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淑梅 于盛庭
(江蘇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江蘇徐州 221116)
《樂府詩集》“鼓吹”“橫吹”曲辭的樂類特征及其樂府學(xué)意義
王淑梅 于盛庭
(江蘇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江蘇徐州 221116)
樂府詩集;鼓吹曲辭;橫吹曲辭;鐃
郭茂倩將“鼓吹”與“橫吹”從漢鼓吹樂的雜合狀態(tài)中析出,分別設(shè)類,但如何把握鼓吹與橫吹樂的區(qū)別與聯(lián)系,郭氏解題未能給出明確答案。如果我們根據(jù)出土文獻(xiàn)保存的音樂表演信息,借助音樂圖像與書面文獻(xiàn)資料互證,便不難發(fā)現(xiàn),在樂器的使用上,鼓吹無角,卻有鼓、鐃和短簫,歌者擊鐃、鼓為節(jié)而歌,構(gòu)成鼓吹樂的基本特征。橫吹則以角、笛為標(biāo)志性樂器,又有小型節(jié)鼓,鼓手或即歌者。值得強(qiáng)調(diào)的是,橫吹曲雖然源于北狄諸國的馬上之樂,但馬上奏樂只能算作騎吹的標(biāo)志,與軍樂并無必然聯(lián)系,亦非鼓吹與橫吹的區(qū)分標(biāo)志。尤其是鼓吹與橫吹樂自漢以后仍不斷發(fā)展演化。通過音樂圖像還可以看出,樂器使用上的差異所形成的音樂特征才是鼓吹與橫吹樂的本質(zhì)區(qū)別,這在某種程度上彌補(bǔ)了目前書面文獻(xiàn)記述零散不系統(tǒng)的缺憾,對樂府音樂學(xué)的研究至關(guān)重要。由漢至唐,鼓吹與橫吹曲辭在音樂與文學(xué)的交織中繼續(xù)發(fā)展,蔚為大觀,郭茂倩將其從“鼓吹樂”中分列出來,不僅彰顯了兩類曲辭的音樂學(xué)與文學(xué)成就,還昭示出漢唐樂府詩的發(fā)展趨勢與脈絡(luò),具有重要的樂府學(xué)意義。
樂府詩作為宮廷樂舞表演中使用的樂辭,樂舞表演生態(tài)的還原是理解、把握其藝術(shù)魅力的重要基礎(chǔ)。因此,郭茂倩的《樂府詩集》在分類輯集漢唐樂府詩文本的同時,并以題解說明各類樂府詩所屬的音樂特點(diǎn),包括各類曲辭所屬音樂的產(chǎn)生來源、隸屬樂署、演奏樂人、樂器使用、表演方式、用途功能及其演變等。其中,鼓吹、橫吹樂曾廣泛使用于朝會、道路、軍中,在實(shí)際演奏中往往密不可分,加上時代久遠(yuǎn),歷代嬗變,其間區(qū)別較難辨析清楚。出于《樂府詩集》的編纂體例及分類需要,郭氏雖以“有簫笳者為鼓吹,用之朝會、道路,亦以給賜……有鼓角者為橫吹,用之軍中,馬上所奏者是也”[1]相區(qū)分,但仍留下諸多疑問。之后,王運(yùn)熙、劉懷榮等學(xué)者皆試圖進(jìn)一步厘清二者的關(guān)系,但從劉懷榮《漢魏以來北方鼓吹樂橫吹樂及其南傳考論》一文所列大量資料看,鼓吹與橫吹樂在用樂場合、演奏方式及樂器使用等方面都存在交叉,界限并不分明[2]。既然如此,究竟應(yīng)如何理解郭氏的分類,能夠輕易否定其分類的意義嗎?
筆者以為,無論郭氏題解還是當(dāng)今學(xué)者的研究,所依據(jù)的書面資料主要限于各時代樂舞表演的零散記述,僅能形成各時期古代樂舞的零碎印象,如同斑斑碎片,碎片間留下了許多空白。樂舞因時而變,記述前后不一,亟待新材料的出現(xiàn)填補(bǔ)這些碎片的空白?,F(xiàn)今出土的音樂圖像資料,特別是漢畫像石中保留了不少樂舞表演的畫面,恰可作為參照,故將其與文字資料相印證,以資對鼓吹與橫吹樂懸疑之謎作進(jìn)一步考察。
《樂府詩集》“鼓吹曲辭”解題云:“鼓吹曲,一曰短簫鐃歌?!薄叭粍t黃門鼓吹、短簫鐃歌與橫吹曲得通名鼓吹,但所用異爾。漢有《朱鷺》等二十二曲,列于鼓吹,謂之鐃歌?!保?]可見,郭茂倩“鼓吹曲辭”的分類不僅尊重蔡邕“短簫鐃歌”的稱名,同時也強(qiáng)調(diào)這部分曲目與其他鼓吹樂的區(qū)別。據(jù)《漢書·禮樂志》載,無論古兵法武樂抑或宴樂、祭祀樂,都置鼓員。另據(jù)郭茂倩題解,隋以后橫吹四部樂當(dāng)中,除第四小橫吹部無鼓,其余三部皆有鼓,說明“鼓吹樂”的確與鼓有關(guān),但就郭茂倩對“鼓吹”與“橫吹”曲辭的分類看,“鼓吹”區(qū)別于“橫吹”的音樂學(xué)特征實(shí)在于“鐃”。那么“鐃”究竟是怎樣的樂器,又是如何演奏的呢?卻未曾深究。
