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聯(lián)盟化工集團 陳曉霞
人生紀(jì)事
身體的證悟
□山東聯(lián)盟化工集團 陳曉霞
直到中年我才徹底放棄對身體的幻想。之前,我一直盼望能化繭成蝶,長成修長的模樣。這當(dāng)然是我的癡心妄想。誰都知道身體是架精密機器,我就算有天大本事,也修改不了這天然的設(shè)置。
身體是我的一個謎,我常為它胡思亂想。小時鄰家有位奶奶,她幫兒媳包完水餃,說要上床休息一會兒,然后她躺下去,再也沒有醒來。死就這樣輕而易舉地發(fā)生,剛剛還動作自如的身體,因為生命抽離變成了單純的一堆骨肉。它毫無意義地擺在那兒,好像一只多余的口袋。被挪到小床上,又被放在門板上,然而哪里都不合適。一件東西一旦多余,就意味著世間再也沒有它的位置。于是她的家人把她火化,埋到離家很遠的墓地里。那里到處埋著身體的灰燼,是人死后集結(jié)的地方。人們在那里攏起土堆,寫上死者的名字。其實他們知道這個人和那把骨灰根本無法相提并論。他們之所以這么做,無非是想留下某人存世的最后痕跡。
多少年后,我的同事不慎被滑落的鋼瓶砸掉一節(jié)手指。我去看他,一路都在想那節(jié)手指會不會帶走他一部分生命。然而,沒有,他胳膊吊在胸前,跟我們談笑風(fēng)生。他所有的記憶都在,生命看上去完好無損。
那么生命藏在哪里?如果它不在手上,不在腳上,不在五臟六腑,而像人們說的那樣只存在于大腦之中,為什么我們只留下一顆頭顱的時候,生命卻已杳無蹤跡?
從青春期開始,我對自己的身體充滿了嫌惡。它與我的期待相去甚遠,我卻對它無能為力。我從這時知道,身體并不代表真正的自己。有一次我一覺醒來,急著要去某個地方,身體卻仍在呼呼大睡。我叫不醒它,當(dāng)它睡著的時候,我自己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即便我完全醒來,身體也要過會兒才能恢復(fù)所有知覺。我想它是在等生命充滿,就像布袋玩偶,只有演員的手掌進到里面,它才可以重新復(fù)活。
這么多年,我和身體如影隨形。既緊密相關(guān),又各自為政。我看著它長高;看它因為孕育漸漸膨起;看它在歲月磨礪下逐漸滄桑松垮下去。我們越來越像兩代人,十八歲的心智住在一副中年身體里,一個野心勃勃,一個力不從心。當(dāng)我忘了身體年齡,為著滿心愿望不停驅(qū)使它、勞累它,它就會像出了故障的電視機那樣發(fā)起燙來,它臥在那里懨懨不動,用倦怠和不適表達不滿。我只好萬事放下,回頭體諒它的不易。我很奇怪,一個思想晚熟的人,怎么會有如此早衰的身體。我百無聊賴地陪著它,在昏睡和發(fā)呆中度過一天又一天。暮色侵蝕著我的內(nèi)心,最后把整個身體也全部吞沒。我呆在黑暗里,強烈感覺到歲月的憂傷。
也許身體本身就是上天留給人類的一個暗喻。沒有誰是萬能的,當(dāng)你的愿望超出邊界,身體會讓一切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