渠魁+沈杰群
張嘉佳又喝了一夜,剛剛躺在酒店的床上瞇了一會兒,睡眼朦朧地來到酒店大堂,畢竟采訪已經(jīng)約好了時間。
他喜歡喝酒,走在哪兒都離不開喝酒。曾經(jīng)在電視臺做外拍導演,有一次外拍前一天他喝大了,外拍計劃一點都沒有做。做電視直播,又喝大了,被制片人從酣睡的小房間里揪了出來。
張嘉佳說,大學的時候,喝啤酒,一晚上不停,竟然喝掉了一百多瓶。他說現(xiàn)在年紀大了,身體吃不消,喝得也就少了。近日他在朋友圈發(fā)消息,說戒酒了,當天下午,許多朋友紛紛約他出來喝酒。
這些朋友以“豬頭”、“劉大黑”、“駱駝”等各種怪異的名字出現(xiàn)在他微博上的“睡前故事”系列中。時間從2013年7月開始。
理所當然,這些有著怪異名字的朋友也出現(xiàn)在他的小說《從你的全世界路過》中。這本有著溫暖基調(diào)的小說集已經(jīng)賣了超過100萬冊。
不久一個朋友打來電話,恭喜張嘉佳,說他在某個“暖男”評比中獲得了第二名。張嘉佳說,“暖男”就“暖男”吧,不過是又多一個標簽。
張嘉佳的標簽很多,大學時代有“南大第一才子”的稱呼,寫“睡前故事”后,他又成了“微博上最會講故事的人”。有人評論他是“小說界的周星馳”,沒過24小時,“男版安妮寶貝”又被叫響……
“我的寫作無非就是把無節(jié)操無下限與小清新結合起來?!睆埣渭芽吹妹靼祝⒉患芍M這樣的評價。
“我覺得人的文字與其自身的閱歷是長在一塊兒的,我就是這樣的人。如果你是一個非常嚴肅的人,肯定做不到無節(jié)操無下限,但如果你是純無節(jié)操無下限,你又做不到文藝范兒與小清新?!?/p>
在酒精中浸泡了一宿的張嘉佳對《瞭望東方周刊》說,如他這樣的“80后”作家,在內(nèi)核上沒有本質(zhì)的區(qū)別,大家都是在日本動漫、瓊瑤言情、金庸武俠的影響下長大的。10年前他寫的是最文青的文字,那個時候釋放的是青春的絕望。10年后,大家在寫作上分道揚鑣。
“《從你的全世界路過》算是對自己文風的一次折中吧?!彼f。
算起來,從2005年出版第一部長篇小說《幾乎成了英雄》到2013年末的《從你的全世界路過》,已經(jīng)近10年過去了,張嘉佳是一個不喜歡談未來的人,他說未來總有很多的不確定性。但是關于過去,這是他擅長的寫作主題,顯然他有很多感觸。
“幸運的是自己沒有在寫第一本書的時候就成名?!彼f如果20歲出頭就出名,自己的生活方式就不會像這10年和時代走得這樣近,就不會被很多東西捆綁住,在紅塵中打滾,“策馬奔騰,瀟瀟灑灑,每天都你是風兒、我是沙這樣呼嘯而過……”
他自己說著說著就笑了。
一年三百張機票和火車票
32歲那年,因為感情變故,張嘉佳曾在伏特加中數(shù)日子。“看夜晚滲透到眼神”,三個月胖了20斤。他想到逃離,于是背上背包,開始了旅行。他在33歲生日時寫下:“三十二到三十三歲,機票和火車票加起來一共三百張?!?/p>
這篇《寫在三十三歲生日》是他送給自己的文字,也是“睡前故事”第一篇。
這些年張嘉佳僅在北京、南京、上海、廣州之間就搬了20多次家,他在流動的城市中一直奔波著,他很適應在城市之間轉換。后來感情變故,“難過的時候,去哪里天空都掛著淚水?!?/p>
旅行回來的他寫了《從你的全世界路過》,再后來,他再次來到北京,也就在這段時間,他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計劃著下面要忙的電影、話劇……
書里,他寫了33個故事。書的封面宣傳語是:“5個故事正在變成電影”。張嘉佳向后仰了仰,說其實何止5個,《擺渡人》、《老情書》、《我希望個如你一般的人》、《末等生》、《暴走蘿莉的傳說》、《你會不會說話》……這些都已經(jīng)有了拍電影的計劃。其中一部已經(jīng)和他的偶像王家衛(wèi)有了合作計劃,他自己做編劇。
說起來,這一次算是張嘉佳第二次做電影編劇,第一次是做電影《刀見笑》的編劇。那一次他的劇本在金馬獎上獲得了提名,最終沒有獲獎,一些前輩和朋友給了他很多鼓勵。
他覺著遺憾,做了個讓眾人出乎意料的決定:研究小龍蝦。他說因為小龍蝦好吃。
兩年時間,他在全國飛來飛去,吃遍了各地的小龍蝦,還要和廚師交流、請教……結果弄出一個燒制小龍蝦的配方,寫出微博式的轉發(fā)近十萬的短篇小說《生鮮小龍蝦的愛情》。
熟悉他的人倒沒有太多的吃驚。這些年里,他嘗試了電視、雜志、編劇、寫作等各種工作,當朋友們認為他將在一個行業(yè)做下去的時候,他會突然轉身去另外一個完全不熟悉的行業(yè)。他自己的解釋是,做得沒勁了就收手。
文字是唯一的例外,他說文字是根本,不會放棄寫作。他說自己在寫作上是有天賦的。
有個朋友替他計算了一下,從2000年到《從你的全世界路過》出版,他平均一天只寫大約120個字,連一條微博的字數(shù)都不到。他一定不是一個勤奮的寫作者。
張嘉佳對本刊記者說,他很幸運,寫作雖然是他的根本,但他的經(jīng)濟收入并不靠寫作,他有其他方面的投資。所以他的寫作不會太多考慮商業(yè)上的東西,完全是按照自己的所想來寫,他說這可能是他的寫作讓大家覺著真誠的原因所在。
絕望里面有希望
《瞭望東方周刊》:想過《從你的全世界路過》會這么火嗎?
