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秀艷 何和平
(青島大學 文學院,山東 青島 266071)
張舜徽的雅學理論研究
竇秀艷 何和平
(青島大學 文學院,山東 青島 266071)
張舜徽小學功底深厚,于《說文》學有皇皇巨著《說文解字約注》,而關于雅學、聲韻的研究卻分散于其經(jīng)史子集四部著作之中。通過對其20余部著作的研讀,可發(fā)現(xiàn)張舜徽對雅學理論的建樹:關于撰寫時代和撰人問題,他認為《爾雅》是漢初經(jīng)師經(jīng)生們對古代傳注的總匯,并非出自周公之手;關于性質(zhì)問題,他認為《爾雅》是“匯集群經(jīng)傳注中訓詁名物分類纂錄而成”的,是我國最早的類書;關于分篇問題,他認為《爾雅》中有《敘》篇,此《敘》篇在《漢志》20篇之中,是傳《爾雅》學者所為;關于邵晉涵《爾雅正義》和郝懿行《爾雅義疏》的得失問題,他總體上是尊邵抑郝。此外,張舜徽還提出了今后雅學發(fā)展規(guī)劃,指明了雅學的發(fā)展路徑。
張舜徽; 《爾雅》學;理論研究
張舜徽(1911-1992)是我國上個世紀著名的歷史學家、文獻學家,精于版本、目錄、???、聲韻、文字之學,經(jīng)史子集四部兼治,一生筆耕不輟,有《清人文集別錄》《鄭學叢書》《中國文獻學》《說文解字約注》等二十四部著作,計八百萬字。張舜徽出身于書香世家,家富藏書,其父小巖先生“一生講究樸學,不尚浮華”,是他的啟蒙老師,重視培養(yǎng)他小學根基,自他幼年起,就傳授他《爾雅》《說文》之學,常常教導他“讀書以訓詁為本,欲明訓詁,此后可讀段注《說文》、郝疏《爾雅》、王氏《經(jīng)義述聞》三書”。[1](P71)按照小巖先生指引的路子,在打下了文字學功底后,就轉攻雅學,自郝懿行《爾雅義疏》入手,參以邵晉涵《爾雅正義》。先生后來回憶說:“余早歲治《爾雅》,始讀郝氏《義疏》,繼觀邵氏《正義》。”[2](P465)張舜徽十七歲時便讀完了郝氏《爾雅義疏》,并把自己的心得寫成了《爾雅義疏跋》一文,該文初步運用《說文》對《爾雅郝疏》進行了一些考訂。張舜徽研讀《爾雅》,心得頗多,遺憾的是并未裒輯成冊。他關于《爾雅》的諸多論述散見于其文集著述之中,涉及了《爾雅》的時代和撰人、《爾雅》的性質(zhì)、《爾雅》的篇數(shù)、《爾雅》的功用等問題,均有獨到的見解。其《說文解字約注》《清人筆記條辨》等著述,廣泛征引《爾雅》,多有創(chuàng)見。張舜徽又廣輯鄭玄箋注,條分縷析,纂輯成《鄭雅》一書,填補了鄭學研究空白,亦雅學之功臣。張舜徽的雅學成就是多方面的,本文僅對其有關雅學理論方面的論說作以簡單評說。
對《爾雅》是一本什么性質(zhì)的書,歷來看法不同。有的認為《爾雅》是解經(jīng)之作,或主要是訓釋儒家經(jīng)典的;有的認為《爾雅》是一部訓詁書,即訓詁專書(工具書、專著)或訓詁匯編;有的認為《爾雅》是百科全書;有的認為《爾雅》是一部字典;有的認為《爾雅》 是一部詞典(辭典);有的認為《爾雅》是一本教科書;等等。究其原因,主要是考察角度、方法、標準不同。也正是因為如此,許多人對《爾雅》性質(zhì)的認識不是單一的。對此,張舜徽認為:
(一)《爾雅》是古代傳注的總匯,是為經(jīng)學服務的專書
過去有不少學者,認為《爾雅》是我國最早的字書。其實,這部書包羅極廣,是古代傳注的總匯,是漢初學者綜合經(jīng)師們說經(jīng)的許多解釋,排比類次而成。它是專為研究經(jīng)學服務的,不能算是字書。[1](P34)
《爾雅》一書,雖列入《十三經(jīng)》,其實乃漢初學者裒集經(jīng)師傳注而成,為訓詁之淵藪。[3](P1103)
自傳注既興,而后有訓詁之學?!稜栄拧芬粫?,乃漢初經(jīng)生裒錄眾家傳注而成。后人以其可取以解經(jīng),故附之群經(jīng)之后耳。[4](P40)
這分明是漢初學者匯集群經(jīng)傳注中訓詁名物分類纂錄而成,所以內(nèi)容絕大部分是解經(jīng)的。[5](P36-37)
