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文剛
(淮北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安徽淮北 235000)
《新青年》與《學衡》都是中國現(xiàn)代思想史、文化史上有重要影響的兩份雜志,但是它們在五四新文化運動中是對立的?!缎虑嗄辍烦珜挛幕\動,而《學衡》反對新文化運動,毫無疑問,《新青年》引領時代潮流,處于主流地位,掌握了中心話語權,而《學衡》一直處于邊緣地位,受到批判,被指責為反動、復古、保守。一般認為,《新青年》是歷史前進的推動力量,而《學衡》阻礙了歷史的前進?!缎虑嗄辍饭倘槐氡穬?,《學衡》也自有它獨特的價值與貢獻?!秾W衡》在五四時代的眾聲喧嘩中保持冷靜、理性,對《新青年》的某些激進做法起到了糾偏、制衡的作用?!缎虑嗄辍放c《學衡》都很注重譯介西方文化,《學衡》是作為《新青年》的對立面出現(xiàn)的,《新青年》與《學衡》的翻譯有很大的差異,主要表現(xiàn)在:
《新青年》前七卷中,對西方民主、科學的譯介在翻譯文章中占了相當大的比例?!缎虑嗄辍钒衙裰鳎―emocracy)翻譯為“德先生”,把科學(Science)翻譯成“賽先生”,從此,“德先生”與“賽先生”在中國深入人心,成為民主與科學的代名詞,《新青年》高舉民主與科學的大旗,激烈批判舊思想、舊文化。《新青年》始終關注女性問題,譯介了男女平等思想,以此批判中國的貞操觀念、“男尊女卑”觀念,在中國倡導男女平等,為女性爭取權利。《新青年》率先垂范,做到了男女平等,其翻譯文章中不乏女性譯者的譯作,薛琪瑛是中國第一位女性翻譯家,她翻譯的英國著名文豪王爾德的《意中人》,刊登在《新青年》第一卷第二號。“她”字的創(chuàng)造,也體現(xiàn)了《新青年》通過翻譯提倡男女平等思想。
《新青年》第四卷6號推出“易卜生號”,刊登胡適與羅家倫合譯的《娜拉》、陶履恭翻譯的《人民之敵》、胡適的《易卜生主義》,系統(tǒng)地介紹易卜生主義。胡適給易卜生主義下了一個定義:“我們看他極盛時期的著作,盡可以說,易卜生的文學,易卜生的人生觀,只是一個寫實主義。我開篇便說過易卜生的人生觀只是一個寫實主義。易卜生把家庭社會的實在情形都寫了出來,叫人看了動心,叫人看了覺得我們的家庭社會原來是如此黑暗腐敗,叫人看了曉得家庭社會真正不得不維新革命:這就是‘易卜生主義’?!保?]易卜生主義屬于現(xiàn)實主義,現(xiàn)實主義又稱寫實主義,易卜生的作品猛烈批判現(xiàn)實社會,崇尚個人自由,主張人的解放?!缎虑嗄辍穼σ撞飞髁x的譯介,是為了配合新文化運動時期個性解放的時代要求。
胡適在《新青年》上對杜威的實驗主義進行了大量譯介。杜威來華所作的演講由胡適翻譯,部分內容刊登在《新青年》第七卷1至4號,《新青年》其他幾位同人也對實用主義推崇備至。與此形成鮮明對照的是,《學衡》同人吳宓、梅光迪對實驗主義大加抨擊,認為實用主義的方法并不是西方科學方法的正宗,沒有必要介紹到中國來?!秾W衡》譯介的外國思想主要是白璧德新人文主義。新人文主義力主維護傳統(tǒng),復興中西古典文化,以匡正現(xiàn)代性的弊病。白璧德試圖通過恢復古典文化,來尋找人性復歸的價值。新人文主義主張溫和的改良,反對激進的革命,信奉平和中庸的處世哲學,提倡典雅、保守的價值取向,反對張揚、自我膨脹。白璧德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大加推崇,使得他的中國弟子相信,新人文主義可以運用于中國的文化場域?!秾W衡》力圖把西方文明與中國傳統(tǒng)文明結合起來,其宗旨是:“論究學術,闡求真理,昌明國粹,融化新知”。《學衡》同人認為,建設新文化不能以毀滅舊文化為代價,既要學習西方文明,又要發(fā)揚中國傳統(tǒng)文明,他們反對《新青年》同人的宣揚進化、崇新棄舊,他們用貴族精英主義傾向的新人文主義反對《新青年》同人的平民式的普遍同情和現(xiàn)代人道主義。針對《新青年》同人張揚物質主義和浪漫主義的現(xiàn)代西方思潮,《學衡》同人提出了自己的新文化建設方案,“一則欲輸入歐美之真文化,一則欲昌明吾國之真文化”。[2]869他們“取消了東西方的分野,代之以‘真’‘偽’之別的新的二元對立修辭?!保?]346《學衡》同人批評新文化運動者并未吸取西方文化精髓,梅光迪說:“彼等于歐西文化,無廣博精粹之研究,故所知即淺,所取尤謬。”[4]《學衡》同人譯介白璧德新人文主義除了引入“真正”的西方文化,還有就是與胡適引進的杜威的實驗主義相對抗,再有就是借助新人文主義來維護中國傳統(tǒng)文化。
