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科里婭·艾普斯托盧
10月14日,夜已深,43歲的拉婭·索雷曼(Raja Souleiman)被恐懼與寒冷包圍著。她緊緊地抱著身邊的三個孩子,和另外46位難民一起擠在一艘充氣艇里,他們正在去往歐洲的路上。而這些人只是從敘利亞內(nèi)戰(zhàn)中逃離的三百多萬難民的一部分,為了尋找一個遠離炸彈與暴力的地方。
索雷曼的旅程在兩個月前就開始了。那時,索雷曼帶著她16歲的兒子、3歲和5歲的女兒拉馬爾和拉馬登上了一輛來自大馬士革的巴士,他們隨車往北,經(jīng)過阿勒波抵達土耳其南部邊界。當他們順利搭乘巴士時,并沒有意識到自己有多幸運。就在他們離開后第五天,索雷曼住的地方附近就發(fā)生了大規(guī)模交火,如今街上戰(zhàn)事不斷,已經(jīng)很難離開。
但是這次旅行并不平坦。
巴士向北行駛的過程中,總共被游擊隊和政府軍攔下了五次。而索雷曼的兒子每次都會被帶下車,索雷曼每次都要跟著下車去求他們放了她兒子?!昂⒆記]被帶走實在是一個奇跡,”坐在希臘破敗的塞薩洛尼基(Ayios Nikolaos)的地下室里,索雷曼回憶說。這里是貧窮的希臘人與移民的家,孩子們正在外面的街上玩耍,“如果兒子在敘利亞被他們帶走了,要不會被抓去當兵,要不就會被處決?!彼€有兩年就18歲了,兩方的軍隊都擔心他會加入敵方陣營。
五六個小時后,他們來到土耳其邊界的巴卜哈瓦(Bab al-Hawa)。他們發(fā)現(xiàn)一個牽著木質(zhì)馬車的男孩,男孩收了30歐元后同意將他們帶進城里。但是上馬車時,土耳其的邊界警察發(fā)現(xiàn)了他們,跑著朝他們追來,最終人跑不過馬,不久之后警察便停了下來。
當他們到達土耳其西岸邊界時,索雷曼問到了敘利亞難民的居住地,并按照人們指的方向一路找去。
那里也是人販子的聚集地。她在那里找到了一個人,并花了5400美元讓他安排她和孩子們坐船去希臘群島,但是誰也沒想到,所謂的船只是一個充氣艇。
當他們靠近薩摩斯島時,已經(jīng)是凌晨四點了,索雷曼耳邊全是海浪拍打的聲音,一切都籠罩在黑暗之中。幾小時后,他們被希臘的海岸警備隊發(fā)現(xiàn)了。船上的一些人已經(jīng)是第二次踏上這樣的旅程了。第一次他們被海岸警備隊發(fā)現(xiàn),海警們不顧他們的死活將他們驅逐回了土耳其,而沒有救他們上岸。所以這一次,一個敘利亞人用小刀刺破了充氣艇,希望得到海警的救援。但是海警們對即將落水的他們無動于衷,無論他們怎樣大聲呼救,海警的船還是駛向了別處。盡管此時他們距離海岸只有約二十米,但是索雷曼和她的孩子都不會游泳。
拉馬是拉婭·索雷曼最小的女兒,如今平平安安地在雅典和一位50歲的敘利亞人艾哈邁德·阿薩德十分親昵地玩耍。阿薩德當時和索雷曼一家同在船上,是他救了拉馬,索雷曼和拉馬爾則被另外一位敘利亞人救了。當時船上的46人都幸存了下來,雖然他們的隨身物品都掉進了海里,護照、手機以及藥物都丟了。就在他們到達后一周,另外一艘?guī)е?1名敘利亞難民的船翻了,8人被淹死。
為了進入歐洲,為了給他們的孩子一個更好的未來,很多敘利亞的難民們即使不諳水性也要冒著生命危險搭乘這樣的皮筏。據(jù)聯(lián)合國難民署說,地中海是亞洲和非洲難民去往歐洲的通道,過去30年里,地中海已經(jīng)變成了一個墳場,大概有兩萬難民與移民葬身于此。
同時,從敘利亞逃離的難民已經(jīng)超過了三百萬人。有些人逃往了敘利亞周邊的國家,如埃及、約旦、黎巴嫩、土耳其,也有成千上萬的人逃到了希臘、意大利甚至挪威和德國。從逃難開始后,敘利亞人已成為了第二大遷往歐洲的群體。
