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峰
(西北大學歷史學院,陜西西安710069)
陳述(1911—1992),字玉書,河北省樂亭縣人,是我國著名的遼金史研究專家。他一生為學,著述不輟,出版有《契丹史論證稿》《遼文匯》《金史拾補五種》《契丹社會經濟史稿》《遼代史話》《全遼文》及《契丹政治史稿》等著作多種,學術影響波及臺港、日本、韓國、美國等地,被著名學者張政烺譽為“遼金兩史,一代師宗”①張政烺為陳述的題詞。見景愛編《陳述先生紀念集》,內蒙古教育出版社1995年版。。陳氏之所以能夠在遼金史領域取得極其重大的學術成就,與前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以下簡稱“史語所”)良好的學術氛圍,及第一代學人的提攜、獎掖密切關聯。故對其在史語所時期的研究取向與學術成就作出探討,實為正確解讀陳述遼金史研究取得重大成就之關鍵。
陳述幼年接受過良好的傳統教育,奠定了堅實的古文功底。1931年,他以優(yōu)異的成績考入北平師范大學史學系,師從陳垣、朱希祖、陸懋德、錢玄同、吳承仕、張星烺等知名學者,而受陳垣治學影響最為深刻。在大學時代,陳述已表現出超越一般同學的學術潛力,不僅標點了《遼史》《金史》及《元史》的大部分內容,而且相繼完成了《陳范異同》《補南齊書藝文志》《蔣心余先生年譜》與《金史氏族表》等論著,在學術界嶄露頭角。②例如,陳述之《補南齊書藝文志》被印入當時的《二十五史補編》之中,足見其學術成果受到了學術界的關注。
陳述因優(yōu)異的學術成就而在同學之中顯得出類拔萃。尤其是,他的《金史氏族表》幾乎傾其大學四年的所有精力,代表了他大學時期的學術成就與努力方向,因而此文被傅斯年選中,刊發(fā)于《歷史語言研究所集刊》。陳述在此文《后記》中記載:
述始讀《金史》,感女真姓名之駁雜,深為苦之,讀至《百官志》,漸覺有線索可尋,往復比較,始稍辨習。凡遇金源人名,輒隨手鉤乙,積日既久,朱墨滿卷。因略仿錢氏之例,著手編綴。四五年來,燈窗暇日,手此一冊,未敢中輟也……又述撰此稿,吾師援庵先生時時啟誨。[1]
從陳述的言語中,我們可以窺知:(一)對《金史》的校讀與研究幾乎貫穿了他整個大學時代,因而進入史語所前已經打下了良好的遼金史研究基礎。(二)陳述之作深受錢大昕《元史氏族表》的影響,故對于乾嘉學者歷史考證的成就與治學特點,深為諳熟。(三)《金史氏族表》是在陳垣的啟發(fā)與指導下完成的,據此不難發(fā)現陳述治學與陳垣的學術理念之淵源關系。因《金史氏族表》是陳述歷時四五年精心撰著,傾注了大量心血,故而甚得陳垣欣賞。于是,1933年春天,陳垣在與胡適、陳寅恪、鋼和泰等友朋的小型聚會上,便將陳述之文轉交傳看,得到了與會學者的一致認可,陳寅恪甚至認為能撰成此文,作者年齡“可能在四十左右”。而此時陳述年僅22歲。憑借此文,陳述不僅結交了陳寅恪等學術“大腕”,而且為自己的學術道路打開了一扇大門,以致他尚未大學畢業(yè)即被傅斯年延攬至史語所從事研究工作。[2]
陳述自1935年進入史語所從事研究工作,至1941年被借調至位于四川三臺縣的東北大學,在史語所工作了近六年時間。就是這一段兵荒馬亂的歲月,對于陳述來說,是其學術演進至新階段、開拓治史新境界的關鍵時期。此一時期,他發(fā)表了多篇研究成果,如《金史氏族表初稿》《阿保機與李克用盟結兄弟之年及其背盟相攻之推測》《曳落河考釋及其相關諸問題》《頭下考》《契丹世選考》《東都事略撰人王賞、稱父子》等。相較大學時期,這時的他顯然已不再滿足對于正史書志的研究,而是形成了以專題為核心的研究模式。這一研究對象的轉變,恰恰體現了中國傳統史學向現代史學的一種嬗變,而推動陳述將研究視野從傳統書志轉向新問題探討的重要因素,正是史語所倡導的學術理念。在史語所學風的沐浴下,他不僅勤于著文,而且對大量新出土的有關遼金史的史料進行了搜集與整理。
