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越
摘 要:劉震云的長篇小說《一句頂一萬句》是一部深入挖掘底層大眾內心世界的重要作品,文章人物眾多,看似人與人親切友好,實則都拜托不了內心深處的孤獨感,他們都在不停地尋找走出孤獨境地的方法。祖孫兩代的尋找,不只是形成了一個輪回,更預示了中國平民的千年孤獨。試圖通過對劉震云《一句頂一萬句》中孤獨的解讀,從意識、語言和存在等三個方面揭示孤獨的本質及其產生的根源,探究劉震云骨子里那種“戒不掉的孤獨”。
關鍵詞:意識;語言;存在;孤獨
[中圖分類號]: 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4)-35-0-02
劉震云的孤獨無處不在?!妒謾C》中的嚴守一是孤獨的,《我叫劉躍進》中的劉躍進是孤獨的,而《一句頂一萬句》中像楊百順和牛愛國這樣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的孤獨,更是真正達到了“高處不勝寒”的境界。無論是賣豆腐、賣饅頭、染布,還是殺豬、破竹子、挑水、種菜的;無論是年輕的還是年長的;無論是男的還是女的;無論是富的還是窮的;無論是舊中國的還是新中國的;無論是出走的還是回歸的……作品中的每一個人物都是孤獨的,他們極力想去擺脫,卻又永遠走不出這個孤獨的“圍城”。在《一句頂一萬句》的每個角落都充斥著孤獨,下面我們將從語言的孤獨、存在的孤獨和意識的孤獨三個方面對劉震云《一句頂一萬句》中的孤獨進行“庖丁解牛”式的解讀。
1、意識方面的孤獨
處在“新圍城”延津里的人們存在的孤獨,什么樣的根結什么樣的果,如果借用馬克思物質決定意識的哲學原理來看,那么他們在物質基礎上的意識、存在基礎上的精神和肉體基礎上的靈魂必定也是孤獨的。 孤獨感是人類特有的精神現(xiàn)象,其主要特征表現(xiàn)為主體與對象之間相互疏離所導致的一種刻骨銘心的精神空落感[1]。在作品中,作者用細膩的筆法精準的刻畫出底層大眾們由于受文化水平和地域狀況包括自身觀念的限制,他們很難用語言表述清自己內心的真情實感,因為在他們身上產生的孤獨感近乎是幻滅的。
生活在黃土大地上的老百姓們,雖然他們樸實,勤勞,勇敢的勞作,為創(chuàng)造美好的生活不間斷的奮斗著,他們殺豬,買豆腐,種菜,看似每天都是忙碌而充實的。但一到了晚上,這種孤獨與寂寞會像幽靈一樣如期而至的降臨到他們的身上,在這空蕩蕩的房間里,他們渴望有那么一個人能去傾聽他們的內心,渴望有一種東西可以填補內心的空白。然而,理想和現(xiàn)實總會有一個大大的差距擺在他們的面前,這種與生俱來,經過千百年積淀而來的孤獨,深深地根植在他們單純而又自我的內心之中,深深地根植在勞苦大眾的身上。他們有時為了一個事實的真相,為了一句話,為了一個他們所認為的真理,奮不顧身的找尋和探索者。這種“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思想意識深深盤踞在他們的腦海之中,這種意識鼓舞著他們在茫茫人海中不停地尋找。
說到信仰,意識的孤獨還體現(xiàn)在中西方文明和思想的對比之中。但其中的主要人物卻是土生土長的中國民眾。儒家文化已經影響了中國兩千多年,從根本上塑造了中國人的本質特征。在這樣的文化格局中求生存,每個人都不僅要在物質上承受著殘酷的生存斗爭,在精神上更要忍受孤獨與隔膜。意識的不同,讓他們無法像西方虔誠的基督徒一樣擺脫世俗的生活,也同樣無法理解代表基督教文化的老詹和主。這種意識的隔膜,只能讓他們越來越孤獨。如前所述,與西方的宗教信仰不同的是,我們的意識結構是依靠儒家傳統(tǒng)文化來維系的,他們獨立了,自由了,但這卻意味著他們必須孤身一人去應對一個新的陌生世界。無論是楊百順義無反顧的走出延津,還是牛愛國一意孤行地回到延津,他們在找尋的過程中越來越懷疑自己在新的社會等級體系中的地位以及生命的最終意義。
