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偉宏
(山東管理學院人文學院,山東濟南 250100)
東漢末年趙岐的《孟子章句》是流傳至今最早的孟子注本,在孟學詮釋史上有著開創(chuàng)性的地位,是研究漢代孟子學唯一可靠的研究資料,具有很高的史料價值,也為后代學者的研究奠定了多方面的基礎。
章句之學,是離章辨句的簡稱,是分析古書章節(jié)句讀的意思。作為一種注釋,章句不像傳注類注釋那樣以解釋詞義為主,而著重于逐句逐章串講、分析大意。《孟子章句》是對《孟子》原文分章斷句,解詞串講,在原文每章末尾還用韻語概括“章指”,簡明準確,益于后人研習。清代焦循對《孟子章句》評價頗高,稱其“疊詁訓于語句之中,繪本義于錯綜之內,于當時諸家,實為精密而條暢”[1](P3)。然而正如陸德明在《經(jīng)典釋文·序錄》中所說:“注既釋經(jīng),經(jīng)由注顯,若讀注不曉,則經(jīng)義難明?!保?](P5)注釋是理解經(jīng)文的主要渠道,但如果注釋的不正確或不準確,便會影響人們對經(jīng)義的理解。趙岐的注釋對《孟子》文本的解釋雖然有許多閃光之處,但也難免有些不足的地方。趙岐在書中提供了許多人名、地名、歷史事件、古書引用等背景材料方面的信息,“蓋其說雖不及后來之精密,而開辟荒蕪,俾后來得循其途而深造,其功要不可泯也”[3](P289)。本文對《孟子章句》中有關背景材料方面信息解讀的不當之處,提出了疑問,將一一分析糾正。
辨疑一:孟施舍之所養(yǎng)勇也。孟,姓。舍,名。施,發(fā)音也。施舍自言其名則但曰舍[1](P191)。
閻若璩《釋地又續(xù)》云:“原趙氏之意,以古人二字名,無單稱一字者。今曰舍,則舍其名也。古未見有復姓孟施者,則孟其姓也。遂以發(fā)音當施字。不知發(fā)聲在首,如吳曰勾踐,越曰于越。若在中,則語助詞多用之字,未聞以施字者。且孔子時魯有少施氏,安知孟施非少施一例乎?”翟灝《考異》云:“古人二字名,或稱一字,如紂名受德,《書》但稱商王受。曹叔名振鐸,《國語》但稱書振。晉文公名重耳,《左傳》但稱晉重。魯叔孫氏名何忌,《春秋》經(jīng)定六年但稱忌,孟施舍不嫌其自身稱舍也?!币簿褪钦f,“施舍”應該是他的名字,“施”未必按趙岐說的是發(fā)音詞。所以,趙岐對人名的這種理解或許并不恰當。
辨疑二:季孫曰:“異哉!子叔疑?!倍?,孟子弟子也。季孫知孟子意不欲,而心欲使孟子就之,故曰:異哉,弟子之所聞也,子叔心疑惑之[1](P299)。
在這里,趙岐認為,季孫與子叔為孟子的兩個弟子,對“子叔疑”三個字的解釋為“子叔疑惑”。實際上,子叔疑是一個人名,朱熹在《孟子集注》中糾正了趙岐的這一錯誤理解:“此孟子引季孫之語也。季孫、子叔疑,不知何時人。……蓋子叔疑者嘗不用,而使其子弟為卿?!倍亿w佑的《四書溫故錄》以及焦循的《孟子正義》都進一步做了考證,一者子叔疑實為一個人名,二者季孫與子叔疑并不在一個時代,不可能與孟子是師生關系。趙岐的注釋令后代學者不敢茍同。
辨疑三:陽貨欲見孔子,而惡無禮。陽貨,魯大夫也[1](P441)。
