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亞民,任藝
(吉林師范大學中國思想文化研究所,吉林四平136000)
清初知縣藍鼎元與潮普地區(qū)海盜治理
王亞民,任藝
(吉林師范大學中國思想文化研究所,吉林四平136000)
藍鼎元將廣東潮普地區(qū)視作“海國”。在這一“海國”社會里,海盜有其形成的緣由所在,其特殊的社會構成、一定的社會基礎,在現(xiàn)實生活中產(chǎn)生了相當大的影響。他們之所以為知縣藍鼎元鎮(zhèn)壓,在于所處歷史時代及其施政理念。藍鼎元在海盜治理方面頗有政績,但在海盜認知方面卻不乏狹隘性與局限性,從反面意義上講,這對于我們成功地走向海洋戰(zhàn)略管理的時代不無益處。
知縣藍鼎元;潮普地區(qū);海盜治理
藍鼎元(1680年-1733年)號鹿洲,福建漳浦人,清朝著名循吏。雍正初年,藍鼎元出任廣東普寧知縣,后兼任潮陽知縣,其治理地區(qū)合稱潮普地區(qū)。目前,盡管學界對知縣藍鼎元不乏關注①這方面代表性成果:《評藍鼎元在普寧、潮陽的政績》、《略論清官藍鼎元》,出自林奕斌:《藍鼎元研究》,廈門大學出版社,1994年;王日根,王亞民:《從〈鹿洲公案〉看知縣對鄉(xiāng)村社會的控制》,《華中師范大學學報》2006年4期;王亞民:《知縣藍鼎元與鄉(xiāng)村社會的教化》,《中國社會歷史評論》2007年8卷;李俊豐:《清代官員的鬼神信仰及其司法實踐——從汪輝祖“劉開揚案”和藍鼎元的“幽魂對質(zhì)案”的比較出發(fā)》,《西南政法大學學報》2012年6期。,對清代廣東海盜多有研究②這方面代表性成果:葉志如:《乾隆年間廣東海上武裝力量概述》,《歷史檔案》1989年4期;陳春聲:《明清之際潮州的海盜與私人海上貿(mào)易》,《文史知識》1997年8期;劉平:《乾嘉之交廣東海盜與西山政權的關系》,《江海學刊》1997年6期;劉平:《清中葉廣東海盜問題探索》,《清史研究》1998年1期;曾小全:《清代嘉慶時期的海盜與廣東沿海社會》,《史林》2004年4期;曾小全:《清代前期的海防體系與廣東海盜》,《社會科學》2006年8期;譚世寶,張冉冉:《張保仔海盜集團投誠原因初探》,《社會科學》2007年2期;何文平:《清末廣東的盜匪問題與西江緝捕權風波》,《學術研究》2007年4期。,但仍缺乏知縣藍鼎元與潮普地區(qū)海盜治理的專門探討。
明清時期,人們在地理概念上逐漸形成了“海國”意識,時人指出,“泉為南方海國,而惠則東南頻?!?。[1]卷二,氣候,8廣東潮州府所轄潮陽縣海路相連,史載:“橫迫大洋,人民繁庶”。[2]與潮陽縣毗鄰的普寧縣距海較近。史載:“普負山而近于海,海氣易散,遇風則涼”。[3]此種情形之下,藍鼎元將這一海岸帶視為海國,他指出,“潮邑故稱海國,邑濱汪洋者殆半”。[2]263
清初,連綿不斷的戰(zhàn)火先后影響到這一地區(qū),首先是滿族大規(guī)模的統(tǒng)一戰(zhàn)爭,然后是持續(xù)八年的三藩之亂,之后,又有海上武裝力量鄭氏集團發(fā)起的戰(zhàn)事。有關后者史載:“黃亮采懼,入山哨黨數(shù)千,出與成功戰(zhàn),敗于峽山,僵尸連陌”。[4]清朝中央政府大規(guī)模遷海目的之一即是遏制鄭成功的勢力。史載:“圣祖仁皇帝康熙三年再興續(xù)遷;時鄭成功盤踞臺灣,沿海騷動,故有此令”。[4]174盡管目的是好的,但中央政府過度大一統(tǒng)的行為導致盜、民的界限一直是模糊不清。史載:“斥地后民窮蹙日甚,嘯聚為盜”。[4]174有學者認為,“只有真正了解當時潮州地方社會這種民盜難分、甚至民盜‘合一’的情勢,才可能深刻理解自明代中葉開始的鄉(xiāng)村軍事化過程”。[5]
