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 頌 育
(閩南師范大學文學院, 福建 漳州 363000)
閩南角美話助動詞“著”的語義分類
林 頌 育
(閩南師范大學文學院, 福建 漳州 363000)
從表達語義角度看,角美話助動詞“著”應分為表推測某種情況出現(xiàn)的必然性、表示現(xiàn)實需要、表說話人的要求等三類。劃分三類可用于解釋每類“著”對句類、句型、否定形式、主語成分等的不同要求,而不同類“著”句法功能差異的存在也恰好可以印證三分法的合理性。
閩南方言;助動詞;著;語義分類
角美處于漳州市區(qū)與廈門市區(qū)的中心點上,可以說是廈、漳兩市的重要衛(wèi)星城鎮(zhèn),也是漳州市區(qū)通往廈門、泉州、福州的必經之路。雖然,角美行政區(qū)劃歸屬漳州,角美話屬于閩南方言漳州話的一個分支,但隨著經濟、交通的發(fā)展,角美與廈門往來更為緊密,這使得角美話往往兼具廈門腔和漳州腔兩種閩南方言的特色。角美話的過渡性色彩在語音、詞匯、語法方面都有所體現(xiàn),以角美話作為閩南方言特定語法現(xiàn)象的觀察點有一定的代表性。
閩南方言助動詞研究起步較晚,研究成果甚少。以往研究多是對單個助動詞句法功能的描述,幾乎不涉及助動詞間的比較研究,對助動詞語義方面的研究也顯粗疏。基于此,又鑒于同一個詞在系屬相同的方言間的使用,其句法功能往往具有很大的共同性,為了能進一步發(fā)現(xiàn)其間的區(qū)別,對其語義進行進一步的描寫比較,往往比單純地關注句法功能更具價值。為此,本文在對角美話助動詞“著”的句法功能進行簡要分析后,將試圖以盡可能充分的語言事實為依據(jù),來概括角美話助動詞“著”的語義。結合與近義助動詞用法的對比、辨析,最終確定助動詞“著”的語義。
本文語料多由筆者于2009年7月份調查分類得到。主要發(fā)音人林躍東,男,1940年生,世居本地,角美鎮(zhèn)白礁村人,小學文化程度,農民。參照對象有許寶華,女,1946年生,漳州薌城區(qū)人,初中文化程度,退休職工。曾莘,女,1983年生,廈門思明區(qū)人,大學文化程度,公司職員。
根據(jù)分布和組合能力,角美話助動詞“著”的主要句法結構類型多為“NP+著+VP”。
(1)嬰仔著聽大儂的話。(小孩要聽大人的話。)
(2)冬至著挲圓。(冬至要做湯圓。)
(3)家己的物件著保存好勢。(自己的東西要保存好。)
(4)花佮菜攏著叫伊飲飲的。(花和菜都要叫他澆一下。)
(5)恁逐個著若食若講。(你們要邊吃邊說。)
(6)做作業(yè)著較專心淡薄。(做作業(yè)要專心一點。)
在復合句中,“NP+著+VP”中的“NP”常承前省略。而在建議聽話者做某事時,“NP”也常因對話雙方自明而省略。如:
(7)著骨力拼,毋通垂落去。(要努力打拼,不要喪氣。)
(8)汝已經大漢矣,著家己行。(你已經長大了,要自己走。)
從語義關系上看,助動詞“著”前的“NP”,可以是動作的實施者,如例(1)的“嬰仔”,也可以是動作的受事者,例(3)的“家己的物件”;還可以是動作發(fā)生的時間,如例(2)的“冬至”等。
從表達語義的角度看,角美話助動詞“著”可細分為三類,為了行文方便,本文分別用“著1”“著2”“著3”來表示不同義項的“著”。在不引起歧義或統(tǒng)稱時,均直接寫作“著”,有必要進行區(qū)分時則加以標注。其中“著1”用于推測某種情況出現(xiàn)的必然性,“著2”用于表示現(xiàn)實需要,“著3”用于表示說話人的要求。
(一)“著1”的語義分析
閩南角美話助動詞“著1”用于推測某種情況出現(xiàn)的必然性。如:
(9)字寫無好勢是著互儂拍。(字沒寫好是要挨打的。)
“著1”的用法與閩南方言另一個助動詞“會[e33]”的用法有交叉之處,表現(xiàn)在:
第一,用“著1”的地方一般可替換成“會”,且表達的意義基本不變。如:
(9′)字寫無好勢是會互儂拍。(字沒寫好是會挨打的。)
第二,“著1”和“會”共用一個否定式“勿會[be33]”。即(9)(9′)的否定句一致。
(9″)字寫無好勢是勿會互儂拍。(字寫不好是不會挨打的。)
在與“會”進行更細致的比較之后,我們發(fā)現(xiàn),二者在語義、語用等方面還是存在不少區(qū)別,并據(jù)此發(fā)掘了“著1”在使用中若干特點。
①“著1”一般不用于疑問句。如:
(10)伊敢會來上課?(他會來上課嗎?)