張嘉佳:我知道它會火,但沒想到它會這么火。它呈現(xiàn)的就是一個離異的男人,帶著一條叫梅茜的狗滿世界瞎跑。我也沒有去編,這是我真實的生活狀態(tài)。我很喜歡這種生活狀態(tài)。
另外,我覺得“80后”已經(jīng)掌握了這個時代的話語權,他們的存在會讓這本書的反響迅速擴大。
《瞭望東方周刊》:你的主人公幾乎都是精力異常旺盛的人?
張嘉佳:因為年輕的時候我就是這樣子。過去的10年,我像一只不知疲倦的火鳥,經(jīng)歷許多事情之后,我才能冷靜、成熟地看待許多事情。
《瞭望東方周刊》:你怎么看自己的這本書?endprint
張嘉佳:是一本純自我的書。你如果說它具備多大的文學價值,我都不好意思說這是本“巨著”。這本書只能放在寫得有多好的層面上去理解,而不能放在寫得有多高的層面上。因為這本書畢竟是我世界觀的一個投射,而不是我要對這個社會要貢獻什么樣的見解,它完全屬于個人化烙印比較重的個人化創(chuàng)作。
《瞭望東方周刊》:雖然這本書是純個人化創(chuàng)作的書,但顯然這本書產(chǎn)生了意想不到的“治愈系”效果。
張嘉佳:老讀者看我的東西,是從文青的東西開始看的。文青就是絕望,對世界絕望,年輕就感覺毫無希望可言,這個世界爆炸了算了。但是他們也說,看了你10年的東西,就是看著你的文筆從最華麗變成最樸實,從最絕望竟然慢慢看出希望,然后這幾年竟然莫名其妙變成“暖男”了。
《瞭望東方周刊》:你認為你在文字上變暖的原因是什么?
張嘉佳:我覺著和我的經(jīng)歷有關。一個是婚姻問題,一個是父親動手術對我的影響特別大。
我永遠不會忘記那個畫面:在醫(yī)院的時候,我去買東西,拎著一塑料袋食物回來,在醫(yī)院走廊,聽見快要動手術的父親打電話給他的領導,說希望看在自己服務單位多年的份上,如果自己這一次過不去,能照顧自己的太太和孩子。當時我就沒有力氣再往前走一步。
當父親躺在擔架車送進手術室的時候,他很用力地對我揮動沉重的手臂,說了聲:“兒子再見。”這個時候你就會發(fā)現(xiàn)什么是絕望了,以前的絕望是純情緒的,現(xiàn)在你碰到真正絕望的事情了。
父母會衰老,愛人會離開,各種事情全部發(fā)生,而且隔三差五你還會參加葬禮。一旦絕望的時候,你一定要把自己往希望那條路上推著走啊。希望不是人家給你的,都是從絕望里面看到的。這就是我后來寫東西貫徹的一個理念:絕望里面有希望。
然后莫名其妙我就變成治愈系了,我就成“暖男”了。
找到適合自己的生活方式
《瞭望東方周刊》:可不可以把32歲當作你人生的一個節(jié)點?
張嘉佳:對,我也是這么看。
《瞭望東方周刊》:32歲之后對社會的看法有沒有改變呢?
張嘉佳:其實我的生活態(tài)度和以前差不多,還是“煩不了”的狀態(tài)。但是重視的東西和以前有太多的差別,比如說責任感。以前電視臺直播我都是喝大了去的,還經(jīng)常遲到,現(xiàn)在肯定不會出現(xiàn)這種事情吧!
對這個世界的態(tài)度有所改變的是,以前我可能是非黑即白,態(tài)度更激烈一些。比如看到乞丐,以前我會有很多想法,我會想他是不是假的,是不是騙子,但是現(xiàn)在我不會考慮,只要他在乞討,我就會給錢。因為你對于這個世界,對于他人你給予的本來就不多,你要養(yǎng)成給予的習慣。
《瞭望東方周刊》:在寫故事的時候會不會有一些說教的想法?
張嘉佳:我對說教毫無興趣。在微博上我每天最多收到一萬多私信,很多人希望我能為他們的情感問題提供些意見。我又不是情感專家,我解決不了這樣的問題。我自己掉到“糞坑”里,還爬了半年呢。
我覺著所有的問題,歸根結底答案只有四個字:因人而異。用在我身上的,放在你的身上得到的結果可能會不一樣。所有拿公式、規(guī)則套用的都是假的。
《瞭望東方周刊》:你覺著為什么書中的很多人物都讓人喜歡,讓人感動?
張嘉佳:在書中其實蠻多故事都是悲劇,許多愛情最終也分道揚鑣,但是故事卻讓讀者覺著很溫暖,因為無論是悲是喜,所有的主人公都貫徹了自己的生活方式,找到的是適合自己的生活方式。
有一篇小說叫《駱駝的姑娘》,這是真實故事。男主人公的太太去世之后,他一個人一直自己生活、旅行,而他覺著太太一直在陪著自己,別人會覺得這個人太辛苦了,甚至有悲劇的感覺,但是他覺得這樣的生活非常適合自己,別人認為的東西其實無足輕重。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