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一棵蕨菜的新娘

1.夜屬于夜

夜屬于夜

花朵屬于花朵

無邊的孤獨

屬于我

我屬于它

借來的人生

這些東西

我正在一件一件

歸還回去

這樣深的夜

我如何開口說話

就像鋸子，要

鋸開木頭的嘴巴

我如何整理一地

鋸沫的新鮮血液

2.到植物們中間去

結(jié)一些瑣碎的籽

開一些細(xì)小的花

像風(fēng)中的叮嚀

和耳朵

到植物們中間去

天空用大瓢來澆水

太陽的臉過于熟熱

只有雷霆的

鬧鐘掛在床頭

做一顆輕柔的草籽

到植物們中間去

無人栽種

亦無人收割

3.胃 疼

除了幫助我消化食物

它還負(fù)責(zé)幫助我

消化淚水

消化工作

消化愛和恨

怎么能夠不疼

像天空削了一半

刀子停留在手中

果實是一顆成熟的果實

隔了屋頂，摔落下來

毛絨絨地長滿刺

捉摸我，不透

4.短暫的停留之后

短暫的停留之后

我又開始行走

大雪泥濘

找不到一個出口

我把腳印挽在手上

一邊哭

一邊串成串

風(fēng)把地平線卷起

是一股燒焦了的

影子的味

連同我的腳印

一直燒到我的眉眼

5.我的愛

我的愛來得柔和

不嘈雜不寂寞

像那浪花一朵朵

開得怯弱

小鴨子的黃蹼

小牛犢的犄角

一切盲目生長著的事物

都似它

曉天的星光

曉寒的天色

那紅活圓實的落日

那銀白的月

一切是它

它是一切

我的愛，塵埃中

開得低矮，寒微

無法言說

看那

夜色中花朵點燃的

文火

6.遠(yuǎn)別

熄滅了肉體的痛苦

像一次臨風(fēng)遠(yuǎn)別

我凝視一只蝴蝶

靜靜躺在書頁

像一次臨風(fēng)遠(yuǎn)別

保持飛翔的姿勢

溘然睡去

燈下

我凝視一只蝴蝶

被溫如潮水

打濕我

我凝視一只

蝴蝶

躺在書頁

遠(yuǎn)別

7.會呼吸的房子

你比房間大

比寓所大

比街道大

比這座空洞的城

大。必要的話

你比整個天宇

要大

我在看不到你的地方

看你

在傾聽不到你的地方

傾聽你

在呼吸不到你的地方

呼吸你

以致我忘記了

你是誰

我以為，你

就是我自己

你就是我自己

和我一樣

寄居在一所會呼吸的

房子里

會行走

會消逝

每個人都是一所

會呼吸的房子

會行走

會消逝

會哭泣

8.致一棵樹

我們手握在一起

手指纏繞著手指

皮膚融于皮膚

融于風(fēng)

融于光陰

葉脈和靜脈交通

我們血液在一起流

我們的前生

我們的來世

9.今天我特別渙散

今天我特別渙散

我看到鹽粒米粒和花瓣

面粉成粉末狀

流水從手臂逃亡

今天我特別渙散

抽屜是家具們

痛苦不安的心臟

火焰從未這樣吐出

寒冷的幽藍(lán)

咳嗽懸浮在

衣服的扣子上

手指在回憶的

冰冷的口袋里

四顧茫然

無法撫平落滿

室內(nèi)的參差的光

今天我特別渙散

人類最好的算術(shù)

也不能把我收羅

列成算式混合運算

10.我把海水潑掉

我把海水潑掉

傾倒?jié)M天的星星

像傾倒一些豆子

把日月?lián)陔p肩

像牽一只小鹿

抓起森林的耳光

穿一身塵埃制成的

破舊衣裳

騎著白晝踐踏夜晚

把城門關(guān)鎖

把一些碎玻璃的想念

深深地砌上高墻

把過堂風(fēng)

記載在寸心上

咳嗽是一些

臨街的紅燈籠

深深淺淺一直

照耀我到天明

11.做一棵蕨菜的新娘

還是小女孩時

不上學(xué)，滿山坡跑

抓來幾只蜻蜓蝴蝶

做自己的丫鬟

和自己玩

做過一棵蕨菜的新娘

如今泥土還在

山坡還在

暮色從手掌中升起

我又來到月邊來到日中

費力辨認(rèn)

那些蕨菜那些蝴蝶

父母就躺在身旁

卻不再喊我回家吃飯

是大女孩時

收藏過整整

一抽屜匣子的信

如今已經(jīng)不記得

都有哪些人

筆在紙上

像風(fēng)在樹梢悄吟

如今已經(jīng)沒有了

風(fēng)走過的痕跡

只有樹還在

刺殺天空

靜止和搖動

薄霧疑慮重重

村莊等著在水塘邊

發(fā)酵，成為饅頭

12.眾多詞語墜亡

眾多詞語墜亡

如同花朵在枝頭

綻放

花朵開了

就沒有了花朵

所以，你看到

滿樹的繁花時

我已經(jīng)荒蕪

你看到

滿樹繁花時

我已經(jīng)荒蕪

你的眼睛

忘憂草的眼睛

你沒有

流水柔軟的觸須

到黑暗的深處

探尋我不死的根

眾多的詞語墜亡

如同花朵在枝頭

綻放

花朵開了

就沒有了花朵

所以，你看到

滿樹的繁花時

我已經(jīng)荒蕪

13.倉庫管理員

我喜歡這些

靜止和沉默的

靈魂

喘息，但不發(fā)表議論

站在角落里靜靜

落滿灰塵

天晴又雨

雨過又晴

拖把啊

掃帚

還有撮箕

什么時候

我領(lǐng)著他們

到外面去

走一走

我喜歡這些

靜止和沉默的

靈魂

喘息，但不發(fā)表議論

站在角落里靜靜

落滿灰塵

鄧方，語文教師，除了發(fā)表教研論文以外，還發(fā)表了大量文學(xué)作品，詩集《水清澈的骨頭》由百花文藝出版社出版?，F(xiàn)執(zhí)教于湖北省武漢市常青一中。責(zé)任編校：鄭利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