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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你為名的春天

      2014-03-10 05:30:43木清心
      花火A 2014年2期
      關鍵詞:茉莉花尼斯醫(yī)生

      木清心

      01陽光明媚的春日,我又踏上了這片土地。

      我再次回到尼斯,是為了救治一個即將失明的病人。

      他只有十七歲,在建筑設計上已嶄露頭角。大抵天妒英才,他的病情有些復雜,家人不惜重金邀請幾位眼科專家一同會診。

      陽光明媚的春日,我又踏上了這片土地。暌違兩年,尼斯還是老樣子。熱吻全城的陽光,充斥在空氣中的大海氣息,街上行人慵懶的步伐,還有天空永遠純粹的藍色。

      坐在身旁的小許醫(yī)生碰了碰我,語調(diào)中有些討好的意味:“佳夕,故地重游有什么感覺?”

      大學的最后兩年,我是在尼斯度過的。偷偷瞞著父母學法語,申請到尼斯留學,這件事曾掀起軒然大波。在都是學醫(yī)的父母眼里,這是非常不成熟的決定。在他們看來,留學應當首選美國,假使非要來法國,也當去蒙彼利埃,而非是以旅游業(yè)聞名的尼斯。

      我還未來得及回答,副駕駛座上的沈教授便冷哼了一聲。話題沒有繼續(xù),直到到達醫(yī)院,沒有人再說一句話。

      距離病房還有一段距離,我就聽見男孩的嘶吼聲。白凈俊秀的男孩坐在床上揮舞著雙臂,通紅的眼底寫滿憤怒。周圍狼藉一片,護士已經(jīng)在準備給他打鎮(zhèn)定劑,看樣子并不是第一次。

      沈教授的眉幾不可見地皺了起來,我也適時出聲:“你鬧夠了沒有?”

      說的是中文,可他聽得懂。男孩的祖母和母親都是中國人,他還有一個中國名字,叫陸錦年。

      “你是誰?”陸錦年怔了怔,眼角眉梢染上幾許譏誚,“不相干的人也來指手畫腳?”他高昂著頭,努力讓自己顯得不可隨意欺負。

      “不是不相干的人。”我回答他,“我們是來醫(yī)治你的?!?/p>

      像是聽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陸錦年大笑起來,而后又將修長的雙手握成了拳,重重地敲在床沿上:“滾出去,你們這群騙子!休想浪費我的時間!”

      語調(diào)非常尖銳。或許是因為之前經(jīng)歷過太多的從希望到失望,他打從心底里就不相信我們能夠給他的病情帶來轉機。

      我輕笑了兩聲:“還沒試過你就否定,難怪情況越發(fā)糟糕。”

      陸錦年氣得全身發(fā)抖,卻還是閉了嘴安靜下來。房間里的護士面面相覷,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小許醫(yī)生則瞪大了眼,擔憂地看著我。初來乍到就惹毛了小鬼頭,確實不是什么好事。可我有八分把握,比起軟言相勸,陸錦年這樣驕傲的人更適合出言相激。

      這也是我被挑中同行來尼斯的原因之一,除了會說法語,我還輔修過心理學。

      “不想繼續(xù)這樣,就好好配合吧,最差的結果還能是怎樣呢?”我說得漫不經(jīng)心,卻在仔細觀察他的表情。

      陸錦年的拳頭握得越來越緊,怒極反笑:“好啊,那就看看你們有多大的本事吧。”

      少年平靜下來,開始配合吃藥。我們準備離開時,他卻突然開口喊了一聲。他的眼睛只能看見模糊的影像,卻還是準確地指著我說:“你,做我的護工。”

