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陜西省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延河》執(zhí)行主編)
在前一段時間的北京研討會上,有些涉及陜西文學斷代的觀點,包括我們陜西也有人反應新生代接力出現(xiàn)了問題,說陜西文學今不如昔了、斷代了。我是不太同意這種觀點的,這樣武斷地下個定義,我覺得太不慎重了。陜西文學斷代了沒有?陜西文學接力是不是出現(xiàn)了問題?是不是出現(xiàn)了危機?我覺得要從更宏觀的角度去思考,因為今天的文學它是整體性的,是時代性的,不是地域的和以單一的傳統(tǒng)體制性評價為權威的。消費時代,中國文學、世界文學格局都處于一個變局狀態(tài),文學從生產、傳播到產生影響的機制都發(fā)生了根本變化,形成了一個史無前例的多元化生態(tài)體系。不靠任何傳統(tǒng)媒介和評價的文學正在成為這個時代的全新的文學現(xiàn)實。有些人說陜西文學斷代了,我覺得他們是站在陳舊的文學、文體觀念上得出一個這樣的論斷。這種看法是狹隘的,是深陷于自我的黑暗中的文學視野。由于這種觀念,導致他不能綜觀一個時代的健全文學生態(tài),不能看到各種寫作群體的力量,不能看到文體生態(tài)體系所發(fā)生的巨大變化,他喪失了觀察時代、觀察文學的能力。我覺得,在這個時代,作家有了更多的自由,更多的自我,更多元的書寫,他們已經自發(fā)地建立了全新的閱讀與評判契約。時代需要新的書寫,也需要已經失效的舊的評價體系和評價方式重新洗牌,你不洗牌就要被新的時代、新的書寫徹底拋棄了,還冒充什么權威呀!
另外我想說一下陜西作家的語言意識和語言能力問題。整個中國當代,我認為沒有一個作品、一個作家可以代表語言意義上的絕對勝利,陜西作家是尤其如此。這是一個不容忽略的整體性問題。語言的成熟,一直有一個相對性與敘述主題如何應對的問題。我說的這個相對性,是說語言在任何的文本中都是獨立的。文學是語言的藝術,小說也是,但是在任何一個具體的文本中,語言又是無法絕對獨立的。語言的強度、精度,與作品的題材、思想的精度和強度是要統(tǒng)一的,是緊緊連在一起的,甚至它與作家的個性,人格氣質也是緊密相關的。一般來說,中國的作家更喜歡使用本土語言,這是由中國社會的鄉(xiāng)土性質決定的。尤其在咱們陜西,很多流連于農村題材的作家就喜歡使用方言,喜歡在小說的語言上更地方化。這種地理空間、文化空間的狹窄化,對整個現(xiàn)代藝術、現(xiàn)代文學,尤其是小說創(chuàng)作,實際上是個很大的阻礙。讓語言成了文學向現(xiàn)代主義方向挺進過程中的一個絆腳石,還是成為一個順應時代潮流與創(chuàng)新的需要主體性推進的元素,是一個值得追究的問題。語言問題能否作為對整個陜西文學的一個啟發(fā)性的切入點,現(xiàn)在到了必須給出答案的時候了。
刑小利(文學批評家、陜西省作家協(xié)會創(chuàng)研部主任)
整個陜西文學的傳統(tǒng),就是從新文學以來,民國時候的陜西文學的創(chuàng)作,有代表性的作家有幾位,但是整個的創(chuàng)作影響不是特別大,我這一段時間在搜集這方面的資料。主要還是從42年以后,我們紅色延安開創(chuàng)的那樣一種文學的創(chuàng)作方法、創(chuàng)作思想,包括很多作品,一直延續(xù)到我們陜西文學。如今我們整個陜西的文還面臨另一個主題,就是文學新生代的接力。這段時間我也反思我們陜西文學,我也談了幾次,我說放寬文學的視野,陜西不僅僅是有現(xiàn)實主義的,不僅有“路”、“王”、“杜”這樣的一些作家,還有在其他方面探索的小說家、散文家。后來的新生代的作家基本上都是知識分子型的作家,大家要認清這種優(yōu)勢,因為他們的主體性是非常強大的,主觀性、思想性,包括整個的知識的結構,他們具有非常強大的能力,這方面的優(yōu)勢是陳忠實先生他們所不具備的。所以我們可以在這方面發(fā)揮我們的優(yōu)勢,開創(chuàng)寫作之路,尋找屬于我們新生代作家的做法。
