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全面深入的改革迎接春天到來
——專訪清華大學教授、中國與世界經濟研究中心主任 李稻葵

文/本刊記者 李冰漪

以全面深入的改革迎接春天到來
——專訪清華大學教授、中國與世界經濟研究中心主任 李稻葵

THE REFORM HAS BEEN DEEPLY WELCOME THE ARRIVAL OF SPRING

文/本刊記者 李冰漪

2008年爆發(fā)的金融危機雖已漸漸遠去，但全球經濟復蘇之路依舊任重道遠。與此同時，中國經濟也面臨著各種挑戰(zhàn)，因此改革的呼聲日益高漲。在國人期待中的新一輪改革究竟會給中國帶來哪些變化？作為“經濟晴雨表”的航運業(yè)在舉步維艱的重壓下如何走出泥淖？近日本刊記者采訪了清華大學經濟管理學院教授、中國與世界經濟研究中心主任、原央行貨幣政策委員會委員李稻葵，請他就航運業(yè)與中國經濟和十八屆三中全會之后的改革之路等問題談談自己的觀點與看法。

新一輪改革的驅動之力

談到當前的經濟形勢和航運業(yè)目前的困境，不能不提到改革。近些年，改革始終是公眾關注的話題，在十八屆三中全會的影響與感召下，更是輿論的焦點。對此，李稻葵認為，中國改革開放的三十多年發(fā)生了翻天覆地變化，這三十多年發(fā)展的速度遠遠超過之前的三十年，也創(chuàng)下了世界歷史上一個國家經濟發(fā)展最快的三十年記錄。但是，與此同時中國的制度、自身的經濟、社會治理等方面與經濟發(fā)展的規(guī)模卻不協(xié)調，其表現不僅在經濟領域，很多問題也出現在社會管理領域中。李稻葵舉例說，比如，老百姓經常抱怨堵車，其實堵車的問題是一個經濟問題，還與汽車的銷量有關，與道路的建設和公交的建設有關，是經濟問題，同時也是社會管理問題。那么，針對這些問題在接下來的新一輪改革靠什么去推動呢？李稻葵認為，有三個重要因素在推動著改革：

第一個因素，就是近十年的中國經濟盡管發(fā)展非?？?，但是客觀上講，制度變遷、改革相對是滯后的。因為這十年增長速度超過10%，平均增長速度是中國經濟發(fā)展最快的十年。作為一個很自然的引論，改革并沒有成為重點。因此這個十年形成和沉淀了許多問題，對此中國的學術界、企業(yè)家群體，一直在強烈呼吁改革，改革的能量也因此在不斷地聚集。可以說，這是個不斷聚集改革能量的十年。

清華大學教授、中國與世界經濟研究中心主任李稻葵接受本刊記者專訪

第二個因素，當前中國經濟社會的運行的的確確遇到了很多困難，比如，地方債務問題、銀行的信用擴張過快問題、產能過剩問題等等，所以很多人都呼喚進行制度性根本性的變遷。同時社會矛盾也在增大，比如，年輕人望房興嘆，買不起房屋、交通堵塞、環(huán)境污染。這些問題都帶來了改革的呼喚，也成為了改革的驅動力。

第三個因素，就是新的一代領導人有他們鮮明的特點，這一代領導人都經歷了文革，在改革開放初期上的大學，對改革有獨特的情懷，更不用說他們在基層、在經濟發(fā)達的地方工作過，有著豐富的基層經濟工作的經驗，處理過基層的重大社會問題。作為領導人，對新一輪的改革也是積淀了經驗，做了準備。

這三個因素作為動力，可以預見，新一輪改革將會是與以往不同的，與過去的近二十年改革相比，可能是最重大的一輪改革。

改革的全面深化

那么新一輪改革到底新在何處？李稻葵指出，有三個方面的新意值得期待。第一個新意，新一輪改革不是僅僅局限于經濟領域，而是非常全面的。從法制到政府的行政管理體制，到經濟體制、公共財政、文化、科技等領域。這一次的口號是全面深化體制改制，因此對整個社會的影響將會是全面的。第二個新意，是非常明確的市場化取向，這在經濟領域更是非常明確的。第三個新意，就是新一輪改革將會改變過去十年比較被動的改革局面，啟動地方和企業(yè)的積極性。