      小許醫(yī)生想要拒絕,我搶在他之前開了口:“非常樂意?!?/p>

      沈教授沉沉地看了我一眼,沒有反駁。

      02沉睡中的陸錦年,美好得猶如油畫。

      成為陸錦年的私人護工后,夜晚我便留宿在醫(yī)院。

      陸錦年的脾氣確實不太好,有時也會蠻橫無理地發(fā)火,但都情有可原。他之前的人生順風順水,美好未來的藍圖也才剛剛展開。忽然遭遇這樣的事,誰都難以接受。

      他的母親時常來看他,那是個氣場十足的美麗女性。第一次見到她是在病房外的走廊上,隔著一段距離就停下腳步打量我。目光像極了探照燈,一眼掃過來,似乎要把我里里外外都看個清楚。

      我的臉開始發(fā)燙,在她注視的目光下簡直想要逃跑。她微微張開了嘴卻沒有說話,最終只儀態(tài)端莊地從我身邊走過,留下淡淡的香水味。

      我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氣。

      陸錦年的情況不容樂觀,一年前他的眼睛就發(fā)現(xiàn)了問題,動過手術后一度以為能夠恢復正常。但沒能維持多久,情況反而惡化。專家們幾次討論,都沒能達成統(tǒng)一意見。原來服用的藥品效果越來越差,新的嘗試發(fā)揮的作用也不大,少年逐漸陷入了暴躁的狀態(tài)。

      接連幾個晚上陸錦年都會突然驚醒,不管不顧地發(fā)脾氣,東西摔得乒乓作響,大吼大叫的聲音讓我懷疑整棟樓都能聽見。

      故意與他嗆聲的法子已經(jīng)不太管用,他早就知曉我的用意。我試圖安撫他,但到最后最管用的法子還是注射鎮(zhèn)定劑。他的眼下有淡淡的青影,容顏早已疲倦至極,沉睡中卻還皺著一雙好看的眉頭。

      我不知從哪里來的心疼。好似他的掙扎,迷惘,不甘,每一樣表情都觸動心底。我告訴自己只是在可惜才華橫溢的人遇上這樣的不幸。

      陸錦年又一次在夜里發(fā)怒,他嚷叫著讓人把房間里的燈全都打開。撥開圍在門口的護士,我伸手摁掉開關:“不需要開燈,你需要的是休息!”

      陸錦年全身緊繃起來:“我要開燈!”

      他堅持要開燈,因為身處黑暗讓他覺得恐懼,他需要感受光亮來證明自己還能看得見。

      我沒有讓步,他更為惱怒,摸索著從床上下來。走廊里微弱的光,讓他依稀能辨得清方向,走到我的面前便和我爭起開關來。我死死地護住,寸步不讓,他也不再顧忌。在力量上我無法與他抗衡,推搡間頭就撞上了門框,發(fā)出咚的悶聲。

      房間里一時沒了聲音,只剩清冷的一籠月光,照在他寫滿意外和懊惱的臉上。

      我靠著墻忽然問他:“你知道其他盲人是怎樣的嗎?”

      從來沒有人敢在他面前提“盲人”兩個字,陸錦年猛地抬頭,眼里涌出一絲驚恐。

      “他們要外出就會帶上導盲犬,在家里能把自己料理得很好。雖然生活不便,也努力不給他人增添麻煩。你的生活比他們優(yōu)越百倍,所以才想變著法子折騰人?這醫(yī)院還有其他病人,你每晚每晚地鬧,根本沒為他們考慮。”我的語調(diào)逐漸變冷,“真是……讓人失望?!?/p>

      陸錦年臉上顯現(xiàn)出孩童一般無助的神情,他茫然地向后退著,像被抽走全身的氣力,一個踉蹌跌坐在地上。過了很久,我聽見水珠掉落到地上的聲音。endprint

      他不會想讓別人見到這副模樣,我將護士都請了出去。走到他的身前,想了許久才伸出手輕輕摸了摸他的頭。

      “我是不是真的要瞎了?”少年哭得沙啞的嗓音里有莫可名狀的悲哀和不甘。

      我跟著眼眶發(fā)酸:“我們還沒有放棄,也請你不要放棄。”

