在林子里穿梭。尚未抵達山頂之信女正趨步于山腰。
這清晨多好,記錄到日記里,煩躁時,默讀幾遍。不復喧鬧,少有安靜。
甌 江
到了夜晚,我便走到江邊,江水在身下,我始終看不見它。
風在甌海和甌北來回吹。年輕的戀人走上石階,緊緊摟在一起,像要長久的別離。而在上一刻鐘里,有人將孔明燈緩緩送到半空,燈光和絕望混在了一起。
秋天快到溫州了,會有些涼。江堤踱步的人也會越來越少,已無所謂悲傷和欣喜了。這些年,我奔跑,我學會了保持。累,就遠遠的坐著,或躺;靜靜的,像亂草中的某塊沒有名字的石碑:謙卑,固執(zhí),不知驚訝。
稍晚些時,該走的人都會走遠,惟有江水滔滔復滔滔,仿佛一位心事重重的老者蜷曲在舊時光里,自己回憶著自己,發(fā)現(xiàn)許多東西已經逝去,卻不知道它是怎么消失的。
我不語。我確信,黑暗永遠有細微的縫隙,江河活在江河的涌動中,無數(shù)孤獨的人會通過看不見的江水回到他們并不遙遠的家鄉(xiāng)。
下雪了
母親說,下雪了,棉花絨一樣大的雪。
多年以來,我生活在它處,我看不見雪。雪,只在我身體里,在沒有雪的夜晚,它靜靜下,一片一片地下。
一個人握把鐵鍬,彎腰,頭頂著雪花,默默地鏟著幾指高的積雪,“咔嚓咔嚓”,像電影里一列不可以停下來的火車,滑過了鐵軌,穿過森林,隧道,平原。
你永遠看不清車窗邊,緊貼玻璃的,那無數(shù)張相似的模糊的疲倦的臉,在無聲中奔跑,奔跑,一直奔跑!你看不見雪,雪中彎腰的人,深埋已久的孤獨癥。
與己書
夜,靜下來,路面有些清冷,栽一棵樹吧把頭顱埋在里面,該有多純粹。
你知道,死亡不存在。是的,我知道。既然我已經死去,路過的人,撤離中的事物,你看得更加清晰。
我說過,時間是匆匆的過客,你就這么坐著,在樹下,在風景畫里,不覺得疲倦。風吹來的清晨,給你傳遞一點兒響動,那是寂靜本身:細碎的白花,身體長出的小葉子。
多年了,我對世上的你反復地陳述,這一夜的小要求。至于遠處還會發(fā)生什么,我一無所知,也不屑知道。
再次寫到雪
你都看到了,一些聲音悄然隱退,一些聲音已經高調登場。
冬夜,愈發(fā)清晰、了然。它想帶走什么?我所未見的,總在路上。你的已知,一個側身,就是一場雪。
一個抑郁的人,接近天光。他不再仰望什么,一個又一個看不清面孔的人,裹著灰大衣,穿過了他。給他沉默之過往,不只在最低處,還在最角落里;而雪,是被用來掩埋的,而不是推心置腹。
雪落雪融,雪從遠方來,有些涼。我撫摩著它,緩緩的,像個沙彌。只是我還不夠蒼老,只是雪知道的比我多,它很快又從指縫間消失了。
雪沒有太多的給予,正如我不可以徹徹底底。雪落下,就是一位孤獨的領袖。
懷 寧
只有停下來,才能看見一些鳥站在牛背上,嘴巴伸進翅膀,撓癢癢,牛群緩慢向前。
只要喊出了聲,她們就會一起扭過頭來,田野里的媽媽,從來都是這樣:她們凝神,隔著陽光,直到完整地將你看清。
這才是真正的故鄉(xiāng),而更多的時候,懷寧在南,火車徑直往北,我直不起身。光線里,我看見了自己,就像一截枕木,已經腐朽了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