在這些論述里,張舜徽多次論及了《爾雅》的性質(zhì)問題,他否定了《爾雅》是我國最早的字書之說,認為《爾雅》匯集了漢初經(jīng)師、經(jīng)生的解釋,是古代傳注的總匯,是為經(jīng)學服務的專書,“故附群經(jīng)之后”。張舜徽從《爾雅》的編纂目的、主要內(nèi)容方面,對《爾雅》的性質(zhì)做了客觀的認定,與上個世紀一些語言學家的觀點相比,更具有概括性、代表性。如胡樸安《中國訓詁學史》認為:“《爾雅》一書,為西漢以前古書訓詁之總匯?!盵6](P16)王力《中國語言學史》認為:“《爾雅》實際上是一種故訓匯編?!盵7](P11)濮之珍《中國語言學史》認為:“《爾雅》是一部訓詁匯編”,“是我國古代訓詁學的第一部專著?!盵8](P73,P83)馮浩菲師明確提出,《爾雅》是“我國第一部訓詁工具書”。[9](P29)張舜徽此說實質(zhì)就是《爾雅》是故訓資料的匯編,是一部訓詁專書。
(二)《爾雅》是我國最早的類書
類書之起,當溯源于《爾雅》。將訓詁名物分十九類以統(tǒng)括之,悉取材于漢以上傳注,實即最早類書也。[4](P228)
類書之起,昉于明分部類,據(jù)物標目,蓋必推《爾雅》為最先。[10](P392)
首三篇專釋故訓,《釋親》以下十六篇,則詳備六親九族之禮,多識鳥獸草木之名,遠而天地山川,近而宮室器用,庶物畢載,人事悉顯??偫ㄈf殊,而皆以類相從,因物為號,蓋類書之始也。[11](P318)
中國歷史上類書的出現(xiàn),一般都認為始于魏文帝時的《皇覽》,這是不確切的。如果從“考鏡源流”的角度去談問題,這種書籍的出現(xiàn),自當溯源于《爾雅》?!@部書凡十九篇,有解說字義的,頭三篇《釋詁》 《釋言》《釋訓》便是;有談親屬關系的,《釋親》便是;有記房屋器用的,《釋宮》 《釋器》《釋樂》 便是;有記自然現(xiàn)象的,《釋天》 《釋地》《釋丘》 《釋山》《釋水》便是;有錄生物品名的,《釋草》 《釋木》《釋蟲》《釋魚》《釋鳥》《釋獸》《釋畜》便是。這分明是漢初學者匯集群經(jīng)傳注中訓詁名物分類纂錄而成,所以內(nèi)容絕大部分是解經(jīng)的。分類登載,有條不紊,此非類書而何?談到中國的類書,應該從《爾雅》算起。至于由最高統(tǒng)治者組織人力,編纂類書,以供自己閱覽,那才是從魏文帝時的《皇覽》開始的。[5](P36-37)
張舜徽在四部著述中從體例入手,層層深入地論證了《爾雅》是我國最早的類書,首先抓住了類書“明分部類,據(jù)物標目”的特點與《爾雅》“庶物畢載,人事悉顯,總括萬殊,而皆以類相從”“分類登載,有條不紊”的特點相符,明確地提出《爾雅》 是我國最早的類書的觀點。在 《清人文集別錄》中,張舜徽反駁了馬國翰提出的最早的類書是“周《月令》”的觀點。張舜徽認為“國翰此言,乃由乎不明古書體例而致謬戾耳”。[10](P392)張舜徽所論述的關鍵點是《爾雅》與類書的體例相通,都是“類聚群分”。張舜徽關于《爾雅》是我國最早的類書之說,也是我國關于類書起源的學說之一。此種提法有反對者,也有同志者,如劉葉秋在《類書簡說》中認為“大約最后完成于漢代經(jīng)學家之手”,“《爾雅》實開后代類書之先河”。[12](P8)
我們認為,類書是摘錄、匯集古籍中的典章制度、詩賦文章、麗詞駢語,或其它事物典故等資料原文,將其依類或按韻編排,以供尋檢、征引的一種資料性工具書?!稜栄拧冯m然匯輯了先秦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方面的諸多語料,并采取了分類編排的體式,但嚴格說來,它顯然不具備類書這種工具書的特征,后世類書承襲了雅書類聚群分的方法,這是毫無疑問的,與其把它當作第一部類書,倒不如視為類書的濫觴更適當。
(一)《爾雅》成書于漢初,是“漢初學者”裒集經(jīng)師傳注而成,“實不出于一手,不成于一時”
張舜徽認為:
《爾雅》……是漢初學者綜合經(jīng)師們說經(jīng)的許多解釋,排比類次而成。[1](P34)
《爾雅》一書,雖列入《十三經(jīng)》,其實乃漢初學者裒集經(jīng)師傳注而成,為訓詁之淵藪。[3](P1103)
《爾雅》一書,乃漢初經(jīng)生裒錄眾家傳注而成。[4](P40)
按《爾雅》一書,蓋漢初經(jīng)生所纂輯,所以疏通故訓、辨識名物,以資說經(jīng)者也。[11](P57)
按《爾雅》一書,蓋漢初經(jīng)生所纂?!瓕嵅怀鲇谝皇?,不成于一時。[11](P318)