《滕文公上》中“陽虎曰:‘為富不仁矣’?!壁w岐注釋為:“陽虎,魯季氏家臣。”在趙岐看來,陽貨乃魯大夫,與魯氏的家臣陽虎不是一人。但何晏的《論語集解》認為兩者是同一個人。《左傳》昭公二十六年成大夫公孫朝為孟孫氏邑朝是孟氏家臣,而稱大夫。陽虎也是以大夫自命??鬃赢敃r在魯國,陽虎欲見,不能不以大夫禮報。綜上可知,陽貨、陽虎兩者實際上應為一個人。
辨疑四:仲子,齊之世家也,兄戴,蓋祿萬鐘。孟子言仲子,齊之世卿大夫之家,兄名戴,為齊卿,食采于蓋,祿萬鐘[1](P468)。
孔廣森《經(jīng)學巵言》云:“元李治《敬齋古今黈》,讀‘兄戴蓋’為句,云‘戴蓋,只是乘軒’。愚按:蓋既為王邑,不當又為仲子兄邑?!稉P子》八十一《家務之次》四曰:‘見矢自升,升羽之朋,蓋戴車載。’是李氏‘戴蓋’之語未為無本矣。”孔氏認為,戴蓋為人名。如果按趙岐的理解方式,仲子之兄名戴,在蓋地食祿,似乎不及孔氏的解釋通順、合理。
辨疑五:或謂孔子于衛(wèi)主癰疽。癰疽,癰疽之醫(yī)者也[1](P656)。
《戰(zhàn)國策·衛(wèi)策》云:“衛(wèi)靈公近癰疽”。高誘注云:“《孟子》有其人,蓋醫(yī)之幸者?!钡詾犊籍悺吩?“《說苑·至公篇》述此章文,孔子上無‘或謂’二字,癰疽作‘雍雎’,侍作‘寺’,瘠作‘脊’?!妒酚洝た鬃邮兰摇贰呵轵壋恕?,《韓非子》作‘雍鉏’。輾轉相推,雍鉏雍雎為一人,而癰疽亦即雍渠,均以聲同通借字耳?!遍惾翳场夺尩赜掷m(xù)》云:“《周禮·瘍醫(yī)》‘掌腫瘍、潰瘍之祝藥’,腫瘍,氣聚而不散者。潰瘍,血溢而將破者。雖癰淺于疽,而二瘍皆有之。《戰(zhàn)國策》:‘衛(wèi)靈公時,癰疽彌子瑕專君之勢,以蔽左右。’蓋亦下士之職云?!绷硗猓X大昕《潛研堂答問》云:“《孔子世家》‘衛(wèi)靈公與夫人同車,宦者雍渠驂乘,出,使孔子為次乘?!帧秷笕伟矔吩?‘衛(wèi)靈公與雍渠同載,孔子適陳?!薄>C合以上各家意見,不難看出雍渠當是人名,即《孟子》所稱的“癰疽”,趙氏以為癰疽之醫(yī)者,是缺乏說服力的。
辨疑六:孔子不悅于魯、衛(wèi),遭宋桓司馬,將要而殺之,微服而過宋。是時孔子當厄,主司城貞子,為陳侯周臣。司城貞子,宋卿也[1](P659)。
《史記》以為司城貞子為孔子適陳所主,是陳卿而非宋卿??讖V森《經(jīng)學巵言》云:“趙氏云‘司城貞子,宋卿也’,下又云:‘是時孔子遭厄難,不暇擇大賢臣,而主貞子為陳侯周臣也?!瘎t司城仍似陳卿?!駬?jù)稱貞子,即絕非宋卿,愚故獨信《史記·世家》曰‘孔子遂至陳,主于司城貞子家’,為讀《孟子》不誤也?!笨讖V森此說比較全面,由史料記載可知司城貞子應為陳卿,而非趙岐所說的宋卿。
辨疑七:告子者,告,姓也;子,男子之通稱也;名不害。兼治儒墨之道者,嘗學于孟子,而不能純徹性命之理[1](P731)。
趙岐在《告子》一章的開頭,便指出告子與浩生不害是一個人。而閻若璩《釋地又續(xù)》云:“浩生,復氏。不害,其名。與見《公孫丑》之告子,及以《告子》題篇者,自各一人。趙氏偶于《告子篇》誤注曰名不害,且臆度其嘗學于孟子執(zhí)弟子問者?!迸c閻氏同時代的毛奇齡也認為趙岐此說是不正確的。崔灝《考異》云:“《管子·戒篇》:‘仁從中出,義由外作。’《墨子·經(jīng)下篇》:‘仁義之為內外也,愛利不相為內外,所愛利亦不相為內外;其為仁內也,義外也,舉愛與所利也?!孀印蕛攘x外’之言,遠本管子,而近受自墨子。《墨子·公孟篇》:‘二三子曰:告子言義而行甚惡,請棄之。墨子曰:不可。告子言談甚辨,言仁義而不吾毀。’又告子受教于墨子之實驗。趙氏云‘告子兼治儒墨’,非僅泛度為言?!绷硗?,通過崔灝的考辨,可以看出告子并非象趙岐所言兼治儒墨之道,趙岐所據(jù)不可知。