(11)伊穿鞋拖,會去到落?(他穿著拖鞋,能上哪呢?)
(12)畢業(yè)了后,汝會繼續(xù)讀冊,抑是會出來工作?(畢業(yè)后,你會繼續(xù)讀書,還是出來工作呢?)
上述例子中的“會”仍是“主觀推測某種情況出現(xiàn)或存在的必然性”。但都不能改用成“著1”——改換后或句子不成立,如(11);或句子雖然還成立,但句子意思已經發(fā)生改變,如(10)說話者問“伊敢會來上課”,目的是想知道,“伊”會不會來上課,“伊來上課”這樣的情況是不是會必然發(fā)生。對該問題的回答是“會”或“勿會”。倘若換成問“伊敢著來上課”,則變成詢問“伊”是否有必要來上課,回答也相應變成“著”(類似普通話的“要”)或“(毋)免”(相當于普通話的“不用”),即此時的“著”已非“著1”用以表示“主觀推測必然性”,而變成表示情理、現(xiàn)實需要或說話人的要求。
②“著1”一般不用于否定句。
我們對判斷閩南話某一助動詞能否出現(xiàn)于否定句的條件歸納如下:第一,該助動詞的肯定形式,要在其相應的否定形式中得以保留。如“應該→不應該”;第二,有些助動詞的語義并不是單一的,其否定形式相應地也常有兩個或兩個以上不同的形式。轉化前后要確保助動詞語義的一致性。第三,含有該助動詞的肯定句轉化成意思相對的句子時,句子的句法結構不能發(fā)現(xiàn)改變。以此來考量 “著1”的使用情況,我們認為“著1”不出現(xiàn)于否定句中。
首先,“著1”的否定式是“勿會”,在其否定形式中我們找不到“著1”的“影子”。如例(9)(9″)。其次,閩南話中雖然也存在“毋著”(否定詞+著)的形式,但此結構中的“著”是形容詞,表示正確、合適等意義,“毋著”相當于普通話的“錯誤、不對、不正確”,而非對“著1”的否定。
③“著1”只能出現(xiàn)在NP不能控制VP的語境中。試比較一下兩組例句:
A組
(13)好好解釋,爸母會/著1理解汝的心情。(好好解釋,父母親會理解你的心情的。)
(14)有伊幫忙,工作會/著1好做真禾齊。(有他的幫忙,工作會順利得多。)
B組
(15)曉英一定會骨力拼的。(曉英一定會努力打拼的。)
(16)我感覺伊會共汝欺負。(我感覺他會欺負你。)
A組句子的特點是,“NP+VP”所表示情況出現(xiàn)的必然性是由某種條件決定的,其中的NP都不能控制VP。如(13)“父母能否理解”不是“汝”所能控制的,但有了“好好解釋”作為前提條件,說話人就據(jù)此推測“父母是能理解的”。B組句子的特點是,說話人不再把某種客觀條件作為推測的依據(jù),而是通過自己對主體的主觀決定的推測,進而推測某種情況出現(xiàn)的必然性。其中的NP能控制VP,NP只能是有生命的主體。如(15)“是否努力打拼”是“曉英”自己所能控制的,用“會”是說話人推測主體“曉英”自身決定“骨力拼的(努力打拼)”;(16)“伊”能控制“欺負你”這一情況是否發(fā)生,而“我”單憑“感覺”就推測“他”自身決定“欺負你”,也就是說,在“我”看來,“他欺負你”是必然出現(xiàn)的情況,而這種情況的出現(xiàn)主要源于主體“他”的主觀決定。