明清時代,由于諸多社會、歷史、地理等因素的影響,地處我國東南海疆的潮州地區(qū)成為海盜的發(fā)源地之一,史載:“查洋盜向為廣東、福建為最。廣東洋盜又多在潮州、惠州二府”,[6]乃至涌現(xiàn)出許多海盜頭領,例如林國顯、林鳳、林逢陽、吳平、蕭雪峰、林朝曦、諸良寶、林道乾、張璉、許棣、鄭芝龍等。[7]海盜發(fā)展成大規(guī)模的海上力量有四個方面的歷史原因:海洋力量的外部拉動、社會生態(tài)環(huán)境的內(nèi)部驅(qū)動、國家海禁政策的反作用、地方社會的包容,就潮普地區(qū)而言,社會生態(tài)環(huán)境與國家海禁政策的反作用則成為根本原因。筆者從形成原因、社會基礎、活動頻率與行為方式、現(xiàn)實影響四個方面,分析這一歷史時期潮普地區(qū)的海盜。
“漳潮以番舶為利”,[8]倭原這已成為當?shù)氐臍v史傳統(tǒng),尤其是“閩廣人稠地狹,田園不足于耕,望海謀生十居五六”。[2]55然而明清兩代的海禁政策嚴重影響了地方社會的發(fā)展,促進了海盜勢力的形成與發(fā)展。史載:“寇與商同是人,市通則寇轉(zhuǎn)為商,市禁則商轉(zhuǎn)為寇”。[8]上卷,倭原二“潮汕產(chǎn)米無多。每歲民食半藉臺灣,或佐之以江浙”,[2]56然禁海之后,迫于“米貴無食”的壓力,這一地區(qū)部分貧民走向了海盜之路,史載:“老七者方阿條也,在棉湖寨沙壩中,偶語米貴乏食,阿條遂起意商謀下海劫掠商船”。[2]384這方面有學者指出,“明清時代這些海盜的大多數(shù),在當時社會矛盾中,作為取得生活用糧的手段而從事海盜活動”。[9]
此外,地方官府的盤剝、特殊的地理環(huán)境、賭博之風等也為當?shù)睾1I的盛行與長期存在提供了條件。官府盤剝方面,史載:“嶺表去京師絕遠,比來牧民者視為利蔽,屠剝?nèi)f狀。而小民仰九重在蕭漢之上,愁苦之聲無路自達”。[10]卷40,藝文上如果說官府的殘酷盤剝不失為民眾下海為盜的因素之一,那么特殊的地理環(huán)境更是助長了這一傾向,史載:“潮為郡當閩廣之沖,上控漳汀,下臨百粵,右連循贛,左瞰汪洋,廣袤四五百里”,[2]245尤其是“南澳為閩廣要沖,賊艘上下所必經(jīng)之地,為天南第一重地”。[2]225-226
穆黛安先生認為,“18世紀晚期,南中國海的海盜活動作為窮困潦倒的水上世界居民業(yè)余的、零星的、小規(guī)模的冒險活動還是一如既往。他們除了遇到機會進行一兩次冒險以緩解生計的窘迫外,就幾乎沒有其他的選擇余地了”。[11]這基本上反映了目前學界的共識,也適用于這一地區(qū)的海盜。例如史載:“弋獲林老貨即林阿任一名。因家貧米貴,九月初七日往麒麟墟買米,遇洪伯豐、蔡阿京、黃呂璜,商謀出海行劫米船”。[2]396-397此種情形之下,潮普地區(qū)的海盜就具有了一定的社會基礎,這無疑增加了知縣地方治理的難度。例如史載:“(知縣藍鼎元)庭訊之,婦人堅稱不識老貨,亦無林阿鳳。問鄉(xiāng)長,鄉(xiāng)長亦言村中并無此二人名姓”。[2]395為此,有學者指出,“由于海禁政策違背經(jīng)濟發(fā)展規(guī)律和沿海地區(qū)利益,使得潮汕海盜集團有著較為廣泛的社會基礎”。[12]
縱觀明清時代海盜的發(fā)展,“大致可分為三次高潮。第一次高潮:明中期的倭寇,第二次高潮:明清之際的???,第三次高潮:清中期的洋盜”。[13]康雍時代,潮普地區(qū)的海盜處于后兩次高潮之間,其活動相對減少。例如,《鹿洲公案》僅載有兩個有關海盜的案件:“葫蘆地”與“閩廣洋盜”,“閩廣洋盜”一案之后,“從茲閩粵海疆二三千里,波濤不動,商賈晏然”。[2]399就潮普地區(qū)海盜的活動方式而言,藍鼎元指出,“洋盜故惠潮土產(chǎn)也。三五成群,片言投合,駕出易大,習為固然也久已”,[2]393“今天下太平,非有所謂巨賊,不過一二無賴饑寒逼身,寄口腹于煙波浩蕩之際”。[2]36由此看來,雖然清初潮普地區(qū)海盜的規(guī)模不大,活動減少,但由來已久而成為一種行為習慣。