鐃是商周考古中發(fā)現(xiàn)的一種銅制鐘體鳴樂器,主要發(fā)現(xiàn)于河南,少量出土于魯中南和陜西關(guān)中一帶?!瓣P(guān)于鐃的名稱,因所出帶銘文的鐃未見有自名的,故向來說法不一。李純一先生通過對甲骨文用、庸、庚諸字并結(jié)合文獻(xiàn)、實(shí)物進(jìn)行研究,指出中原地區(qū)所出商代一般所謂的‘鐃’就稱之為‘庸’”[4],如圖1所示:鐃體呈合瓦形,甬中空呈管狀,下粗上細(xì),舞平,于內(nèi)凹成弧形,銑間徑大于舞修。正鼓部置有方形臺面,鉦部飾凸起饕餮紋,鼓內(nèi)壁鑄有銘文“古”字。
圖1 商代殷墟二期 古鐃《中國音樂文物大系·河南卷》第69頁
此小鐃柄短,且柄末粗而根細(xì),是“為了便于在柄內(nèi)插木,并置于座、架上來演奏”[5]。由于商代鐃柄部插木的做法在無意中對高次諧波所起的阻礙作用,到了西周早期時,可能已被意識到。因此西周早期制作的甬鐘“甬加長,末粗而根細(xì),演奏方式與一般商鐃不同,即為懸掛演奏”[6]。
不過,“鐃”還有許多其他名稱。如《說文解字》曰:“鐃,小鉦也。軍法卒長執(zhí)鐃?!毕聢D便是1980年11月發(fā)現(xiàn)于襄城縣范湖鄉(xiāng)盛莊西的新莽天鳳四年(公元17年)的“鉦”。
圖2 天鳳四年鉦《中國音樂文物大系·河南卷》第50頁
鉦體作合瓦形,較扁長,舞上有甬,甬呈圓柱狀,頂部細(xì),根部粗,中部突起兩道圓箍,兩箍之間有一環(huán),作懸掛之用。鉦口部弧曲,鉦身無紋飾。器身正中有銘文曰:“潁川縣司盾發(fā)弩令正,重四十四斤,始建國天鳳四年繕。”[7]天鳳為新莽政權(quán)年號,適綠林赤眉農(nóng)民起義之時。其后6年劉秀與莽軍大戰(zhàn)于昆陽,莽軍40萬全軍覆沒。此器出土地點(diǎn)盛莊,正是當(dāng)年莽軍陣地之屬,故此鉦當(dāng)是莽軍在昆陽戰(zhàn)敗后所棄之物。
此外,《說文》亦云:“鐃也。似鈴,柄中上下通?!保?]《周禮》“以金鐃止鼓”注:“鐃如鈴,無舌有柄。執(zhí)而鳴之,以止擊鼓。”[9]而《廣雅》則徑謂“和、鑾、鐲、鐸、鉦,鐃、鐘、鑮,鈴也”[10]??脊虐l(fā)現(xiàn)“鈴”的確從“鐃”演化而來?!疤扉T石家河發(fā)現(xiàn)了可能是體鳴樂器的銅鈴。一般認(rèn)為,這種陶鈴與后起的銅鈴乃制銅制鐘類樂器中出現(xiàn)較早的銅鐃有著一脈相承的關(guān)系。湖北地區(qū)的銅鐃,在陽新曾出土過2件,其器形大小介于湖南所出大鐃和中原地區(qū)出土的小鐃之間。從形制上看,似更接近于中原地區(qū)的小鐃”[11]。
從音樂考古發(fā)掘的實(shí)物來看,鐃與鉦、鐸、句鑃、甬鐘和鈕鐘都屬鐘類擊奏樂器,其體制都是平頂、凹口、侈銑的合瓦形鐘體。正因其形制相同,故名稱被互相混用。
圖3 方建軍《地下音樂文本的圖解——方建軍音樂考古文集》第195頁
總之,以鉦、鐃、鐲、鈴等樂器伴奏演唱的曲辭均可稱“鐃歌”。
圖4 東漢成都站青杠坡鼓吹畫像磚《中國音樂文物大系·四川卷》第174頁
“鐃”的演奏方式有兩種,一是樂人單手持鐃敲擊的演奏方式。以1952年成都站東鄉(xiāng)青杠坡3號東漢墓出土的鼓吹畫像磚為例,此為軍旅出行時所用儀仗,詳看下圖:圖上6騎,分兩橫隊并轡而行。右上一騎執(zhí)幢麾,并執(zhí)笳于口中演奏。居中一騎,馬上樹鼓,騎吏正揮槌擊鼓,下一騎吏執(zhí)排簫吹奏。左上一騎,一手執(zhí)鐃,一手舉桴欲擊。居中騎吏吹笳,下一騎吏吹排簫。與之相似的尚有1954年成都羊子山出土的東漢鼓吹畫像磚,見下圖:
圖5 東漢成都羊子山鼓吹畫像磚《中國音樂文物大系·四川卷》第175頁
圖上也是6騎,騎吏頭戴圓頂帽,身著廣袖長服,分兩橫隊并轡而行。右上一騎,上樹一幢,幢上羽飾飄舞。居中一騎,手執(zhí)桴作擊鐃狀(鐃被馬足所掩),下一騎吹奏排簫。左上一騎,上樹建鼓,鼓上木柱頂端飾有羽葆,其兩側(cè)下垂。居中一騎,似彈琵琶。下一騎執(zhí)排簫而吹。除了馬上從行鼓吹,還能看到持鐃于殿庭演奏鼓吹的情景,以南陽縣臥龍崗崔莊出土的漢畫像石為例:
圖6 東漢南陽崔莊樂舞畫像石《中國音樂文物大系·河南卷》第167頁
圖中除了雜技舞者,另有一人鼓瑟、兩人吹排簫播鼗鼓、一人吹塤,右首尚有持鉦以錘敲擊者。這位持鉦者也就是執(zhí)節(jié)而歌者。這三例持鉦鐃敲擊圖極為罕見,彌足珍貴。原因在于我們看到的漢畫像石多見擊鼓者,卻少見擊鉦鐃者。
除了以上所列單手持鉦敲擊圖之外,還有一種演奏方式是敲擊附著在鼓上的丁寧。這種方式在漢畫像石中更為多見?!对姟ば⊙拧げ绍弧吩疲骸胺绞迓手?,鉦人伐鼓?!保?2]因為伐鼓的鉦人需要在伐鼓的間隙擊金鉦以止鼓,最方便的設(shè)置是在鼓上附設(shè)鐃,即小鉦,鼓者方可以不移位而便捷擊鐃。如果是大鉦旁置,演奏則頗不順手,所以鐃即鉦人在伐鼓時所擊之鉦。以下面這幅1978年在河南省唐河縣出圖的漢畫像石為例:
圖7 西漢天鳳五年漢郁平大尹馮君墓樂舞畫像石《中國音樂文物大系·河南卷》第160頁