辨疑八:曹交問曰:“人皆可以為堯舜,有諸?”曹交,曹君之弟[1](P810)。
王應麟《困學紀聞》云:“《左傳》哀公八年宋滅曹,至孟子時曹亡久矣。曹交蓋以國為氏者?!泵纨g《經(jīng)問》云:“盛唐問:《孟子》曹交,趙岐注‘曹君之弟’,按《春秋》哀公八年‘宋人入曹’,《左傳》竟云‘滅曹執(zhí)曹伯以歸’,如此則《孟子》時已無曹矣。其曰‘曹君之弟’何據(jù),得非經(jīng)只書入,原未嘗滅乎?曰:經(jīng)有書滅而并未滅者,定六年‘鄭帥師滅許’是也。有書入而即是滅者,此‘宋人入曹’是也?!妒酚洝げ苁兰摇份d‘曹伯陽十五年宋滅曹,執(zhí)曹伯陽及公孫強以歸而殺之,曹遂絕其祀’,則曹此時信亡矣。趙岐之注,不知何所本,當是誤耳。問:然則《孟子》之曹交何如?曰:此張南士曾辨之,當是曹姓而交名者。何以言之?其曰:交得見于鄒君,可以假館。鄒者魯縣,鄒即邾,《春秋》注‘邾本曹姓,為顓頊之后’,則曹交者,與鄒君同姓,故得見鄒君而假館焉?;蚣脆u君之弟。戰(zhàn)國禮衰,不分宗,不分氏,弟得以其戚戚君,故兄弟同姓,未可知也?!苯馈度航?jīng)補義》云:“春秋之末,曹已為宋所滅,曹交非曹君之弟,或是曹國之后以國為姓,或是鄒君之族人。鄒本邾國,邾本曹姓,故曰‘交得見于鄒君,可以假館’。蓋欲于其同宗之為君者假館也,便有挾貴之意?!币陨峡甲C詳細且有說服力,均與趙岐之說不同。
辨疑九:慎子勃然不悅曰:“此則滑釐所不識也?!被?,慎子名[1](P851)。
翟灝稱《古今人物表》中有“禽屈釐”,顏師古注即滑釐也?!秴问洗呵铩ぶ俅杭o》:“許犯學于禽滑釐,孟夏、紀索、慮參學于禽滑黎,黎與釐通?!毖獢缭?“慎子所云滑釐乃述其師,非自通其名?!薄肚f子·天下篇》言“慎子與彭蒙、田駢為友,學墨子弟子禽滑釐之術。”按照古書的說法,滑釐并不是慎子之名。趙岐之說不可從。
辨疑十:文王生于岐周,卒于畢郢。岐周、畢郢,地名也?!?,文王墓,近于酆、鎬也[1](P538)。
劉臺拱《經(jīng)傳小記》云:“畢地有二,其一文王墓地也。太史公曰:‘畢在鎬東南杜中?!痘视[》云:‘周文王武王周公冢在京兆長安縣鎬聚東杜中?!独ǖ刂尽芬詾椤谟褐萑f年縣西南二十八里畢原上’,則唐亦謂之畢原。是故有咸陽縣之畢原,所謂‘文王卒于畢郢’也。有萬年縣之畢原,所謂‘文王葬于畢’也。一在渭北,一在渭南,異所同名,往往相亂。杜佑言‘畢,初王季都之,后畢公封焉’。此言在渭北者當矣。而以為文王所葬則失之?!兜弁跏兰o》云:‘文武葬于畢,畢在杜南?!稌x書·地道記》亦云:‘畢在杜南?!c畢陌別,此則文武所葬不在畢陌明矣。是以裴骃辨之云:‘《皇覽》曰:秦武王冢在扶風安陵縣西北,畢陌中大冢是也。人以為周文王冢,非也。周文王冢在杜中?!瘡埵毓?jié)亦云:‘《括地志》云:秦惠文王陵在雍州咸陽縣西北一十四里,秦悼武王陵在雍州咸陽縣西十里,俗名周武王陵,非也?!簳饰?,具有明文。惟顏師古注《漢書·劉向傳》‘文王周公葬于畢’,用畢陌為釋,而杜亦云然。自茲以降,莫不繆指秦陵,誣稱周墓,傳之方志,載之祀典,誤所從來,非一世矣。趙岐注言‘畢,文王墓,近于酆、鎬之地’,此言在渭南者當矣。而以訓畢郢則失之。文王始亦宅程,《周書》稱‘文王在程,作《程寤》、《程典》’。其后作邑于酆,而先君宗廟,故居宮室,猶于是乎存,因是往來舊都而末年仍卒乎此。以情事推之,昭然可見。卒于畢郢,不言為葬,而趙以墓地當之,畢地既誤,何郢之可言?闕而不究,其不以此乎?”可見,趙岐對文王墓的解釋不恰切。