1940年冬,金毓黻主持東北大學東北史地經濟研究室之工作,因苦于“研史缺乏良友”,遂向傅斯年請求借調陳述[3]。金毓黻原擬借調陳述一年,但因時處抗日戰(zhàn)爭的特殊年代,陳述一出史語所便未曾再入。至于陳述未再歸所的原因,筆者以為,與當時所處的時代背景有很大關系。從傅斯年給陳述的一封回信中,可以看出陳述于借調期滿后,曾向傅斯年提出返回史語所的請求,但傅斯年認為此時“一動不如一靜”,且史語所的“待遇不如大學”,于是建議陳述“此時以在三臺為上策”。傅斯年在回信中還提到,物價上漲,不僅到李莊“候車艱難”,而且在費用上“一人需二千以上”,若陳述移家至李莊,“非萬元以上不可”,此間史語所甚難出資資助陳述一家從三臺縣遷至四川宜賓李莊,“寅恪先生以無搬家費留在桂林,亦一例也”,并舉出史語所所在地李莊米、肉、雞蛋等日用品價格,以示在李莊生活亦很拮據。但傅斯年并非要以此拒陳述于史語所大門之外,而是希望陳氏能夠等待至抗戰(zhàn)結束時返所,同時承諾在三臺東北大學若有人事問題,他可以函告時任東北大學校長臧啟芳與文學院院長蕭一山協助解決。[4]觀之史語所戰(zhàn)時的經費來源與分配[5]214-281,此時史語所學人在李莊的生活異常艱辛,印刷出版皆難以維系,故傅斯年希望陳述再忍耐兩年,待戰(zhàn)事結束之后返所,實是根據史語所面臨的總體困境而言。不管其間是否存在人事上的瓜葛,陳述未能再回史語所卻是不爭的事實。
陳述在史語所工作的時期,是其學術得以迅速提升的重要階段。在當時,史語所因考古發(fā)掘與檔案整理等學術活動而聞名海內外,實為全國史學研究之重鎮(zhèn)。史語所豐富的文獻資料與考古材料、先進的治史理念與方法、眾多新歷史考證學名家的匯聚,以及由此而形成的嚴謹、求實學風,都對陳述的史學研究產生了深遠影響。特別是,所長傅斯年一再強調:“擴充材料,擴充工具,以工具之施用,成材料之整理,乃得問題之解決,并因問題之解決引出新問題,更要求材料與工具之擴充。如是伸張,乃向科學成就之路?!保?]9傅氏的這一治史理念以及對于陳述的“殷殷垂教”,使得陳述敏銳地洞察到史語所的學術風氣與大學時期有著明顯的不同,他將入所后的感受及思想認識函告傅斯年說:
生到所時……多聆教誨,兼得諸同從事講習,略窺老舊史家與今日史家之異趣,似舊日多以書為本位,現代則多重歷史問題。并略知文有高低之類,如論證確實,獨有創(chuàng)見,假定名為教授類;如略具考訂比例而成,假定名為助教類;如抄綴輯錄,勘對字句,假定名為學生類。[7]
如果以陳述對治學三個層次的劃分來看,他在大學時期所從事的正史??迸c考訂,大多屬于“學生類”的工作,至多歸為“助教類”。而此時的他已經受到史語所學風熏染,認識到舊史家與新史家治史旨趣之異在于是以“書為本位”還是重視對“歷史問題”的探討。這種思想認識,對于陳述走上“論證確實,獨有創(chuàng)見”的“教授類”之路,實至為重要。因而可以看出,陳述因受到史語所新史家治史觀念的影響,從而提升了自己的思想認識,改變了大學時期以“考訂比例”和“抄綴輯錄”為主旨的研究思路與治史方向。
在史語所工作期間,陳述在《史語所集刊》上發(fā)表了一系列論述制度史與民族史的論文,譬如《阿保機與李克用盟結兄弟之年及其背盟相攻之推測》《曳落河考釋及相關諸問題》《頭下考》《契丹世選考》等論題皆有重要的價值,其研究成果不僅為當時人所重視,即便對于今人的研究亦不無參考價值。