      一個星期以來,只有今天他沒依靠鎮(zhèn)定劑入睡。沉睡中的陸錦年,美好得猶如油畫。卷曲的睫毛,高挺的鼻梁,抿起的嘴唇像極了夏日的櫻桃??上а劢堑臏I珠,透著讓人無法忽視的悲傷。

      03這才是一個十七歲少年該有的反應啊。

      哭過一次,陸錦年徹底平靜下來。尼斯的夏天已經(jīng)來了,陸錦年也不愿錯過享受日光浴的好時節(jié)。每日除了進行治療,大多數(shù)時間他都會在陽臺上曬太陽。

      他安靜得讓我有些心慌,因此我會常常在他身邊朗讀書籍,借機跟他聊天。陸錦年也很配合,他瞇著眼聽得仔細,正兒八經(jīng)地指出我細微的發(fā)音錯誤。次數(shù)多了,我也不耐煩了,說他是七老八十的老古董。

      陸錦年挑了嘴角,狡黠地笑:“你還比我大六歲呢,我是老古董,那你又是什么?”

      我糾正他:“四歲,我今年二十一?!?/p>

      陸錦年訝異地看著我,不理解工作兩年的我怎么會是這個歲數(shù)。很簡單,我比別人早了近兩年上學。

      我的父母是最出色的醫(yī)師,也是最嚴苛的家長,他們認為在幼兒園的時間簡直九是一種浪費,所以早早地把我送進小學。無疑他們希望我能成為一個出色的人,可惜我卻沒能很好地遺傳到他們的智商,即便比別人再努力,仍舊達不到他們的期望。

      總是在失望的目光下生活,讓我壓抑得想逃離。

      “所以,你來到了尼斯。”陸錦年陳述這個事實。

      “對呀,可惜在離開時發(fā)生了一些不太美好的事。”

      在尼斯的生活簡直就像活在天堂,陽光,沙灘,海風,讓我瘋狂著迷。直到兩年期限將至,我才驚覺自己應當回國了。

      可我害怕面對父母,害怕繼續(xù)過以往的生活。于是我申請繼續(xù)留學,也試著去找工作,想要逃避將來的一切,可惜沒有成功。直到某天,我從房東先生那里得到啟發(fā)。他說,總有許多外國人為了留在這里而結婚。

      對,結婚。

      畢業(yè)的前一個月,班里的同學組織了一場徒步旅游,每個人都能邀請自己的朋友來參加。就在出發(fā)的清晨,我遇見了那個人。

      那個人是法籍華人,站在一群高大的西方男人中卻并不顯得弱勢,眉目舒展間含著清貴之氣。我們的目光穿過人群在空中相撞,我慌得不知所措,低下頭時聽見自己亂了節(jié)奏的心跳聲。

      帶著有些精心安排的成分在內(nèi),感情旋渦迅速將我們席卷。旅游結束的那個夜晚,我如愿聽到他的承諾。可在約定的日期里,我在教堂枯坐了一個下午,卻始終沒能將他等來。

      這樣的事,我自然沒跟陸錦年說,僅是輕描淡寫地告訴他:“我沒能成功留下來,或許是該慶幸的事。這些年我才明白,逃避永遠解決不了問題,實際上那些困難只是在想象中才尤為艱險,而在勇氣面前,往往不堪一擊?!?/p>

