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LU
翻看大作家的生平,常會發(fā)現(xiàn)一些美麗的名字:科羅娜、雷明頓、奧林匹亞、安德伍德、奧利韋蒂……她們與他們:紅袖添香伴讀書,軟玉溫香抱滿懷,琴瑟在御歲月安——呃,別想歪了!它們是作家的打字機!
藝術家該是這樣各就各位的:鋼琴家坐在鋼琴前,畫家站在畫板前,而作家就該坐在打字機前,記得英國作家克里斯托弗·依舍伍德曾創(chuàng)作過一部小說叫《我是照相機》,每每聽到“作家”這個詞,一行字符的字模便打擊到我腦海中的色帶上——“我是打字機”!
這都拜電影所賜:噼里啪啦地敲擊按鍵,時不時切入推動機頭的咔嚓聲,不小心弄污了紙上的油墨“shit”脫口而出 ,“?!钡囊宦暢霈F(xiàn)表示稿已打好可以取紙……一連串酣暢淋漓的動作化作文藝電影里不可或缺的橋段,在此映襯下,身為“作家”是一件多么“有范兒”的事!
至少在我看來如此。從小到大,用過的書寫工具依次是:鉛筆→鋼筆→碳素筆→電腦鍵盤,就因為缺少了“打字機”這重要的一環(huán),我才沒能寫出像樣的作品!是這樣嗎?當然不是!但毋庸置疑的是,打字機具有一絲文藝氣質、幾許貴族風范以及濃厚的懸疑氣氛,尤其適合偵探、驚悚這樣的類型小說的創(chuàng)作。
阿加莎·克里斯蒂不是憑著她著名的打字法——只使用三個指頭敲擊打字機,一生創(chuàng)作出70部偵探小說嗎?還有,打字機在“恐怖小說之王”斯蒂芬·金的作品中是重要角色,還記得《危情十日》里詹姆斯·凱恩用的那臺“N”鍵有問題的打字機吧?作為世界上最富有的作家,金的寫作規(guī)條應該是這樣的:成功的階梯,就是打字機上一個又一個按鍵。從十九歲開始,金就帶著他的打字機,從一個破舊狹小的公寓搬到另一個,在流浪中開始他的創(chuàng)作生涯,即使到今天,金仍保持著這樣的生活規(guī)律:每天早上都會坐在打字機前,寫1500個字以后才會起身,只有國慶、圣誕和生日這3天例外。
和金一樣在十九歲開始文學創(chuàng)作的杜魯門·卡波特,卻在最初連打字機都買不起,只能寫在學生用的作業(yè)本上。功成名就之后,卡波特得意地宣稱“在打字機上我一分鐘能敲六十個詞兒”,他告訴《巴黎評論》的記者,自己是“水平”作家,只有躺下來才能思考,他用鉛筆手寫小說,一稿,二稿,然后,也不會從床上爬起來,而是把打字機擱在膝蓋上,在一種非常特殊的黃色紙上打出第三稿——這種獨特的寫作習慣,算是對有所缺席的青年時代的一種心理補償吧?
而我在這里侃侃而談自己從未用過打字機,不也是一種自我安慰?一個不屬于你的詞,多使用幾次,就能擁有它了?只是暫時的,談起打字機,最有發(fā)言權的還是以打字機為生的作家們:
“打字機是圣潔的”,金斯堡為詩作《嚎叫》的一句注腳,成為垮掉派作家們的創(chuàng)作箴言。
“從某種程度上說,打字機扮演著興奮劑的角色”,亨利·米勒承認他與打字機之間有奇妙感應,“單純敲打鍵盤的機械動作所帶來的手指的觸感,都會讓我產(chǎn)生很多新的想法?!彪m然一度被認為是打字速度最快的作家,但米勒卻認為絕大部分寫作都不是用打字機完成的,走路、玩耍、刮胡子、聊天等時候,大腦都在創(chuàng)作,因此,“你在打字機前面做的事情,其實和轉賬差不多”。
“打字讓我用手指閱讀”,自從在朋友那兒二手買來打字機,保羅·奧斯特至今使用它已有四十年,超過半生,在他看來,使用打字機,迫使他一旦完成書稿就再從頭開始,這種開始“令我以一種全新的方式體驗該書”,通過手指閱讀,奧斯特發(fā)現(xiàn)許多眼睛沒注意到的錯誤:重復、笨拙的結構、破碎的節(jié)奏……然后修改,從不失效。
雖然打字機是無性別的,可在心里,我更愿意當它是“Female”女性的,(依照時下的拆分法,F(xiàn)emale=Fe+male“女漢子”更合我意),都說好女人是一所學校,對于一些作家而言,女人為他們開設的第一堂課,是使用打字機來講授的。
約翰·厄普代克的母親是一名作家,一度是《紐約客》的撰稿人,在他年少時,常??吹侥赣H坐在打字機前敲敲打打,成年后的厄普代克在自己的詩中回憶那一幕:“我母親的雷明頓/在我整個童年的發(fā)燒中滴答著,瞄準/病床,門廊,和院子之外的世界”。小時患有口吃的厄普代克,正是在母親的鼓勵下嘗試寫作的,他的另一首《書桌邊的母親》,雖然描繪的是母親,但寫出的卻是母與子共同的文學追求:“我母親了解作品得不到發(fā)表的羞恥/默默無聞的深淵,在那兒盲目的雙手敲著/打字機鍵盤期望著喚醒/那將出售的神奇的組合”……
據(jù)雷蒙德·卡佛回憶,他創(chuàng)作的第一篇小說,是一篇很長的關于沒釣到或是釣到魚的小說,“我問我媽能否幫我用打字機打出來。她不會打字,但還是去租了臺打字機,真難為她了,”十九歲結婚的卡佛,他年紀輕輕的懷孕妻子瑪麗安,為了向卡佛證明孩子不會影響他創(chuàng)作,去當一名水果包裝工,兩個星期后,掙到足夠的錢,給卡佛買了一件禮物:他的第一臺打字機。
而共患難的他們卻沒能共白首??ǚ鸷髞礤忮嗽娙颂z·加拉赫,與她一起重塑生活。在卡佛因肺癌去世后,苔絲依舊將卡佛的書房保持成原來的樣子,打字機仍擺在L形書桌的一端,上面還夾著雪白的紙頁,仿佛在等待誰來敲打出那最初的一行。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