在AB兩種不同的語境中,我們都可以用“會”來推測某一情況出現(xiàn)的必然性。然而,“著1”只能替換A類中的“會”。B類中的“會”若替換成“著1”,句子或不成立,如(16);或句子意思有所改變,如“曉英一定著骨力拼”,不再是“曉英一定會努力打拼”的意思,而是“曉英一定得努力打拼”意思。也就是說原來用于表示說話人對曉英行為的推測,現(xiàn)在已變成了曉英有實行某種行為的義務??梢?,“著1”只能出現(xiàn)在NP不能控制VP的語境中。
④“著1”特別強調必然性
之所以說“著1”特別強調必然性,主要是因為:
第一,與“會”相比,“著1”對其后所加的“VP”似乎更有選擇性,偏好與變化類的動詞,如“變”、“變成”等搭配。如:
(17)汝若無共恁囝教示,伊總有一日著變歹去。(你若不管教你的孩子,他很快會變壞。)
(18)伊毋聽醫(yī)生的話,摵尾著變成青瞑仔。(他不聽醫(yī)生的話,終歸是要變成盲人的。)
2) 軸壓比是影響鋼骨混凝土構件的滯回耗能能力和延性的主要因素,軸壓比越小,構件的滯回耗能能力越強,延性越好;在軸壓比小于0.4的范圍內隨著軸壓比的增大,構件的極限扭矩也會增大,但會導致塑性階段承載力的衰減和剛度退化,延性變差.
第二,“著1”前常需要加上“總有一天”、“穩(wěn)當”(肯定)、“早晚”、“摵尾”(最終)等強調必然性的修飾語。如:
(19)汝即無頭腦,早晚著互儂騙去。(你這么沒頭腦,早晚會被人騙的。)
(20)伊做即禾齊歹代志,總有一日著去坐監(jiān)牢。(他做這么多壞事,總有一天會去坐牢。)
上述強調必然性的修飾語往往是不能省或不宜省的。省去這些修飾語,句子多極不自然,有時意思還會有所改變,如例(20),去掉“總有一日”,“著1”幾乎就不再是表示推測必然性,而變成表示說話者的某種要求或愿望,認為“他去坐牢”是他罪有應得,也是他對自己過往惡行,所必須付出的代價。然而如果這些例子中的“著1”換成“會”,其前的修飾語幾乎都可以省略。
(二)“著2”的語義分析
閩南角美話助動詞“著2”用于表示現(xiàn)實需要。所謂的現(xiàn)實需要,可以是來自情理上的需要,也可以是來自主體的意志需要,還可以是某一客觀條件的需要。如:
(21)天氣真冷,出門著加套一領厚衫仔。(天很冷,出門要多穿件厚衣服。)
(22)查甫儂著有查甫儂的氣概。(男人要有男人的氣概。)
(23)我著拍拼考入大學,則勿會互人看無。(我要努力考進大學,才不會讓人瞧不起。)
情理需要、主體意志需要,客觀條件需要有時是很難析分清楚的,甚至一句話中,往往同時交雜說明了多種因素。如例(22)假設是出自某男生之口,這句話可能包含三種需要 “男人要有男人的氣概”為社會公眾所認可,作為一個男人,情理上應該“要有男人氣概”。同時,“ 男人要有男人的氣概”可能是在面對某種特定情況時,男主人公用于表明自我意志和態(tài)度,這既是客觀的需要也是主體意志的要求。
“著2”的否定式是“免”或“毋免”,表示某一動作行為用不著發(fā)生。如:
(24)天氣毋寒,(毋)免加穿衫仔。(天氣不冷不用多穿衣服。)
(25)伊考無好,(毋)免共伊呵咾。(他考不好,不用表揚他。)
(三)“著3”的語義分析