左邊的鼓者左手正注視并敲擊建鼓下方的球狀體,即丁寧,也稱令丁?!蹲髠鳌沸哪辏骸安渫?,汰辀,及鼓跗,著于丁寧?!倍抛ⅲ骸岸帲`也。”[13]可見丁寧與鼓跗相鄰?!段墨I(xiàn)通考》將金鐲、金鉦和丁寧等同,并引鄭玄:“鐲如小鐘,軍行鳴之,以為鼓節(jié)。蓋自其聲濁言之謂之鐲,自其儆人言之謂之丁寧,自其正人言之謂之鉦,其實(shí)一也?!保?4]《國語·吳語》曰:“昧明,王乃秉枹,親就鳴鐘鼓、丁寧、錞于振鐸,勇怯盡應(yīng)”。韋昭注:“丁寧,謂鉦也,……軍行鳴之,與鼓相應(yīng)?!薄对洝芬斡癫谜f,當(dāng)作“丁寧,令丁,謂鉦也?!保?5]一般的畫像石風(fēng)格粗獷,難作精細(xì)刻畫,只能取其大概輪廓,刻成球狀,所以讓人難以領(lǐng)悟這就是鉦。而南陽新店出土的畫像石拓片,參見下圖:
圖8 東漢早期南陽新店鼓舞吹簫畫像石《中國音樂文物大系·河南卷》第171頁
可以清楚看到丁寧是如何固定在鼓身上的,而且左邊的丁寧刻畫精細(xì),顯示出左側(cè)丁寧朝向左下方的橢圓口,顯然是鉦鐃的造型。
下方這幅1978年出土的西漢建鼓畫像石則具有更豐富的內(nèi)容,可以清楚地看到,中間一層鼓下懸垂的兩個三角狀物體,似鐘而較小,其實(shí)就是鉦。不過華蓋羽葆下面的橫木下及鼓架下各有兩個圓盤狀物,看來也應(yīng)該是擊打樂器。鑒于后世往往將“鐃”“鈸”并稱,這種擊打樂器會不會就是鈸呢?《辭源》載:“【鐃鈸】樂器。古稱銅鈸、銅盤、銅缽。其圍數(shù)寸,隱起如浮漚,貫之以韋,相擊以和樂?!保?6]此說似據(jù)馬端臨的《文獻(xiàn)通考》,馬氏釋“銅鈸”云:“銅鈸謂之銅盤,本西戎南蠻之器也”;釋“銅鉦”則說:“鉦如大銅曡(似銅盤),懸于簴而擊之,南蠻之器也?!保?7]根據(jù)以上材料,筆者認(rèn)為:圖9中的四個懸于簴的盤狀物是后世鈸的初始形態(tài),而鼓下懸垂的兩個三角形物體形狀似鐘而較小者才是鉦鐃。因為鐃和鈸的懸掛位置及功用近似,才導(dǎo)致后世鐃鈸并稱混合為一體。至于秦漢時代及其以前的鐃和鉦,則因形狀、功用相近而被用來互釋。
圖9 西漢方城東關(guān)擊建鼓畫像石《中國音樂文物大系·河南卷》第165頁
如是,則圖10這幅在新野縣張家樓1962年出土的畫像磚拓片中,除了吹排簫者等人,鼓下的兩個球狀物顯然是“丁寧”,而鼓左右上方的兩個圓形物也應(yīng)是盤狀物,我們姑且稱之為“鈸”。在漢畫像石中,此類圖像頗多。1973年出土的東漢早期的南陽王寨樂舞畫像石,參見圖11:
圖10 西漢晚期新野張家樓鼓舞吹簫畫像磚《中國音樂文物大系·河南卷》第193頁
圖11 東漢早期南陽王寨樂舞畫像石《中國音樂文物大系·河南卷》第179頁
左邊鼓上飾羽葆,鼓下兩側(cè)有圓形球狀物,鼓側(cè)兩男子高髻、窄衣、細(xì)腰,雙手各執(zhí)鼓槌,跨步蹲身張臂,且鼓且舞。中間一女子,高髻、長袖、細(xì)腰,翩翩起舞。舞者之右,又有3人伴奏,一人吹簫播鼗,一人吹塤,另一人左手拊耳,似在歌唱。再以1983年南陽縣辛店鄉(xiāng)英莊村的漢畫像磚為例,如下圖:
圖12 東漢南陽英莊樂舞畫像石《中國音樂文物大系·河南卷》第181頁
帷幔下共刻6人,畫面正中置建鼓,鼓下有虎形座,鼓上飾羽葆,鼓旁兩男子雙手各執(zhí)鼓桴,跨步張臂,且鼓且舞。鼓左2人站立,吹簫撥鼗。鼓右亦2人,一人跽坐擲3丸,一人身體前傾,仰面作戲。
在漢代畫像資料中,也有許多無“鉦”無“鐃”的鼓樂圖像。比如下面這幅于鄭州二里崗出土的空心畫像磚拓片,只有建鼓,而無“鉦”“鐃”,這就不是鼓吹樂。已出土的此類古代音樂文獻(xiàn)資料很豐富,能夠真實(shí)反映當(dāng)時鼓樂的演奏風(fēng)貌及特征。
圖13 西漢晚期鄭州二里崗樂舞空心磚建鼓舞圖《中國音樂文物大系·河南卷》第187頁
綜上所述,郭茂倩的“鼓吹曲辭”實(shí)即蔡邕所謂“短簫鐃歌”。顧名思義,以短簫與鐃為標(biāo)志性樂器,執(zhí)節(jié)而歌,正是其音樂的本質(zhì)特征。漢畫像石的資料揭示出,鐃既可單獨(dú)持而擊奏,又可附著于鼓上,即有鐃便有鼓,樂人伐鼓擊鐃以為節(jié),這才構(gòu)成鼓吹樂的基本內(nèi)涵。不過,鐃與鼓、塤的編器方式早在商代就已出現(xiàn)。方建軍《河南出土殷商編鐃初論》認(rèn)為:“從目前發(fā)現(xiàn)的商晚期鼓、特磬、編磬、編鐃和塤來看,它們當(dāng)可組成一個比較可觀的樂隊。其編制和配器方式似應(yīng)為:三件塤中的兩件同調(diào)塤擔(dān)任高聲部主旋律演奏,編磬、編鐃則各有一組,每組一般是三件或多至五件,用于演奏中聲部主旋律或調(diào)式框架音,特磬則突出調(diào)式主音,與鼓一起加強(qiáng)節(jié)奏重音,以增強(qiáng)樂曲的表現(xiàn)力。”[18]
