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嘯
(中南民族大學 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4;華中科技大學 中文系,湖北 武漢 430074)
滬地自1843年(清道光二十三年)開辟租界,現(xiàn)代工商業(yè)進程隨之加快,成為華洋雜處的國際商業(yè)大都會,擁有全國經(jīng)濟的領先地位。1920年代末,上海的工商業(yè)超前繁榮,特別是到了1930-1940年代,上海成為發(fā)達的工商金融業(yè)和消費性文化構(gòu)成的現(xiàn)代都會空間。伴隨著經(jīng)濟的繁榮,直接面對廣大讀者的文化傳播載體也同步發(fā)達,比如1920年代以來的雜志,“數(shù)量上不僅達到了空前的記錄,而且,在質(zhì)的方面也大有改進”,“雜志”的“雜”是名副其實的,醫(yī)藥衛(wèi)生、兒童、商業(yè)、農(nóng)業(yè)、無線電、軍事、政治、宗教等專門性刊物出現(xiàn),而一般刊物更是“普遍地抓著讀者層”在雜志年中唱主角。[1]現(xiàn)代都會的核心質(zhì)素即現(xiàn)代消費性。消費文化作為一種具有強大吞噬性特征的意識形態(tài)不僅支配著社會的物質(zhì)生產(chǎn),同時也支配著社會的精神生產(chǎn),它要在不斷的擴張中來顯現(xiàn)其合理及合法性。消費文化視錢物交易過程皆是消費過程,而任何個體的任何消費行為,絕非自娛自樂的孤立行為,它是一個必須與所有消費者相互牽連的過程。[2]13消費的目的,也不是單純?yōu)榱藗鹘y(tǒng)意義上實際生存需要的滿足,而是為了被現(xiàn)代文化刺激起來的欲望的滿足。合理地滿足實際生存需要的消費與無度地占有符號價值的消費是兩種基于不同類型的生活倫理、觀念、價值的生活方式和生存狀態(tài),它實屬于消費主義文化意識形態(tài)。[3]上海流行的消費文化在悄然改變著人們的生活方式、思維方式、人生觀、價值觀以及審美態(tài)度等方方面面,這些也當然影響著作為文學載體的現(xiàn)代傳播媒介。誠然,上海工商社會的消費性改變了作家群體和作家生活方式、改變了讀者群體和閱讀方式、改變了傳播渠道和傳播載體,改變了艾布拉姆斯所謂的“四要素”,即世界、作者、文本、讀者之間的傳統(tǒng)關系,當這些構(gòu)成文體選擇與文體發(fā)展的因素都發(fā)生著不期而然的變化時,文體本身也就必然不由自主地發(fā)生變化。具之于海派散文,也正是在影響無所不及的大眾媒介中生成了自己的“形”。以葉靈鳳、章克標、倪貽德、章衣萍、林微音、錢歌川、葉靈鳳、馬國亮、梁得所、潘序祖、徐訏、張若谷、湯增敭、蘇青、張愛玲、無名氏、丁諦等為代表,集中于1920-1940年代的以都會生活與都會情感為中心表現(xiàn)的海派散文作家群,正是以自己獨有的話語方式完成了對都市消費文化背景下世俗百態(tài)的探索,實現(xiàn)了以文求生的現(xiàn)實目的,得到了在非常時期非常地點的讀者的歡迎和認可。
