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鳳剛
小學二年級時,家里日子過得很緊。我看上了供銷社里的一個鉛筆盒,就是白鐵皮做的那種,刷上黃黃的漆,畫著孫悟空大鬧天宮的圖畫。我回家鬧著媽媽買,媽媽去看了看,要六角錢,搖了搖頭下地去了。
我坐在門檻上哭,一把把淚水。正傷心著,爺爺走出來,拎著镢頭。他的腿受過傷,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他徑直來到屋后一塊草地上,深深喘了口氣,就刨起地來。
“剛子,快來幫我。”他喊我的名字。我抹著淚過去,問:“爺爺你要干啥?”
“快來刨,這里面有鉛筆盒哩?!?/p>
原來爺爺知道我的心思。我奇怪地問:“爺爺,這里面怎么會有鉛筆盒?”爺爺說:“你幫我刨出這塊地來,鉛筆盒就有了?!?/p>
我就幫他刨,扒去草皮,把土翻到二尺來深,撿凈里面大大小小的磚頭瓦塊,一塊方不方圓不圓的地就出來了。我們一老一小直干到天黑。
第二天,爺爺拄著棍,腰里別把鐮刀上山去了。大半天工夫,他蹣跚著回來了,肩上扛著一捆山棘?!安逶诘剡?,擋擋雞鴨?!彼χf。我見他腿上有塊血跡,忙問:“爺爺,摔著了?”“下坎時,不小心摔了跟頭?!薄疤蹎??”我問。他說:“老骨頭老肉,不知道疼哩?!?/p>
爺爺進屋,拿出一把蒜種上。
我從此天天和爺爺一道給蒜澆水、施肥,很快蒜苗就長到尺來高了,綠油油的好喜人。爺爺看著只是笑。
一日放學回家,爺爺正在刨蒜,我心疼地問:“蒜還小哩,怎么把它刨啦?”爺爺說:“舊蒜快沒了,新蒜還沒下來,這時能賣好價錢。”
“賣蒜干啥?”我問。“傻孩子,給你買鉛筆盒呀!”爺爺說。
為了一個鉛筆盒,爺爺竟勞作了幾個月。我一時語塞。
爺爺說:“明天我們一塊去賣蒜,這蒜有二三十斤呢,少說也賣個塊兒八毛錢,夠你買鉛筆盒了?!?/p>
第二天,我和爺爺一起去十里外的集上賣蒜。爺爺腿不好,走得慢,十幾里路走了足有大半晌,賣到日落,卻無人問津──山里沒人缺這個。
我和爺爺摸黑回了家。爺爺看上去很疲憊很難過。
“要去城里賣就好了。”爺爺喃喃地說。城里離這三十多里,一個來回六七十里,爺爺年紀大,腿又不好,怎么去?我說:“不去了,我不要鉛筆盒了?!?/p>
后來幾天里,爺爺突然失蹤了。全家人正在著急間,爺爺笑瞇瞇地回來了,手里攥著一塊四毛錢。
那一把零錢亂七八糟地放在眼前,他使勁搓腿,見此情景,我的淚水涌了出來。
“別哭,剛,明天爺爺領你去買鉛筆盒?!睜敔斶€是笑瞇瞇的。
那一夜我守著爺爺睡。
第二天早起,聞到一股肉香味,已有半年多沒聞見這味了。媽媽走過來,笑嘻嘻地對爺爺說:“村東那家殺豬,我買了斤肉,全家見個葷腥兒?!?/p>
爺爺忙去席底下摸那一塊四毛錢,卻已不見了。我見爺爺?shù)暮勇N起來,瞪大了眼,渾濁的老淚滾出來。
后來爺爺去世了。
后來,我大學畢業(yè),參加了工作,那一年回家探親,我買了一個鉛筆盒,放在爺爺?shù)膲烆^。
(選自《小小說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