如何區(qū)分“鼓吹”與“橫吹”?郭氏“橫吹”解題云:“橫吹曲,其始亦謂之鼓吹,馬上奏之,蓋軍中之樂也。北狄諸國皆馬上作樂,故自漢以來,北狄樂總歸鼓吹署。其后分為二部,有簫、笳者為鼓吹,用之朝會、道路,亦以給賜。漢武帝時,南越七郡,皆給鼓吹是也。有鼓角者為橫吹,用之軍中,馬上所奏者是也?!保?9]他首先強(qiáng)調(diào)“橫吹”是“馬上奏之”,題解還引《宋書·樂志》“此則列于殿庭者名鼓吹,今之從行鼓吹為騎吹,二曲異也。又孫權(quán)觀魏武軍,作鼓吹而還,此應(yīng)是今之鼓吹”。此處又多出了“騎吹”一詞,受沈約的影響,南宋姜夔《圣宋鐃歌鼓吹曲十四首詩序》云:“臣聞:鐃歌者,漢樂也。殿前謂之鼓吹,軍中謂之騎吹?!保?0]演奏方式的不同是“鼓吹”與“橫吹”的區(qū)別。除此之外,郭氏也強(qiáng)調(diào)樂器的不同,他又引《晉書·樂志》曰:“橫吹有鼓角,又有胡角?!瓩M吹有雙角,即胡樂也。”[21]為便于理清頭緒,茲將以上材料及郭氏解題涉及的相關(guān)論述列表如下:
稱名樂器使用情況附加說明鼓吹簫、笳。《宋書·樂志》:“鼓自一物,吹自竽籟之屬,非簫鼓合奏。”列于殿廷(《宋書·樂志》)用之于朝會、道路(郭氏解題)。包括短簫鐃歌、騎吹、橫吹。騎吹應(yīng)劭《漢鹵簿圖》:“唯有騎執(zhí)箛,箛即笳,不云鼓吹?!睆男泄拇担ā端螘分尽罚╃t歌者,軍中謂之騎吹(姜夔)。騎執(zhí)箛,不云鼓吹?;蝌T吹,亦或橫吹。橫吹有鼓角,又有胡角。橫吹有雙角,即胡樂(《晉書·樂志》)。用之軍中,馬上所奏(郭氏解題)。隋以后與鼓吹并列。但橫吹包括騎吹。短簫鐃歌鳴笳以和簫聲,非八音也。騷人曰:“鳴篪吹竽”是也。(劉瓛)軍樂。(蔡邕分類)初未名鼓吹。
通過上述材料分辨“鼓吹”與“橫吹”的確很困難,下面借助出土文獻(xiàn)來作考察。下圖是1958年河南鄧縣學(xué)莊村出土的南朝畫像磚,對于了解南朝橫吹曲的演奏形式及樂器類別應(yīng)有較實(shí)在的幫助。
圖14 南朝鄧縣橫吹畫像磚《中國音樂文物大系·河南卷》第184頁
左圖中四人,步調(diào)整齊,可以想見其演奏的節(jié)奏感很強(qiáng)。前兩人豎吹長角,角口飾有彩幡流蘇;后兩人腰掛扁鼓,右手執(zhí)桴,左手持手搖樂器,既是鼓者,也應(yīng)是歌者。右圖五人,由右至左,一人吹橫笛、一人吹排簫、兩人橫吹長角、一人吹胡笳。長角口處飾有垂纓流蘇。他們的步調(diào)與左圖四人完全一致,可以想見其演奏節(jié)奏也完全一致。我們無法斷定這兩塊墓磚在墓壁上是否相連,但從兩組演奏者的衣飾、步調(diào)、樂器組成分析,他們應(yīng)是同一個演奏團(tuán)隊。郭氏解題對南北朝時期橫吹的演奏情況語焉不詳,但云:“自隋已后,始以橫吹用之鹵簿,與鼓吹列為四部,總謂之鼓吹,并以供大駕及皇太子、王公等。一曰棡鼓部,其樂器有棡鼓、金鉦、大鼓、小鼓、長鳴角、次鳴角、大角七種。……二曰鐃鼓部,其樂器有歌、鼓、簫、笳四種……三曰大橫吹部,其樂器有角、節(jié)鼓、笛、簫、篳篥、笳、桃皮篳篥七種……四曰小橫吹部,其樂器有角、笛、簫、篳篥、笳、桃皮篳篥六種?!保?2]這兩塊畫像磚上的樂隊與第三大橫吹部相較,除了缺少兩種篳篥,其他全都齊備。說明這兩塊畫像磚的內(nèi)容所顯示的正是橫吹曲演化到南朝時期的新變形態(tài)??梢娝^“列于殿庭”還是“從行”,不應(yīng)是鼓吹與騎吹的區(qū)分標(biāo)志。前代“馬上奏之”的鼓吹曲,從漢畫像資料中也可以看到。除了上文所舉成都畫像磚外,在1978年四川新都東漢墓出土的畫像磚亦是“馬上奏之”(見下圖):
圖15 東漢 新都漢墓鼓吹畫像磚《中國音樂文物大系·四川卷》176頁
圖16 東漢 新都漢墓鼓吹畫像磚《中國音樂文物大系·四川卷》176頁
不僅有胡人騎馬吹奏竽和排簫的形象,甚至有兩人騎在駱駝上擊建鼓的形象??梢姽纤^“橫吹曲,其始亦謂之鼓吹,馬上奏之,蓋軍中樂也。北狄諸國,皆馬上作樂,故自漢以來,北狄樂總歸鼓吹署”云云確有所本,但是發(fā)展到南朝階段,與其說“馬上奏之”是橫吹曲的標(biāo)志,倒不如說這是騎吹樂的標(biāo)志更準(zhǔn)確些。因此他所謂“有鼓、角者為橫吹,用之軍中,馬上所奏是也”,強(qiáng)調(diào)橫吹樂都是“馬上奏之”,便與事實(shí)有了較大出入。
事實(shí)上,軍樂與“馬上奏之”之間并無必然聯(lián)系。1986年新野樊集鄉(xiāng)西漢晚期墓出土的長1.22米大漢畫像磚上,生動展現(xiàn)了漢、胡征戰(zhàn)的場面,其右端漢主帥身后有一人揮桴擊鼓助威,建鼓半隱沒在畫面之外,所隱沒的也可能有簫、鐃之類鼓吹樂,但至少那位擊建鼓的鼓員,并非在馬上擊鼓。詳見下圖:
圖17 西漢晚期新野樊集37號墓擊鼓攻戰(zhàn)畫像磚《中國音樂文物大系·河南卷》第192頁