關于《爾雅》的作者、成書時代,自漢至隋唐,學者大多數(shù)認為《爾雅》或周公作、或孔子及其門弟子傳人作;至宋代,學者們才開始提出《爾雅》是秦漢間說《詩》者纂輯《詩》訓詁而成。近代學者或認為“漢代經(jīng)師解釋《六經(jīng)》訓詁的匯集”①如羅常培說:“《爾雅》的著者,雖然有人偽托得很古,實際上它只是漢代經(jīng)師解釋《六經(jīng)》訓詁的匯集?!痹斠娭茏嬷儭斗窖孕9{》(中華書局2004年版)第1頁。,或認為“大抵西漢經(jīng)生,綴輯舊文,遞相增益”②如胡樸安在《中國訓詁學史》(商務印書館1998年版第15頁)中說:“《爾雅》不專為釋《詩》而作,亦不專為釋經(jīng)而作。大抵西漢經(jīng)生,綴輯舊文,遞相增益?!?,或認為“孔門后學、西漢經(jīng)生箋釋群書,好事者乃分類輯錄之耳”③如蔣伯潛說:“《爾雅》……孔門后學、西漢經(jīng)生箋釋群書,好事者乃分類輯錄之耳?!痹斠娛Y伯潛《十三經(jīng)概論》(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重印本)第五編第八章。。與諸家相比,張舜徽所論更加明確、具體,把時間定在“漢初”,撰人為經(jīng)師、經(jīng)生,即儒家學者、傳承人,也就是說《爾雅》“不出于一手,不成于一時”,經(jīng)歷了不斷完善的過程,這也是先生那個時代大多數(shù)學者的共識。此說既是張舜徽融會貫通眾家之長,也是他多年躬耕實踐,深邃思考所得。從時間上看,漢初百廢待興的帝國迫切需要這樣一部擱置紛爭、規(guī)范統(tǒng)一的教材,只有統(tǒng)一的王朝才有能力整合專家學者修訂完善這樣一部著作。于是,在漢代立國20余年之后的漢文帝時期《爾雅》就成為了學習教育課程?!稜栄拧返某霈F(xiàn)不始于漢代,但經(jīng)過幾代人的努力,最后完成于漢代。從編者看,不論是先秦還是漢初,儒家學者一直是社會學術的中堅力量,因此,《爾雅》在漢初短時間內(nèi)修訂完成,是由飽讀詩書的經(jīng)師、經(jīng)生們根據(jù)專長、分工協(xié)作編定也是可能的。
(二)批駁了張揖《爾雅》周公作說
“《爾雅》周公作說”,是關于《爾雅》撰人問題的主要學說之一。最早見于三國魏人張揖的《上〈廣雅〉表》,六朝顏之推、陳隋陸德明、宋陸佃、清邵晉涵、王念孫、錢大昕等均主此說,可見此說影響之深遠。張舜徽反對此說,他對張揖提出“周公作說”的心理進行了剖析:
魏世張揖因《爾雅》舊例,博采漢儒箋注及《三蒼》《說文》諸書以增廣之,名曰《廣雅》。深恐其書不為時人所重,乃推尊《爾雅》,謂為周公、孔子遺書,以明己之學所自出。此猶言《易》卦者,必托名于伏羲;言《本草》者,必托名于神農(nóng);言醫(yī)經(jīng)者,必托名于黃帝;言禮制者,必托名于周公;言六經(jīng)者,必托名于孔子。莫不高遠其所從來,以自取重于世。[4](P40)
此乃后人托古之陋習,不足信也。[2](P465)
而張揖目為周公之書,此與鄭玄謂《孝經(jīng)》為孔子所造,用意正同。蓋鄭玄注述舊典,揖埤廣雅訓,皆欲推尊本書以自重,故不得不高遠其所從來耳。[11](P318-319)
張舜徽道出了張揖“《爾雅》周公作說”的真實目的,為了取重時人,高遠其書之所從來,這是古人著書之通病。張舜徽此說實發(fā)前人所未發(fā),從魏晉至清代,如陸德明、邵晉涵、王念孫等視“周公作說”為圭臬,即使反對者也未有什么高論,張先生此說確為的論,給我們的啟示頗多。首先,張揖提出周公作說,是對東漢鄭玄提出《爾雅》孔門所作說的反動。曹魏學界以王朗、王肅父子最為顯赫,他們的著作被列入官學,成為世人學習的教材,而王肅是反鄭玄的,對鄭玄的學說一一反駁,甚至不惜用偽造經(jīng)書的手段與鄭玄一派對抗。張揖與王氏父子同殿稱臣,提出《爾雅》周公作說可避免與王肅父子的摩擦。其次,也與張揖所處的曹魏時代政治學術環(huán)境密切相關。有漢以來特別重視禮法,至東漢,禮教對人心的束縛越來越嚴重,而禮教與忠君密不可分。曹氏三代為漢世朝臣,曹操加九錫、封魏王,終于沒有代漢,不能說沒受此因素影響,曹丕代漢是依據(jù)古禮禪讓而成的。在統(tǒng)治者尊禮、崇禮的大背景下,張揖提出周公制禮、作《爾雅》一篇以釋禮之說來迎合統(tǒng)治者,同時也為自己的廣續(xù)《爾雅》之作《廣雅》抬高身價也是可能的。此后主張周公作說者代不乏人,都不同程度地受到各個歷史時期政治文化等因素的影響,同時也不排除對圣人崇拜的文化心理。
(一)《爾雅》有《敘》篇
《漢書·藝文志》著錄《爾雅》三卷二十篇,漢唐以來通行本均為三卷十九篇。對所逸的一篇究竟為何篇,說法不一。大致有三種:《爾雅》有《敘》篇,《釋詁》分兩篇,《爾雅》有《釋禮》篇。