陳述的遼金史研究汲取了清代史家顧炎武、錢大昕、趙翼等人的研究成果,但此時的他,因適逢其時地得到史語所學風的浸潤,遂能超越清代學者對史事所作的考證本旨,達于對史事歷史意義的闡發(fā)。這是其學術研究繼承前人而又超越前人的原因所系。《阿保機與李克用盟結兄弟之年及其背盟相攻之推測》是陳述進入史語所后撰寫發(fā)表的第一篇學術論文。陳述通過對司馬光考證阿保機、李克用盟結兄弟之年為天祐四年(907)所用史料來源的檢討,辨正了司馬光考證之誤,又進一步采用他書記載,從而佐證了阿保機與李克用盟結兄弟在天祐二年的正確性。在此基礎上,陳述對于阿保機與李克用背盟相攻的原因作出了深入探究,認為“晉與契丹直接毗連,利害沖突”是導致雙方背盟相攻的根本原因。[8]實質上,陳述對于阿保機與李克用盟結兄弟之年的時間考證尚屬具體問題的探討,但是他對契丹與后晉、后梁等國之間錯綜復雜關系的條分縷析及其歷史形勢演進的把握,則說明其論證的著眼點已不囿于具體問題,而涉及對于歷史發(fā)展大勢的闡發(fā)。陳述此文因論證的精確與推理的嚴密,故其學術觀點常為后人所征引。①例如,20世紀40年代中期,美國史學家魏特夫(Karl A.Wittfogel)與馮家昇合撰的Histroy of Chinese Society——Liao(《遼代社會史》)一書,便采納了陳述此文的觀點。又,據韓國史家金在滿言,陳述的《阿保機與李克用盟結兄弟之年及其背盟相攻之推測》一文,是其研究遼金史的重要參考文獻。參見金在滿《近而遠之與陳述先生的相遇》,見景愛編《陳述先生紀念集》,第41頁。
《曳落河考釋及其相關諸問題》[9]同樣是一篇從考據入手,而立意深遠的學術佳作。在《引說》中,陳述首先提出了此文的著述旨趣:“關于阿保機之出身及其先世,諸史多未能詳?!庇绕涫牵顿Y治通鑒考異》《新唐書》《舊五代史》《新五代史》《宋會要輯稿》等史著“皆默認以阿保機為八部大人之一”,這與《遼史》之《太祖紀》《世表》的記載相歧。因為阿保機為迭剌部人,而八部之中又無迭剌部,因此“迭剌部與八部契丹,果為如何之關系?阿保機者,又果何憑借而起?殊為契丹史上之大疑問”。正是圍繞這些疑問,陳述從音韻訓詁的角度入手,廣泛搜集有關拽剌、曳剌、夜剌及曳落河相關的史料,并對其進行考釋辨析,指出拽剌在唐代譯為曳落河,而“拽剌原義,當以健兒之意為較適也”。與此同時,他還辨正了日本學者白鳥庫吉《東胡民族考》中對“拽剌”的誤解,隨之探討了拽剌軍之起源、安祿山與曳落河、回紇夜落紇、曳落河之性質及其嬗變、曳剌之職事與類別等相關問題,“將阿保機個人出身、先世的探討,延伸至制度性的兵制問題,使研究的意義不限于個別歷史人物,而是擴展到整體的制度,顯示他問題意識的發(fā)展”[10]512。
注重從制度層面剖析遼代社會,是陳述在史語所時期關注的一個焦點。《契丹世選考》與《頭下考》是他關于這方面研究的成果。《契丹世選考》的撰述目的,在于考釋與疏通契丹部的選官制度。陳述根據趙翼《廿二史札記》所載“遼初功臣無世襲,而有世選之例”等語,對契丹至遼代的官制詳加考察,指出遼代的南北院樞密使、北府宰相、南府宰相、夷離堇、節(jié)度使等軍國大權,“無不以世選為登庸之途,其他職官,用此法者當尚多”。在此基礎上,他進一步對契丹推舉大王的辦法進行考索,認為契丹推舉大人雖八部皆參與推選,但并非八部之中均有被推選為大人的可能,而是大汗候選人“為固定之某一部大人之諸弟子,其余七部,不過僅有推舉權,并無被推舉之資格,俗定約成,殆為一種慣例”。如耶律氏以前諸可汗,皆遙輦氏相傳,遙輦氏以前,則為大賀一氏,而無其他部族更替的痕跡。