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美國喧囂二十年代新女性“福萊帕爾”的崛起
——以文化研究為視角

洪 君

（華東師范大學 外語學院，上海 200062）

1920年代對美國歷史而言是一個全新的時代：資本主義取得了長足的發(fā)展，到處呈現(xiàn)出令人歡欣鼓舞的繁榮景象；各種新生事物不斷涌現(xiàn)，改變著人民的經濟生活、道德生活以及生活的其他方面。盡管1929年的經濟大蕭條宣告了它的終結，但這一時期內無數具有深遠影響的發(fā)明創(chuàng)造，前所未有的工業(yè)化浪潮，民眾旺盛的消費需求與消費欲望，以及生活方式翻天覆地的巨變，至今令人難以忘懷。其中，新女性“福萊帕爾”（flapper）的出現(xiàn)尤為引人矚目，這些中產階級出身的年輕女性特立獨行，更是成為時代的象征。

“福萊帕爾”一詞首次出現(xiàn)在一戰(zhàn)后的英國，指那些初出茅廬、行事不夠老練、還沒什么女人氣質的年輕女子，后來該詞流傳到美國。作家費茨杰拉德和畫家小赫爾德倆人最先在美國使用了這個詞。在費茨杰拉德的筆下，“福萊帕爾”是一群過著奢侈生活的可愛的女生，20歲不到的樣子；在赫爾德的畫中，“福萊帕爾”是一群喜歡穿套鞋不系鞋扣的女子，走起路來“啪啦”地響。專欄作家多蘿西·迪克斯進一步加以闡述，把那些生氣勃勃、富有挑戰(zhàn)精神、出身良好的女性稱為“福萊帕爾”?！案ＨR帕爾”是1920年代女性的潮流，更是一個文化符號。無論在外表還是在行為上，以“福萊帕爾”為代表的新女性力圖打破維多利亞時代對女性行為的禁忌與約束，強調她們享有與男性同等的權利，從各個方面挑戰(zhàn)社會的傳統(tǒng)制度。這些年輕的中產階級女性不再穿著束綁身體的束腹，寬松的剪裁、降低的腰線成為她們的著裝標志。她們抽煙、喝酒、開車，常常晚上外出跳舞到凌晨，對性開放。她們在體育運動方面也同樣活躍，高爾夫球場、網球場、游泳池中，到處都活躍著年輕女性的身影。

本文依據有關的歷史材料和研究成果，主要探討了“福萊帕爾”產生的社會文化因素，力圖展現(xiàn)登上這一時期歷史舞臺的新中產階級女性面貌。

一、工業(yè)化城市化的發(fā)展開啟了中產階級女性了解外界的窗口

19世紀末20世紀初，美國掀起了以電力、鋼鐵、化學、石油提煉和汽車制造為主要標志的第二次工業(yè)革命。在第二次工業(yè)革命的推動下，美國于世紀之交完成了從農業(yè)國向工業(yè)國的轉變，并趁著一戰(zhàn)帶來的機會在戰(zhàn)后一舉成為世界頭號工業(yè)強國。同時，泰勒制和福特主義的出現(xiàn)，一方面極大提高了企業(yè)的管理和生產勞動效率，降低了生產成本和產品價格；另一方面擴大了管理者隊伍，提高了勞動者的收入，增加了勞動者的閑暇時間?？傮w來說，20世紀20年代，美國一直處于一個經濟和社會大發(fā)展的時期，經濟繁榮是這一時期的基調。1919年美國國民生產總值為742億美元（按1929年價格計算）到1929年達到1，031億美元（按1958年美元價格計算為2，036億美元）。國民收入1921年為594億美元，1929年達到872億美元。［1］3181920—1929年美國工業(yè)生產總值大約增長了53%。工業(yè)生產的年增長率為5.4%左右，而1899—1915年為4.3%。到1929年，美國在資本主義世界工業(yè)生產的比重已達48.5%，超過了當時英、法、德三國比重總和的79%。經濟的穩(wěn)定增長還促進了收入的增加，美國國民總收入從世紀之交的365.57億美元增加到1920年的604.1l億美元，人均收入也從480美元增加到567美元。［2］672經濟與技術的發(fā)展?jié)摿λ坪鯚o限巨大，所有人都感到一個全新的截然不同的時代即將到來。