對此，記者注意到，十八屆三中全會公報提出的“公有制經濟和非公有制經濟都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重要組成部分”，可以說就是把兩者放到了同等重要的位置上。因為市場機制是講公平的，在市場中各個主體的競爭是公平狀態(tài)，而不能有政策上的歧視，由此體現了市場機制的決定性作用。

對于市場和政府的關系，李稻葵特別指出，做到讓市場發(fā)揮決定性作用，讓政府發(fā)揮好裁判的作用，實際上是不矛盾的，就是今后讓球員多踢球，裁判員不要下場指導球員，與此同時，裁判專心致志工作。讓市場發(fā)揮決定性作用，就是讓企業(yè)家，讓經濟決策第一線的決策者，更自由地按照經濟規(guī)律去決策，政府不去干預。那么，政府管的是什么？管的就是食品安全、環(huán)境標準，提供基礎的公共性產品、金融監(jiān)管等等。所以，各司其責，裁判員做好裁判員的工作，球員琢磨怎么踢好球，這樣球賽就變得精彩了。

三中全會公報還提出，“經濟體制改革是全面深化改革的重點”。到底經濟領域有什么改革值得我們關注呢？李稻葵認為，首先，對于私營經濟，將會進一步放權，很多領域將允許私人投資，讓私人投資者進入，比如在造船、航運等方面，可能會有一些小型的私人投資者進來。

其次，國有企業(yè)將會是一個改革的重點。包括國有企業(yè)的高層管理人員，以后的市場聘用，包括國有企業(yè)的所有制結構，都會是改革的目標。金融領域，利率市場化、匯率要進一步的放開，資本賬戶、買賣外匯的這種自由度也將會進一步的放開。金融領域今后很可能將會出臺政策，鼓勵私人部門創(chuàng)辦包括銀行在內的各種各樣的新的金融機構。所以金融行業(yè)將會進一步對投資者放開，公共財政這個領域的改革也值得高度期待。地方政府將會獲得穩(wěn)定的長期可持續(xù)的財源，包括房產稅。在土地使用權以及戶籍方面的改革也將會加快，但是土地和戶籍的改革，不是一刀切的，應是由各個地方因地制宜，推出各自的放寬戶籍管理，進一步讓土地流轉更加市場化的因地制宜政策，并且是多元化的。

機遇與風險并存

新一輪改革對未來經濟會有什么影響呢？李稻葵分析道，一般來講，在中國改革的歷史上，每一輪改革緊跟著就是經濟的過熱，經濟的快速發(fā)展，這是擴張性的。而新一輪改革恐怕不會重復這種歷史的格局，相反，新一輪改革最有可能在2014、2015年，有一點收縮性的影響。當然，收縮性并不是中國會進入負增長，而是增長速度比2013年略有下降。預計2014年經濟增長是7.4%，而通貨膨脹會上升3.2%。出口會改善一點，回到9.8%，進口還會進一步上漲，回到10.9%。這是由于世界經濟，尤其是發(fā)達國家經濟的逐步恢復所致。

為什么講這次改革是相對收縮性的？李稻葵進一步說，主要的原因是新一輪改革將要重點解決兩個經濟上的問題。

第一是金融領域。在過去五年多時間內，由于要應對金融危機，金融領域的擴張速度太快了，信貸擴張的速度遠遠超過了實體經濟所需要的擴張速度。中國經濟總的信貸，包括銀行貸款，包括債務，除以GDP的比例，過去五年翻了一番。所以在金融領域，總體上講有一個溫和的去杠桿的過程，因此金融領域的擴張會有所放緩，這對經濟的增長短期內會有一定的負面影響。

第二個是地方的公共財政。很多地方政府在過去五年擴張過快，借了很多錢，從銀行借錢或者從民間借錢，通過自己的投資公司搞項目，因此出現了一定的債務問題。債務總額不清楚，一般估計占到GDP 15%到20%，這些債務不見得全是負面的，相當大部分是還得起的，但是小部分債務需要重組。地方公共債務的重組，也會給經濟帶來適度的放緩。所以未來兩年增長速度可能會在7%左右，也許會高一點。為什么說不可能低于7%呢，因為畢竟中國經濟跟美國經濟有一點不同，中國經濟的增長速度在很大程度上還是由政府調控的。作為政府的發(fā)展目標，2021年要全面實現小康，完成這個目標的話，保持每年至少7%是一個基本的要求，這是政府的主觀意愿。同時客觀上講，政府也有這個能力，畢竟中央政府的債務水平是很低的，中央政府的總債務除以GDP只有20%多一點，還有巨大的空間。所以中央政府多發(fā)一點財政部的國債，全世界都是非常愿意買的，像摩根大通非常喜歡買中國財政部的國債，而且是供不應求。所以適當多發(fā)一點財政部國債，用它來應對短期改革對增長的收縮性影響，這既是合理的也是值得期待的。