馬克思說:“生產(chǎn)不僅為主體生產(chǎn)對象,而且為對象生產(chǎn)主體。”[4]海派散文作家群正是在大眾與媒介的合謀下而被動產(chǎn)生的,它顯示的是大眾媒介的俯瞰蒼生與君臨天下。大眾媒介造成了對原作者的忽視與其權威性的消解,近于巴特所謂的“作者之死”,主體之亡。隨著市場經(jīng)濟在上海的流布與發(fā)展,市民社會的觀念也相伴而生。以中等階級為代表的新型市民階層逐漸成為經(jīng)濟活動的主體。他們開始擁有獨特的受保護的私人生活空間,并在生活方式上注重人生的世俗享樂和消費欲望。這一情形必然會反映到其時上海的文化建設中,它使得上海的文學刊物及文學創(chuàng)作考慮到市民的趣味與價值趨向。這與城市大資產(chǎn)階級文化與左翼工人文化有著較大區(qū)別。這個群體的文化價值觀念,較充分體現(xiàn)了上海文化的內(nèi)在特質(zhì),尤其是市民階層世俗生活中的消費享樂欲望與實用功利的價值原則,成為上海消費文化產(chǎn)生的必要條件。以職員群體為代表的市民大眾的文學消費趣味和風尚作為市場需求形式的存在使得作家對之必須予以考慮和重視。消費文化對海派散文作家的人生觀、價值觀、職業(yè)觀及審美觀等的改變,則是一種由內(nèi)到外的深切改變。早在1920-1930年代,上海文人就提出了“散文是商品”的主張。章衣萍曾直言不諱地宣稱:“所謂文人的著作,在高雅人士看來,誠為不朽之大業(yè),而在愚拙之我看來,在資本主義之下,一切的著作,無非皆是商品而已?!盵5]蘇青也說:“我很羨慕一般能夠為民族、國家、革命、文化或藝術而寫作的人,近年來我常常是為著生活而寫作的?!薄安皇菫榱俗约簩懳恼掠腥?,而是為了生活,在替人家寫有趣的文章?!盵6]林微音曾戲言:“只要有錢,無論烏龜賊強盜的雜志,要他寫文章,他都會寫”[7]。正是如此文學功能的自覺與張揚規(guī)約了海派散文作家群的產(chǎn)生及特有的群體品格。要之如下:
其一,常人地位說常人的話。1943年10月,蘇青創(chuàng)辦《天地》雜志,她在《天地》發(fā)刊詞中認為“文人實不宜自成為一階級,而各階級中卻都要文人存在,這樣才會有真正的大眾文學、寫實文學以及各種各樣對社會人生有清楚認識的作品出來”。并說:“編者原是不學無術的人,初不知高深哲理為何物,亦不知圣賢性情為何故也,……舉凡生活之甘苦,名利之得失,愛情之變遷,事業(yè)之成敗等等,均無可不談,且談之不厭。我的太太比你的生得漂亮,固不妨揮一下得意之筆;即他的官兒忽然掉了,或囤貨竟被查封,也不妨借此地位來訴說苦悶。我以為在天地之間做一個人,人事或有不同,人情總該是差不多的:大總統(tǒng)喜歡好看的女人,挑糞夫也喜歡好看的女人,因此在討論好看的女人這點上頭,他們兩個應該談的津津有味。……我希望在我們的‘天地’之中,能夠把達官顯宦,貴婦名嬡,文人學士,下而至于引車賣漿者流都打成一片,消除身份地位觀念,以人對人的資格來暢談社會人生,則必可多得幾篇好文章也。”所以,她呼吁執(zhí)筆者不論是農(nóng)工商學官也好,是農(nóng)工商學官的太太也好,只求大家以常人地位說常人的話,為別人寫好看的文章。張愛玲則強調(diào)“將自己歸人讀者群中去,自然知道他們所要的是什么。要什么,就給他們什么,此外再多給他們一點別的”[8]。關于文學創(chuàng)作及其功用,穆時英和葉靈鳳在《文藝畫報》編者隨筆中說他們的雜志文章“不夠教育大眾,也不敢指導青年,(或者應該說麻醉),更不想歪曲現(xiàn)實,只是每期供給一點并不怎么沉重的文字和圖畫,使對于文藝有興趣的讀者能醒一醒被嚴重問題所疲倦了的眼睛,或者破顏一笑,只是如此而已”[9]。在這種文學觀的規(guī)約下,海派文人做出了避免高深難懂的正統(tǒng)教育,從輕就俗,偏愛一般,力主安穩(wěn),親近大眾等的題材選擇。