      陸錦年閉上眼躺在躺椅上,呼吸平穩(wěn)。就在我以為他已經(jīng)睡著時,少年忽然開口道:“真煩,說自己的故事也在講道理?!?/p>

      他的眉頭不耐煩地皺到了一起,語氣卻像是孩童面對在喋喋不休說教的老師。

      這才是一個十七歲少年該有的反應啊,我望著遠方湛藍的天,翹起嘴角。

      04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

      時隔幾個月,終于迎來了好消息,一種新研發(fā)的藥物將對陸錦年的眼睛有很好的療效。陸錦年雖然沒說任何話,但我卻注意到他微微翹起的嘴角,和驀然一亮的眼睛。

      為了慶賀他的眼睛好轉,我從外面買了兩盆茉莉花。小許醫(yī)生大老遠就看見,跑過來幫我拿。

      “佳夕,我在空間里看到你在尼斯的照片?!彼崃藗€話題,“也就兩年時間,沒仔細看差點認不出是你?!?/p>

      他說得有些夸張,其實我改變的只是膚色和發(fā)型。當時為了迎合西方的審美,我把皮膚曬成了古銅色。只見過我?guī)状蔚娜嘶蛟S會認不出,小許醫(yī)生卻不可能。

      小許醫(yī)生幫我把花送到陸錦年的病房,他就離開了。陸錦年還在曬太陽,我把茉莉花搬到陽臺上時,他吸了吸鼻子道:“茉莉花?”

      我笑著應是,他沉默了半晌又說:“我的祖母很喜歡這種花,小時候我常聽到她唱這一首中國小調(diào)?!?/p>

      我張口就唱:“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茉莉花開,雪也白不過它。我有心采一朵戴,又怕旁人笑話。”

      陸錦年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走到了我的身邊,他摘下一朵茉莉花,然后別在了我的耳邊。

      “反正我也看不清,沒人會笑話你。”他微微不自然地扭過臉。

      陽光恰好投射在他的側面,我有一瞬間的恍惚,不知道面前的人到底是誰。也就是這么一瞬間,我猛地紅了眼眶。

      經(jīng)過一個療程的治療,陸錦年的眼睛已經(jīng)能較為清晰地看見外物。

      拆線那天,我相當緊張地站在擠滿人的病房里。他的眼睛在人群中搜尋,最后停在了我的身上,仔仔細細地看了我許久,然后彎了嘴角道:“沈佳夕?!?/p>

      還是平和的陸錦年。我重重地舒了一口氣。

      傍晚時分,我陪著陸錦年下樓散步。自他的眼睛不好后,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出過病房。

      心情好,他的話也多:“我曾經(jīng)的理想是想在尼斯建造一棟標志性的建筑,以后我的兒子在路過它時,可以驕傲地說,這是我爸爸設計的?!彼v這話時,臉上都帶了自豪之色。夕陽將少年的影子拉長,美好得仿佛油畫一般。

      第二天我就帶著一本書來找陸錦年,將東西塞進他手中:“喏,你不是想在尼斯建造一棟標志性的建筑嗎?這是安藤的《建筑學》,你拿去看吧?!?/p>

      陸錦年愣愣地低頭,再抬頭看我:“這本書早就已經(jīng)絕版了,你……”

      “是我當年的收藏。”我知道他要說什么。

      陸錦年眼里閃過笑意,低了頭沒再追問。他的視力還不太好,要拿得很近才能看清,但他看得異常認真。endprint

      “為什么……”少年慢慢抬起頭對上我的眼睛,“為什么對我這么好?”

      我笑笑回答他:“因為我是你的醫(yī)生?!?/p>

      “沒有其他的理由?”陸錦年異常認真地盯著我看。

      思考良久之后,我抬手揉他的頭發(fā):“你就像我弟弟一樣?!?/p>

      陸錦年立即揮開我的手,冷硬地回道:“我才沒有姐姐!”

