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雪漪藝術歌曲演唱研究
——以歌曲《山鬼》為例*

吳艷玲

(菏澤學院 音樂系，山東 菏澤 274015)

一、傅雪漪古典詩詞歌曲簡述

傅雪漪(1922-2007.9.21)，原名傅鼎梅，著名昆曲音樂家。他曾擔任文化部振興昆劇藝術的第一任指導委員，并歷任《中國戲曲志》的特約編審。

傅雪漪自18歲學習昆曲，擅長中國古典詩詞音樂，曾為南戲《張協(xié)狀元》、昆曲《蔡文姬》、《西廂記》等數(shù)部劇目作曲。傅雪漪憑著良好的文學修養(yǎng)和藝術功底，創(chuàng)作了大量中國古典詩詞歌曲，并對古典詩詞創(chuàng)作有相關著述，發(fā)表有《中國古典詩詞曲演唱教學札記》、《試論詞調(diào)音樂》等。在傅雪漪老師的古典詩詞歌曲藝術中，其獨特的見解和藝術風格都可以從這些資料中獲得重要的佐證和線索。

傅雪漪老師具有深厚的古典文學底蘊，同時也對中國傳統(tǒng)音樂創(chuàng)作技法頗有造詣和創(chuàng)新。他博采古典詩詞中的意境之美，又集合了傳統(tǒng)五聲音階等多重調(diào)式，將古典詩詞歌曲發(fā)展成為具有鮮明戲曲特色的新音樂形式。其古典詩詞歌曲創(chuàng)作具有鮮明的特色，除了采用傳統(tǒng)的民族調(diào)式之前，他還常大量使用散板，旋律上多采用五度及七度的跳進，表現(xiàn)豐富的情感變化。唱腔上，采用一字多腔的拖腔處理，將昆曲藝術的唱法融于其中，并頻繁使用諸如倚音、擻音、顫音等潤腔手法，立體呈現(xiàn)出具有鮮明古典詩詞風格的聲韻意境之美。傅雪漪先生認為，古典詩詞歌曲的演唱“不是單純的唱聲音、唱旋律，而是要唱語言、唱內(nèi)容、唱感情、唱風格、唱神采、唱意境?！?/p>

在傅雪漪看來，中國古典詩詞歌曲演唱的關鍵，是要唱出意境，抓住古典詩詞歌曲的意境之美，才能唱出其中的韻味，而韻味的體現(xiàn)就是對意境的把握。

現(xiàn)以古體詩歌《山鬼》為例，借以分析傅雪漪老師的中國古典詩詞歌曲的意境及演唱技巧的處理。

二、《山鬼》意境及演唱分析

1.詞作者及《山鬼》創(chuàng)作背景

《山鬼》作者屈原，他出身楚國貴族，早年受楚懷王信任，后屢遭排擠，流放漢北。流放期間，將短歌發(fā)展為長篇，表達對楚國的熱愛，引用楚地方言，寫作形式參差錯落，一唱三嘆。其代表作品有《九歌》、《天問》、《離騷》等。屈原根據(jù)民間祭神樂歌的形式，通過描述鬼神的相知相戀，創(chuàng)作出具有浪漫神話色彩的《九歌》，其中《山鬼》便是具有鮮明特色的一篇，其浪漫動人的故事為后人所傳誦。山鬼是一般所說的山神，但未獲天帝冊封，只能在夜間出現(xiàn)，在稱謂上便不配為神，只能為“鬼”。山鬼在愛情中的掙扎和苦痛，在其中有非常細膩的刻畫和傳神的表達。

雖然都是同樣的詩詞，但不同的作曲家卻能創(chuàng)作出迥然有別的古曲風格。屈原《九歌》中的《山鬼》是作曲家比較喜歡并樂于創(chuàng)作的古典詩詞之一，而演唱者的演繹風格也各有不同。施光南和白誠仁也曾為《山鬼》譜曲，但與傅雪漪的創(chuàng)作比較起來，表現(xiàn)方式各有側重，風格截然不同。施光南在為歌劇《屈原》中的《山鬼》設計音樂時，并沒有添加歌詞來演唱，而是發(fā)揚歌唱演員的花腔演唱所能表現(xiàn)的藝術力，將音樂的渲染集中表現(xiàn)在意境的制造上，細聽細唱傅雪漪老師的《山鬼》，會給人一種迷離恍惚，來去飄忽的音韻之美，制造出神秘的仙野氣氛。