由而可見,大王之推舉與其他重要官吏的推舉具有相同的特點,即從某一世系的子孫內,量才推舉。進而陳述對阿保機非八部之一,何以推舉為大王,作出了解釋。他指出,阿保機所處的迭剌部,雖非八部之一,但是迭剌部為八部之首遙輦氏之頭下軍,阿保機即為此頭下軍之夷離堇,適值遙輦氏最后一位首領欽德可汗執(zhí)政不力,而阿保機則為一代梟雄,勇猛有謀,遂使“大權廢墮,旁落于頭下夷離堇即阿保機之手”。之后,阿保機以杰出的才能,又得漢人輔翼,于是“代遙輦,統一八部,創(chuàng)為新國也”。陳述強調,阿保機代替遙輦一事,不可僅僅看做更易大王、改換族氏,實是“契丹初期漢化后之大革命,包有政制社會之一切改革”[11]。由此便可管窺陳述雖名為考證契丹之世選制度,而實際上所研究的內容則遠遠豐富于題名的意旨。
再者,他關于契丹頭下制度的考釋,也較為典型。清代學者錢大昕在《潛研堂集》中曾對“投下”或“頭下”作過考釋,但錢氏的考釋在史料上主要依據《遼史·地理志》,以此解答“《元史》多用投下字,似是部落之稱,未知其審”的疑問。在陳述看來,錢大昕對“投下”所作的考釋,實則“未得其實”[7]。他指出,對“頭下”制度之研究,實為遼金制度史研究的一大關鍵,“此制曾盛行于契丹、蒙古兩族,且契丹武力中堅之斡魯朵法,亦此制之一種”。故他對“頭下”作為一種制度的含義、起源,以至頭下州軍的建置、頭下州之設官與課稅、頭下之制與斡魯朵之關系進行了系統而深入的考察,最后得出如下結論:“一,頭下是一種通制,為契丹制度之主干。二,頭下起源,似當由于俘奴,與漢族之家兵或部曲為二元。三,迭剌部為遙輦氏之頭下。四,本主征稅,仿如封建。五,皇室頭下,為契丹一代武力中堅?!保?2]這種對于契丹與遼代制度的考證,相較于清人對于制度的考釋而言,無疑站得更高,而對于歷史研究的意義及價值也有了更深層次的拓展。所以陳述之歷史考證在史語所時期已漸漸擺脫對于年代、世系、制度的純粹考證,而是著重發(fā)掘出蘊涵于具體史事背后的歷史意義,這是他的研究課題淵源于清代考證學而又高于清代考證學之處。
綜觀陳述于史語所時期所發(fā)表的論文,大都務求對問題研究的系統與全面,力求以小見大,揭示出具體問題所牽涉的諸多面向,進而深化了對于相關史事的認識。這種研究實踐與其大學時期的論作有著明顯不同的旨趣,反映了他的治史理念因受到不同學術環(huán)境的影響而有所更易。
陳述在史語所從事研究工作,前后近六年,根據臺灣“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所藏“傅斯年檔案”與“史語所檔案”來看,在此階段,他不惟撰寫了幾篇發(fā)表在《歷史語言研究所集刊》上的文章,更為重要的是,他已從多個面向開啟了以后遼金史研究的方向,為其離開史語所后的學術研究搜集了材料,奠定了基礎,指明了路向。
在“傅斯年檔案”中,存有一份陳述1938年向傅斯年匯報研究工作進展的信函,對于我們全面了解陳述于史語所時期的研究工作頗為重要。其中他談到:1、以往未了的工作有:唐宋之際南北和戰(zhàn)系年,曳落河考釋,遼文匯;2、渴望整理之問題:契丹南面官制考,契丹開國前史跡,契丹蒙古(同源說)因革考,沙陀考,女真與胡里改;3、今后工作:頭下考。[7]從今天的認識來反觀陳述于史語所時期的研究工作,除已發(fā)表的論著而外,尚有兩點值得注意:一是,在史語所時期已經開始了的研究工作尚未完成,這些工作成為其離開史語所后研究的一個重要方面;二是,在史語所時期擬定的一些研究計劃,因時事干擾而未曾展開,但已預示了他以后研究的方向。