張舜徽贊同《爾雅》有《敘》篇之說,所依據(jù)的是孔穎達《毛詩·關雎正義》的材料以及古書著錄通例,但張舜徽進一步提出了《爾雅》之《敘》篇,為傳《爾雅》之學者所作之說,《漢志》著錄《爾雅》二十篇中包括《敘》篇,同時否定了清翟灝《爾雅》有《釋禮》 篇、孫志祖《釋詁》分二篇之說。①翟灝《爾雅補郭》卷上(《續(xù)修四庫全書》第185冊第611頁):“祭名與講武、旌旗三章俱非天類,而系于《釋天》,邢氏強為之說,義殊不了。愚謂:古《爾雅》當更有《釋禮》一篇與《釋樂》篇相隨,此三篇乃《釋禮》文之殘缺失次者耳?!稘h志》爾雅二十篇,今惟十九,所少或即此篇?!睂O次舟《爾雅篇數(shù)考》(載華北日報《圖書周刊》1936年1月13日第63期):“《漢志》作二十篇者,蓋以《釋詁》作二篇也。”他認為:
按《毛詩正義》開卷詮釋“詁訓傳”三字,便引《爾雅·敘》篇云:“《釋詁》《釋言》,通古今之字,古與今異言也;《釋訓》,言形貌也?!眲t《爾雅》本有《敘》篇,唐人猶及見之。顧《敘》篇之文,非出于撰集《爾雅》者之手,乃傳其學者所為,斯固古書通例也。《詩》《書》之《序》,其前驅也??冀裎摹渡袝罚?,初止二十八篇,而《史》《漢》俱稱“伏生以二十九篇教于齊魯之間”。其一篇,乃百篇之《序》也?!稘h志》云:“《詩》,經(jīng)二十八卷。齊、魯、韓三家?!庇衷疲骸啊睹姟范啪?。”毛視三家多一卷,乃《詩序》也。然則《漢志》著錄《爾雅》二十篇,亦包括《敘》篇在內(nèi)無疑。翟氏以為有《釋禮》篇,孫氏以為《釋詁》當分上下,皆臆測之辭,不足據(jù)也。②清汪士鐸《悔翁筆記》(《清人筆記條辨》第262頁)卷三“《漢志》爾雅二十篇”條下云:“今十九篇。翟晴江以為當有《釋禮》篇,今《釋樂》之祭名、講武、旌旗,即其中殘缺之文。孫志祖以為《釋詁》當分上下篇。近人以《關雎》正義引《爾雅敘》篇為一篇?!盵11](P262)
張舜徽之論與清陸堯春不謀而合,但要詳于陸氏。③陸堯春《爾雅序篇說》:“《爾雅》之有序篇,猶《周易》之有序卦、《尚書》之百篇序、《詩》之大小序也?!痹斠姟稜栄旁b林敘錄》湖北教育出版社1999年版第1301頁。
我們也認為《爾雅》有《敘》篇,張舜徽的《漢志》《爾雅》二十篇包括《敘》篇之說對我們很有啟發(fā)。班固《漢書·藝文志》承自劉歆《七略》,因此著錄《爾雅》三卷二十篇應始于劉歆。劉歆是西漢后期著名學者,領校群書,整理篇次,又有《爾雅注》,惜其未傳,《七略》所載必不誤矣,則《敘》篇在《七略》時就已經(jīng)存在。張舜徽提出《敘》篇“為傳《爾雅》之學者所為”,并未確指某氏,然從其所類比《詩》《書》之序看,《爾雅》之敘不會太晚,他啟發(fā)了我們思考的方向。由此我們推論,該《敘》篇,或為劉向、劉歆父子所作,或劉歆以前之犍為文學等治雅者所為,前者或更為可信。劉向每校一書,寫就敘錄,敘述學術源流,附原書上奏,此《敘》篇或即敘錄之文,因其單行,后來淹沒不傳。至孔穎達撰《毛詩正義》,此敘錄或殘存,或是湮滅,孔氏或是轉引他書,不得而知。且陸德明撰《經(jīng)典釋文》,并未提及此敘篇。其次, 《爾雅》 郭注、張揖 《廣雅》、陸德明《爾雅音義》、唐開成石經(jīng)等《釋詁》均為一篇,《釋詁》分上下二篇自邢昺作疏時始,而邢疏以后的明正德本、閩本、毛本、影宋蜀大字本等,《釋詁》還保留一篇之舊式,所以“《釋詁》 舊分兩篇”之說有待商榷。再次,魏張揖著《廣雅》,篇次一依《爾雅》,無《釋禮》篇;且張揖認為周公作《爾雅》以釋禮,則《爾雅》也必無《釋禮》篇。[13](P24-27)
(二)叔孫通撰集《禮記》遺文增入《爾雅》
清臧庸在《拜經(jīng)日記》卷二中,據(jù)張揖《上〈廣雅〉表》有“叔孫通撰置《禮記》”一語,認為《大戴禮記》中有《爾雅》數(shù)篇,為叔孫氏所取入。④詳見張舜徽《清人筆記條辨》第166頁:“《公羊·宣十二年》注:‘禮,天子造舟,諸侯維舟,卿大夫方舟,士特舟。’疏云:‘《釋水》文也。’考何邵公引《爾雅·釋水》而稱禮者,魏張揖《上廣雅表》言《爾雅》秦叔孫通撰置《禮記》,此蓋漢初之事?!洞蟠鞫Y記》中,當有《爾雅》數(shù)篇為叔孫氏所取入。故班孟堅《白虎通》引《爾雅·釋親》文,稱為《禮·親屬記》;應仲遠《風俗通·聲音篇》引《釋樂》‘大者謂之產(chǎn),其中謂之仲,小者謂之箹’為《禮·樂記》。則《禮記》中之有《爾雅》,信矣?;蛞伞稘h·藝文志》禮家不及叔孫通,張氏之言,恐未得實,蓋未考之班氏諸書也。”梁啟超贊同臧氏之說,但也沒有提出有利的證據(jù)。張舜徽則說:
所謂“撰置《禮記》”一語,謂撰集古《禮記》遺文置之《爾雅》中也。下文所云“或言叔孫通所補”,即指此耳。細審上下文意,至為明白。何、班、應三家之書所引用者,皆有關禮制之文。叔孫通雖已自《禮記》中取之以增入《爾雅》,然在漢世,蓋猶有單篇別行之本,分題《樂記》 《親屬記》 諸目者。故引用時,仍標原書,而不云出自《爾雅》也。臧氏自信太過,漫加論斷,誤矣。其后陳壽祺又從而和之,載其說于《左海經(jīng)辨》卷上、《大小戴禮記考》,亦失之疏略而未暇審思也。[11](P166)
張舜徽根據(jù)張揖《上〈廣雅〉表》中 “或言叔孫通所補”之語及古書稱引通例,認為是叔孫通取《禮記》之《樂記》《親屬記》之文增入《爾雅》,與臧氏之說正相反。由于《月記》《親屬記》在漢初單行,人們引用時仍標此兩篇之名,而不表明引自《爾雅》,這是臧氏誤解的根源。
邵晉涵《爾雅正義》與郝懿行《爾雅義疏》是清代兩部最重要的《爾雅》研究著作,二者都是為疏通《爾雅》經(jīng)注、箋補邢疏而作,所以學界往往把邵氏《正義》與郝氏《義疏》相提并論,但對二書的價值認識不一。多數(shù)人認為郝書優(yōu)于邵書,也有人認為二書各有千秋,難分伯仲。張舜徽奠定小學基礎時,就是先學習郝氏《義疏》,然后又專研了邵氏《正義》,對二書的得失有深入的認識。
張舜徽自十七歲便攻讀郝氏《爾雅義疏》,并作了一些考訂工作。后來,他向初學者推薦學習書目時,于“字義”類,首推《爾雅義疏》。[3](P1103)雖然如此,張舜徽還是認為郝氏《義疏》遜于邵氏《正義》,原因有三。首先,郝懿行“才僅中人,而志學稍晚,又無記誦之功,故雖汲汲終身,所造仍不能極乎高遠。置之乾嘉諸儒之班,亦只能居中下之科耳”。[14](P276)其次,郝氏“對音韻之理不甚了了”“疏于音理,雖欲明詁訓同、近、通、轉之故,而其道莫由”。[14](P276)因此《爾雅義疏》無法達到完美的程度。張舜徽在《揚州學記·阮元》中說:“郝懿行是阮元在嘉慶四年總裁會試時所錄取的門生,后來便根據(jù)阮元這些指示來作《爾雅義疏》。①阮元《與宋定之論爾雅書》:“竊謂注《爾雅》者,非若足下之深通乎聲音文字之本原不能,何也?為其轉注假借本有大經(jīng)大緯之部居,而初、哉、首、基,其偶見之跡也。山、水、器、樂、草、木、蟲、魚諸篇,亦無不以聲音為本,特后人不盡知耳?!痹斠姟肚宕鷵P州學記》第144頁??上Ш率蠈σ繇嵵聿簧趿肆耍浴稜栄帕x疏》的寫成,仍然沒有達到完善的程度?!盵15](P301)這些認識皆是張舜徽躬耕實踐、對郝《疏》的細致扒梳得來的。張舜徽曾把王念孫的《爾雅郝疏勘誤》與《爾雅義疏》對校,“知懿行之所以捍格不通者,多在聲而不在韻。自來治古音者,詳于疊韻,而忽于雙聲。段玉裁、王念孫雖各自定古韻部目,然其闡明訓詁,往往不言韻而言聲。蓋聲音在文字之先,而韻部乃后世所定。如云訓詁必通聲音,則古聲類之學,不可不講。王氏《廣雅疏證》,所以高出《爾雅義疏》者,正在此耳”。[10](P276)第三,張舜徽指出,郝懿行在撰述《爾雅義疏》時并未親自從經(jīng)籍中檢引例證,而是間接征引《經(jīng)籍纂詁》,有失嚴謹,從而降低了《爾雅義疏》的學術性。郝懿行《爾雅義疏》初名《爾雅略義》,比較簡略。后阮元《經(jīng)籍纂詁》成,便大肆采集《經(jīng)籍纂詁》之文補充《義疏》,遂成二十卷言皇皇巨著。張舜徽認為:
其倚賴是書,可以想見。當王氏為《廣雅疏證》時,《纂詁》之書,猶未編出。凡所征引,悉本原書,別擇精研,語多心得。懿行之說以不逮高郵者,亦即坐此。兩家之書可覆按也?!w其始事,但欲以簡略成書,其后有《經(jīng)籍纂詁》供其采獵,遂不免失之繁冗。觀是集卷二《再奉云臺論爾雅書》,已謂購得《經(jīng)籍纂詁》一書,絕無檢書之勞,而有引書之樂云云。[10](P276)
張舜徽從郝氏才智、功底、治學方法等方面作出了客觀、公允的評價,令人信服,也對我輩后學有諄諄教導之意。
張舜徽在研習《爾雅義疏》的同時,也攻讀邵氏《爾雅正義》,他尤其服膺邵氏之學問,對邵氏《正義》偏愛有加:“清乾嘉時,邵晉涵撰《爾雅正義》,在郝《疏》前,其書甚精,可與郝《疏》并行?!盵3](P1103)關于邵氏《正義》的成就,他認為,邵晉涵《爾雅正義》不但對清代雅學、訓詁學的發(fā)展有開啟之功,而且也開創(chuàng)了清代學者為群經(jīng)作新疏的風氣:“這是清代學者對群經(jīng)作新疏的開始。從此以后,才有各種新的經(jīng)疏陸續(xù)出現(xiàn)。邵晉涵在這方面,可算是開了一個頭?!盵14](P186)其次,張舜徽還認為邵氏《爾雅正義》義例謹嚴、博征約?。?/p>