盡管這一歷史時期的海盜活動較少,然而他們對現(xiàn)實生活仍產(chǎn)生了顯著影響。史載:“賊在山者十之七,在海者十之三,而海之為禍較烈焉,所以有‘山魈易撲,??茈y靖’之悲乎”。[2]225
知縣藍鼎元力主從源頭上徹底解決海盜問題,他認為,“用兵之道安民為先,餌盜之源撫民為本。宣講圣諭十六條使兵民感知為善之樂,使民無盜之源也”。[2]P43-44盡管如此,為維護海疆社會治安,藍鼎元不得不對為害鄉(xiāng)里的海盜團伙進行嚴厲鎮(zhèn)壓。
史載:“實賊四十三人,今緝獲三十四人,碣石鎮(zhèn)官兵殺死六人,惠來登岸跌死之黃呂璜一人,則四十有一人矣”。[2]393-398經(jīng)過這次軍事打擊,這伙海盜幾乎被斬盡殺絕。在藍鼎元的精心布置之下,另一伙海盜則胎死腹中。史載:“(知縣藍鼎元)圍搜擒捕。擒獲阿皆、黃阿五、高阿萬、沈阿石、方阿球等五人,又于園中起出大炮四位、神威炮一位”。[2]383-384至此,當?shù)貎纱蠛1I勢力相繼被剿滅,沿海治安形勢根本好轉(zhuǎn),史載:“海筮游魂,潛蹤遠遁,潮普兩邑肅然矣”。[2]54-55
雍正時代,以南海為中心,亞洲與西方各種海上勢力活動頻繁,尤其是海商、海盜、西方殖民者三種勢力給清政府造成很大的壓力。在此種歷史情形下,雍正皇帝認為,“海禁寧嚴毋寬,余無善策”。他考慮到瞬息萬變的海疆形勢,給予海疆官員更大處事權力,“朕實不達海洋情形,全在你(兩廣總督孔毓珣)代朕博訪廣詢,可與楊文乾、方際瑞、陳良弼、黃筑平心和衷詳議奏聞”。[14]這無疑有利于調(diào)動地方官治理海疆社會的積極性,更不用說開海時期,“復開洋禁,以惠商民,并令出洋之船酌量帶米回閩”。[15]卷三十三,12不僅如此,這位圣明的君主又意識到海疆與內(nèi)陸的不同,“蓋重洋形勢與內(nèi)地異”,[16]卷一百三十八為此在海禁方面,中央政府相應地采取一些靈活性措施。雍正六年(1728年),中央政府規(guī)定,“至往返東洋、南洋之大船原與近洋不同,準其攜帶。鳥槍不過八桿,腰刀不得過十把,弓箭不得過十副,火藥不得過三十斤”,[17]卷六百二十九,兵部,“綠營處分例·海禁”條,2此外,為加強對廣州夷人的管理,雍正九年(1731年)中央政府又批準設立了香山縣縣丞,“察理民夷,以專責成”,[18]官守篇,上卷,28之后,清朝中央政府又相繼設置了海關與“海防同知”等。
如果說上述措施有力地加強了海疆管理,那么,任用能員則是這位皇帝加強海疆控制的另一路徑。雍正皇帝在政治實踐中倡行了一條“寧用操守平常的能吏,不用因循誤事的清官”的用人路線,[19]使用了不少能吏。此種歷史情形下,以“經(jīng)世之才”而聞名的藍鼎元看來成為“欽點”知縣就成為歷史的必然。
除時代背景之外,藍鼎元之所以對海盜嚴厲鎮(zhèn)壓,一個十分重要的原因即在于其嚴字當頭的執(zhí)法理念,他認為,“海外反側地,非樹威不足彈壓。正惟好生不得不以殺止殺,亂賊不殺害及善良,刑法將安所用”?[2]549-550“凡舉動必順民情,有竊盜則為嚴緝重懲,有奸棍則為革逐出境”。[2]43-44