其二,大膽直言,多發(fā)奇論。這是市民社會的率直與潑辣,也吸引著市民大眾的眼球。比如:“大膽女作家”蘇青的散文常常有著別的女性所不敢吐露的驚人語言!如其散文《談女人》中說:“許多男子都瞧不起女人,以為女人的智慧較差,因此只會玩玩而已;殊不知正當他自以為在玩她的時候,事實上卻早已給她玩弄去了?!卞X歌川的《也是人生》說,罵人是一種藝術;罵罵大家所知道的或不全知道的人,寫一兩篇罵人的文章,都可以得到一點心靈的舒暢和快感。“人生在世果為何?還不是有時罵罵別人,有時給人家罵罵?!痹凇渡 芬晃闹?,章克標強調(diào),一般人很討厭生病,而文人對于疾病則表示著敬意和歡迎。他以肺病梅毒舉例?!胺尾∈敲u的文學病,雪萊不是患肺病死的嗎?濟慈不是患肺病死的嗎?”梅毒,在文人也是歡迎的。“第一,這是一種文明病,文人而想兼文明人的非患不可。再則那梅字多么雅,梅花又是新近決定采為中國的國花了,中國人實在都有患一次梅毒的義務?!鄙菡勁裕坪跤肋h成為消費社會的賣點,它體現(xiàn)著對生活的貼近與親切。女人是都市的精靈,女人愛消費,女人左右著都市消費文化的精神品質(zhì)。尤其是,“女性”作為與都市可以互喻的符碼,與欲望似乎直接相連,波德里亞稱消費文化是一個“性膨脹”的文化,“性欲是消費社會的‘頭等大事’,它從多個方面不可思議地決定著大眾傳播的整個意義領域。一切給人看和給人聽的東西,都公然譜上了性的顫音?!盵2]158海派文人無論男女,皆嗜談女性,特別是男性作家,更執(zhí)于一個“奇”字。比如:由京入海的章衣萍仿佛永遠禁不住“暴露”的誘惑,他曾直言:“我這永遠為了女人而拋棄家人的蕩子!”[10]張若谷的《對于女性的饑渴》開篇即說:“我今年二十六歲了,我對于女性感著饑渴?!辈⑦M而闡述:這,是為性欲滿足或生殖的結(jié)合,真的人間的戀愛,蓋生于此?!耙恋撵`魂就是甘泉,伊的肉體就是面包,饑渴的我對于伊感著強烈的燃燒,如火如荼,啊??!渴死我嚇!渴死我嚇!……”章克標在《娼妓贊歌》一文里為女性之中的娼妓大唱贊歌:“其實的確娼妓的態(tài)度是優(yōu)雅,娼妓的說話是清脆,娼妓的行為是伶俐,娼妓的舉動是嬌愛,娼妓的穿著是麗華,娼妓的招待是周到,娼妓的應酬是圓活,娼妓的交際是美妙,娼妓的一切都是好中的頂好”。質(zhì)言之,直言坦率,多用怪論,帶有對傳統(tǒng)文化的審視及都市文化的反思意味。
大眾與媒介的合謀規(guī)約著文學越來越操縱于消費的邏輯。文學的媒介化勢必帶來文學的非文學化。大眾媒介常常將文學簡約為形象、展覽與故事。因為,文學需得暗合消費資本的邏輯,需經(jīng)得媒介的選擇、加工與過濾方能消費化。加之,大眾在消費文學的語境中變得麻木與淺薄,常常平面化地看待一切文學藝術。如此,文學不再循著自我的邏輯,而是服從消費與資本的邏輯。在消費與資本邏輯的操控下,傳統(tǒng)文學所包含的道德感、價值感與美感在淡化甚至消解。