      他迅速地躺下,用被單蓋住自己的臉。

      05戀人離別在秋日,兩心相悅寫春天

      無法避免的,陸錦年眼睛的情況又開始急轉直下,新藥物再一次失了功效。

      陸錦年相當平靜地接受了這個事實,聰明如他早就有所察覺。和我冷戰(zhàn)許久后,他才第一次開口,還是在安慰我:“沒關系,我已經(jīng)很開心了?!?/p>

      天氣開始轉涼,陸錦年在一個下午央我?guī)ズ_叀?/p>

      我義正詞嚴地說:“你得留在醫(yī)院里?!彼难劬﹄S時都可能發(fā)生變化,萬一有什么事,在醫(yī)院是最安全的。

      陸錦年垂了眼眸道:“我可能就要看不見了,在這之前我還想再看一次大海?!?/p>

      他沒有說更多請求的話,我卻無法再拒絕。偷偷將一切安排好,我和陸錦年坐上了出租車。

      到達海邊時日已黃昏,陪著陸錦年沿著海邊走了一圈,最后并肩坐在海灘上。天邊是濃墨重彩的火燒云,近處是海鷗邁著慢悠悠的步伐,將被蔚藍海水吞沒的太陽散發(fā)著最后的余暉,天地萬物都染上了淡淡的金色。

      陸錦年一直望向遠方:“我知道中國有一句詩,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如今才懂得,里面有多少遺憾?!?/p>

      我的心像被泡在了苦澀的海水中,出言安慰道:“其實哪里又有什么遺憾?日出日落再正常不過了。中國詩人愛用移情的手法,是他心情愁苦才覺得夕陽悲涼?!?/p>

      “是嗎?”陸錦年勾起唇角。

      “是??!”我用力地點頭,“就像戀人離別總在秋日,兩心相悅就寫春天。其實春秋本身哪有什么含義?”

      陸錦年抿嘴笑了起來,笑了許久才轉頭看我:“佳夕,留張影吧?”

      我敲敲他的腦袋:“不叫醫(yī)生,好歹叫聲姐姐吧!”

      他不理會我的抱怨,徑自站起身,掏出手機請游客幫我們拍照。位置站定后,他又往我身邊挪了幾公分,兩個人挨得太近,我甚至能清晰地看見他的每一根睫毛。

      “冷嗎?”他突然開口。

      “什么?”

      “你在發(fā)抖。”

      不冷啊,我看著他的側面,只是難以抑制從心底溢出的戰(zhàn)栗。

      回到醫(yī)院后,自然少不了一場責難。沈教授在辦公室里罵了我一個小時,離開時我整個人都開始頭昏腦漲。

      在樓梯拐角之處小許醫(yī)生攔住了我:“佳夕,你別和他走得太近?!?/p>

      我猛地抬頭,小許醫(yī)生狠下心說:“我們都清楚,他的眼睛不可能治好。你待他太好,最后只會更傷心?!?/p>

      “我有自己的打算?!蔽页聊艘粫夯卮鹚?。

      小許醫(yī)生不依不饒:“什么打算?別以為我不知道……”

      “許崇!”我高聲叫他的名字,打斷他后面的話,“那你以為是什么呢?”

      小許醫(yī)生一時語塞,半晌只能懊惱地低下頭。

      06我曾想要逃離的家,是我唯一的避風港。

      陸錦年的預感很準,在去海邊的一個星期后,他就徹底看不見了。

      真到了這一刻,他比任何人都平靜。反而是一直沖他嚷嚷盲人瞎子的我,控制不住地掉下眼淚。

      少年揚起純真的臉,摸索著拉我的手:“佳夕,你別哭?!?/p>

      我的眼淚掉得更兇。

      再留院觀察一段時間,陸錦年就可以出院了。而隨著治療的結束,我們也將離開。陸錦年的母親,就在這時找到了我。

      她單刀直入地說:“只要你愿意留下照顧他,開什么條件我都答應?!奔幢闶堑搅诉@種情況下,她的倨傲依然沒變。

      我隱隱有些不快,不卑不亢地回她:“您憑什么留住我?”

      她笑了起來:“沈醫(yī)生,我的記性好得很,哪怕見過一面的人也記得清清楚楚?!蔽因嚾活獔A眼睛。

      “兩年前你用盡手段只為能留在尼斯,現(xiàn)在既然能光明正大的,又何樂而不為?”