關于前者,陳述在史語所時期曾花大力氣進行《全遼文》的編纂,如史語所1935年的工作報告曾記載:“陳述從事遼金史研究……以繆荃孫《遼文存》、王仁俊《遼文萃》、黃任恒《遼文補錄》、羅福頤《遼文續(xù)拾》及新得之遼碑志若干種為《全遼文》之校訂?!保?]489后來,陳述念及《全遼文》“極端形容之‘全’字,過為隆重”,遂征得傅斯年同意,改為《遼文匯》。[13]622故而,1937 年傅斯年致函中研院朱之文總干事時提及:“陳述最近將出版者有《遼文匯》一書?!保?4]抗戰(zhàn)時期,史語所輾轉遷徙,使得陳述“直至一九四〇春始得校訖”。當時,此書已托北平制版,欲于香港印刷,因戰(zhàn)亂頻仍而未能付印。待新中國成立之后,此書得郭沫若之協助,才得以出版。陳述回憶當時的情景說:
北京解放后,遇郭老(沫若)談及遼、金史事,承他熱情關懷。當時上海剛解放,郭老托李亞農同志多方查詢,訪得此書紙型,又經對正補齊,由中國科學院出版局在北京付印,即五三年初版的線裝本《遼文匯》四冊。近三十年,田野考古的收獲很多。其中有些文字材料,各地建設工程中,間有遼碑出土,搜訪拓錄,承各方協助,又得碑志若干篇,見于文獻中的,也作了核對訂補。因成《遼文匯續(xù)編》。[15]427
1981年,陳述將《遼文匯》與《遼文匯續(xù)編》合而刊之,名之曰《全遼文》。可見,這項肇始于史語所的工作,幾乎貫穿了陳述的整個學術生涯。
陳述始于史語所的另一項工作是對《遼史》進行補注。1935年,他因陳寅恪的引導,遂以“厲、楊之書附《遼史》,并以五代、宋、元諸史及《冊府》、《會要》、碑志、雜記補其闕,參取錢大昕《考異》、陳漢章《索隱》等匯集一起”[16]11,從而編成《遼史補注》。陳述被借聘于東北大學期間,此書已列入出版計劃,同樣囿于條件所限,未能出版。新中國成立后,隨著遼金新史料的陸續(xù)發(fā)現,陳述不斷增益其內容,直至去世前方才最終完成《遼史補注》的增補工作。
再者,是陳述關于遼金民族史與制度史的研究。在史語所時期,陳述已就契丹民族史與制度史等相關問題作出探討,并著意以此作為研究方向。如史語所1940年的所務報告記載:“助理員陳述本年內仍作中古史中民族制度兩方面之研究?!保?7]所以有關“制度”與“民族”的研究,開始于史語所時期,而延續(xù)至其以后的學術生涯。一方面,陳述于1941年被借調至東北大學后,仍然關注契丹、遼、金時代的制度史研究,故對與遼、金兩代制度相關的史料,多有輯錄,并擬作考釋,以“明其本俗漢法、系統因革及前人所忽略、舊說有沿誤者,聊為是正”[18]。另一方面,他于1948年出版了系統的契丹民族史研究之作——《契丹史論證稿(初稿)》(國立北平研究院1948年版),可視為他在史語所時期對契丹民族史研究的拓展。
綜觀陳述于史語所時期的學術研究,對其一生治學有著關鍵性的影響。史語所重視新史料的學風,促使他能夠傾心于史料的搜集、整理,并以此作為畢生的志業(yè)之一;史語所重視以問題為中心、超越純粹考證尺度的治史旨趣,敦促他在治史理念上能夠承繼清代歷史考證學者的研究成果而又超越前人,故在思想認識上獲得了極大的提升。而對史料整理與對遼金史重大問題的闡發(fā)、揭示,正是陳述開創(chuàng)遼金史研究新局面的關鍵點,相較于“雖有零星的文章涉及遼金史事”的王國維一輩學者而言,陳述則進一步有力地推動了遼金史學科的發(fā)展。故而,顧頡剛在梳理民國時期斷代史研究的成就時,指出遼金史研究以陳述的“成就為最大”,“所論均極詳確”[19]84。誠為篤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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