我覺得現(xiàn)在整個文壇和世界一樣,它是多元的。過去我們有一種觀念,就是說這個世界有一個絕對的真理,我們只要把絕對真理掌握了以后,就要放之四海而皆準。現(xiàn)在我們應該認識到,沒有這樣的東西,文化是多元的,價值多元的,文化風格也是多元的,其實只要作家寫了一篇好詩就可以立住,寫了一篇好散文也可以立住,并不是說一定要寫一部長篇小說得了諾貝爾文學獎才可以立住,絕對不是這樣的。用一種東西概括這個世界,必然會漏出很多破綻,要明白多元的重要性,包括價值多元,所以希望我們這一代年輕的作家,要找到屬于自己的優(yōu)勢,不要被那種一個價值觀念下的那些說法嚇倒,寫出我們自己的作品,這種創(chuàng)作是絕對有價值的,堅持自己,新生代作家都是可以和柳青、陳忠實、賈平凹他們抗衡的,我是這樣認為的。
李 星(中國小說學會副會長、著名文藝評論家)
我認為陜西一批從事文學事業(yè)的人,在60后這一批人里頭,我覺得有的人已經成熟。他們有的寫的可以說非常老道,甚至有些人的個別作品都是經典性的,他們對思想的把握、藝術形式結構的駕馭能力都達到了成熟的地步。我認為作協(xié)的工作,應該給這些人加一把勁,千萬不要濫竽充數的作家,在這些問題上,新人的成長是應該注意的?,F(xiàn)在我們積累的就是那四五個人,但是我們希望有更多的70后、80后出現(xiàn),而且希望馬上出現(xiàn)陳忠實、賈平凹、路遙這樣全國有影響的,重量級的作家?,F(xiàn)在我們不要有焦灼感,陜西文學怎么出現(xiàn)大問題了?好像因為我們工作不夠,出現(xiàn)了大失誤了一樣。老陳(陳忠實)有一句話:“作家是自己冒出來了?!痹谒俺鰜淼臅r候,我們別在上面踩一腳,給它施點肥或者眼看它被風刮倒了我們給扶扶,這些才是我們的工作。
作家自己的心態(tài)應該放開,當一個好的作家要有一個好的心態(tài)。我親眼看到一些陜西作家起點很高,卻越寫越下。有些作家他起點很高,讓人感覺很寶貴,但是他寫到最后滑下來了,這就是他的上進心不夠。作家要有自己的修養(yǎng),人格境界影響著文學成就的高低。我還看到有人就只搞文學,但是他搞文學的境界越來越下來。作家必須關心中國,關心現(xiàn)實的同時,還要注意自己視野的開闊。我覺得陜軍再出發(fā)這個勢頭很好,環(huán)境很好,但是我們作家不能浮躁,社會可以浮躁但作家不行,社會可以趨利,但是作為一個作家,這方面不能亂。提升人格境界,擴大視野,我覺得這對于一個作家很重要。我在陜北的會上還說過有時不能光讀文學書,甚至不要讀文學理論書,要激活你的生命,你就要讀更多的東西,才能走得更遠。
仵 ?。ㄎ乃囋u論家、西安音樂學院教授)
對陜西新生代的問題,我所看到的年輕作家就是周瑄璞。評獎的時候,我把她的小說拿來看,發(fā)現(xiàn)她的小說語言的張力確實是讓人刮目相看的,非常值得期待的。我特別看重一些地位不深的作家,他們都在努力地默默打造著自己的作品。除了賈平凹、路遙、陳忠實為代表的第二代作家外,后來的這些作家,他們還是具有往前一躍的彈性,我們也應該給予極大的鼓勵??偟膩碚f,陜軍新生代的確是值得期待的。其實我一直在想,假如說我有時間和精力,我會專門研究陜西70—80年代的作家,把他們的作品系統(tǒng)地看一遍,再好好了解一下他們。對陜西這一塊文化沃土,能夠長出絢麗多樣的花,我還是抱有極大的信心。
韓霽紅(太白文藝出版社總編輯)