2、言語方面的孤獨
語言不單單是人們最基本的交流和溝通的手段,最重要的是人類最本質的屬性,是人們思想的物質外殼,是人類內心真實想法的真情流露。它擁有或強或弱的動機和動力,具有或真或假的物質和精神對象,追求或隱或顯的價值和目的,體現(xiàn)著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包含著豐富的人性內涵[2]。
小說的開始部分,作者從描寫兩個“說的著”的人入手,隨著故事的發(fā)展,“說的著”的朋友卻變成了相互出賣的彼此的兩個人了。在作者的許多作品中所描繪的各種人物里,這種“有話無處說,有話無人說”的情況更是處處可見。主人公楊百順,也就是后來的吳摩西,因為和他的父母沒有共同語言,因孤獨而離開,他希望能找到一個和自己說得上話的知心人,來驅除他內心的孤獨感。吳摩西一邊走一邊傾訴,將自己激蕩在靈魂深處的熱情向那些他以為可以永遠相信的人訴說。但世事難料,人心更是易變的,哪怕他們剛開始能說得著,但結局總是出人意料的悲哀,吳摩西的孤獨之處也正在這里。吳摩西終其一生都在尋找他的知心人,但卻沒有一人。因為,孤獨感也會終其一生的伴隨著他。
在以往的小說中,語言往往處于從屬的地位,只是塑造人物、傳達故事信息和構成情節(jié)的媒介。在小說文本中,劉震云把語言的影響力量放在至關重要的位置上?!罢f”從字面意思上來說意味著一種交流和溝通,但在此作品中,真正的交流卻少得可憐。正是這種健談與沉默的鮮明對比,使人們踏上了找尋的征程,由此牽連出了一個又一個靈魂的孤獨者。他們都是生活在語言世界里的人,又往往被語言所牽絆,并承擔者由此而帶來的孤獨。最突出的例子就是楊百順名字的更替:楊百順,即后來的楊摩西、吳摩西、羅長禮,短短的一生就已被語言賦予了多個名稱。但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的自己呢?人在語言的世界中缺乏的不是把握自己的欲望,而是缺乏把握自己的能力。
但是劉震云在《一句頂一萬句》中卻提示我們:“原來世上的事情都繞”,隨著人類文明的發(fā)展和理性的覺醒,語言與心靈之間產生了裂痕,人們開始在心靈與語言的斷層間痛苦的游移、徘徊”[3]??偠灾?,語言的孤獨,根其根本就在于人們渴望能找到一個不用自己多講就可以有人明白的知己。他們不停地找,以為找到了就停下來,發(fā)現(xiàn)不是,接著尋找,周而復始,不曾停歇。其實,他們的離開,改名,遷徙都是為了可以完全擺脫這深深的孤獨感,來完成自己內心的救贖。但是最終依舊是以死亡和絕望來終結的。劉震云深層次的挖掘出語言方面的孤獨,更是一種形象的“喧嘩與騷動”。
3、存在方面的孤獨
作者從語言層面挖掘和描述人的孤獨本性,為了掙脫孤獨的束縛,他們需要找尋,也應該找尋,但他們該找尋什么,又該去哪里找尋呢?通過對文本的解讀,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這些“引車賣漿者流”的孤獨感緣自他們“虛無”的存在方式與生存方式,緣自他們所世代生活的黃土地上,他們這種無根的生存方式,必然會讓他們的祖祖輩輩受到煎熬。
而延津,看似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地方,但卻成為一個 真真正正的“圍城”:城里的人渴望走出去,城外的人都期望走回來。人們焦慮著,苦惱著,孤獨者。是該掙脫牢籠,還是該終老于斯?他們一次又一次的用自己找尋的步履追問:該如何存在才可以不孤獨?每一個都生活在擺脫不掉的孤獨里,不斷地尋找出走出孤獨的辦法,卻在竭力拜托孤獨的道路上做出了許多荒誕有令人費解的事情。小趙跟老詹信主,主要是因為可以騎他的自行車賣蔥;吳摩西跟從老詹也只是因為 他可以離開他爹的管制……他們的生存目的很直接,有一種實用主義的味道。因為他們不想獨自承受“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的孤獨壓力,所以他們要行動起來,尋找那句“一句頂一萬句”的話作為人生目標,故而來證明自己存在的價值和意義。但結局的無疾而終又意味著這種種努力的徒勞和無意義,于是更大的孤獨便不可遏制的襲來了。