閩南角美話助動詞“著3”表示說話人的要求。如:
(26)有貴賓欲來,汝著好好備辦寡物件。(有貴賓要來,你要好好準備一些東西。)
(27)汝著講實話,甭想欲變啥魍。(你要說實話,別想耍什么花招。)
(28)欲去著講。(要去得說一聲。)
以上各例,“NP+VP”情況,主要是應說話人的要求而出現(xiàn)的,當然對說話人來說,提出此種要求,應該有其現(xiàn)實需要,但對于執(zhí)行主體來說,是直接受命于說話人,語義上與“著2”還是存有差別的。如例(26),“你要好好準備東西招待貴賓”主要是說話人的要求,即便說話人是在“貴賓要來”這樣的現(xiàn)實需要下發(fā)出要求的。例(28)某人要去某處,是否告知他人本來應該是自己決定的,“要去得說一聲”自然是他人的命令或請求。
“著3”的否定形式可以是“甭”[bang13]。 “甭”也是說話人的要求,不過是否定要求就是了。對對方提出否定要求,實際上也就表示禁止對方做某事,只是態(tài)度不一定很堅決罷了。這從例(27)中“著”與“甭”的對舉就可以看出。
閩南話中的“勿會使”,往往含有命令、禁止的意思,也可用于否定“著3”。如果說“甭”還帶有說話人對聽話者的請求成分,那么與“甭”相比,“ 勿會使”口氣則很強硬,命令色彩也很濃。于說話人,使用“勿會使”表明了他禁止某種情況出現(xiàn)的堅決態(tài)度,和其命令不存在任何討價還價的空間。大有聽話人除了接受命令并按命令行事以外,別無選擇之意。語氣之強硬,有時甚至帶有威脅恐嚇的意味在里面。相對于聽話人,說話人在身份、勢力等方面,常處于強勢地位,或為長輩或為上司等。如:
(29)汝勿會使擱遲到,若無我著共汝開除。(你不可以再遲到了,要不我就開除你。)
(30)汝勿會使共我出去,若無汝著準備互我摃。(你不可以給我出去,要不就等著挨揍。)
由于“著1”使用頻率較低,以往研究報告很少提及。為了便于與前人商榷,以下我們集中討論“著2”、“著3”的語義分類問題。
(一)陳氏“二分法”評析
陳垂民《論閩南話助動詞》一文,曾以能否能為“應該”所替換為標準,將助動詞“著”(從陳氏所列例子可見,主要包括本文“著2”和“著3”的用法)的語義區(qū)分為兩類:“著A”表事實上的需要,不能為“應該”所替代;“著B”表示情理上的需要,可為“應該”替代[1]328-334。(陳氏原文作“著1”“著2”,為了區(qū)別于本文的分類,將其改為“著A”“著B”。)筆者認為這種分法有值得商榷的地方。話說,判斷“‘應該’替換法” 能否作為“著”語義分類的標準,至少還應滿足兩個條件:一,“著A”和“著B”在語義上要能相互區(qū)別而不混淆。二,要確保AB類“著”,在各自的類屬范圍內語義的一致性。據(jù)此,我們對陳氏的區(qū)分標準進行了重新審視。
1.誠如上文所分析,事實上的需要(近似本文的“客觀條件需要”)和情理上的需要本來就很難分清,現(xiàn)將二者作為兩個不同的類析立,常使我們在對實例進行歸類時,不可避免地陷入兩難境地。再看看陳氏所舉的A類例子(本文所引陳氏例句均來源于陳垂民《論閩南話助動詞》一文[1]328-334,下同。):
〈1〉我著加食一碗飯。
