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一個本土的舞者

程華

【摘 要】楊麗萍是中國文藝界一個盡人皆知的名字，從上世紀九十年代的獨舞《雀之靈》，到原生態(tài)歌舞《云南映象》，再到2012年央視春晚舞蹈《雀之戀》，楊麗萍藝術生涯的每一步，都和西雙版納、云南息息相關，她把西雙版納的舞蹈跳到了云南，又把云南的舞蹈，跳上了全國，跳向了國際。重溫這30年的藝術發(fā)展道路，不難發(fā)現(xiàn)，她的成功在于緊緊抓住了“本土和民族”這個藝術之根，“只要是民族的就是世界的，只要是民族的就是最好的”，作為一名藝術文化的傳播者，我深受鼓舞和激勵。本文從我在舞蹈藝術創(chuàng)作道路上的點滴積累和對本土文化在傳承與創(chuàng)新上的諸多認識出發(fā)，談談藝術創(chuàng)作中本土意識的重要作用。

【關鍵詞】藝術創(chuàng)作；文藝；舞蹈

1996年夏，我從專業(yè)舞蹈團體進入杭州園文系統(tǒng)工作，六和樂坊是該局下屬的一個演出團體，當時只有十名演職員，以表演民樂和民族歌舞為主，演出對象是來六和塔、虎跑等景區(qū)的游客。在多年的對外演出中，六和樂坊排演過很多趕時髦的流行歌舞，雖然觀眾不少，但大多是“臺上熱鬧一時，臺下人來人往”，難以給游客留下好的印象。在這一段時間里，想出作品很難，出精品更是成為奢談。直到2003年《云南映象》巡演杭州，在觀摩了楊麗萍的演出以后，我才如夢初醒。

《云南映象》這部舞劇，在編排中把云南原始鄉(xiāng)村歌舞的精髓和民族舞蹈語匯進行了整合重構，肢體語匯中揉合了彝、苗、藏、傣、白、哈尼等民族舞蹈，用新銳的藝術構思表現(xiàn)少數(shù)民族的勤勞、樸素，呈現(xiàn)了云南少數(shù)民族的勞動、歡唱、愛情和信仰。六十多人的孔雀群舞和楊麗萍的獨舞，深深震撼了現(xiàn)場觀眾。

我頓時覺悟，楊麗萍的舞蹈最為獨特之處就在于她找到了一個西雙版納和云南的典型性本土符號——孔雀，那一系列表現(xiàn)孔雀形態(tài)的舞蹈和肢體語匯，向人們傳達出對圣潔、寧靜世界的向往，而孔雀，不就是楊麗萍最本土的精神象征么……

類似于“孔雀”這樣的符號，在我的工作環(huán)境中有嗎？它的內(nèi)涵是什么？它可以為我所用嗎？又怎么去運用呢？怎么能讓我的觀眾來接受呢？在日常工作中國內(nèi)外游客對我們演出什么樣的民族歌舞感興趣？如果把觀眾的興趣點作為我們編排新舞蹈節(jié)目的出發(fā)點，是不是可以吸引起來參觀的游客呢？……帶著這些問題，我開始緊緊圍繞著六和塔展開專題調(diào)研。

我主動求教于文物管理前輩，向他們了解六和塔的來歷，聽他們講述六和塔的歷史典故。六和塔建造于北宋開寶三年年間，和佛教有很大關系，至今已有一千多年的歷史。當初建造此塔，主要是為了震懾肆虐的錢塘江潮，保一方平安。蘇東坡、乾隆皇帝、魯智深、武松等歷史人物，跟這座古塔淵源頗深……可以說，這座古塔有著挖掘不完的歷史、人文要素。

