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
當S.H.E唱著“全世界都在學中國話”時,其實中國人反而并不以漢語漢字為榮,譬如外文流利的假洋鬼子會被贊,卻從來不會有人因漢語流利表揚誰。毋庸置疑,漢語漢字是最具表象力的漢文化核心元素,或曰軟實力。通常被詮釋為愛國主義的國族認知,漢語漢字是絕對繞不過去的基本支撐點,而一個偉大的國族能夠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靠的也正是這些迥異于他人的差異性和多樣性。
文字的誕生對人類而言,是真正進入文明的重要標志,所以古人才用“天雨粟,鬼夜哭”來描摹它的驚天動地。而漢字盡管曾經(jīng)被認為在習得和使用方面不及拼音文字便捷,但便捷也許不是評判一種文字是否具有一票否決意義的衡量標準。在世界范圍看,漢字當然不是締造最早的文字,從現(xiàn)存文獻看,古埃及文字開始于5500年前,西亞的美索不達米亞(即兩河流域)的蘇美爾文字(即楔形文字),可能比古埃及文字更為古老。不過它們都在一兩千年前被廢棄了。而漢字自有文獻證明的殷商甲骨文算起,雖然3300年以上的歷史并非最古,但它屹立數(shù)千年,從古代一直應用到今天,是生命力最持久的文字。
漢字的生命力也許說明它具有今人還難以洞曉的存在價值,非拼音文字未必沒有拼音文字所不具備的獨特張力。文字說到底是記錄語言的書寫符號,是人們交流信息約定俗成的視覺信號系統(tǒng)。在這些方面,漢字似乎并不存在短板。即便從所謂的進化角度論,多樣性才是這世界能夠延續(xù)下去的根本,文字也不能例外。在技術日益將人類裹挾到趨同軌道的當下,這一點尤其重要。這該是中國人對諸如漢語漢字之類母體文明元素,需要盡心回歸的硬道理。這其實也是具有哲學意義的國族文明救贖。
早在延安時期,曾有一出叫作《夫妻識字》的秧歌劇,以模擬的農(nóng)民口吻,討論識字問題,其中最具中心思想價值的句子是:莊戶人為什么要識字?不識字不知道大事情。毛澤東主席曾經(jīng)指出,嚴重的問題是教育農(nóng)民。這在農(nóng)業(yè)社會的中國,是最富智慧的論斷。時至今日,大學教育號稱普及,識字似乎早已不成問題。然而吊詭的是,就當下而言,識字不但依然成為問題,而且成問題的也遠不止農(nóng)民。事實上,不識漢字的反而未必是正在接受教育的少年,包括農(nóng)民在內(nèi)的大多數(shù)成年人,乃至正值教育期之少年的教師尤其是語文教師們,才是數(shù)典忘祖的主力,今天的教育水準和教師素質(zhì),真的令人不敢恭維。只看大多數(shù)少年寫字筆順別扭到不可思議,就足以旁證學校漢字教育的低質(zhì)和可憐。
也許鍵盤的確讓漢字乃至文字失落。達爾文早就說過,生物界的某些進化,同時也是退化。當人類憑借技術的進步在某些領域發(fā)動根本性革命的同時,其實也就意味著在這些領域人類達成了某種依賴,從而放棄了人類本身天賦的那些基本技能,而這種著意的放棄實在未必明智。技術的進步當然對推動人類生活有著怎么估量都不為過的強悍意義,不過,當這種進步積累到一定程度時,人類自己的確需要回過身來,對這些進步重新審視,再度思考。誠然,審視和思考的取向,絕不應該是簡單放棄這些技術的進步,返回技術進步前的蠻荒和落后,但正視和客觀評估這些技術進步的短長,進行既有哲學思辨又富建設機能的調(diào)試,或許才是人類面對這些進步所該當持有的真正態(tài)度。好萊塢的科幻題材,時常推出機器毀滅人類的驚駭畫面,其實仔細想來,這并非危言聳聽的文藝想象。
當然,換個角度看,締造漢字失落的,或許并非僅僅在于鍵盤。在國家投入大量資金人力的義務教育早就淪為應試灌輸之后,知識傳播變身答題訓練,疲于應付的少年,并沒有從容領悟體味漢文化諸元素的閑暇。而早在延安時期就著意強調(diào)的識字所直接帶動的對大事情的知道,更蛻變?yōu)橥骄咝问降倪^場。
誠然,了解漢語漢字漢文化幾乎無助于現(xiàn)行體制下奮斗上位的勵志,但人生絕非只有乏味的勵志。對少年乃至屌絲們?nèi)諠u貧瘠的心靈而言,一向遭際冷遇的漢文明母體文化諸元素,反而足以給他們帶來滋潤和慰藉,甚至對構建和諧,不無裨益。一個富有母體文化涵養(yǎng)的人,不會輕易走妄自尊大或者妄自菲薄之類非此即彼的莫名極端,而會持有一個正常人的平常心態(tài)。而從容以及修養(yǎng),正在成為稀缺的資源。
于是,讀寫漢字所帶來的正能量,除了上述,也還可以有其他,譬如對不知有漢無論魏晉的少年乃至活在當下的更多人,除了長知識學文化的常識惡補,或許還有作為一個國人的素質(zhì)提醒。天才少年或者神童的博聞,只要假以時日,大約是不必擔憂的,而漢語漢字漢文化之于更廣大人群的救贖,或許才是最當屬意的大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