“工業(yè)革命的基本完成給美國帶來了令人震驚的劃時代的巨大后果，使美國社會從底層到上層，從經濟到政治，從思想文化到社會習俗，甚至連美國人自身的生存方式似乎都發(fā)生了根本性的變化?！保?］27工業(yè)化進程結束了家庭作為生產單位的簡單生產方式，把包括女性在內的生產勞動力解放出來，促使她們去尋求另外一種生活方式。工業(yè)的發(fā)展使越來越多的先進電器設備進入中產階級家庭，在提供了極大舒適和方便的同時，也減輕了中產階級婦女的家庭負擔，她們不再需要花費大量的時間料理家務，因而擁有了更多可供自己支配的額外時間。同時，工業(yè)化的發(fā)展使美國成為一個名副其實的“人間天堂”，大量海外移民涌進美國，尤其是19世紀中期大批愛爾蘭移民的到來，給中產階級家庭帶來大量的傭人資源。越來越多的空閑時間使中產階級女性開始把目光投向外界。

與此同時，工業(yè)革命大大推動了美國城市化的進程，促進了美國社會生產力以空前的規(guī)模和速度向前發(fā)展。1900年至1920年間美國的人口增加了近40%，總人口過億，由于工業(yè)化的完成和經濟的迸一步發(fā)展，農村向城市的移民不斷增加，城市化進程不斷加快。據美國人口普查局統(tǒng)計資料顯示，從1910一1920年美國城市人口增加了12189281人，占總人口增加數的88.37%，1920年城市人口達到了54253282人，第一次在總人口中超過了農村人口，達到了總人口比例的51.2%。［4］85城市化的發(fā)展幫助中產階級婦女走出了狹隘的世界，為她們提供了與外界交流的機會，為她們后來承擔一定的社會角色奠定了基礎。

工業(yè)化和城市化的發(fā)展為中產階級婦女開啟了一扇了解外界社會的窗口，為她們提供了思考自身的命運和社會地位的空間。越來越多的中產階級女性走出家門從事有酬職業(yè)，她們獲得一定的經濟獨立，對家庭的依賴性減弱，父權制家庭模式受到挑戰(zhàn)，維多利亞的習俗和慣例受到越來越大的沖擊。一次世界大戰(zhàn)前，美國國內的中產階級女性大多秉承了維多利亞時代女性主要特征，作風相對比較保守。畫家吉布森筆下的“吉布森女郎”——長發(fā)長裙的淑女形象——就是當時她們的真實寫照。然而，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的爆發(fā)劇烈改變了美國男女的社會結構。戰(zhàn)爭期間，女子不得不投身到社會的各條戰(zhàn)線以補充緊缺的勞力。隨著戰(zhàn)爭的結束，女人們發(fā)現(xiàn)自己再也不希望回到以前那個狹小的閨房中。同時，鑒于戰(zhàn)爭結束后悲慘的經濟狀況，許多喪失成年男子的家庭不得不尋求新的經濟來源。一些女性開始走出家庭覓尋工作，這使她們對自身性別的自信心得到了提高。以前女子不敢主動約會男人，但現(xiàn)在不同了，戰(zhàn)爭令幾乎整整一代的男人失去了生命，剩下了幾乎整整一代的適齡女人，再不主動出擊，就只能等著一輩子做老處女了。女性們再也不想成為“淑女”，“維多利亞式”和“清教徒式”逐漸成為恥辱的稱呼。她們不想辜負了自己的大好青春，她們想要盡情地享受生活。她們開始在公共場合吸煙、飲酒和歌舞，經營自己的連鎖店，短發(fā)打扮，個性地著裝和化裝，以及充滿自信地參與各種社會經濟活動。這些在費茨杰拉德的長篇小說《天堂這邊》中都有深刻的描述。在菲茨杰拉德心目中，這些新女性代表了自由和反抗。

如果說進步主義時期的新女性積極投身于各項事業(yè)，各種社會改革，在公共生活中開創(chuàng)出一片新天地，那“福萊帕爾”的想法非常實際，勇于競爭，更關注個人生活與自我價值的實現(xiàn)。