在一次思考過程中，一位老專家指著粉墻上鑲嵌的磚雕告訴我，六和塔的飛天造型跟別處明顯不同，很有特色。這個有意無意的指點，讓我找到了六和塔的“本土符號”——飛天，就是飛天。經(jīng)過進一步做功課，i我知道了，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天指的是蒼穹。飛天，就是飛舞的天人。飛天形象多見于佛教石窟壁畫中，ii“飛天”本是一對夫妻，是歌神乾闥婆和樂神緊那羅的化身。他們在佛教世界里是“美好向往”的代名詞。飛天藝術巧妙地運用夸張和想象，超越了宗教內(nèi)容，具有高度的浪漫風格，表現(xiàn)并且美化了現(xiàn)實生活。古代藝術家們以飛天這一形象，打破了“衣不露體、非禮勿視”的禮教，用人體在空中的飛翔，象征人類對未來、自由、和平的向往。

看到六和塔內(nèi)那一幅幅栩栩如生的壁畫圖案，我突然有種創(chuàng)作的靈感?？墒且绾伟堰@個壁畫人物塑造好，使它既要有六和塔的特點又能凸顯六和塔祈福平安的一面呢？“六和飛天”美妙的本土符號，還讓我聯(lián)想到了小時候看過的《敦煌飛天樂舞》，可是，飛天樂舞已經(jīng)多年不演，也很難找到相關的影像資料，我只好向曾經(jīng)觀摩過《敦煌飛天樂舞》老師和前輩去請教和挖掘。

憑著這個大概的意象，我一趟趟往返于六和塔與排練廳之間，模仿壁畫上各種飛天的動作，然后再在鏡子前，腦子里回想著那千姿百態(tài)的身影，結合敦煌飛天樂舞特有的S形曲線運動規(guī)律，并運用中國古典舞蹈的韻律，于是就有了舞蹈開頭的一個個靜止的姿態(tài)。隨著音樂慢慢地變化著各種造型，通過頭、肩、胸、胯、膝、踝的異向扭動，展現(xiàn)其嫵媚的神情、擰扭的體態(tài)及流暢的線條。當音樂慢慢進入主題，這里我運用了幾組比較完整的舞蹈動作，再加之旋、跳、臥、蹲各種舞姿和技巧的使用，同時把握好擰、曲、傾等動作中的S型動律，從而展現(xiàn)了“天人”在天空中自由飛翔、無拘無束的一種祥和的意境。表演中，我把頭頸、身腰、胯部和腿腳盡量扭曲和彎弧、找到類似麻花的美感——頭頸收含，手臂與腰胯和腿腳動作的橫伸，力求每個動作都做到充分的舒展，從而形成身體呈“三道彎”式的流動表現(xiàn)和“三道彎”的靜止造型之間的自然銜接。在展現(xiàn)那一瞬間的姿態(tài)美的同時，把鮮活生動灑脫的舞姿呈現(xiàn)出來，可謂奔放中不失溫雅，柔婉中透著明朗。

經(jīng)過一個多月的投師訪友和觀摩揣度，一個《六和飛天》的舞蹈在我腦子里基本成型了。因為沒有專業(yè)作曲的支持，在接下來的配樂環(huán)節(jié)上，我只能因陋就簡。我想到了《小霓裳》。《小霓裳》這首曲子，最初是杭州絲竹藝人根據(jù)另外一首民間器樂曲移植改編而成的，后來是經(jīng)過上海民樂界的推廣，這首曲子才流傳開來了，這首曲子音調(diào)典雅靡麗，清麗飄逸，具有古代中國江南舞風之神韻，具有一種特殊的感染力，這一點，正暗合了我“本土符號”的基本想法。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摸索，我發(fā)現(xiàn)如果直接用江南絲竹演奏的《小霓裳》做伴奏，會顯得太因循套路，于是我從演出實際效果出發(fā)，結合樂坊其他同事的業(yè)務專長，把這首曲子改成了古箏曲，保留了該曲的一頭一尾部分，把中間舞蹈性較強的部分作適當?shù)募舨?，將整個演出時間控制在四分鐘以內(nèi)。之后，我又從舞蹈《千手觀音》中找到了可供借鑒的服裝和頭飾造型……就這樣，一個全新創(chuàng)作的舞蹈節(jié)目——《六和飛天》完成了從構思到修改到定型的過程。2006年初，在六和塔景區(qū)一年一度的迎新祈?；顒又?，《六和飛天》正式亮相并一炮打響。