再看下面這塊在河南南陽淅川縣西嶺林業(yè)高中出土的畫像磚:
圖18 南朝淅川吹角畫像磚《中國音樂文物大系·河南卷》第199頁
右邊一人牽馬而行,短褐打扮,似為馬夫;馬后跟隨3名仆從,一人持曲柄蓋,兩人側(cè)頭橫吹長角,角口飾有垂纓流蘇。從構(gòu)圖角度看,主人竟沒有出現(xiàn)。故此磚前后還應(yīng)有其他畫像磚相連形成一組演奏團(tuán)隊。值得注意的是,圖中雖有馬,但這支“從行”樂隊并非“馬上奏之”,如稱“騎吹”,顯然名不副實(shí),仍應(yīng)視為橫吹樂隊。按《晉書·樂志》的說法,兩處的畫像磚刻畫的都是胡樂。根據(jù)這些材料,我們不妨推斷:橫吹曲與鼓吹曲的區(qū)別應(yīng)仍然由所使用的樂器來決定。橫吹曲有橫吹的角和笛,又有小型節(jié)鼓,鼓手或即歌者;鼓吹無角,卻有鼓、鐃和短簫,而伐鼓擊鐃者同時又或可是歌者。
總之,古代樂舞的表演關(guān)涉到樂署、樂工、樂器、演奏方式、場合及功用等多種層面,并隨時代變遷而有所變化,繁復(fù)如此,需要我們綜合借鑒各類文獻(xiàn),以音樂圖像與書面記述相參照,大膽假設(shè),小心求證,對古代樂舞的全息藝術(shù)生態(tài)加以領(lǐng)會與解讀,以此為基礎(chǔ),方能進(jìn)一步厘清樂府詩的樂類特征。
“鼓吹”樂在漢代是個雜合的概念,王運(yùn)熙先生《漢代鼓吹曲考》、《說黃門鼓吹樂》認(rèn)為,漢代“鼓吹”包括黃門鼓吹樂人演奏的黃門鼓吹(相和歌、雜舞曲)、短簫鐃歌、橫吹曲,通稱“鼓吹”?!稑犯娂贰肮拇登o”解題云:“鼓吹曲,一曰短簫鐃歌?!薄叭粍t黃門鼓吹、短簫鐃歌與橫吹曲得通名鼓吹,但所用異爾。漢有《朱鷺》等二十二曲,列于鼓吹,謂之鐃歌。”[23]郭氏所謂“鼓吹曲辭”當(dāng)特指“短簫鐃歌”、“鐃歌”。
“短簫鐃歌”名稱源于東漢蔡邕對漢樂的分類,《東觀漢記·樂志》記曰:
漢樂四品:一曰《太予樂》,典郊廟、上陵殿諸食舉之樂。……二曰《周頌》《雅樂》,典辟雍、饗射、六宗、社稷之樂?!弧饵S門鼓吹》,天子所以宴樂群臣,《詩》所謂“坎坎鼓我,蹲蹲舞我”者也。其《短簫鐃歌》,軍樂也。其傳曰黃帝岐伯所作,以建德?lián)P威,風(fēng)勸士也。[24]
蔡邕將漢樂分為四品的依據(jù)應(yīng)是東漢時期具體的禮樂施用情況。以太予樂為例,包括郊廟、上陵食舉用樂。所謂郊廟,《南齊書》云:“漢東京《禮儀志》:‘南郊禮畢,次北郊、明堂、高廟、世祖廟,謂之五供?!嚏咚鶕?jù)亦然?!保?5]可見漢郊廟樂為“五供”祭祀用樂。從周至漢,演奏郊廟樂的樂署、樂人并非一成不變,據(jù)《唐六典》載:
周人建國,左宗廟,右社稷,祭天于南郊之圜丘,就陽位也;祭地于北郊之方壇,就陰位也。故有典祀中士二人、下士四人,以時而祭則征役于司隸,帥其屬而修除之。秦、漢奉常屬官有太祝令、丞,景帝改為祠祀,武帝更曰廟祀。后漢廟祀屬于少府。[26]
西漢哀帝罷樂府而又有所變化,曾將郊祭樂演奏人員別屬于祭祀南北郊的郊社署。《漢書·禮樂志》云:
其罷樂府官,郊祭樂及古兵法武樂,在經(jīng)非鄭衛(wèi)之樂者,條奏,別屬他官。……丞相孔光、大司空何武奏:“郊祭樂人員六十二人,給祀南北郊。”[27]
再看蔡邕所說的上陵食舉之樂。范曄《后漢書》云:“永平元年春正月,帝率公卿已下朝于原陵,如元會儀?!碧评钯t注曰:《漢官儀》曰:“古不墓祭。秦始皇起寢于墓側(cè),漢因而不改。諸陵寢皆以晦、望、二十四氣、三伏、社、臘及四時上飯,其親陵所宮人,隨鼓漏理被枕、具盥水、陳莊具。天子以正月上原陵,公卿百官及諸侯王、郡國計吏皆當(dāng)軒下,占其郡國穀價,四方改易,欲先帝魂魄聞之也。”[28]據(jù)《讀通鑒論》卷七云:“明帝即位元年,率百官朝于先帝之陵,上食奏樂,郡國計吏以次占其谷價及民疾苦,遂為定制?!保?9]上陵食舉之禮是在東漢明帝(58年)時才成為定制。漢代食舉樂除了上陵食舉之外,還有宗廟食舉、殿中御飯食舉及太樂食舉4種,詳見下表:
食舉樂類型曲目附加說明宗廟食舉鹿鳴、承元?dú)?、思齊皇姚、六騏麟、竭肅雍、陟叱根前二者為章和二年之前宗廟食舉用樂,后四為章和三年新造。上陵食舉鹿鳴、承元?dú)?、思齊皇姚、六騏麟、竭肅雍、陟叱根、重來、上陵前六者為章和三年宗廟食舉樂,另加后二曲而成。殿中御飯食舉鹿鳴、思齊皇姚、六騏麟、竭肅雍、陟叱根、惟天之命、天之歷數(shù)前五者為章帝三年宗廟食樂,另加后二曲而成太樂食舉鹿鳴、重來、初造、俠安、歸來、遠(yuǎn)期、有所思、明星、清涼、涉大海、大置酒、承元?dú)?、海淡淡鹿鳴、承元?dú)馐钦碌鄱曜趶R食舉樂,后加十一曲而成。