〈2〉著帶氧氣瓶者嗵入隧道。
〈3〉我下晡著去寄批。
據(jù)筆者對廈漳泉臺等地閩南話的調查發(fā)現(xiàn),上述三例中,至少〈1〉中的“著”是可以用“應該”去替換的。替換后語義雖有些變化,但變化的情況與陳氏所列B類句替換后的變化情況是一致的。區(qū)辨之不易,不言而喻。
2.當陳氏認定可與普通話“應該”對譯的“著”就都表示情理上的需要,暗含了其對普通話“應該”的語義認識:“應該”表示情理上的需要。然而,魯曉琨的研究表明:“應該”不是表示“情理需要”,而是表示“情理評價”。其理由是用“應該”只對某種情況是否合乎情理進行評價,并不一定要求按情理行動。由于“應該”只進行“情理評價”,所以行為可以和情理一致,也可以和情理相背。既可以對未然情況進行情理評價,也可以對已然情況進行情理評價。因此,“應該”句的后一分句可以逆接;“應該”可以用于已然情況也可用于未然情況。又由于“應該”是進行情理評價,或者是合乎情理,或者是不合乎情理,不存在程度問題。因此,“應該”前不能加“一定”、“可”等加強語氣?!暗谩钡那闆r則相反?!暗谩北硎粳F(xiàn)實需要,其后不可逆接,不可用于已然情況,可以加“一定”、“可”等詞[2]。
魯氏的研究成果給了我們極大的啟發(fā):如果承認“著B”是表示情理上的需要,那么語義上的區(qū)別,可能造成“著B”與“應該”對使用語境和條件的要求不同。也就是說,語義上同為表示“情理上的需要”的“著”,可能受語義以外的其他因素的限制,而使其中一部分能為“應該”所替代,一部分則不行。也即,陳氏歸于A類的“著”,可能有些還是表示“情理上的需要”。事實也正如我們所推測的。且看陳氏B類句的例子:
〈1〉汝著贍養(yǎng)父母。
〈2〉汝著改惡從善,重新做人。
〈3〉大家攏著遵守國家的法律。
〈4〉汝著認真讀冊,呣嗵荒廢學業(yè)。
這些例子我們都可以在“著”前加上“一定”“可”等修飾語,句子的基本意思并無太大改變,只是程度有所提升而已。也就是說,在這幾個例子中,加與不加增強語氣的修飾語,“著”語義并未發(fā)生改變。然而,當“著”前面有“一定”“可”等修飾語后,“著”卻不再能用“應該”替換。如:
a汝著贍養(yǎng)父母。→汝應該贍養(yǎng)父母。
b汝一定著贍養(yǎng)父母?!?汝一定應該贍養(yǎng)父母。
如按照陳氏標準,則ab句中的“著”語義應該是不同的,這與事實正好是相反的。造成a句中的“著”能與“應該”互換,而b句中的“著”則不能的原因,實際上并不在于兩個“著”語義不同,而在于“著”與“應該”的語義區(qū)別,所帶來的各自使用條件的差異。
就此二端可證陳氏以“應該”替換法,來為閩南話助動詞“著”分類的準確性值得懷疑。
(二)“著2”與“著3”分立的依據(jù)
本文將陳氏的“著A”(表“事實上須要”)與“著B”(表“情理上需要”)概括為“現(xiàn)實需要”作為“著2”的語義,而后再另立表“說話人要求”一類,記為“著3”。關于“著A”+“著B”→“著2”的原因,上文已有所涉及?,F(xiàn)在問題的關鍵在于,是否有另立“著3”的必要,“著2”和“著3”之間是否能有效地區(qū)分?