舞蹈《六和飛天》的排練過程是異常艱辛的。每次一進排練場就是十多遍甚至幾十遍地練習，累得人頸背發(fā)僵，胳膊抽筋，在演出的過程我們還要克服許多意想不到的困難。有一年除夕首演，大雪天，六和塔景區(qū)室外溫度突然下降到了攝氏零下七度，演出場地被安排在露天的由青條石鋪成的小廣場上，等輪到《六和飛天》節(jié)目上場的時候，地上的雪已經(jīng)化成了水，出場后，舞鞋很快就被雪水滲透，腳下冰冷刺骨，幾個動作下來，三米長的水袖都沾滿了雪水，沉重異常。給舞蹈表演增加了意想不到的難度；為了完美地完成表演，我顧不上腳下的一個個水坑，任憑自己凍僵的雙腳踩踏如常，帶水的水袖在我的前后左右“噼啪”作響、翻滾……那一刻，我在心里不斷地暗示自己，我就是六和塔里的飛天，要和著漫天的雪花去蹲、臥、旋、跳……盡管舞蹈《六和飛天》只有四分鐘的長度，但是這四分鐘卻是我的專業(yè)生涯當中走過的最漫長、最艱辛的四分鐘。

當越來越多的觀眾們了解《六和飛天》中飛天的形象只有在六和塔才能看到后，他們都對此舞蹈刮目相看。有業(yè)界專家說，飛天舞蹈到處都有，但能結合自身文化內(nèi)涵，表達地方獨有文化情懷的飛天舞，還真是少見。舞蹈《六和飛天》只有在六和塔演出才是最好的、最精彩的。觀眾的掌聲，專家的肯定，讓我知道自己的路走對了。經(jīng)過近幾年的反復打磨修改，舞蹈《六和飛天》已經(jīng)成為六和塔景區(qū)常演不衰的經(jīng)典節(jié)目，還經(jīng)常受邀參加西湖風景名勝區(qū)和杭州市旅委組織的其他大型演出。

短短四分鐘的舞蹈，算不上宏大，但讓我從中體會到，站在舞臺上表演的人，都應該像楊麗萍那樣有一份自己的追求，一份自己的文化追求，無論舞臺大小，都應該向生活去挖掘和發(fā)現(xiàn)本土符號，從中提煉出“本土”的獨有屬性，只有這樣才能創(chuàng)作出最本土的藝術作品，這樣的作品，是自己的，也是能夠持久地表演下去的。

回望這十年，每一次看楊麗萍的作品，都可以從中得到有力的專業(yè)熏陶，獲得很大的鼓勵和鞭策，這樣的熏陶和鼓勵，都會轉(zhuǎn)化為促使我在藝術道路上不斷前行的動力；曾記得，王家衛(wèi)在電影《一代宗師》中這樣表達：“念念不忘，必有回響”，有一口氣，點一盞燈，有燈就有人，我覺得，這話是前輩對晚輩后學的鼓勵，也是前輩總結一生功業(yè)的夫子自道。而這樣的話，適用于楊麗萍，也同樣適用于每一個有事業(yè)心的人。

注釋：

i 中國傳統(tǒng)文化研究會《佛說出家元經(jīng)》

ii 百度百科《中國神仙名錄與詳細介紹》

【參考文獻】

[1]敦煌研究院.中國石窟圖文志[M].敦煌文藝出版社，2005.

[2]雷鳴東，等.佛教道教圖典：壁畫白描精選[M].九洲出版社，2007.

[3]袁禾.中國古代舞蹈史教程（舞蹈卷）[M].上海音樂出版社，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