11月15日,一艘載著31名敘利亞人以及敘利亞籍巴勒斯坦人的船在雷夫卡達的伊奧尼亞島(Ionian island of Lefkada)與希臘大陸的海岸之間的海域翻船了,造成包括4名小孩的12人死亡,3人依舊失蹤。16人獲救,目前都已轉移到雷夫卡達島和內(nèi)陸普雷韋札的醫(yī)院。
敘利亞沖突最初是2011年3月爆發(fā)的一次民間起義,也是在幾個月內(nèi)蔓延至整個阿拉伯世界的一系列起義活動的一部分。抗議者們要求民主,減少腐敗,同時要求結束自1963年開始的復興黨統(tǒng)治,并要求巴沙爾·阿薩德辭職,阿薩德家族自1971年起就掌握著敘利亞的統(tǒng)治權。
但是政府予以暴力回應,因此抗議不斷激化。僅一個月后,阿薩德發(fā)動了一次大規(guī)模的針對抗議城鎮(zhèn)的軍事行動,致使成千上萬的抗議者犧牲,2011年6月,抗議隊伍演變成了游擊隊。
兩年半后,整個敘利亞的城鎮(zhèn)幾乎都陷于戰(zhàn)爭之中。阿薩德如今受到黎巴嫩真主黨、俄羅斯以及伊朗的支持,而卡塔爾、沙特阿拉伯則給反叛軍提供武器。
根據(jù)聯(lián)合國的數(shù)據(jù),截至2013年9月,死亡人數(shù)已經(jīng)超過了12萬人。
“一枚導彈落在肉市場里,我們家剛好在那附近,也被炸毀了,” 索雷曼說。他們?nèi)胰爽F(xiàn)在分散在五個國家。丈夫在黎巴嫩,被人販子騙走了3.1萬美元,卻沒能登上前往歐洲的船。還有親人被留在了國內(nèi)?!拔覀兊腻X不夠,20歲的女兒現(xiàn)在還在大馬士革和我姐姐生活在一起。我另外一個兒子在瑞典,人們?nèi)缃裨敢饨栉义X,是因為他們相信兒子很快能找到一份工作?!?
斯堪的納維亞半島上的國家以及德國,已經(jīng)接收了約三分之二的敘利亞逃往歐洲的難民。自2012年初,約有14700敘利亞人去瑞典請求避難。索雷曼有一個兒子已經(jīng)脫離了危險,如今他拿著瑞典政府的資助,住在一個避難所中,且有一日三餐,索雷曼希望早日與孩子重聚。但是他在斯德哥爾摩的移民申請預約,被安排到了明年3月中旬,因為有好幾千的難民在同時申請。
希臘的生活也不容易,當拉婭最初到達雅典時,她和孩子們睡在塞薩洛尼基的公園里。一個雨天,一位希臘人不忍看到他們母子在草地上過夜,于是給他們提供一個可以暫時居住的地下室。
穆斯塔法·薩利赫(Mustafa Saleh)是一位高高瘦瘦的42歲的敘利亞人,他正在雅典一個破敗的旅館陽臺上打電話。附近的街道忙碌而嘈雜,但是至少他無需像在大馬士革時那樣擔心炸彈和狙擊手了。
他正和妻子盧比娜打電話。僅在一個月前,他們一起逃離了國內(nèi)的戰(zhàn)爭,到達了雅典。盧比娜兩周前去了挪威,穆斯塔法則和他們兩男一女的三胞胎孩子留在希臘。妻子獨自離開是因為他們只能湊到2500歐元,這些錢在黑市上只夠做一個假護照。
他妻子從奧斯陸打電話過來詢問孩子們的情況,并告訴她丈夫她剛剛向挪威移民辦公室申請了家庭團聚。按申請程序可能需要幾個月才能完成,而穆斯塔法在雅典的日子并不好過,因為目前雅典仍然沒有有組織的難民援助。盧比娜的境況則好得多,在奧斯陸,她不用愁一日三餐,而且有固定住所。他們通話也是用手機上免費通話的手機應用軟件Viber實現(xiàn)的。
薩利赫如今成功逃出來了,也可以安心了,“我在一年前離開了耶爾穆克營地(Yarmouk Camp 大馬士革旁邊的城市)的家,也不知道家里的東西是否仍在那里。我和孩子們都是在那里出生的,卻回不去那里了。也許那兒的電視、衣服什么的已經(jīng)被洗劫一空了,回不去了。”
薩利赫在歐摩尼亞廣場已經(jīng)住了近一個月了,每晚20歐元。旅館對面是一個廢棄的百貨商店,城市的中心正在衰落。
薩利赫是倦容,除了戰(zhàn)亂帶來的疲憊,作為父親他還要照顧不止一個精力旺盛的六歲孩童,而是三個,因為他家是三胞胎。
在他和孩子們住的兩間房里,有三個簡易的床,床墊很薄,床單也已經(jīng)泛黃了,因為只有希臘電視臺,電視也沒有打開。墻壁很臟,但是在這里穆斯塔法至少不用整天擔驚受怕了。