由上表可知,漢代各類食舉樂曲目是在章和二年(88年)以后逐漸完善并基本定型的。到了熹平元年(172年),“春,正月,車駕上原陵。司徒掾陳留蔡邕曰:‘吾聞古不墓祭。朝廷有上陵之禮,始謂可損;今見威儀,察其本意,乃知孝明皇帝至孝惻隱,不易奪也。禮有煩而不可省者,此之謂也’”[30]。蔡邕根據(jù)殷人重神不重鬼的觀念,認(rèn)為上陵食舉之禮樂皆可減省,但觀靈帝意在孝悌,觀念遂有所轉(zhuǎn)變。由此可見,蔡邕將食舉樂與郊廟、上陵均隸屬于郊廟神靈所用的《太予樂》,皆是依據(jù)當(dāng)時的禮樂實(shí)況。
上表食舉樂中的《上陵》、《遠(yuǎn)期》、《有所思》三曲,與鐃歌十八曲中的三曲相似,郭氏云:“(《上陵》)古詞大略言神仙事,不知與食舉曲同否?”[31]“按《古今樂錄》漢太樂食舉第七曲亦用之,不知與此(《有所思》)同否?”[32]關(guān)于鐃歌《遠(yuǎn)如期》,郭氏云:“《宋書·樂志》有《晚芝曲》,沈約言舊史云:‘詁不可解’,疑是漢《遠(yuǎn)期曲》也。《古今樂錄》曰:‘漢太樂食舉曲有《遠(yuǎn)期》,至魏省之?!保?3]
漢代的食舉樂為食禮用樂。食禮不飲酒,以飯為主。食禮依輕重不同分饗、食、燕三種不同的食禮,盛者九舉九飯,其次七舉七飯,再次五舉五飯?!洞蟠鞫Y記·保傅》:“食以禮,徹以樂?!保?4]《周禮·天官·膳夫》:“卒食,以樂徹于造?!痹炷恕案Y”之借字。漢明帝即位元年的上陵食舉應(yīng)為饗禮。據(jù)《通典》云:
《周官》云:“王大食,三侑,皆令鐘鼓?!睗h蔡邕云:“王者食舉以樂。今但有食舉樂,食畢則無樂。按膳大職‘以樂侑食’,《禮記》云:‘客出以《雍》,徹以《振羽》?!墩撜Z》云:‘三家者,以《雍》徹。子曰:相維辟公,天子穆穆,奚取于三家之堂?!绱?,則徹食應(yīng)有樂,不容同用食舉也。”[35]
君王食畢,客出時須奏《雍》,侍食者撤去席上食物時要以《振羽》樂章作為伴奏,撤食者之動作要與音樂節(jié)奏相合?!抖Y記·哀公問》:“和鸞中《采薺》,客出以《雍》,徹以《振羽》?!编嵭ⅲ骸啊恫伤j》、《雍》、《振羽》皆樂章也?!保?6]可以看出,漢代食舉禮中就只有食舉樂,而無撤食之樂,而蔡邕認(rèn)為,撤食時也當(dāng)用樂,既然沒有專門的撤食之樂,那么這就會產(chǎn)生借用曲目的情況?!豆沤駱蜂洝吩唬骸皾h章帝元和中,有宗廟食舉六曲,加《重來》《上陵》二曲,為《上陵》食舉?!保?7]上陵食舉中又加的兩曲,可能是食舉樂,也可能是撤食用樂。《淮南子·主術(shù)》云:“鼛鼓而食,奏雍而徹。”[38]可見《上陵》等曲演奏時必有鐘、鼓樂器的使用。《樂府詩集》題解還引《宋書·樂志》曰:“漢享宴食舉樂十三曲,與魏世鼓吹長簫同。長簫短簫,《伎錄》云:‘絲竹合作,執(zhí)節(jié)者歌?!帧督ǔ蹁洝吩疲骸秳?wù)成》、《黃爵》、《玄云》、《遠(yuǎn)期》,皆騎吹曲,非鼓吹曲。’此則列于殿庭者名鼓吹,今之從行鼓吹為騎吹,二曲異也?!础段骶╇s記》:‘漢大駕祠甘泉、汾陰,備千乘萬騎,有黃門前后部鼓吹?!瘎t不獨(dú)列于殿庭者為鼓吹也。漢《遠(yuǎn)如期曲》辭,有‘雅樂陳’及‘增壽萬年’等語,馬上奏樂之意,則《遠(yuǎn)期》又非騎吹曲也?!保?9]可見,“短簫鐃歌”中的曲辭演奏時不限于短簫的使用,還有使用長簫,“絲竹合作,執(zhí)節(jié)者歌”。在演奏場合及方式上,不僅有列于殿庭者,還有從行鼓吹,馬上奏樂的情況,足見樂舞表演的靈活性,從漢畫像資料中的確可以看到上文描述的演奏情景。1986年出土于新野縣樊集鄉(xiāng)第23號西漢晚期墓、用作墓門的畫像磚正表現(xiàn)了這種場景,詳見下圖:
圖19 西漢晚期新野樊集鼓舞畫像磚《中國音樂文物大系·河南卷》第199頁
圖中殿堂下的演奏者分兩層:上二人以舞姿擊鼓、鐃;下五人,一鼓瑟,兩相對者吹排簫,一擊鞞,一舞刀。《樂府詩集》引《宋書·樂志》曰:“雍門周說孟嘗君:‘鼓吹于不測之淵?!f者云:‘鼓自一物,吹自竽、籟之屬,非簫鼓合奏,別為一樂之名也。’”[40]其中說者所云并不確切,上圖表現(xiàn)的恰恰是“簫、鼓合奏”,正如《伎錄》所云,是“絲竹合作,執(zhí)節(jié)者歌?!彼^執(zhí)節(jié)而歌者,即畫面中擊鼓鐃者,二人擊鼓鐃為節(jié),邊擊邊舞邊歌?!稘h書·禮樂志》稱:哀帝下詔罷樂府官,而將郊祭樂及古兵法武樂別屬他官。丞相孔光、大司空何武奏稱:古兵法武樂“凡鼓十二,(各類鼓)員百二十八人,朝賀置酒陳殿下,應(yīng)古兵法。”[41]顯然,古兵法武樂屬于朝會所用的鼓吹樂。