在大眾媒介為中介的消費主義語境下,倫理道德的邏輯服從于消費主義的邏輯,為了滿足享樂與消費的需求,道德消費化并從而越界。在資本經(jīng)濟所規(guī)約的客觀化、量化、平均化價值趨向的沖擊下,一切變得似乎沒有差別,道德也就失去了傳統(tǒng)的高貴感,康德式的道德感趨于終結(jié),道德訓誡的可行性被抽離。文學中的“真”的一面在大眾媒介的主宰下也變得不可信,謊言可能成為真實,文學成為了流言。在消費主義語境中,大眾讀者的認知邏輯操控于消費邏輯。人們的真實觀受擾于廣告性的消費社會。當大量的廣告性的消費社會的信息集聚成視角景觀或影像時,就可能掩蓋了真實。因為它在制定著自己的規(guī)則,“像一個偽神圣的上帝”[11]。文學的美感在資本決定一切的情勢下也似乎成為了服膺者,變得不在神圣。因為所有的一切皆可以以金錢為中介進行交換。過于強調(diào)文學的有用勢必導致美感對資本與權力的臣服。海派散文正是在消費文化的邏輯下消解著與消解了傳統(tǒng)文學道德感、價值感與美感的莊嚴。徐訏在《談藝術與娛樂》里明確地說:“文學也不過是一種娛樂”,并且強調(diào)“把藝術說成是純粹的娛樂并沒有把藝術看低”。潘序祖在他的小品《說和做》也記載著海派散文的供詞:“人生出來只有哭、笑、睡覺,更無所謂莊嚴”。施蟄存區(qū)分了“文體的概念”和“文學形式的概念”兩種類型的散文。所謂“文學形式的概念”是指和小說、詩歌、戲劇分庭抗禮的現(xiàn)代文學中的散文。施蟄存認為,英國文學的fa?miliar essay應與“散文”“隨筆”的概念統(tǒng)一起來:“我們現(xiàn)在稱‘隨筆散文’,一般人都以為是散文和隨筆兩種文學形式的組合名詞,我以為應當把‘隨筆’作為‘散文’的壯詞,最好索性改為‘隨筆散文’,就可以作為familiar essay的新譯語了?!盵12]他的《無相庵急就章》,是閑適隨筆,但閑而非閑,充滿著人生哲理,然又似東拉西扯,行文好玩有趣。海派散文的幽默、輕松與閑適,有著一定的可供其生存與運作的社會文化心理作基礎,一定程度上迎合了一般都市大眾的社會文化心理與讀者的審美需求。這已經(jīng)不同于周作人、俞平伯及林語堂等的幽默與閑適,周作人等人的輕松與幽默往往是文學主體對政治文化被動反彈的結(jié)果,屬于靜態(tài)的理論觀念與內(nèi)涵,而海派散文的幽默與輕松是一種動態(tài)發(fā)展的過程。海派散文的輕松與幽默似生活中的煙與酒,“淺薄”不能做食糧,“平凡”難以作真言,它可有可無,但似乎又不能少,它是生活的調(diào)節(jié)劑。
流行色與短平快也是海派散文在消費文化規(guī)約下自然具有的品性。消費文化以獲得商業(yè)利潤為旨歸,消費市場需要滿足多層次閱讀群體的需要。從利潤角度看,任何一個個體都是潛在的消費者。只要這些人的愿望和訴求被消費市場關注,就必然有迎合他們口味與興趣的文體出現(xiàn)。而且寫作內(nèi)容改變之后,表達方式亦不由自主地發(fā)生變化。在消費市場與商業(yè)利益的影響與平衡下,“著書立說”之權也不再專屬于文人士大夫?qū)?,而是擴大到書商、布衣、婦儒甚至引車賣漿者流。也許正因如此,海派散文文體的意識整體上不強,不重視技巧,多為隨筆,追求短平快及流行色,變化多端,花樣翻新,顯示著散文結(jié)構(gòu)上的“本味”色彩。