雖然我們將“現(xiàn)實需要”和“說話人要求”作為兩個不同的語義分類而析立,但我們還是清楚地知道:語義的區(qū)分常帶有主觀性和模糊性。況且,說話人要求的提出,通常也有其現(xiàn)實需要。從某種意義上說,后一個意義是建立在前一個意義的基礎之上的。如果我們難以找出不同語義在其他方面,特別是形式方面的不同表現(xiàn),此種語義分類的可信度不強。所幸的是,我們找到了一些支持兩種語義分立的跡象。
1.具有不同的否定形式
關于“著2”“著3”的否定形式,前文已有敘述,此處只做簡單的回顧?!爸?”表示“現(xiàn)實需要”,也就是現(xiàn)實中的某些情況,要求某一動作行為必須實行。其否定式是“免”或“毋免”,表示某一動作行為用不著發(fā)生。“著3”表示“說話人要求”,也就是說話人請求或命令聽話人要采取某種行動。其否定形式可以是“甭”[bang13]。 用以向對方提出否定要求,也即較婉轉地表示禁止對方做某事。也可以用“勿會使”,用以堅決禁止某人做某事。
比較以下三個句子的意思:
A即項工課有伊咧做著好矣,汝免沐手。(這活有他在做就好了,你不用插手。)
B即項工課有伊咧做著好矣,汝甭沐手。(這活有他在做就好了,你不要插手。)
C即項工課有伊咧做著好矣,汝勿會使沐手。(這活有他在做就好了,你不能插手。)
例A主要是說明“汝”沒有參與此事的必要,因為有他在做就夠了;例B則表明說話人不想讓“汝”插手此事;例C則表明了說話人嚴厲禁止“汝”參與此事。
2.對句類有不同的選擇
閩南角美話助動詞“著2”可用于疑問句,而幾乎不用于祈使句;“著3”則最常用于祈使句,而幾乎不見于疑問句。簡單羅列如下:
(31)——冬至敢著挲圓?(冬至要做湯圓嗎?) ——冬至著挲圓,這是幾代儂的老傳統(tǒng)矣。(冬至要做湯圓,這是幾代人的老傳統(tǒng)了。)
(32)——汝星期一著去上課,也是毋免?(你星期一得去上課,還是不用?) ——毋免,學堂放假。(不用,學校放假呢。)
(33)窗仔門著關起來,甭開下互蠓入來。(窗戶要關起來,不要開著讓蚊子跑進來。)
(34)囝仔儂著有耳無喙,勿會使應喙應舌。(小孩子要只聽不說,不能頂嘴。)
以上例子,從上下語境,或從句子內部前后對照看,例(31)(32)為疑問句,其中的“著”都是“著2”,例(33)(34)都是祈使句,其中的“著”恰均為“著3”,且不能改成疑問句。其實,“著2”“著3”對句類的不同選擇,是可以從其語義差別得到說明的?!爸?”表示“現(xiàn)實需要”,基本意思是某一情況的出現(xiàn)是某種現(xiàn)實需要所決定的。不同的情況下,現(xiàn)實需要的具體因素是可以不同,或是客觀條件或是主體意志或是情理需要,即使同為客觀條件,還是各不相同。假設現(xiàn)實需要已明確,那么這種現(xiàn)實需要,到底可以引發(fā)什么樣的后續(xù)情況?此種后續(xù)情況出現(xiàn)的必要性到底有多大?總之,這樣的語義包含了很多可問的東西,“著2”能出現(xiàn)于疑問句也就沒什么好奇怪的?!爸?”是表示“說話人要求”,直接用于請求或命令某人做某事。這種語義與祈使句的功能是一致的,“著3”與祈使句關系密切也是必然的。
3.對句型的選擇傾向不同
“著2”、“著3”的語義差異,在其各自的句型選擇上也有所體現(xiàn)。
①句子使用“著2”主要是為了說明“因為某種情況,某人需要做某事”。為了說明這么大容量的信息,“著2”常出現(xiàn)于復句中。如:
(35)少年人好身命,著出力拍拼。(年輕人身體好,要盡力打拼。)
(36)房間暗蒙蒙,著耀手電則摸有路。(房間很暗,必須用手電筒照才能走。)
(37)雨赫尼大,無雨傘,著小歇一下。(雨這么大,又沒雨傘,必須稍避一下。)
從前后分句的語義聯(lián)系看,上述諸例均為表示因果關系的復句,其中前行分句說出原因,后續(xù)分句則說出了由此而產生的情況。
如果引發(fā)后續(xù)情況出現(xiàn)的原因(現(xiàn)實需要)是眾所周知的常識、常理,用以說明原因的分句即可省略。如:
(38)過暝的菜著過煅。(隔夜的菜要重煮。)
(39)過載著補錢。(超載要多交錢。)
這些例子表面上看,均為單句,實際上必須這么做的原因,也就是原本前行原因分句所要說明的內容,是大家心照不宣的。
有時為了強調說明做某事的必要性,常在其后面加一說明后果或目的的分句。如:
(40)倒頭行走著斟酌,若無頭會磕著壁。(倒退走的時候要小心,要不會碰到墻壁。)
②句子使用“著3”則是為了說明“說話人命令或請求某人做某事”。“發(fā)號施令”自然宜采用言簡意賅的形式。故“著3”出現(xiàn)于單句的頻率,遠遠大于復句。