然而,郭氏明知部分“鐃歌”曲目不限于軍樂使用,但又以“所用異耳”作為其“鼓吹曲辭”分類的區(qū)別性特征,足以表明“鐃歌”在其他場合或用途的使用并不影響“短簫鐃歌”作為一種類別存在的意義。此種情形正如“短簫鐃歌”部分曲目固然用于食舉樂,但鐃歌十八曲作為軍樂是東漢用樂的事實(shí)。因此蔡邕根據(jù)東漢時期禮樂施用的實(shí)際情形,考慮音樂的用途與場合不同,把“短簫鐃歌”獨(dú)立成類。郭茂倩為“短簫鐃歌”設(shè)立“鼓吹”一類,其解題云:“漢有《朱鷺》等二十二曲,列于鼓吹,謂之鐃歌。及魏受命,使繆襲改其十二曲,而《君馬黃》……十曲,并仍舊名。是時吳亦使韋昭制十二曲,其十曲亦因之?!瓡x武帝受禪,命傅玄制二十二曲,而《玄云》《釣竿》之名不改舊漢。宋齊并用漢曲。又充庭十六曲,梁高祖乃去其四,留其十二,更制新歌,合四時也。北齊二十曲,皆改古名。……后周宣帝革前代鼓吹,制為十五曲,……隋制列鼓吹為四部,唐則又增為五部,部各有曲?!保?2]顯然,郭茂倩之所以能夠在蔡邕分類基礎(chǔ)上實(shí)現(xiàn)更大的突破,正是因為他能站在漢唐樂府發(fā)展的高度,目光如炬,看到鐃歌曲歷經(jīng)魏晉后世之改造,成為歷代制禮作樂、稱述功德的經(jīng)典套曲的演變脈絡(luò),以“短簫鐃歌”專為一類正是充分彰顯了這一樂府學(xué)意義。同樣,漢代“鼓吹”樂中的“橫吹”、“相和”、“雜舞曲”也因同樣的原因,被郭茂倩一一設(shè)類,足以見出,音樂學(xué)與文學(xué)意義的雙重并舉,不僅是郭茂倩強(qiáng)調(diào)的類別意義,還同時體現(xiàn)出以《樂府詩集》的結(jié)撰精心呈現(xiàn)漢唐樂府發(fā)展脈絡(luò)的用意。
[1][3][19][21][22][23][31][32][33][37][39][42]郭茂倩:《樂府詩集》,中華書局,1979年版,第309、224、309、309、310、224、229、230、232、228、223、224頁。
[2]劉懷榮:《漢魏以來北方鼓吹樂橫吹樂及其南傳考論》,《武漢音樂學(xué)院學(xué)報》,2009年第1期。
[4]李純一:《庸名探討》,《音樂研究》,1988年第1期。
[5][6][11][18]方建軍:《地下音樂文本的讀解——方建軍音樂考古文集》,上海音樂學(xué)院出版社,2006年版,第165、165、176、135頁。
[7]《中國音樂文物大系·河南卷》,大象出版社,2009年版,第50頁。
[9][12][13]《十三經(jīng)注疏》,中華書局,1980年,第721、426、721頁。
[8]許慎:《說文解字》,中華書局,1963年版,第297頁。
[10]王念孫:《廣雅疏證》,中華書局,1983年版,第267頁。
[14][17]馬端臨:《文獻(xiàn)通考》,中華書局,1986年版,第1195、1195頁。
[15]《國語》,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版,第610頁。
[16][38]《辭源》,商務(wù)印書館,1983年版,第3212、1800頁。
[20]《叢書集成》,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2649冊《白石道人歌典》卷一,第1頁。《宋史·樂志六》,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3054頁,所述略有出入。
[24]劉珍等:《東觀漢記》,見吳樹平《東觀漢記校注》,中州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159頁。
[25]蕭子顯:《南齊書》,中華書局,1979年版,第122-123頁。
[26]張九齡著,袁文興編:《唐六典全譯》,甘肅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413頁。
[27][41]班固:《漢書》,中華書局,1962年版,第1073、1073頁。
[28]范曄:《后漢書》,浙江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634頁。
[29]王夫之:《讀通鑒論》,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續(xù)修四庫全書》第499冊,第566頁。
[30]司馬光編著,胡三省音注:《資治通鑒》,中華書局,1997年版,第478頁。
[34][36]錢玄、錢興奇編著:《三禮辭典》,江蘇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1053、1053頁。
[35]杜佑:《通典》,中華書局,1984年版,第769頁。
[40]沈約:《宋書》,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558-559頁。
On the Music Features and Yuefu Academic Significance of"guchui" and"hengchui"of"Yuefu Poetry"
