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淦生
余生也早,故而學生時代也就無緣領教今天盛行于各大中小學的所謂客觀性試題標準化答案。還記得我們當學生那會兒,考試次數(shù)既不及現(xiàn)在這般頻繁,試題類型更不如今天這樣“花色品種”齊全。尤其是那些文科試卷,諸如語文,常常只是一則閱讀加一篇作文了事;政史類考試也每每只是出幾道大的論述題,由學生從中任選幾道作答。教師閱卷,往往也頗具“民主意識”,學生給出的答案只要不出常識性差錯,凡言之成理持之有據(jù)者,一般都能得到一個像樣的分數(shù)。尤其是那些觀點新穎、見解獨到者,即便略顯稚拙或是語有偏頗,也大都能夠享受到“獎分”的優(yōu)遇。因此,同樣一道考題,全班幾十位同學常常會設計出數(shù)十種“各領風騷”的答案,大有“百花齊放,百家爭鳴”之勢。閱卷時,同年級教師甚至會因自己學生答案新穎而相互炫耀,那情形,仿佛種下了蘿卜卻收獲到了人參。
對照時下馳騁考場、“風華正茂”的“客觀性試題”,上述試卷在問題設計上免不了或多或少地帶有一些“主觀”色彩,在強調“客觀、準確、公正”地選拔人才的今天,似乎已顯得“功力不濟”,殊難支撐局面了。于是乎,便有高人出現(xiàn),歷覽古今選才之舉,琢磨中外考試之法,終于創(chuàng)造發(fā)明出這種學生易答(有時候一場考試下來,考生只需要填寫幾個字母、涂抹幾個方框便完事)、教師好批(諸如中考、高考這類重大考試的閱卷工作近乎一半的工作量已無須老師勞神,全部由電腦代勞)的“客觀性試題”,不少教育考試部門甚至于更進一步,創(chuàng)造出專門用以儲備各類試題的“題庫”,遂使得日后出卷如同從冰箱中取菜制作拼盤一般容易。每一道試題,都會一一配以“標準答案”;答案既出,自然是“順之者昌,逆之者亡”。如此一來,一場考試便常??梢愿愕孟耋w檢時量身高、測體重一般毫厘不爽,卷面上的小分則更是可以保留到小數(shù)點后第二位,客觀、公正得近乎上了天平。
早就有人下過這樣的論斷:考試是教學工作的指揮棒。在“應試教育”余韻猶存、一切皆以考分論英雄的今天,此語堪稱至理名言。什么“素質教育”、“創(chuàng)新教育”,什么“開發(fā)智力”、“培養(yǎng)能力”,只要對教師、對學校的考核、考評機制不發(fā)生變革,這些美麗的新名詞都只能成為“人人口中有,人人心中無”的裝潢材料,定計劃、寫總結、擺成績、談經(jīng)驗時可以信手拈來,巧作點綴,但沒有多少人會真的往心里去。一旦進入教室,這些早就被拋到了九霄云外。而如何讓學生去順應潮流、適應“考情”,能夠在“標準答案”的夾縫中自由馳騁、出色發(fā)揮,這才是當今不少“教育家”朝思暮想、上下求索的關鍵性問題。
那些初出校門、從“標準答案”中沖殺出來的“標準型”教師對付起這類“客觀性試題”來自然是輕車熟路,而類似于我等“舊時代”過來的“主觀派”對此便頗有幾分不適之感,乃至很有幾分抵觸情緒。然“大棒”在后,“重任”在肩,由不得你有絲毫的閃失和遲疑。于是,首要措施便是讓門生們樹立起“罷黜百家,獨尊師說”之觀念。而為師者亦不敢自由發(fā)揮說走了嘴,只能以“考綱”為經(jīng)典,奉“教參”若神靈,一味照本宣科。學生當中但凡有“見解獨到,觀點新穎”者,只要與“標準答案”相左,任其“言之有理,持之有故”(如答“冰雪融化后是春天”者),也一律以“異端邪說”視之,一棍子打死,以免“謬種”流傳,混淆視聽,亂我軍心,考試丟分。如此“求同滅異”的教育方式還真的造就出了若干在學習上絕對依賴于老師而在考場上卻能夠駕輕就熟游刃有余的“掙分”高手。
只是在忙完了一天的工作之余,在送走了一屆屆學生之后,本該略感輕松的心中卻總是免不了平添一絲憂慮:一旦如此后生日后踏上社會,走上工作崗位,面對著紛紜復雜的大千世界,面對著“多歧路”的人生之旅,又有誰去為他們理清“標準答案”?而社會、人生又怎么可能是一道只有唯一答案的“選擇題”?勞心勞力學此屠龍之技,其作用何在?
在自然界,我們不會企求紫羅蘭與玫瑰花散發(fā)出同一種芬芳,也不會希冀春蘭與秋菊在同一時間開放。那么,我們又有什么理由將任何復雜的問題都歸結為一種“標準答案”?而作為“天地之精華、萬物之靈長”的人類,又怎么能讓他們在童年、少年時期只有同樣一個大腦、同樣一種思想?我們的教育,已經(jīng)到了為“標準答案”作出深刻反思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