薩利赫的三胞胎莎拉、塔拉和穆哈穆德在一個雙人床上睡覺、玩耍,另外的兩個單人床是他本人和他的小叔艾哈邁德·多德用的。他們都已經(jīng)沒錢了,因此非常希望挪威政府允許他們一家團聚?!昂⒆觽兪亲钪匾?,”他們平安是穆斯塔法最大的心愿。
薩利赫和他小叔照顧著三胞胎,對他們來說這是一次不同尋常的經(jīng)歷,按照敘利亞社會的傳統(tǒng),孩子都是由女人們照顧的。
薩利赫和他妻子、小叔與其他71位敘利亞難民一起是從土耳其最大的海港梅爾辛出發(fā),登上了一艘前往意大利的快艇。他們聽說希臘處在經(jīng)濟衰退期,并不希望去希臘。但是“半路上柴油發(fā)動機壞了,我們請求意大利的紅十字會來救我們,” 薩利赫說道,“但是他們讓我們打給希臘紅十字會,因為我們還留在了希臘的領土上。”
希臘海岸警察成功找到了他們。最終他們被連人帶船拖到了卡拉瑪塔(Kalamata)。71人全部平安。但是所有人都被拘留了4天,直到移民局確認他們是敘利亞人后才給他們發(fā)了暫時居留的臨時證件,放了他們。他們被帶到卡拉瑪塔時,已經(jīng)快凌晨三點了。
并不是所有的家庭都這般幸運。11月12日的午后,聯(lián)合國難民署接到消息稱,約有150位敘利亞難民正在希臘海岸等待警察救援,他們是在當天早些時候穿越(希臘和土耳其之間的)埃夫羅斯(Evros river)河過來的。其中一些難民中人以及他們的親屬告訴難民署,大約有七八十人在奧斯帖達附近的普拉及村的一個教堂院子里,另外還有八九人在附近的林子里。
“我們接到這群人還有一些已到達親屬的消息,”雅典難民署的公共信息官員說,“他們是(用手機)打電話給我們的同事的?!?/p>
消息稱“盡管難民署的官員不斷與地方、地區(qū)以及中央層面的希臘警察聯(lián)系,表示同時追蹤兩撥敘利亞人是幾乎不可能的”。至今為止,這兩批人還沒抵達位于奧斯帖達(Orestiada)的Fylakio或Kyprinos地區(qū)的“首次接待中心”進行登記與審查,這是希臘對新移民執(zhí)行的現(xiàn)行法律規(guī)定。
薩利赫每天在雅典的生活是無趣的。因為沒有可以工作的證件,他整天都沒什么事做。旅館所在的歐摩尼亞(Omonia)地區(qū),全副武裝的警察正在巡邏,薩利赫和孩子們在街上散步時能看見街邊吸毒的人給自己注射毒品?!拔覀兤鸫踩缓蟪栽绮?,”薩利赫說,“然后我們會去廣場上,孩子在那里玩,然后一起走走。我們不懂希臘語,也不看阿拉伯電視。”
相比之下,在挪威的妻子過得很好?!八≡谝粋€營地里,生活很好,一日三餐?!?薩利赫指著他們早餐剩下的幾塊餅干和茶。午餐時,他們會去一個叫明愛的基督教天主教的非政府組織,那兒離他們的旅館只有十分鐘的路程。
盡管如此,敘利亞的生活卻更為艱難?!拔覀円恢睋@受怕,”薩利赫回想起敘利亞的生活,“沒法安睡。曾經(jīng)住的耶爾穆克營地很美好,所有東西都是新的?,F(xiàn)在再也不是當初的模樣了。窗戶都碎了,一片狼藉。敘利亞曾經(jīng)很美好,什么都有?!?/p>
薩利赫一家也不是第一次成難民了?!拔沂前屠账固谷?,來自耶爾穆克營地。我祖父和父親住在巴勒斯坦,1948年離開來到了敘利亞。我們在敘利亞生活了65年,然后一切都變了。”
“在敘利亞發(fā)生三次戰(zhàn)爭之后,其實輸贏在哪一方都不重要了,只要戰(zhàn)爭今早結束就行。我們希望和平,不關心自由與否,只想平安地生活”,他說。薩利赫的小叔開玩笑說,“我想找個人結婚?!薄澳阌薪Y婚對象嗎?” 薩利赫笑他?!艾F(xiàn)在沒有,也許我能在希臘找到一位,盡管我不會說希臘語?!?/p>
(譯/王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