晉涵經(jīng)史之學,根柢深厚。余早歲讀其所為《爾雅正義》,彌服其義例謹嚴,文章爾雅,穆然有唐人《正義》遺風,遠非郝懿行所能逮。[10](P227)
他在博征之中,力求守約。自謂此書苦心不難博證,而難于別擇之中能割所愛耳。乃外人竟有病其略者,斯事所以難言。邵氏在撰《爾雅正義》的過程中,能實行“博征約取”的原則,不尚繁征,力求簡要,這卻是他的絕大本領。全書精要,便即在此。……結合我早年學習《爾雅》的經(jīng)驗,先看郝氏《義疏》,后看邵氏《正義》,也感到邵書義例謹嚴,文章爾雅,在簡約中確能說明問題,非郝疏所能及。[14](P186)
對于學界“邵不如郝”的觀點,張舜徽不護其短。如梁啟超說:“郝氏絕無新發(fā)明,其內(nèi)容襲邵氏之舊十六七,實不應別撰一書?!读x疏》之作,剿說掠美,百辭莫辨。我主張公道,不能不取邵棄郝?!盵14](P186)張舜徽認為梁氏這一評斷,是很公正的,并說:“就大體言,郝不如邵?!盵4](P41)“邵書善矣,第草創(chuàng)之初,慮猶有罅漏;又其成書甚早,后出之義轉多?!盵2](P465)也就是說,邵書雖有草創(chuàng)之功,難免有罅漏;邵書成書早,后出轉精,郝書自然有獨到之處。
(一)規(guī)劃雅學今后發(fā)展
張舜徽對今后雅學的發(fā)展也作了規(guī)劃,即編訂叢書、叢編。
首先,要編訂《九雅全書》。張舜徽年輕時就開始籌劃雅體匯編,冠其室名“九雅”以明志,并說:
明人嘗合刻《爾雅》《小爾雅》《釋名》《博雅》(即《廣雅》)、《埤雅》,為《五雅全書》,而不知取《方言》以代《埤雅》,此明人之陋也?!嬷躁悐J《詩毛傳義類》、朱駿聲《說雅》合為七種。后于羅氏《玉簡齋叢書》中見錢坫所纂《異語》十九篇,仍用《爾雅》體例。自稱補《方言》所未及,自魏晉以下不著錄。其用心之勤,可與群雅相輔而行,因撰疏證以表章之。迨晚歲寫定《鄭雅》既成,因并入上列諸種,合《九雅》,欲合刊《九雅全書》,以便學者。有此一編,則魏晉以上之訓詁,悉在是矣。九雅者,《爾雅》《小爾雅》《廣雅》《方言》《釋名》《毛詩傳義類》《說雅》《異語》《鄭雅》也。若夫前人纂錄魏晉以下訓詁之書,如程先甲之《選雅》、俞樾之《韻雅》,則皆等諸自鄶可也。[4](P41)
這里所謂《九雅》,從纂集方式看都是“雅體”。后來,張舜徽也曾談及修纂《九雅》的計劃,在此計劃中《集雅》代替了《異語》,并交代了《九雅》合刻的原因:
按《爾雅》一書,蓋漢初經(jīng)生所纂輯,所以疏通故訓、辨識名物,以資說經(jīng)者也。故其書與群經(jīng)傳注相表里,且有直引經(jīng)句而為之詮釋者。其后《小爾雅》《廣雅》,亦同斯體。要其取材,皆采之傳注。論其功用,輕重略等,固未容軒輊于其間。劉熙《釋名》,原本鄭學,依聲訓字,創(chuàng)通大例,實為訓詁之學辟一新徑。……余舊有志合《爾雅》《小爾雅》《廣雅》《方言》《釋名》、陳氏《毛傳義類》、①張舜徽《鄭學叢著·鄭雅自序》(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125頁):“余年十九治毛鄭《詩》。讀陳氏《毛詩傳疏》,病其膠固。而獨喜其所為《毛傳義類》,檃栝有條例,與《爾雅》相表里?!敝焓稀墩f雅》 及余所纂《鄭雅》《集雅》(集漢人何休、高誘、趙岐注家注義)匯刊為《九雅》。早歲嘗以九雅名其堂,斯于必償斯愿。懷此有年,未克有濟。果能成此匯編,非特視《五雅》為閎博,即考核名物訓詁,不俟旁求矣。[11](P57)
其次,編纂《翼雅叢編》。關于編纂目的,據(jù)張舜徽在《愛晚廬隨筆》“翼雅叢編”中稱:“自來治雅學者,每苦古代名物器服制度難明。余謂清儒好為專篇以類釋之,實多精湛之作,足以羽翼雅學,為用甚弘。嘗記其作者、篇名及見于何書,思合刊為《翼雅叢編》而竟未成。今錄其目如次?!盵4](P47)張舜徽一共列舉了四十八篇,這四十八篇“倘能匯刊行世,信有助于究繹雅學”。張舜徽規(guī)劃的《九雅全書》《翼雅叢編》雖然未實現(xiàn),但這種宏大的設想?yún)s與21世紀的古籍整理發(fā)展方向吻合,相信這兩部叢書定有出版之日。上個世紀末由湖北大學編纂的《爾雅詁林》問世,共有六冊,一千多萬字,“匯百家眾注于一體”,庶幾可以告慰先生。