辨疑十一:孟子曰:“牛山之木嘗美矣?!迸I?,齊之東南山也[1](P775)。
閻若璩《釋地續(xù)》云:“牛山齊之東南山,是趙氏在復壁中所注,方向少錯,無論。今目驗在臨淄縣南一十里,亦在唐臨淄縣南二十一里,《括地志》所謂‘管仲冢與桓公冢連在牛山上’是。酈道元注:‘牛山,一名南郊山,天齊淵出焉。齊以此得名?!簞⒄巡恢稳恕睹献印纷⒃?‘南小山曰牛山。’晉左思《齊都賦》云:‘牛嶺鎮(zhèn)其南。’《列子·力命篇》:‘齊景公游于牛山,北臨其國城而流涕?!蚺R曰北,正以山實在南?!备鶕?jù)各家的詳細考證,可知趙岐之說稍有誤。
辨疑十二:《梁惠王》中記載:“齊人伐燕,勝之”[1](P150)。另外,《公孫丑》中又有“齊人伐燕”[1](P289)。趙岐以為這兩次記載為一次戰(zhàn)爭。
宋翔鳳《孟子趙注補正》中就“齊人伐燕”這一記載進行了詳細考證:根據(jù)臧庸《齊宣王取燕十城考》記載,元代黃震敘述其鄉(xiāng)人蔣監(jiān)簿曉之說曰:“《史記》齊伐燕有二事。齊宣王伐燕,燕文公卒。易王初立,齊宣因燕喪伐之,取十城。是即《梁惠王篇》所載,問答稱齊宣王者是也。齊湣王伐燕,燕王噲以燕與子之齊伐之,是即《公孫丑篇》所載,沈同問燕可伐者也?!彼蜗桫P認為蔣、黃之說為是,于是求證《戰(zhàn)國策·齊策》、《戰(zhàn)國策·燕策》、《史記·六國年表》、《史記·燕世家》、《荀子·王霸篇》等,發(fā)現(xiàn)前者稱謚號,是因為齊宣王卒于孟子前;后者只稱“王者”,因為齊湣王卒于孟子后。最后他指出“趙氏章句已蒙混不能分為二事,余因黃氏說為證明如此?!币簿褪钦f,趙岐認為《孟子》中兩章記載的“齊人伐燕”是一回事,而實際上這是兩次戰(zhàn)爭。
辨疑十三:《湯誓》曰:“時日害喪?予及汝皆亡!”《湯誓》,《尚書》篇名也。時,是也。是日,乙卯日也。害,大也。言桀為無道,百姓皆欲與湯共伐之,湯臨士眾誓,言是日桀當大喪亡,我與女俱往亡之[1](P49)。
對于《湯誓》這句話究竟為誰所說,歷來有三種不同的意見。第一,鄭玄注《湯誓》云:“桀見民欲叛,乃自比于日曰:‘是日何嘗喪乎,日若喪亡,我與汝亦皆喪亡?!煌鲋?,以脅恐下民也?!彼J為此言為桀自說。第二,江聲在《尚書古文集注音疏》中說:“桀自比于日,民即假日以論桀,言是日何時喪乎?我將與汝皆亡,甚欲桀之亡也。予者,民自予也。及,與也。汝,汝日也。假日以論桀,實則汝桀也?!彼J為此言為民自說。第三,即趙岐認為的此言為商湯自己所說?,F(xiàn)在的理解大都支持江聲的觀點,鄭玄的解釋是今文派的說法,趙岐則是古文派的觀點。相比之下,趙岐的說法更勉強一些。
焦循也在《孟子正義》中說:“趙氏以此為湯諭民之言;以予及汝皆亡,為我及汝俱往亡之。則我為湯自我,汝謂民,乃《書》文于此下云:‘夏德若茲,今朕必往?!Z為重沓矣?!睹献印芬对姟贩Q文王之德,全在而民勸樂之。引《書》言桀之失德,全在民欲與之皆亡。若作湯諭民往亡桀之辭,無以見桀之失德矣。趙氏之旨,既殊《孟子》,亦違伏、鄭,未知所本?!?/p>