二、教育機會的增加喚醒了中產階級女性的自我意識

19世紀20年代美國女性受教育水平的提高是“新女性”出現(xiàn)的一個重要前提。20世紀初，隨著職業(yè)結構的變動，進入中產階級職業(yè)日益需要一個中高等文憑，接受中高等教育成為各個階層向往的目標。中學教育民主化的發(fā)展，使美國年輕人受教育水平大為提高，尤其是女性，比世界上其他任何國家的婦女有更廣泛的受教育的機會，年輕一代女性已經把教育視為理所當然。1920年期間，女中學畢業(yè)生進入大學的比例從8%增加到12%，在1930年有近5萬婦女獲得大學學位。20世紀最初20年，女性中高等教育迅猛發(fā)展，女性在公立大學中注冊的數量上升了1，000%，在私立學校中上升了482%，到1920年，431，000在學院和大學中注冊，占全部大學人口的13.7%。［5］89完成學士學位和碩士學位的女性的比例不斷增長，獲得博士學位的比例也在上升。“新女性”教育水平的提高，為她們獲得白領職業(yè)提供了“敲門磚”。

教育也為中產階級女性提供了一種新型的社交，她們與不同的女性和男性一起學習相處，生活不再局限于家庭內部。她們和同齡的男生女生一起上下學，一起去購物。這種生活方式逐漸了打破了傳統(tǒng)的“自我拒絕”觀念，給她們帶來一定的自由意識。

隨著社會經濟文化的發(fā)展和婦女對于平等權利的追求，美國女性高等教育在自我意識覺醒了的婦女的日益高漲的呼喚中，在社會上教育改革人士的不懈努力下，最終成為歷史發(fā)展的必然。它沖破了男性社會傳統(tǒng)觀念的樊籬，為婦女打破男尊女卑的世俗枷鎖、跨出家門、走向社會創(chuàng)造了機會。教育文化使中產階級婦女從家里走上街頭，進入流行文化，形成一種獨立個性意識。她們不再甘心終生在家相夫教子，她們渴望新的生活方式。美國社會傳統(tǒng)的婦女觀認為婦女的位置和職責是在家里，但20年代新女性們大量就業(yè)，主要集中在辦公室工作、教師、銷售工作及專業(yè)工作等白領職業(yè)領域。公眾對婦女就業(yè)的看法有了一些改變，他們雖然對已婚婦女就業(yè)依然持譴責態(tài)度，但對年輕女性的大量就業(yè)當作一個既成事實接受下來。20年代的公眾不再崇拜簡·亞當斯這樣富有同情性、有個性的社會工作者，而是飛行員阿米莉亞，埃爾哈特、電影演員瑪麗，皮克福德這樣有勇氣、有膽量的人物。

1920年美國憲法通過第19條修正案，婦女終于獲得了選舉權，實現(xiàn)了她們期望已久的政治平等。在這之前，女權主義者普遍認為女人不可能在家庭和事業(yè)上取得雙成功，正如魚和熊掌不可兼得，她們往往為了職業(yè)而犧牲愛情與婚姻。然而，20年代的新女性“福萊帕爾”們尋求事業(yè)與婚姻的兩全，不愿意為職業(yè)而放棄婚姻。她們認為女權主義者為職業(yè)成功而放棄愛情與婚姻的做法并不可取，對她們來說，事業(yè)和婚姻家庭的結合的生活才是有意義和完美的生活?；橐黾彝ト允撬齻兊陌采砹⒚?，大多數的“福萊帕爾”結婚并逐漸接受與她們母親一樣的生活方式，但她們的婚姻觀念更理性和自由。她們在婚姻中追求一種平等和相互理解的關系，追求兩性之間志趣相投和平等，并且強調性愛在這種新型婚姻關系中的重要地位。這種新的婚姻家庭模式，取代了先前的等級式家庭婚姻，使男人和女人在家庭關系中更加平等，和諧共處。女人在家庭里的主要聯(lián)系對象不再是孩子而是她們的丈夫。他們彼此尊重，沒有一方凌駕于另一方，一旦婚姻出現(xiàn)危機，則主動尋求從失敗的婚姻中解脫。對感情的重視、對婚姻質量的追求正是“福萊帕爾”自我意識的重要體現(xiàn)。女性高等教育是使婦女最終與男人站在社會同一起跑線上的基本條件。

三、消費主義文化的出現(xiàn)帶來新的價值觀念和生活方式

在第二次工業(yè)革命的蓬勃開展、城市化的基本完成、技術革新、新中產階級對傳統(tǒng)價值觀和生活方式的抨擊等諸方面因素的內外合力下，美國社會在20世紀20年代進入了消費社會的初級階段。以報紙為載體的廣告業(yè)得到了突飛猛進的發(fā)展，大量發(fā)行的報紙成為一種推動新消費思想和欲望的力量。1880年至1900年間美國報紙的發(fā)行量增加了5倍。［6］85當時百貨公司在報紙上大做廣告，竭力吹捧和推薦某些具體商品，誘導人們購買，從而逐漸聚集起了日益龐大的消費群體。