      慌張、狼狽、羞愧、憤懣,所有的情緒在一瞬間充斥全身。

      是的,兩年前我遇到的華人,叫陸錦生。當初他的家人極力反對我們在一起,認為一切只是我精心設計好的陰謀。他沒有相信,不顧阻撓赴約而來。可我終究只等來他在赴約的路上,出了意外的消息。

      我連他的最后一面都沒能見到,他的母親潑了一桶冷水到我身上,要我永遠滾出尼斯。還有那時十五歲的陸錦年,像只暴怒的獅子對著吼叫。他們的痛苦源自于我,如果沒有我,陸錦生或許還沐浴在尼斯的陽光下。

      我渾身顫抖得厲害,儼然有一種無所遁跡之感。

      “我不管你是因為什么原因待錦年這么好?!彼雌鸪爸S的笑,“但只要你能一直如此,什么條件都隨你開。”

      我灰白著臉杵在原地,喉嚨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連簡單的音節(jié)都發(fā)不出來。

      “我想您一定是誤會了。”沈教授不知從哪里走了出來,“我的女兒不會做這些事,也不需要這些?!?/p>

      陸錦年的母親訝異得微微睜大了眼,目光在我們身上來回打量,顯然被沈教授話語里的某些關鍵詞所震驚。

      我能來到尼斯,還有兩個重要的原因。一是我知道病人是陸錦年,無論是出于對陸錦生的懷念還是心底的內(nèi)疚,我都渴望能為他做些什么。二是因為,沈教授是我的父親。

      沈教授看似平靜,眼神中卻已透出了冷意。良好的涵養(yǎng)讓他點頭同她說再見,而后牽起我的手揚長而去。

      我在童年里曾無數(shù)次渴望,這一雙略帶薄趼的大手可以將我的手緊緊包裹??赡菚r候,父母總是圍著病人、手術和研討會打轉,我的期望常常落空。我對他們確實有著一絲怨恨,可在今日,那些橫亙在我心底的不快變成了一股暖流。endprint

      來到走廊的盡頭,沈教授才停下腳步。他背對著我許久,在我以為他回過頭就會劈頭蓋臉地罵我一頓時,我聽見他的嘆息聲。

      “佳夕,如果留在這里你會更快樂,那么就按你想的去做吧。”

      我一瞬酸了眼眶,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不,爸爸,我想回家??墒牵曳判牟幌滤?。”

      我曾抗拒的,厭惡的,想要逃離的家,在我受到別人的侮辱和輕蔑時,是我唯一的避風港。

      07離開尼斯的那一天,秋季罕見地下起雨。

      整理好情緒,我才敢去面對陸錦年。他低著頭坐在病床上,背著陽光看不清表情。我覺得有些異樣,嘗試著叫他。

      陸錦年笑得很輕:“Iris,你是Iris?!?/p>

      Iris是我的法語名,兩年前他并不知道我叫沈佳夕,我慢慢低下頭。原本我想瞞著他,既然他沒有認出我是Iris,那么在他的記憶里我只是沈佳夕就好了。

      對他好的沈佳夕,關心他的沈佳夕,而不是間接讓他最敬愛的哥哥離開的Iris。

      “要不是奇怪媽媽找你說什么,我大概要被永遠被蒙在鼓里?!标戝\年回過頭,少年臉上的表情如同他母親一樣,倨傲又嘲諷,“后來你開了什么條件?”

      心驟然縮成一團,陸錦年看不見我迅速紅了的眼眶,他煩躁地把能觸及到的一切物品掃落在地:“你以為我瞎了,就會需要你的憐憫?就會讓你這個害死哥哥的兇手在我身邊多待一刻?”