白誠仁所作的《山鬼》則音調(diào)高昂，音樂技巧上更富有張力，突出了山中女神的仙人氣勢，給人一種飄然欲仙的飄渺之美；而傅雪漪作曲的《山鬼》則將落腳點落在山鬼的柔情和內(nèi)心情緒的刻畫上面，將人物的柔和深情細膩勾畫，仿佛層層揭開面紗，向聽者宣告這是一位真實而又羞澀的鄰家姑娘，她溫柔而又多情，看起來多么真實自然。

在傅雪漪老師的音樂中，同樣的詞都被賦予了千變?nèi)f化的色彩，不同的音樂感受都來自于對古典詩詞的詞境體會和挖掘，而對演唱者來說，這既是對音樂韻味的表達，更是古典音樂的美好體驗和追求過程。

2.《山鬼》的意境及演唱處理分析

從音樂結構上來看，《山鬼》通篇結構完整，人物刻畫細膩真實，通過對山鬼的愛情描繪，向世人展示婉轉動人的女鬼戀歌。全詩共分為三個部分，在音樂處理形式上，多以伴唱和獨唱交替的組合形式來進行。但有一個鮮明的特點，那就是其中的伴唱貫穿始終，這個目的不言而喻，也是為了烘托人物心情，介紹人物，展現(xiàn)女鬼的性格及情感特征。而獨唱部分則用來獨立表現(xiàn)歌曲的內(nèi)在心靈變換，用于表達心聲，抒發(fā)個人情懷。在歌唱變化和細節(jié)展現(xiàn)方面，整首歌曲速度時松時緊，力度忽強忽弱，渲染了山鬼從喜悅到絕望的心情變化。

一開始，音樂就以散板開場，在山嶺重重若隱若現(xiàn)的一派迷茫中，一陣女聲伴唱的“啊”，揭開了一幕愛的傳奇。上下兩句對比明顯，上句是輕柔的女高音聲部，在這個處理中，可以看到這是傅雪漪想要表現(xiàn)山鬼的脫俗和典雅，從演唱的角度來分析，仿佛是對山鬼的由衷贊美，但到了下句，音域則又急轉而下，突然徘徊在低音區(qū)，仿佛一聲嘆息，早有預兆。

在第一節(jié)中，生動描寫了山鬼姣好的容貌和神奇體態(tài)。她忽隱忽現(xiàn)，在模糊的云霧中人影窈窕，在音樂伴唱的渲染中，由遠至近出來一位妙齡的女子。那個身披辟荔石蘭，腰束女蘿杜衡的人，正一路走來，此刻在她的身邊，眾多的香草環(huán)繞，正是如此一位芳香四溢的女神，多么動人心魄。她愛笑，愛動，笑起來又分外妖嬈。在這一樂段中，歌曲通過獨唱表白的音樂處理，2/4節(jié)拍上板，通過平穩(wěn)的節(jié)奏控制，要求演唱者氣口要有所控制，要唱出贊美的語氣，呈現(xiàn)山鬼的身段婀娜與美麗神態(tài)。

進入此樂段，以伴唱的形式呈現(xiàn)山鬼出行的場面。她乘坐辛夷和桂樹，猛獸赤豹和文貍為她護駕，讓人想象到她那鮮明美麗的身影。而她手執(zhí)香花，滿心歡喜想要送給心上的人兒。

山鬼在約定處焦急等待情人。音樂表現(xiàn)也時松時緊，速度忽快忽慢，細致刻畫山鬼的內(nèi)心變化。前面間奏漸慢，引出山鬼的猶豫和期盼。緊接著速度突然慢了一倍，表現(xiàn)內(nèi)心的幽怨，原來在這一路的跋涉中，山高路險，錯過了約會的時間，她的情郎已不知何時遠去。在“路艱難兮獨后來”這一句中，通過突然將音區(qū)翻高的音樂處理，突出展示山鬼一路艱辛赴約情人的真摯情誼，表達出山鬼迫切想要見到情人的內(nèi)心期盼。及至到了 “獨后來”這個句子中，速度由慢速漸回原速，表現(xiàn)山鬼來見情人的迫切感。

“表獨立兮山之上”這句中，用了四小節(jié)描寫山鬼獨自等待的孤獨。有一種鏡頭感，仿佛巫峽中的神女峰。緊接下來四句節(jié)奏拉緊，陳述了時空的變化，風雨交加，山鬼的心頭也蒙上了陰影，可是她仍然忘記歸去癡癡等待。結尾速度突慢，山鬼的內(nèi)心幽怨無助，充滿了“春去如何遣”的嗟嘆。