《新青年》翻譯的前期側重西方現(xiàn)實主義、自然主義和唯美主義文學作品,后期注重弱小民族和俄國、日本文學。在《新青年》翻譯的小說中,有將近一半是批判現(xiàn)實主義作家的作品,翻譯最多的是屠格列夫、托爾斯泰、庫普林、柯羅連柯等俄國作家,一些傾向于抨擊時弊,揭露現(xiàn)實社會黑暗,表現(xiàn)人們的反抗精神的作家,如莫泊桑、龔古爾兄弟、易卜生、蕭伯納,他們的作品差不多都被《新青年》翻譯了。
《學衡》翻譯在對西方文學的選擇上與《新青年》有所不同?!秾W衡》同人批評《新青年》盲目引進西方文學,認為現(xiàn)實主義、自然主義只知人性之惡,而不知人性之善,不知人能駕馭、控制自己的情欲,現(xiàn)實主義不能表現(xiàn)真正的人性,是對科學的誤用?!秾W衡》同人積極譯介西方古典文化,他們認為《新青年》惟新是尚,忽略了西方文化的本源。他們對譯介作為西方文化的兩大源之一的古希臘羅馬文化格外重視,《學衡》登載了17篇對古希臘羅馬文化的翻譯?!秾W衡》同人第一次系統(tǒng)地翻譯了西方三大古典哲學家亞里士多德、蘇格拉底和柏拉圖的言論?!秾W衡》刊載了郭斌和與景昌極合譯的柏拉圖五大對話錄,還刊載了錢堃新翻譯的古羅馬哲學家、演說家和政治家西塞羅的《西塞羅說老》,這是西塞羅在中國的最早的譯介?!秾W衡》還通過翻譯西方文獻介紹希臘國情,涉及希臘哲學、歷史、宗教、藝術等多方面,突破了《新青年》翻譯的局限,開闊了國人的視野?!秾W衡》翻譯希臘羅馬古典文化,注意與中國固有傳統(tǒng)相契合,意在實現(xiàn)東西方文化的會通融合。《學衡》的翻譯以西方文學的古典正宗為主,不同于取材廣泛的《新青年》翻譯。《學衡》連載了吳宓用章回體翻譯的薩克雷的小說《鈕康氏家傳》,還譯介了但丁、雨果、藍姆、阿諾德、雪萊、拜倫、愛倫·坡、羅塞蒂、濟慈、歌德、莎士比亞等人的作品。
《新青年》在新文化運動的歷史語境下,大力倡導白話文,摒棄文言文,《新青年》的翻譯語言也逐漸從文言改為白話?!缎虑嗄辍贩g從文言過渡到白話的過程與整個社會的白話文運動是互動的,二者相互促進,相互影響,相輔相成?!缎虑嗄辍贩g語言的白話化,除了促成了白話文運動的最終勝利,還輸入了新的表現(xiàn)法,輸入了外來的語法,改造了中國語文,使現(xiàn)代漢語建立在一種歐化的白話基礎上。反對白話文的《學衡》同人,把歐化視為“真用西洋文法以為語文”,[5]結果是“捍格以至于艱澀”[6]吳宓認為除了翻譯戲劇小說可以用白話以外,其余都要用文言。對《學衡》同人來說,文言文關系到中國傳統(tǒng)文化,只有文言消亡,才能使現(xiàn)代與傳統(tǒng)保持連續(xù)性,如果放棄文言文,民族精神與凝聚力將會喪失殆盡。《學衡》用文言翻譯是出于《學衡》同人維護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立場,《學衡》同人也不是盲目排斥白話文,他們反對的是白話一統(tǒng)天下的做法,吳宓認為文言白話可以并存,各有其用處。
[1]胡適.易卜生主義[J].新青年,1918(4/6).
[2]柳詒徵.中國文化史(下卷)[M].上海:東方出版中心,1988.
[3]劉禾.跨語際實踐[M].北京:三聯(lián)書店,2008.
[4]梅光迪.評提倡新文化者[J].學衡,1922(1).
[5]吳芳吉.再論吾人眼中之新舊文學觀[J].學衡,1923(23).
[6]易峻.評文學革命與文學專制[J].學衡,1933(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