辨疑十四:高子曰:“《小弁》,小人之詩也?!薄缎≯汀?,《小雅》之篇,伯奇之詩也[1](P817)。
《詩經(jīng)》的傳授在漢代時,分為齊魯韓毛四家。其中,齊魯韓三家被立為官學,毛詩起初僅在民間傳授。趙岐在此的解釋采用了三家詩的觀點,是過分拘泥于官方學說,而未參考更好的毛詩的說法。而《毛詩》認為《小弁》是寫幽王事,為太子之傅所作,寫其父之過大者。趙岐此注與《毛詩》異,但下文又說此言親之過大者,仍然是依《毛詩》,所以此處的解釋不恰當。
辨疑十五:王子有其母死者,其傅為之請數(shù)月之喪,公孫丑曰:“若此者何如也?”丑曰:王之庶夫人死,迫于嫡夫人,不得行其喪親之數(shù)[1](P940)。
這是個關于古代喪禮的問題。據(jù)閻若璩《釋地又續(xù)》的考證:“以經(jīng)解經(jīng),莫合于《喪服記》公子為其母章以解王子為其母。此厭于父在,本無服,權為制練冠麻、麻衣縓緣,既葬而除之服。鄭康成曰:‘不奪其恩也。’無厭于嫡母之說。厭嫡母,誤自趙岐,沿于孔疏。明初,《大明令》載‘庶子為其所生母齊衰期’,注曰:‘謂嫡母在室者?!蟆缎⒋蠕洝烦桑娑ㄖ?,讀自制序文,真有冠履倒置之嘆!”
錢大昕《潛研堂答問》云:“問:‘王子有其母死者,其傅為之請數(shù)月之喪。’陳旸謂‘王子所生之母死,厭于嫡母,而不敢終喪?!湃酥诘帐羰瞧鋰篮?曰:陳氏之說,本于趙邠卿,謂‘王之庶夫人死,迫于嫡夫人,不得行喪親之數(shù)’。其實不然也。禮家無二尊,故有厭降之義。父卒為母齊衰三年,而父在則期,厭于父也。禮尊君而卑臣,亦有厭降之義。天子諸侯絕旁期,大夫降,故士之庶子父在為其母期,大夫之庶子父在為其母大功,公子父在為其母無服,厭于尊也。《儀禮·喪服記》:‘公子為其母練冠麻、麻衣縓緣、既葬除之?!瘋髟?‘何以不在五服之中也?君之所不服,子亦不敢服也。’大功章‘公之庶昆弟為其母’,傳謂‘先君余尊之所厭,不得過大功’。蓋公之庶子雖父已先卒,猶厭于父之余尊,不得伸母之服,不言厭于嫡母也?!豆騻鳌贰敢宰淤F’,故《春秋》于成風、敬嬴、定姒、齊歸之薨葬,曰夫人,曰小君,成其為君母也。惟嫡母在則不得伸其母。然則天子諸侯為其生母,謂厭于嫡母,可也。公子為其母,謂厭于嫡母,不可也?!币簿褪钦f,天子以下都無需為嫡母庶母之別而守孝不同。趙岐的解釋不合古禮。
趙岐在解讀《孟子》時,主要失誤在于有時脫離具體語境而專就一詞一句作訓釋,其結果是句意難通或前后不符。字詞在句外有多義性,在句中有單一性,因為受到了語言環(huán)境的制約。注疏詞語,若是拘泥常訓而不顧上下文意,就會背離原來旨意。同樣,一個句子的意思也受上下文的制約,訓釋文句若脫離上下文就會曲解文意。另外,在部分注釋上,趙岐也是憑主觀臆斷,缺乏嚴密的考證即下結論,對古書、古禮、古制甚至是古字并未核實就簡單做出解釋,幾處解讀也有斷章取義之嫌,這些都不得不說是《孟子章句》的一個遺憾。
[1]焦循.孟子正義[M].北京:中華書局,1987.
[2]陸德明.經(jīng)典釋文[M].北京:中華書局,1983.
[3]永瑢.四庫全書總目[M].北京:中華書局,19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