不刻意注重“技巧”,追求散文的“本味”,其高端的表現(xiàn)則是一種大匠運斤,不留痕跡的無技巧的“技巧”。就像蘇青在《寧波人的吃》里所理解的寧波小菜:“魚是魚,肉是肉,不像廣東人、蘇州人般,隨便炒只什么小菜都要配上七八種幫頭,糖啦醋啦料理又放得多,結(jié)果吃起來魚不像魚,肉不像肉。又不論肉片、牛肉片、雞片統(tǒng)統(tǒng)要拌菱粉,吃起來滑膩膩的,哪里還分辨得出什么味道?”“有內(nèi)容有情感的作品原是不必??哭o藻,因為新鮮的蔬菜魚蝦原不必多放什么料理的呀!”但粗糙的表現(xiàn)也常常屢見不鮮。短平快與流行色是消費文化制約下海派散文文體的被動選擇,而粗淺陋似乎又是短平快文體必然附有的缺憾與不足。如:張若谷散文的多數(shù)篇什相當膚淺蕪雜,甚至寫得相當濫;林微音寫得多而雜,思想力貧乏,短少著從容,甚至亦有錯誤的成分;馬國亮的《昨夜之歌》則缺乏著情感的力度,甚至有著病態(tài)的軟弱;等等。
另外,消費文化的繁榮必然促進著傳播方式與傳播載體的改變與進步,到了1930年代,上海印刷業(yè)增長了六倍,大型造紙廠翻番。密集印刷造紙工業(yè)大大降低了報紙的生產(chǎn)成本,從而為價格便宜的報紙、雜志以及出版業(yè)的繁榮創(chuàng)作了堅實的物質(zhì)基礎。而報業(yè)的興起、報載體文章等的興起對傳統(tǒng)閱讀經(jīng)驗、文體寫作構(gòu)成巨大沖擊。似乎也在暗示著文章的平易暢達,切實有用,即被更多的人接受,而文章的過于實用與平易,同樣也會削弱海派散文的文學性。
工商資本的外殼就是一種躁動與追求,它不是回望的,而是一種前瞻,包含著對既有傳統(tǒng)的懷疑。作為現(xiàn)代大眾媒介,不僅僅適應與符合著大眾的口味,它更應是一種引領。比如大眾媒介“圍繞都會”問題展開論述,書寫內(nèi)容的選取到裝潢設計均應洋味十足;以西方文化想象為參照,抒寫都市空間所帶來的新的情感體驗、審美方式及生存感覺等。具之于海派散文,以代表性的《西風》為例。《西風》月刊創(chuàng)刊于1936年9月1日,主編黃嘉德、黃嘉音兄弟,林語堂為顧問編輯。至1949年5月終刊,歷時十三年,總118期?!段黠L》是一份以譯介西洋雜志文,介紹歐美人生社會的綜合性雜志?!段黠L》選文作文的標準重在“輕”與“軟”,貼近社會與生活,重視讀者與作者的合一,凸顯都市消費文學期刊的特性?!段黠L》對于西洋雜志文的推動,主要通過翻譯、創(chuàng)作及征文三種方式展開。《西風》的翻譯范圍是全面而“雜”的,其欄目計有:冷眼旁觀、雨絲風片、婦女家庭、傳記人物、空軍備戰(zhàn)、社會暴露、國際智慧、科學·自然、健康·衛(wèi)生、心理·教育、交際·處世、思想·文化、醫(yī)學·生理、歐風美雨、動物獵奇、游記探險、風土人情、西洋幽默、西書精華等近三十個,幾乎凡有盡有?!段黠L》在翻譯的過程中,還有意推出一些與社會人生密切相關的特輯如“心理·教育特輯”“社會問題特輯”“生活修養(yǎng)特輯”“海外印象特輯”“我所見的中國人紀念特輯”“男女之間特輯”“動蕩中的歐洲特輯”“健康衛(wèi)生特輯”“讀書與寫作特輯”“歐戰(zhàn)風云特輯”“西風特寫特輯”“時代人物特輯”等等。《西風》在注重翻譯的同時,也設有“專篇”創(chuàng)作欄。