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茶旅

公衍萍

風流才子唐伯虎曾有詩云：“琴棋書畫詩酒花，當時樣樣不離它。如今七樣皆更改，柴米油鹽醬醋茶?！睆膩砀毁F入凡塵，但不論身家富貴還是身處凡塵，總少不了這“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唐人元微又有寶塔詩云：“香葉嫩芽，慕詩客愛僧家，碾雕白玉羅織紅紗，銚煎黃芯色碗轉鞠塵花，夜后邀陪明月晨前明對朝霞， 洗盡古今人不倦將知醉后豈堪夸。” 可見中國人與茶結緣并不比酒晚，親密程度也絕不比酒差。文人如此，普通人更甚。

茶是中國人發(fā)現(xiàn)的一種飲料，與中國文化同具悠久的歷史。它最早產于蜀地，秦人取蜀以后，逐漸移植到全國各地。茶的種類也愈來愈多，人們便又取了許多雅致的名字加以區(qū)分。如以采取時間而得名的有谷雨茶、雨前茶、白露茶等；以產地而得名的有浙江的龍井茶，福建的武夷茶等；以色澤而得名的有綠茶、紅茶、白毛尖茶等；以香氣而得名的有香片茶、茉莉花茶、菊花茶等。諸如此類，不一而足。鳳凰單叢屬烏龍茶類，是以產地而得名的典型。

有茶初生，鳳凰單叢

鳳凰單叢正宗產地是有“潮汕屋脊”之稱的廣東省潮州市潮安縣的鳳凰山，以東南坡為主。大概跟“潮州”的“潮”有很大的關系，這里瀕臨南海，氣候終年溫暖濕潤。

茶山一座連著一座，連綿不絕地在你眼前鋪成一片養(yǎng)眼的綠色。南方獨有的潮濕天氣，碧綠的鳳凰茶山上空氣氤氳著，每一片新茶的嫩葉都在這樣微濕且微涼的空氣里，充分舒展著自己的身子。清晨，葉子的兩面生出白白細細的小露珠，仿佛新生動物的絨毛，煞是好看；中午，茶葉和承載茶葉的枝椏褪掉這一層朝露做成的絨衣，在陽光里享受著上天的饋贈；傍晚，茶樹清點著自己一天之中收獲的陽光雨露，身上多承載一分，腳下也多深入一寸，上下內外一齊貫通，汲一方水土，散一縷清香。

有茶初采，葉嫩莖青

當鳳凰山麓的風吹來，滿山的茶樹葉耳鬢廝磨、沙沙作響時，也就到了一年中新茶采摘與制作的時候。不同的采摘時間配上不同的制茶工藝，會有不同的韻味，也就形成不同的品種。鳳凰單叢茶的制作程序，是從鮮葉采摘開始的。

家家戶戶的男女老少望向自己綠意婆娑的茶園，早已是按捺不住，尤其像新茶一樣嬌嫩柔美的姑娘們，戴上帶著面紗的大斗笠，帶著盛茶的簸箕或條筐，邊走邊唱著茶山的歌兒，向著茶園的田埂走去，向著田埂里頭的鮮葉走去。用那如削蔥根般的纖纖玉指，在新葉間靈活地上下翻動，像極了在無垠的原野上跳動的玉兔。這采茶的要領，茶園的人們早已是爛熟于心。連在田埂間蹦蹦跳跳的孩童恐怕也知曉一二。他們知道當新梢出現(xiàn)駐芽，不能過嫩采摘，因鮮葉太嫩，其所含苦澀味物質多；也不能過老采摘，鮮葉粗老，制成干茶外形及滋味都差。單叢茶實行分株單采，當新茶芽萌發(fā)至小開面時，即按一芽、二三葉標準，用騎馬采茶手法采下，輕放于茶籮內。所以，嫩對夾葉，正是新茶好芳華。

而對于鳳凰單叢的采摘時間，也必須是格外講究。要選擇晴天下午1時至4時。制單極茶，鮮葉一定要經過曬青，晴天采摘有利于曬青。有強烈日光時不采，雨天不采，霧水茶不采的規(guī)定。一般于午后開采，當晚加工，制茶均在夜間進行。

有茶新制，心意同至

如此精心采來的鳳凰單叢新茶更是要在制茶一關下足工夫。鮮葉采摘后要分類隔開，因茶樹品種不一，采下來的茶青有烏葉、白葉、厚葉、薄葉、大葉、小葉之分，應分別置放于茶筐，以利于分類加工；采回來的茶青，要及時曬青，如果陽光強烈，或當天采青葉數(shù)量多，不能馬上曬青的鮮葉，應及時薄攤置放，為曬青程序作準備。經曬青、晾青、做青、殺青、揉捻、烘焙等工序，歷時數(shù)小時制成成品茶。烘干完成茶葉要攤涼后及時貯藏，防止吸濕和生雜味。鳳凰茶農制作好轉入存庫產品的保管方法，是用白布袋內襯塑料袋，或用大鐵鋅桶或不銹鋼桶貯裝，可起到防光和防潮作用。用于銷售包裝的產品，用雙層紙包裝成長方立體形，廣東群眾和許多海外僑胞，熟悉這種世俗沿襲的傳統(tǒng)，親切地稱之為“枕頭包”。看著茶農們包裝這種“枕頭包”單叢，猶如在觀賞工藝造型。他們不用模具，就憑一雙手，靈巧飛快地折疊出棱角分明，似如統(tǒng)一從模具出來一樣。