此刻，山鬼的情緒在不斷轉換。音樂也起伏波動，在間奏部分速度加快，并從前三小節(jié)開始，運用小切分節(jié)奏引入另一個空間畫面中。為了加強渲染情緒，采用多角度表述，在進入女聲伴唱部分時，曲調(diào)陳郁零落，其目的是為了加強襯托女鬼的內(nèi)心情感，對其做了評述，讓聽者能夠感受到山鬼來時跋涉的艱辛，仿佛歷歷在目：那里到處是嶙峋山石，荊棘葛蔓。而在進入女獨的部分時，音樂的處理又有了變化，此刻曲子的意境襯托山鬼內(nèi)心的悵惘，但在幽怨中還透出一絲安慰來。這種矛盾的心緒都是透過樂曲突然的慢速設計彰顯出來。

山鬼不見愛人歸來，此刻情緒不斷渲染。兩個聲部的女聲伴唱，描述女鬼孤獨悵惘的生活場景，她在山間的芬芳杜若中向著遠方追問：我如這松柏一般堅貞不變，為何你卻將我拋棄？你真的不再思念我了嗎？此時速度由原速再次放慢，山鬼的忍耐已經(jīng)幾近崩潰，她內(nèi)心的疑慮和絕望愈加明顯，在尾句的最后一句獨白，通過慢速的悲嘆，充滿了灰色的寂寞，此刻的意境都隨著山鬼的情緒起落逐漸變得一團晦暗，聽者的心也時時被揪緊。

山鬼在凄苦風雨中，久等不來情人，最終情緒達到了絕望，“風颯颯兮木蕭蕭”此句對應初來時的心情，音樂回到初來時的原速，但在“思公子兮徒離憂”中，音調(diào)突然調(diào)高跨度，猶如一聲悲憫的慨嘆，將歌曲的情緒又推向波峰，使人心不由揪緊，而此時速度也漸漸放慢，歌唱處理時，要進行后半拍起唱，音高跨度有十度之遙，將山鬼在凄風苦雨中的絕望展露無遺，并通過一句慨嘆和吶喊，一語道出山鬼的心聲：思念你只能徒增憂愁啊!

在“徒離優(yōu)”的感嘆中，此句旋律做了下行的處理，速度也有了減慢的變化，表現(xiàn)山鬼失落中透著絕望的情緒。為了加重渲染此種情緒，歌曲在最后部分進行了重復處理。節(jié)奏自由，伴唱部分以散板來襯托，女獨部分的一句 “徒離憂”，將女鬼的情緒放在高音區(qū)展示渲染，將其絕望的情感引向高潮部分，而到換氣部分，則在“徒”字的地方逐漸加強，再到“離憂”的字句時，則變?yōu)槿跆幚?，作為mp的延伸，繼續(xù)進行弱處理，從速度的減慢，再到尾音力度的的pP，通過渲染和音樂的幻化，讓聽眾感受到在蕭瑟空寂的凄風苦雨中，女鬼那自憐憂傷的倩影，漸行漸遠，淡淡隱去，給人一種悵然若失，無法忘懷的凄美空靈之感。

三、小結

傅雪漪老師在《山鬼》中的音樂及其演唱藝術處理，是其古體詩詞歌曲中富于代表性的古詩詞造詣的集中體現(xiàn)。其中對山鬼的情緒渲染和人物的形象描繪，都具有成熟的古典文學底蘊，意境的表現(xiàn)也借用音樂處理，突出表現(xiàn)出山鬼的自怨自艾。為了通過演唱技巧表現(xiàn)出來這種古典韻味，傅老師跟隨著山鬼的情緒發(fā)展，在音樂設計中變化了速度和力度，并采用突慢或散唱的音樂處理；控制好強弱力度，也對演唱中的氣口安排做了鋪陳，正如他所信奉的那樣，古典詩詞具有博大精深的文化底蘊，那么同樣，演唱技巧也同樣要頗有講究，將其唯美的意境傳達出來。

參考文獻：

[1]李映秋.傅雪漪創(chuàng)作的中國古典詩詞歌曲研究與古曲演唱體會[D].北京：中國音樂學院，2011.

[2]吉穎穎.傅雪漪古典詩詞歌曲演唱探析[J].中國音樂學，2009，(4):97～99.

[3]吉穎穎.傅雪漪古典詩詞歌曲演唱初探[J].戲劇之家，2010，(1):64～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