盡管知縣藍鼎元在治理海盜方面頗有政績,但是作為封建時代的一位基層地方長官,他不可能充分認識到清代海盜問題的時代性、復雜性與長期性,更不可能預見到海盜勢力的發(fā)展對清朝統(tǒng)治產(chǎn)生的威脅,僅僅考慮到當時、當?shù)氐纳鐣伟捕?,在問題認識方面帶有狹隘性與局限性,就反面意義而言,這對于我們擺脫傳統(tǒng)陸地大國的窠臼,成功地走向海洋戰(zhàn)略管理的時代不無益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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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郭成康.寧用操守平常的能吏,不用因循誤事的清官[J].清史研究,2001(4):25.
[責任編輯 薛柏成]
Lan Ding-yuan Who Was a County Magistrate and Pirate Governance in Chaoyang and Puning Area
WANG Ya-min,REN Yi
(Research Institute of Chinese Ideology and Culture,Jilin Normal University,Siping,Jilin 136000,China)
In early Qing Dynasty,being different from traditional mainland thinking,Chaoyang and Puning Area was seen as Sea Country by Lan Ding-yuan.In the Sea Country society,the formation of pirate was not acci?dental and his social composition was special.Moreover,the pirate had the certain social basis and the significant effect on real life.Because of historical times and administrative idea,Lan Ding-yuan compacted them.Although Lan Ding-yuan did very well in pirate governance,his cognition about pirate had parochialism and limitation.How?ever,as the negative teaching material,this is good for us to develop towards the times of sea strategic management successfully.
Lan Ding-yuan who was a County Magistrate;Chaoyang and Puning area;pirate governance
K25
A
1007-5674(2014)02-0086-03
10.3969/j.issn.1007-5674.2014.02.020
2013-12-13
吉林省社科基金項目(編號:2013B309)
王亞民(1973—),男,山東巨野人,吉林師范大學中國思想文化研究所副教授,博士后,研究方向:晚清思想文化史;任藝(1990—),女,天津人,吉林師范大學中國思想文化研究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晚清思想文化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