每一個步驟對鳳凰單叢茶的外貌和口感都至關重要，都需要茶農們用自己多年的經驗和精湛的手藝來保證完成。在鳳凰茶鄉(xiāng)，淳樸善良的茶農們最津津樂道的是傳授“制茶經”，如何制好茶，賣出好價格……將成功喜悅感與他人分享，這可能也是鳳凰單叢茶別有一番滋味的重要原因。因為制茶不僅要有好手藝，更包含著每一個茶農揉進每一片茶葉中的溫度，包含著一種代代相傳、永不磨滅的情味。

有茶待嘗，滿口盈香

這采摘制作如此繁復的鳳凰單叢茶，最終是要品的。父親嗜茶，每至曙色朦動，雞叫頭遍的時候，起來洗把臉，一杯濃茶下肚，才算是真正醒了過來，開始他一天的生活。大概是受其影響，我也對這種奇特的飲料頗有興趣。

有人喝茶，十分重視除了茶之外的情調。我頗為現(xiàn)實，容易直奔主題，只在意茶在口中的滋味，至于水，至于器皿，一概略去。我等俗人飲茶，只需“濃、熱、滿”三字即可。

“碧云引風推不斷，白花浮光凝碗面。一碗喉吻潤，兩碗破孤悶，三碗搜枯腸，唯有文字五千卷。四碗發(fā)輕汗，平生不平事，盡向毛孔散，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靈。七碗吃不得也！唯覺兩腋習習清風生……”細玩盧仝這首詠茶詩，茶的價值，蓋有七種，大概含有生理、心理、文學、倫理、藝術、哲學和獨有的美。而這種美又盈蕩心間，不知作何解從何出，只是覺得這種溫潤在口，溫暖在心。

私以為，品這極致的鳳凰單叢，萬不需雕梁畫棟的雅間，金材銀制的器具，只要一份寧靜淡泊的心情。所謂“晴窗細乳戲分茶”，掬一捧清冽的山泉水煮沸，倒入杯中，看著每一片在高山深谷里浴過風雨云霧聽過鳥聲蟲鳴的綠葉在杯中上下翻滾。簡單的葉子，卻有著絕不簡單的經歷。但它們是沉默的，在滾燙的水里它們并不發(fā)出驚叫，接受了這過于熱烈的邀請，它們慢慢吐露出純潔而芳香的情愫。

在茶水升騰起來的氤氳里，我不止一次地試圖去體會“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的意境，其中的無躁，是時下急功近利和貪圖利祿人的一顆狂躁不定的心所不能感受到的。茶不像酒，它從不會給你任何過于強烈的反應，與茶作伴，恰如君子相交，你似乎感受不到它真實的存在，卻又無處而不在。酒偏重于感官刺激，茶則偏重于精神享受。酒是外向的、奔放的，如進擊的巨人；茶則正好與之相反，它是內斂的、恬靜的，像守門的球員。古希臘有輝煌之處就在于它的酒神精神，象征一種樂觀、向上、激情四射、生命力無窮的精神。而中華文明最令人稱道之處，卻與同樣久遠的古希臘文明正好相反。中國人推崇中庸精神，講究一個無為而治，茗茶的這種內省，沉靜的精神，使人頓覺萬物和諧，天人合一。

那些嗜欲深沉的人，急功近利的人，往往好酒而不好茶；就算好茶，也不懂茶，得一杯茶而牛飲者、飲而不解其味者不在少數(shù)。好茶而又懂茶的，多半是一些逍遙自在的人、淡定雅靜的人、從容不迫的人、氣性平和的人。他們猶如閑云野鶴，心境恬淡，與茶相對，品咂之間，靈感光顧，奇思妙想紛至沓來。其高潔的精神較驟雨之后的植株更為清麗爽凈。茶之所以能成為從一而終的朋友，便在于它的不近不遠，不濃不淡，不即不離，不親不疏。君子之交淡如水，所以說，茶者，君子也。試想一下茶，你對它無動于衷的時候，如此；你對它情有獨鐘的時候，仍如此。茶色，淡淡若無；茶香，淺淺若虛；茶味，澀澀若空，不與你特別親熱，也不對你格外疏遠，往往真正的感情就是這樣，從不會太過強烈，但余韻卻如高山流水，傾瀉不止。

說生活像一杯茶總不為過，人生中的滋味，不正像沏一壺我所鐘愛的鳳凰單叢茶，細細品咂。茶太淡，就透過一汪茶水看這杯中世界；茶太濃，就端起這一杯飄著葉片的湯水，輕輕地，將它吹得淡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