那么過了2014、2015年，改革對增長還有什么影響呢？李稻葵認為，是正面影響，擴張性影響。如果能闖過2014、2015年這一關，中國經濟仍然能夠回到接近8%的增長速度，因為中國經濟還是一個貧窮的經濟，人均GDP只有美國的18%。中國是大國經濟，和日本、韓國不一樣，地區(qū)差異很大，這是好事情，畢竟中國經濟還是學習型的經濟。所以中國經濟的企業(yè)，中國經濟的年輕人，學習的熱情是非常高的。通過學習，企業(yè)的年輕人的工作效率、生產效率還會提高。再有一條，中國經濟仍然是改革型的經濟，制度在不斷變遷不斷改革，從這些方面看，中國經濟仍然有比較大的改革的增長的空間。

經濟發(fā)展離不開增長點，中國經濟未來一段時間主要的增長點在什么地方呢？李稻葵指出，未來中國經濟有三大增長點。第一大增長點是城鎮(zhèn)化的速度加快，中國經濟的城鎮(zhèn)化現在比全世界同等發(fā)展水平的國家整整低12%，城鎮(zhèn)人口的比例是相當低的，這一點我們還在補課。因此中國經濟下一輪城鎮(zhèn)化恐怕不是政府主導的，是民眾主導的，民眾在挑選，是來沿海生活還是去內陸生活。第二個增長點是產能的綠化，中國經濟五大能耗產業(yè)，從有色金屬到化工等等，這五大行業(yè)如果能夠把產能更新一遍的話，二氧化碳的排放將大幅度下降，所以這個里面的增長潛力是非常大的。第三個增長點，稱之為消費。中國經濟事實上正在經歷一個靜悄悄的革命，消費已經往上走了，私人消費占GDP的比重，每年上漲0.7%左右。

風險始終伴隨著改革，對于新一輪的全面深入的改革更是如此。李稻葵認為，改革過程中存在著兩大風險：一個風險在國內，民粹主義的泛濫難免會左右網絡，進而影響重大決策，雖然網民不能代表全部的公民，但是網民的聲音，往往會左右大方向，另外一個風險來自國際，國際因素主要是周邊形勢的發(fā)展，當然中國的最高領導人對此是有清醒認識的，為此召開了一個非常重要的內部會議，專門談如何做好與周邊國家的外交的工作，因此這個影響應該會受到一定的控制。

集聚能量，迎接春天

對于物流業(yè)普遍關注的新一輪改革對航運業(yè)和相關行業(yè)的影響，李稻葵認為，有三個方面的含義。第一，就中國經濟內部而言，一定會出現地理上的重大重組。中國經濟的城鎮(zhèn)化事實上在加速。而這一輪城鎮(zhèn)化，在很大程度上是民間推動的，是民眾自己選擇的，而并不是政府規(guī)劃出來的，所以可能會有一些意想不到的區(qū)域間經濟板塊的重新調整，航運界、物流界對此應該深入關注。比如寧波港，據說現在已經是中國第一大港了，恐怕也是世界第一大港。這或許是五年前很多人始料未及的。所以業(yè)內要多研究地理上的布局，一定要有預見性，對于物流和港口的規(guī)劃要有前瞻性。

第二，新一輪的變遷將會帶來產業(yè)的加速調整。當前產能嚴重過剩，產業(yè)結構需要重新調整，過剩的產能要及時退出，這在此輪的改革中將會加速。因為這一輪改革的核心點就是讓市場發(fā)揮作用，就是大幅度減少政府的審批。國務院現在大幅度減少政府的審批，尤其是放松了民間投資的管理，民間投資者要投資，那么你投資你負責。因此跟航運業(yè)相關的一系列行業(yè)，相關的產業(yè)，可能將會迎來一個之前不知名的投資者，他要進入，盡管大家覺得這個利潤已經很薄了，但是外面的人還是要進來。中國人講圍城效應，里面人覺得日子很難過，但外面人覺得里面很好要往里沖。過去政府管著他們不讓他們進來，現在政府不管了，大量投資是要涌進來的，這會加快行業(yè)的重組。在短期，未來一兩年，利潤可能在某些行業(yè)還會下降，造成一定的沖擊——這是一個不可或缺的過程。