《西風》的散文創(chuàng)作中占有重要地位的是身在歐美的留學、工作人士及一批海外歸來的學子諸如徐訏、沈有乾、余新恩、林如雙、林如斯、林疑今等所發(fā)表的介紹海外風情、留學歐美回憶錄、海外通訊等現(xiàn)代主義色彩的作品。這是國人自己進行西洋雜志文的實驗,當可視為海派散文的一支異旅?!段黠L》的征文直接培養(yǎng)與造就了一批年輕的海派散文作者。《西風》非常重視征文,征文的面很寬,也很執(zhí)著?!段黠L》的征文意在提倡實踐西洋雜志文,希望讀者人人能寫文章。正是因為《西風》的征文,海派散文更年輕一輩的代表作家如季鎮(zhèn)淮、張愛玲、馮和儀(蘇青)等得以展露。比如最為轟動的“三周年紀念征文”,首批十三篇文章編為“三周年紀念得獎文集”,即以張愛玲的文章《天才夢》命名,出版后大受歡迎,一月之內(nèi)就已再版,張愛玲也因之大得其名?!段黠L》的征文改變了中國雜志創(chuàng)作群體的構(gòu)成,也改變了海派散文創(chuàng)作群體的構(gòu)成,為中國文壇特別是當時的上海文壇相較狹義的散文小品開辟了一個新途徑?!段黠L》所推行的西洋雜志文,客觀上迎合了上海日漸形成的市民化社會,促進散文造成一種新的言說方式,即自然親切,貼近人生,客觀上帶來了海派散文的文體革命。
而作為現(xiàn)代都市人,追新與善變是克服被棄焦慮的一種方式,一種無意識的策略表達。現(xiàn)代人從傳統(tǒng)的神圣與虔誠感滑落到世俗與滑稽。這意味著對傳統(tǒng)信仰的解構(gòu),解構(gòu)的過程中亦包含有現(xiàn)代信仰的繼續(xù)與重新建構(gòu)。前文所述海派散文的大膽直言多發(fā)奇論本身即是對傳統(tǒng)的審視與解構(gòu)。他們不再追求浮言與空言的傳道與價值言說,而是逼視與敘述現(xiàn)實,追求語言及思想的新奇與破格。忠于內(nèi)心,從低就俗,遠離雍容,拒斥神圣與深奧,言自我之小“道”,是一種浪漫主義的自我心靈的言說。以清淡樸訥文字,原始的單純,表現(xiàn)著自我個性的素樸的美。當然,隨著上海都市化進程的加快,海派散文所追求的“個性”在一定的尖端上又出現(xiàn)消解“個性”的趨勢,即現(xiàn)代文明下的“熱情”的衰退。這不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消解,而是文明發(fā)展到一定層次上所呈現(xiàn)出的格式化的惰性。
綜之,大眾媒介與消費文化所形成的“言論空間”或“公共領域”造成了對原作者的忽視與其權威性的消解,生成了海派散文作家群及都會散文觀。大眾與媒介的合謀規(guī)約著文學越來越操縱于消費的邏輯,傳統(tǒng)文學所包含的道德感、價值感與美感在淡化甚至消解,海派散文有著非文學化的傾向,是雜散文的表現(xiàn)形態(tài)。但作為大眾媒介,又不僅僅適應與符合著大眾的口味,它更應是一種引領,工商資本的外殼是一種躁動與追求,包含著對既有傳統(tǒng)的懷疑,如此又規(guī)約了海派散文的尖新。海派散文是大眾媒介制約下通俗與尖新并存一體的現(xiàn)代之文、城市之文、生活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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