(41)頭牲隨人著管好勢。(各人的牲畜要自己管好。)
(42)欲去著講。(要去要說一聲。)
4.其他依據(jù)
除了以上的幾點較為明顯的區(qū)別外,“著2”“著3”還存有不少相異之處。如:
①對“VP”合理與否有不同的要求?!爸?”后的“VP”是在現(xiàn)實需要的促使下出現(xiàn)?!癡P”多傾向于合理的行為?!爸?”后的“VP”直接來自說話人的要求,說話人的要求往往具有較大的隨意性和主觀性。說話人可以發(fā)出合理要求,亦可無理取鬧,故“VP”可合理亦可不合理,并為明顯傾向性。
②能否加“共我”?!癗P+著3+VP”中的“NP”直接受命于說話人。為了強調發(fā)令人,也為了加強命令語氣,表示說話人的意志,在“著3”與“VP”之間,??杉尤搿肮参摇薄H纾?/p>
(43)汝共我閃開。(你給我閃開。)
(44)物件共我收收好勢。(東西給我收拾好。)
此用法是“著2”所不具備的。
③對主體人稱有不同的選擇?!爸?”幾乎可用于各種句類,其對主體的人稱亦無選擇,即“NP+著2+VP”中的“NP”可以是第一、二、三人稱。因為“NP”是“VP”的執(zhí)行者,故“NP”主要是人。“著3”幾乎都用于祈使句,“NP”常略去不說,有的話,也往往是第二代詞“汝”“恁”,或事物的名稱。
④現(xiàn)實需要引發(fā)后續(xù)情況出現(xiàn)的可能性存在程度上的差別,故“著2”前??山邮堋疤貏e”、“比較”、“尤其”等程度副詞修飾?!爸?”則較少受程度副詞修飾。
語義的差異決定了語法形式的差別。語法形式對立差異反證了語義分工的存在。我們對“著2”和“著3”所做的語義概括,可用于解釋“著2”“著3”對句類、句型、否定形式、主語成分等方面的不同要求,而這些差異的存在恰好也印證此種語義概括與分類應該有其內在的合理性。
[1]陳垂民.論閩南話助動詞[M]//陳垂民.陳垂民語法方言論集.蘭州大學出版社,2001:328-334.
[2]魯曉琨.現(xiàn)代漢語基本助動詞語義研究[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4:224-236.
責任編校:汪長林
TheSemanticClassificationoftheAuxiliaryVerb“著[tio]”ofSouthMinDialectSpokeninJiaomei
LIN Song-yu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Minnan Normal University, Zhangzhou 363000, Fujian, China)
In terms of semantic expression,the paper classifies the auxiliary verb “著[tio]” spoken in Jiaomei into three types: to express the inevitability of something to happen, to express the realistic need and to express the speaker’s requirement. The classification can be used to explain each type’s different requirement of sentence type and pattern, negation type and subject element. The existence of syntactic differences of three types proves the validity of the classification.
South Min Dialect; the auxiliary verb; “著[tio]”; semantic classification
2013-06-17
林頌育,女,福建漳州人,閩南師范大學文學院講師,博士。
時間:2014-4-18 17:23 網絡出版地址:http://www.cnki.net/kcms/doi/10.13757/j.cnki.cn34-1045/c.2014.02.012.html
H177.2
A
1003-4730(2014)02-0056-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