但是這個過程之后，像生病一樣，病發(fā)了出來治療之后，這個行業(yè)就會健康了。所以，業(yè)界老總首先要做好過冬的準備，盡管全世界經濟有所恢復，但是中國經濟內部，結構調整在加快，投資者的進入會加快業(yè)內的動蕩，因此要準備好過冬。冬天不僅要熬過去，還要積攢能量，之后就是春天，所以未來兩年可能會出現經濟加速的格局。

第三就是勞動力成本還會上升。中國經濟新一輪改革的一個目標，就是要改善收入分配，其實就是要提高民眾的收入水平。提高收入水平，會有各種政策出來。不管是怎么改革，政策是什么樣，最終的結果對于企業(yè)而言，可能勞動力成本還會升高。對于這一點業(yè)內也要做好充分的準備，比如說怎樣提高勞動生產效率，怎樣進一步機械化，怎樣進一步改善運營管理減少浪費，這都是值得共同關注的。發(fā)達國家的航運公司，對這個問題早已是深思熟慮，非常值得中國的企業(yè)家去學習，去研究和借鑒。

此外還有一點，就是中國經濟自身的通脹。未來若干年可能還會有所上漲，原因就是勞動力價格上來了，因為農產品價格還要漲——農村中已經沒有太多剩余勞動力了。所以，這一輪來自中國勞動力成本升高因素的通貨膨脹，對全世界的傳遞也值得我們關注。

針對三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中提出的“規(guī)范收入分配秩序，完善收入分配調控體制機制和政策體系”，李稻葵坦言，目前收入分配是一個非常重大的話題，政府首先要做到保護底層收入。市場經濟最大的不公平性就是由于人參與市場經濟的能力不一樣，會產生巨大的收入差距，所以政府的作用是保護底層收入。其次就是讓市場起到收入分配的決定性作用，因為市場本身是有一定拉平收入分配作用的。比如大學金融系目前是一個很熱的專業(yè)，于是有很多同學來報考，那么很多學生進入金融系，假以時日，學金融的人越來越多，但在金融就業(yè)市場上的工資就不一定這么高了，這是基本的市場規(guī)律。在一定時間后，金融學和文學的畢業(yè)生收入差距，能夠有一定的下降。所以，政府做好這兩件事工作就到位了。

對于與航運業(yè)密切相關的物流業(yè)，李稻葵寄予了厚望。他認為，在產業(yè)升級大環(huán)境下，物流業(yè)第一點就是要關注區(qū)域的布局。中國長三角、珠三角、環(huán)渤海的經濟版圖今后會加速變化。原因之一就是現在中國經濟包括中國社會民眾的自由度提高了，可以越來越自由地在各個地方自己選擇生活、工作地點，這勢必會帶來中國經濟版圖的變化。這個變化，馬上會導致運輸業(yè)變化，物流業(yè)與此是息息相關的，所以物流業(yè)企業(yè)家一定要關注中國經濟版圖的變化，這不是靠發(fā)改委或國務院其他機構規(guī)劃出來的。第二，物流業(yè)特別需要科學化的管理，不光是技術問題——技術上也有提高的空間——管理上，怎么合作，怎么形成同盟，怎么利用自己的運輸能力，這是一個很大的發(fā)展空間，也是需要物流行業(yè)特別關注的。在技術創(chuàng)新上，關鍵在于兩個方面，一個是硬件，每一輛車、每一條船怎么提高自己運輸的效率，怎么變得更加環(huán)保，更清潔，現有的設備如何改造升級。硬件這方面中國企業(yè)都做得不錯了，畢竟中國是制造業(yè)大國。另一個是軟件，它的創(chuàng)新更需要我們關注，比如管理上的一些創(chuàng)新，網絡怎樣重新布局，不同的物流方式之間怎樣互換互通，各種高效率的運輸方式之間怎樣更好地銜接，等等。

“發(fā)展不停步，改革開放不止步”，回顧改革開放之路，展望十八屆三中全會之后的中國，李稻葵不無感慨：改革開放三十年多來民眾的觀念有了巨大改變，人們參與公共決策的渠道拓寬了，對公共事務的意見會更多地反映到政府的決策中去，包括住房、房價、交通以及環(huán)境等問題，都會通過各種形式更快地上升為國家的決策。因此，我們有理由相信新一輪改革，將對民眾的生活帶來巨大的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