WANG Shu-mei YU Sheng-ting
(Literature colleges of Jiangsu normal university,Xuzhou,221116)
Yuefu Poetry;Guchui;Hengchui;nao
Although"guchui"and"hengchui"have been selected out of the heterozygous state of precipitation respectively by Guo Mao-qian from the Chinese drum music,he didn't clearly tell the difference and the relation between them.According to the music performance information preserved in unearthed documents and by means of music image,it is not difficult to find that there are drums,cymbals and short flute except horns in the music of guchui,the singer sings striking cymbals which constitutes the basic characteristics.However angle and flute as the sign of musical instruments,there is also a small drum in hengchui music,and the drummer is maybe the singer.It is worth emphasizing that although hengchui songs are due to the music of the Northern-Di countries,but performing on the horse only as a sign of qichui and it is not necessarily linked with army music and it is not the essential difference with guchui.The most important difference is the musical characteristics caused by the different instruments,what must have deeply influence on the performance and function and the creation of songs.Both guchui and hengchui are still evolving continually after Han Dynasty,changes can be seen in music images which help to make up the deletion of the documents.The classification of"Yuefu Poetry"on" guchui"and"hengchui"not only embodies two lyrics of music and literature,but also shows the development trend of Yuefu music and context,which has important significance on Yuefu academic.
I207.226
A
2095-5170(2014)06-0010-08
[責(zé)任編輯:邵迎武]
2014-09-12
本文為國家社科基金項目“魏晉樂府詩的詩樂關(guān)系研究”(項目編號:10CXW020)、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詩詞曲源流史”(項目編號:118LZD105)、“《樂府詩集》整理與補(bǔ)編”(項目編號:138LZD110)及江蘇省優(yōu)勢學(xué)科建設(shè)工程階段性成果。
王淑梅,女,江蘇徐州人,江蘇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教授,文學(xué)博士;于盛庭,男,江蘇徐州人,江蘇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