我從我工作上所接觸的經驗來說新生代的接力問題吧。因為工作關系,我每年會接觸很多的作家,收到很多的書稿,而且每個人都是信心滿滿的,認為他的書出來會比賈平凹的好,會獲什么獎,但拿到我這來,看10頁我就能給他下一個基本的判斷。陜西現(xiàn)在真正的好作家還是鳳毛麟角,現(xiàn)在大部分的作家,甚至有些已經成名的,連基本功問題都沒有解決。文學它是一個生活、歷史、傳統(tǒng)綜合積累的結晶,作家也不是培養(yǎng)的,而是最終要靠自己的閱讀、自己的藝術修煉、自己的人格氣質和大理想的追求等,從這個氣場里面自己走出來。第一,我覺得作家是培養(yǎng)不出來的,作協(xié)唯一能做的,只是發(fā)現(xiàn)好作家。像閻主席這樣,有文學評論功底的人,知道陜西誰是好作家。第二,給他提供一個平臺,培養(yǎng)他不是幫他解決技術問題,而是讓他自己解決他的藝術問題,我覺得可以讓陜西的評論家、專家,把每個人認為陜西真正是優(yōu)秀的、出類拔萃的人推薦出來,完了之后也不必會診,會診是解決技術問題,不能解決藝術問題,只要提供一個平臺給予肯定,給予宣傳,給他們一個更好的平臺,或者是文學更高的途徑就夠了。
徐寶寧(西北大學現(xiàn)代學院國學研究中心副主任)
閻安老師曾經提出,陜西作家應該脫離陜西文學的根系,這是一個明確的方向。我在這大膽地提出一個陜軍四代的概念,以四代勾畫陜西文壇,可能更有利關注新生代的成長。一代是以柳青為代表。二代是以陳忠實、賈平凹、路遙為代表,比第一代作家大有超越,使陜西文壇達到新的高度。第三代作家以紅柯、葉廣芩、安黎、向島為代表,對第二代作家群進行了探索,保持陜西文學的持續(xù)繁榮。第四代作家群應該以寇揮、丁小村、周瑄璞、候波、寧可、高遠等60后、70后作家為主要的代表,在文體與語言的多元化方面做一種全新的嘗試。
馮希哲(文學批評家、西安工業(yè)大學人文學院院長)
對于陜西新生代的作家,我個人感覺,舞臺有了缺少演員。這幾年,這個舞臺搭的是越來越大,讓人感覺到很感動,但是問題是出在哪?對一個演員站在臺子上去演戲,其他的因素只能起到輔助作用。陜西的現(xiàn)狀有時候我看不懂,看不懂的原因是走在半路上還沒有成熟化。個別作家特別喜歡熱鬧,特別喜歡接近媒體,這種是有消極作用的。作為真正的作家應該把主體放在孤獨寂寞的狀態(tài),如果成為塵世中的俗人,你就不要搞這個,這是一個主要的因素。
第二個感覺是,現(xiàn)在陜西的作家創(chuàng)作與生活的距離感越來越明顯了。不像路遙、賈平凹等,他們對生活是充滿愛,那個愛哪怕是批判,但還是充滿希望的。我們現(xiàn)在感覺到的,看到的,包括那些網絡文學,都是自己主觀的想象,然后進行一種架構,屬于純粹的虛構。所以很多作家對生活、對這個社會是存在一種陌生感的,而且這種距離非常強烈。你比如說80后,像楊則緯的《星巴克的貓》,這個東西就進入到全國的80后的一個陣營了。因為她那代人成長在那個歷史變化的時代,她這個痛苦的選擇和外界的迷茫感就很好地表現(xiàn)出來了。
第三個建議,陜西一直被認為是小說大省,但是很多人被這個遮蔽了。我就看到過一些詩歌,寫得非常好,讓人感覺非常震撼。能不能把這個詩歌關照起來,把詩人關照起來。因為詩歌是文學很重要的部分,是文學的本質,詩是文學的基礎語言。但是這幾年感覺到對詩的重視不夠,它的氛圍沒有形成,這種情況對小說創(chuàng)作也是傷害。我們現(xiàn)在在全國同一個陣線,不全是小說的問題。還有一個是劇作,我看了幾個劇本,他們的觀察力,表現(xiàn)力在全國都是不落后的,有些方面更是領先的。散文是最不好寫的,判斷的標準也是千奇百怪,所以文學家最后寫散文才合適。
這個時代是傳媒時代,過去書很少,現(xiàn)在傳媒時代批評家要完成第一個任務,就是給讀者推介好作品,所以批評家在這個時代的任務更重。我感覺現(xiàn)在批評還有一個問題就是怕惹人,這個也是一個毛病,對于一些爭議性的東西,我個人覺得,我們陜西批評家,我們可以以文章的形式爭議,這也是推出作品的一種辦法。