(二)提出今后治雅途徑
張舜徽認為《爾雅》是纂輯傳注而成,基于此,他提出了治雅的基本途徑——博通傳注:“《爾雅》既由纂輯傳注而成,推之《小爾雅》《廣雅》,皆同此例。故治雅學者,必博通傳注。傳注明而后《爾雅》明,《爾雅》明而后訓詁之學始可得而理。傳注者,訓詁之淵藪也。如欲為訓詁之學,必沈研而精熟之?!盵4](P40-41)
《爾雅》收詞主要以儒家經(jīng)典為主,尤其與《詩》《書》經(jīng)傳的關系最為密切。張舜徽稱:“按群經(jīng)各自為體,則所以通之之術亦各不同。惟有古文《尚書》,應讀《爾雅》,解古今語而可知,故治《書》必本《雅》訓?!盵11](P30)同樣,治《詩》、治《禮》沒有《爾雅》,亦捍格不通。如何博通傳注,先生已經(jīng)為我們開辟了道路,提供了資糧。鄭玄是漢末經(jīng)學大師,遍注群經(jīng),對儒家文化復興做出了巨大貢獻。張舜徽少年時期就矢志整理鄭玄注文,成《鄭箋義類》《三禮鄭注義類》《鄭氏佚注義類》,思合此數(shù)種,纂為《鄭雅》十九篇,后四十年不遑纂集,晚而“發(fā)愿重理舊業(yè),以竟前功”,[15](P125)先生摘錄鄭氏注文,按《爾雅》十九篇之序成《鄭雅》一書,“此編訓詁名物之繁賾,倍蓰于《毛傳》《爾雅》《說文》。茍能貫通鄭學,則群經(jīng)莫不迎刃而解。斯一編也,不第六藝之鈐鍵,抑亦考古之淵藪矣?!盵15](P126)
《爾雅》解釋詞匯意義,《說文》分析字形、探討文字本義,《廣韻》明語音,三者是傳統(tǒng)小學三大基石,精通三者,方能解決諸經(jīng)中的疑難問題。因此,張舜徽稱:“按字學不外形、聲、義三者。據(jù)形系聯(lián)者,《說文》也;據(jù)聲系聯(lián)者,《廣韻》也;據(jù)義系聯(lián)者,《爾雅》也。故三書為治字學之綱領。”[11](P297)
(三)闡明《爾雅》與史志關系
最早把《爾雅》與史書之志聯(lián)系在一起的,是南宋史學家鄭樵。他在《通志總序》中說:
志之大原,起于《爾雅》。司馬遷曰書,班固曰志,蔡邕曰意,華嶠曰典,張勃曰錄,何法盛曰說,余史并承班固謂之志,皆詳于浮言,略于事實,不足以盡《爾雅》之義。臣今總天下之大學術,而條其綱目,名之曰略,凡二十略,百代之憲章,學者之能事,盡于此矣。[16]
通過志、表的難寫以及一些志書“詳于浮言,略于事實”的弊端,鄭樵拋磚引玉,為其《通志·二十略》作鋪墊。《通志·二十略》最大的特點是類例分明和知識廣博,其分類思想追摹《爾雅》。如鄭樵在其《爾雅注序》中盛贊《爾雅》經(jīng)緯六經(jīng)的功能說:“大道失而后有六經(jīng),六經(jīng)失而后有《爾雅》,《爾雅》失而后有箋注?!稜栄拧放c箋注俱奔走六經(jīng)者也,但《爾雅》 逸,箋注勞?!稜栄拧氛撸s六經(jīng)而歸《爾雅》,故逸。箋注者,散《爾雅》以投六經(jīng),故勞?!编嶉哉J為,《爾雅》體例“約六經(jīng)而歸”,類例分明,綱舉目張,故逸;他的《二十略》的劃分正是受《爾雅》“約而歸”思想的影響,總“百代之憲章”,統(tǒng)括世間萬物?!抖浴贰翱偺煜轮髮W術”,幾乎囊括了當時所有學科的知識,其中的氏族、六書、七音、都邑、草木昆蟲等略都是鄭樵獨創(chuàng),可說與《爾雅》十九篇同樣具有百科全書的性質(zhì)。鄭樵認為,《二十略》于史書亦屬于志體,而追溯志體的形成,蓋“志之大原,起于《爾雅》”。
清代史學家章學誠則以為:
鄭氏《通志》乃云志之大源出于《爾雅》,其說非也。然鄭氏之說,亦不無所見。蓋訓詁名物,傳注支流。史家之道,實通乎經(jīng)。列傳可擬左氏之經(jīng)緯,則諸志自可比乎《爾雅》之類釋矣。然如鄭氏之指,必欲舉六書、七音、昆蟲、草木之屬,儕乎禮、樂、刑、政之間,自屬一家之言,不可為史家一定之法。劉知幾欲增方言、方物二志,則轉似有得《爾雅》之義者。[17](P11,P115)
章氏認為鄭氏把志體起源歸于《爾雅》是不對的,但史書與經(jīng)書密切相關,從來源上把諸志與《爾雅》相比未嘗不可。章氏又認為劉知幾所欲增方言、方物二志“轉似有得《爾雅》之義”,還是側重其與《爾雅》內(nèi)容相關而言。
與章學誠的異議相比,張舜徽對鄭樵“志之大原出《爾雅》”之說是認同的,在《清人筆記條辨·乙卯札記》中不但贊同鄭樵之說,并把志書各篇與《爾雅》十九篇對號,他說:
按《爾雅》有《釋天》,即后世《天文志》之權輿;有《釋水》,即《河渠書》之權輿;有《釋宮》《釋器》《釋樂》,即《禮樂志》之權輿。夾漈謂志之大源出于《爾雅》,其說是也。《爾雅》又有《釋詁》《釋言》《釋訓》以明文字聲音之理;又釋艸木、鳥獸、蟲魚,以廣天地萬物之名。其所包羅至博,故夾漈亦沿其例而欲舉六書、七音、昆蟲、草木之屬悉納諸通史之中。蓋文字有古今之異,語言有方音之變,昆蟲、草木亦隨地域而有不同,則史家悉加甄錄,以與禮樂刑政并列于書、志之中,亦何不可。劉知幾欲增方言、方物二志,即此意也。惟茲事體大,非有高識如夾漈者,固未敢創(chuàng)斯義例耳。觀夫《二十略》之為書,可以知其規(guī)制弘闊為不可及也。[11](P115)
張舜微認為,鄭樵發(fā)凡起例,以《爾雅》為規(guī)模法度,創(chuàng)制《二十略》,在編纂體例、內(nèi)容涵蓋、事類劃分上均突破以往史書志體框架,“規(guī)制弘闊”,“包羅至博”,這樣高識之大家古今一人而已。
關于張舜徽先生的雅學成就本文只涉及了冰山一角,比如《說文解字約注》征引《爾雅》上千例,《清人筆記條辯》《異語考證》中也廣引《爾雅》,還有很多征引散見于其他著述之中,把這些雅學材料輯佚出來,按《爾雅》二十篇之序排比,將是一部分量頗重的《爾雅》疏證著作,其成就當不下于《說文約注》;諸如,《爾雅釋親答問》《鄭雅》《小爾雅補釋》《釋疾》等皆可以專題研究;另外,張舜徽先生關于雅學與經(jīng)學、文字學、聲韻學之比較研究有待深入。總之,本文對張舜徽先生的雅學理論研究還是比較粗淺的,有些解讀與先生本旨或有距離,我們只是希望通過我們的研究,拋磚引玉,促進學人對其雅學成就的深入研究。同時,對張舜徽先生這樣的大家的雅學成就進行全面、深入研究,也是當代雅學研究的主要任務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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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鄧實編.風雨樓叢書[M].清宣統(tǒng)三年(1911)神州國光社鉛印本.
責任編輯:潘文竹
The Theoretical Study of Erya by Zhang Shunhui
DOU Xiu-yan HE He-ping
( College of Liberal Arts, Qingdao University, Qingdao 266071, China )
Zhang Shunhui's studies on Erya and rhymes are seen in four of his books. As for the compiler and his era, he maintained that Erya was compiled by teachers and disciples in the early Han Dynasty, not by the Duke of Zhou. As its nature, he held that it was the earliest book compiled according to categories of things in China. He also discussed the gains and losses of two books respectively written by Shao Jinhan and Hao Yixing, commending the former and depreciating the latter. Besides, he also pointed out the roadmap of future studies on Erya.
Zhang Shunhui; studies on Erya; theoretic study
G256
A
1005-7110(2014)02-0074-08
2013-07-31
竇秀艷(1968-),女,吉林白城人,蒙古族,青島大學文學院教授,主要從事文獻整理、漢語史研究;何和平(1989-),男,江西宜春人,青島大學文學院研究生,主要從事漢語史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