孤獨的結局又說明了什么呢?我們從文本中可以明確的體味到存在主義。存在主義者認為人的生命存在是“被拋到這個世界上來的”[4],“中國人太孤單太寂寞了,幾千年活的都是這樣?!盵5]而劉震云從寫《單位》、《一地雞毛》、《手機》起,他對這樣的人物形象就有深刻的體會,展現(xiàn)出了比較明顯的存在主義傾向。特別是在《一句頂一萬句》中,人物雖多,看似熱情,但是每一個都是孤寂的,落寞的,無人能懂得。很像薩特的“他人即地獄”的翻版。在文本中,沒有經濟、心里、人文等因素的影響,恰恰只有一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瑣碎的不能再瑣碎的幾乎散漫自由的狀態(tài)。
文本中囊括了眾多的人物與故事,“被拋”是存在主義的關鍵詞,人與人之間的互相被拋棄,所以他們選擇離開和重新尋找,他們悲傷落寞,正是對每一個平凡普通的中國人懵懂的找尋生存意義和目標以及默默承受精神上無邊孤獨和寂寞的真實反映。小說中表現(xiàn)出來的精神意識上的落單與語言上的匱乏,其實是作者內心孤獨的真切表現(xiàn)。正如劉震云在接受采訪時所說的:“每個個體生命在這個世界上都是孤獨的,過去的文學作品講到孤獨,往往是在知識分子層面,知識分子的孤獨處在高級的精神活動中,而我覺得更大的孤獨存在于日常生活之中,存在于勞動大眾中間,他們從事的體力勞動越是繁重,精神上的孤獨感越是劇烈”[6]。普通大眾的孤獨與生俱來,孤獨的痛苦來源于生命意識的存在,具體的表現(xiàn)為生命內在潛意識領域中一種不自覺的意志沖突。用傳統(tǒng)和世俗的觀點來看,有些孤獨甚至是無法理解的。比如我們在讀《一句頂一萬句》時常常會有這樣的疑問:就為了一句話,至于這樣嗎?但正是透過每個人的無法理解的意識矛盾,我們才清楚地看見和細致地感受到了他們深入骨髓的孤獨。
劉震云是孤獨的,和他同時代的余華(《活著》)、陳忠實(《白鹿原》)、莫言(《紅高粱》)等也是孤獨的,每個人都在找尋一把可以打開心門的鑰匙?!兑痪漤斠蝗f句》同樣試圖從小人物的命運變遷中找尋走出孤獨困境的方法,他們找到了愛情、親情、友情。然而可惜的是,這一切的一切都是虛無的,它們都無法真正的“消解”意識、語言和存在的孤獨??梢哉f,真正的鑰匙掌握在作者手中,同時也掌握在每一個讀者手中。
參考文獻:
[1]劉震云.一句頂一萬句[M].武漢:長江文藝出版社,2011:165~168.
[2]賀紹俊.懷著孤獨感的自我傾訴——讀劉震云的《一句頂一萬句》[J].文藝爭鳴,2009(8):27~35.
[3]葉雯雯.孤獨的言說——讀劉震云的《一句頂一萬句》[J].文學評論,2011(11):25~32.
[4][法]讓·保羅·薩特著,陳宣良等譯,杜小真校.存在與虛無[M].合肥:安徽文藝出版社,1998:356~358.
[5][瑞士]費爾迪南·德·索緒爾著,高名凱譯.普通語言學教程[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0:125~137.
[6]孟繁華.“說話”是生活的政治——評劉震云的長篇小說《一句頂一萬句》[J].文藝爭鳴,2009(8):15~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