廣告已經成為了消費社會的潤滑劑和大眾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它反映著新生活方式，也在改變著人們的生活方式。盡管伍德羅·威爾遜奉行的進步主義在20世紀20年代還沒有銷聲匿跡，但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它也已經開始逐步瓦解了。進步主義的主張遭到了各種人群的反對，大規(guī)模生產和消費，縮短勞動時間和提高薪酬，充分就業(yè)以及福利式的資本主義消費文化取代了大眾對進步主義改革的熱情而成為社會的主流。美國主流社會的生活價值觀發(fā)生了變化，勤儉持家被炫耀式消費所取代。美國當時上中產階級的大多數人，耽于取得更多財富從而更奢侈地消費。

社會結構的變化導致了新的生活方式的出現(xiàn)。消費社會不僅是一種經濟的、社會的概念，它更是一種文化的概念。作為一種現(xiàn)代文化，消費社會的形成根本還在于思想觀念和生活方式的變革。20年代的美國人的價值觀念和生活方式已發(fā)生了重大變化，對商品無止境的追求，使消費主義道德觀和享樂主義生活方式成為社會的主流。在這個時代，放縱自我和感官享受的追求風行全美，人們轉而崇拜與往昔不同的英雄和偶像，過著一種集炫耀、娛樂和快意于一身的生活。

消費主義的理念極大地影響了年輕中產階級女性的生活價值取向，其中最為明顯就是她們在性方面的解放。伴隨著消費主義文化的盛行、女性性欲研究先驅英國性學家哈夫洛克·埃利斯性理念的推廣以及奧地利心理學家西格蒙德·弗洛伊德性學思想的廣泛傳播，美國社會掀起了一股性解放的浪潮。這與維多利亞時代的性禁忌形成鮮明的對比。維多利亞時期，人們對性持有消極否定的態(tài)度。在天主教倡導禁欲主義的影響下，性本身就是一個社會禁忌，人們不敢在公共場合談論性。追求性愛享受是罪惡的，靠出賣身體的妓女被認為是社會最低等人。在法定的性行為中，中產階級女性應為被動一方。人們認為女人之所以能保有純潔善良就是因為她們沒有欲望。有鑒于此，中產階級女性在性生活中鮮有自由。隨著性解放思想的傳播，性解放不僅成了全國關心的事，它也脫離其激進根源而成為中產階級的價值觀，引起20年代美國社會的行為和道德革命。性解放思想和理論有力地沖擊了維多利亞時代的社會風尚和性道德觀，改變了美國公眾對性的態(tài)度。新女性“福萊帕爾”是新道德的身體力行者，她們宣稱女性與男性有同等權利享受性。她們不愿意象維多利亞時期的女性一樣壓抑自己的需求而求得貞潔、虔誠的虛名。

新的物質基礎、新的生活希望、受教育機會的擴大、消費主義的盛行緩慢而有力地改變著中產階級婦女的生活軌跡，中產階級婦女自我意識開始覺醒，新女性迅速在美國社會崛起。伴隨著經濟復蘇，爵士樂、表現(xiàn)主義和超現(xiàn)實主義藝術大行其道，有思想的“福萊帕爾”們展開了一場驚世駭俗的時尚革命。她們拋棄傳統(tǒng)矜持淑女觀念的束縛，扔掉緊身衣，剪掉長發(fā)，在直筒或短袖的寬松服裝里找到解放，用男孩子氣的西裝廓型、俏皮的短發(fā)表達真實的自我。

不可否認，“福萊帕爾”的確完成了某些傳統(tǒng)女權主義者未能獲得的目標，她們挑戰(zhàn)了傳統(tǒng)的社會價值觀，徹底顛覆了傳統(tǒng)的女性規(guī)范。但“新女性”的自由只是曇花一現(xiàn)，隨著大蕭條的到來，20年代的繁華和喧囂猶如幻夢一場，驀然回首，“新女性”發(fā)現(xiàn)自己依然走著前輩婦女相同的路?！靶屡浴钡淖杂芍皇且环N表面的自由，并沒有從根本上改變美國人根深蒂固的傳統(tǒng)婦女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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