姚逸仙(《延河》副主編)
我是一個老編輯,在陜西這塊土地上,我做了28年半的編輯。我簡短地談一下文學新生代問題。在我看來,陜西文學這十幾年來,就是個暖冬。暖冬對農民、農耕來說,是不打糧食的冬天。所有的麥苗都瘋長了,長的太瘋,荒的太多,就是死活打不出糧食。很多陜西作家都是自己拿錢或者宣傳部掏錢來出書的。書出的很多,優(yōu)秀作品卻很少。第二,是不是新生代只瘋長不打糧食?真正的麥子需要在冬天的這種寒冷下,讓碾子碾,然后讓它扎根,然后才能長出好麥苗,才能有豐碩的收成,這是對新生代而言的。
說到培養(yǎng)作者,我想借用陳忠實的一句話,作家不是你們培養(yǎng)出來的,是該他自己冒出來的。但是在這個土地上,你們要給他一個生存的好環(huán)境。我不是評論家不能評更深層的,我認為,一個作家,應該堅守卻不能固執(zhí),做人就是做文,你做人的風格就會在你的文字里體現(xiàn)出來。
馬小鹽(文化批評家、《延河》編輯)
“陜西文學斷代論”我個人認為是一個非?;闹嚨挠^點。提出這觀點的人因自己固守一隅,看不到整個時代的巨變,于是得出一個盲人摸象的結論。這是一個多元的時代,作家以更為多元的方式存在。有體制內作家,亦有體制外作家。有傳統(tǒng)媒體作家,亦有網絡媒體作家。我就認識頗多陜西網絡媒體作家,鳳凰網、騰訊網、新浪網都有,這些人皆是這些網站的專欄作家或簽約作家。他們可能生于陜西,卻在全國各地生活。他們也可能生活在陜西,卻游離于傳統(tǒng)媒體的邊緣。在我看來,陜西文學從來不曾斷代,無論是小說、詩歌、評論,還是散文,新生代力量一直以火山巖漿的方式熾熱存在。上個世紀文學陜軍的輝煌,是建立在整個時代的“文化復興”之上,那是一段令人傷感而癡迷的蜜月期,對中國文化與文化人而言。當今社會,是商品經濟與消費至上的社會,再加上傳統(tǒng)媒體的日漸式微,新媒體嬰孩的日漸成長,文化在消費浪潮的面前幾成棄婦,文學如何不邊緣?
這也是一個巨變的時代,陜西作家唯一能做的是:在堅守自身底線與良知的同時,言說出自身真實的所見、所聞、所思,呈現(xiàn)出各自截然不同風格多元的聲音,這就夠了。至于什么斷代不斷代的,完全是杞人憂天。要知道“斷代”是一個遺傳學方面的詞匯,與文學無關。陜西文學又不是蠢萌的大熊貓,完全沒必要著意圈養(yǎng)、保護、供奉起來。你們誰聽說過唐詩之后文學斷代了?每個時代有自己的文學,文學從來不存在斷代不斷代的問題。文學的真諦在于開放而多元的創(chuàng)作環(huán)境與心態(tài)。
宋小云(作家、編輯)
評論界普遍認為:陜西的青年作家沒有在文學主流視野里構成有影響力的第四代寫作方陣。新一代作家要么因為拓新力量不足,要么因為傳統(tǒng)負荷過于沉重,總之,即不能以美學的力度而自足,又無法與新的時代精神相對接,無法在當下中國文壇撐起屬于自己的一片天空。
但事實卻是:文學只要發(fā)展,便不會斷代,文學斷代問題的出現(xiàn),要么是因為主流視野的閉目塞聽,要么是因為文學評價系統(tǒng)的固化單一。大多數評論家僅以作家的媒體影響力論事,而對陜西文學真正的文學寫作生態(tài)一無所知。因而便有斷代的杞人之憂。
據個人了解:陜西的很多優(yōu)秀的年輕作家還在堅持寫作,盡管他們暫時還在主流視野之外。陜西作家斷代其實不是個問題。與其在那里天天哀嘆“斷代”,不如認真、仔細地打量并重視的那些較有潛力的中青年作家,盡一切努力挖掘他們的潛力。我們的目光應當更加開闊一些,不能僅盯著陜西文學的輝煌傳統(tǒng),而是應該向前看,為陜西的青年作家鼓勁打氣,我相信在不遠的將來,陜西的青年一代作家一定會拿出讓大家期待的優(yōu)秀作品。
本稿件依據研討會錄音整理而成
欄目責編:王彥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