      “陸錦年!”我忍不住提高嗓音叫他,“我沒有。”

      我曾企圖通過陸錦生留在尼斯,因此即便我是真心喜歡他,在面對他家人的誤解和辱罵時,依舊無法理直氣壯地辯解??墒沁@一次,我忍不住想為自己辯解些什么。

      門口堵滿了人,聽不懂中文的他們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讓和平許久的我們再次爭吵。

      陸錦年只是笑,并不相信我說的話:“沈佳夕,你還是走吧?!?/p>

      我咬緊嘴唇,把那些從心底發(fā)出的嗚咽都吞了回去。

      回尼斯前,我告訴自己要勇敢,盡力去補償那些因我而受到傷害的人。所以即便結果如此,也不該有什么遺憾。

      離開尼斯的那一天,秋季罕見地下起雨。小許醫(yī)生殷勤地要幫我拖行李,我避開了。

      “不需要做這些?!蔽抑币曀f,“你很優(yōu)秀,不需要借我這個平臺?!?/p>

      他沒有那么喜歡我,他不過是為了討父親的喜歡。我拖著行李往前走,不管身后僵在原地的他。

      真心喜歡一個人,是能感受得到的。我喜歡尼斯是真心的,我喜歡陸錦生是真心的,我對陸錦年好也是真心的。

      可惜到最后,他也沒能感受到。

      08她一定是把春天帶到了他的身邊。

      陸錦年失明后的一年,終于完成了第一件雕塑作品,其中的艱辛只有自己知道。

      作品是一個女子的頭像,照顧他的護工眼尖地發(fā)現(xiàn),那是他擺在床頭邊上照片里的女子。她聽他叫過她的名字——佳夕。

      沈佳夕不知道,在他能看清人時,他就認出她了。

      他或許該討厭她,說恨她也不為過。如果一早就知道她是Iris,他一定能篤定地說厭惡她。可當他發(fā)現(xiàn)時,已經(jīng)有太多的感情摻雜在心里。

      讓他不要放棄的沈佳夕,為他朗讀的沈佳夕,送他茉莉的沈佳夕。他在一朝一夕的相處中,感受到她的好意,依賴著她給的安心。

      他多少猜出了她回來的原因,她對他這么好只是因為陸錦生,這讓他覺得沮喪,還有一些不可名狀的嫉妒??刹还茉鯓?,他還是感恩她的出現(xiàn),讓他接受到來的事實,讓他有勇氣奔赴未來的人生路。

      那一段相處的時光,是上帝送來的禮物,表達對他失明的歉意。可惜禮物有期限,他不能過于長久地擁有。

      他養(yǎng)了一只導盲犬,想出門時就會牽著它去散步。他花了更多的時間熟悉家里的擺設,一次次的跌倒磕傷后,終于能在家里自如地行走。他學會閱讀盲文書籍,在陽臺上種起茉莉花。他盡量自己照料自己,努力不給別人增添麻煩。

      他始終記得一個名叫沈佳夕的中國姑娘,她對他說過的每一句話,他都記在了心底。

      他猜想她離開尼斯時,一定滿懷著憂傷與落寞。他是始作俑者,可他并不后悔。因為只有離開,只有告別尼斯,她才會擁有更好的人生。

      他能走好以后的每一步,他不需要她的不放心,也不想她是因為懷揣著對陸錦生的思念而留在尼斯的。既然她想回家了,那他就回她一份禮,讓她走得心安理得。

      而他,陸錦年摸著雕像,他有它陪在身邊。

      “先生,要給雕像起名字嗎?”護工問他。

      陸錦年思忖片刻,笑著答:“她從春天走來。”

      “戀人離別總在秋日,兩心相悅就寫春天?!彼脑掃€在他耳邊縈繞。

      她在他身邊的一日,他就好像擁抱了整個春天。

      她一定是把春天帶到了他的身邊。

      編輯/寧為玉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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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軒尼斯門窗
      中國品牌(2019年10期)2019-10-15 05:56:54
      茉莉花
      戲劇之家(2019年9期)2019-05-24 14:21:04
      茉莉花
      醫(yī)生
      小太陽畫報(2018年3期)2018-05-14 17:19:26
      望著路,不想走
      文學港(2018年1期)2018-01-25 12:48:30
      換醫(yī)生
      茉莉花
      晚晴(2008年5期)2008-06-19 11:3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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