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警告01
“我終于知道了,只有死人才能離開這里!”
這一張由鮮血書寫的字條,看起來就像是來自地獄的請柬,令在場的十三個懸疑小說家震驚得呆若木雞,渾身發(fā)冷。
新的謎團產(chǎn)生了。南天倒吸一口涼氣。這張擺放在尉遲成被害的沙發(fā)上的血字條,代表什么意思?而原來在這座沙發(fā)上的——尉遲成的尸體——到哪里去了?
難道真如龍馬故事(《活死人法案》)中的情節(jié)一樣,已經(jīng)死去的尉遲成變成了“活死人”,自己離開了這個房間?
“不,這不可能……”剛剛還神采奕奕,獲得了目前最高分數(shù)(9.2)的龍馬,此刻面容蒼白、舉止失常。他驚駭?shù)負u晃著腦袋,自語道,“尉遲成確實已經(jīng)死了,永遠也不會活過來……這個世界上不可能真的有‘活死人’……那只是虛構(gòu)出來的而已!”
“龍馬,冷靜下來?!币粋€老成穩(wěn)重的聲音提醒道,“我們都知道死去的人是不會復活的,當然也明白活死人不會真的存在。但是很顯然,有人想要造成這種暗示,那就是——你的故事又和現(xiàn)實中發(fā)生的事重合了,你也犯規(guī)了。
龍馬望向說話的荒木舟,瞪大眼睛,雙唇緊閉。
“我不是提醒你已經(jīng)犯規(guī)了,而是希望你能保持清醒的頭腦。你是一個聰明人,龍馬,不要輕易中了對手的圈套。你好好想一下,現(xiàn)在的狀況雖然詭異,卻提供給了我們一些重要的信息?!?/p>
荒木舟的話明顯不是說給龍馬一個人聽的,而是在提醒在場的所有人。南天意識到,荒木舟可能和自己想到了同一個問題。
天才少年克里斯顯然也想到了?!盎哪鞠壬阏f的重要信息,指的是尉遲成的尸體消失到哪里去了,對吧?”
荒木舟挑起一邊眉毛?!皼]錯?!?/p>
“你們認為尉遲成的尸體現(xiàn)在在哪里?”歌特驚恐地問。
“暗火不是說,他昨晚半夜的時候,看到尉遲成的尸體在樓下大廳走動,然后消失在一處陰暗的角落嗎?”夏侯申望向暗火?!皩Π?,你是這樣說的。”
暗火緊繃著嘴唇,沒有說話,實際上是默認了。
“你們相信他的鬼話?尉遲成真的變成一個活死人,離開了這里?”龍馬充滿敵意地說,“我看,他的這套說辭恰好證明了一件事——他是在故意陷害我!”
“恐怕沒這么簡單吧?!鼻飳堮R說,“如果真是你說的這樣,那暗火豈不就是主辦者?那這個陪我們玩兒了這么久的主辦者,智商也未免太低了一些。”
“那你的意思是,以后就算有人露出明顯的破綻或馬腳,我們都該置之不理?就因為我們深信主辦者是不會犯下低級錯誤的,對嗎?”龍馬諷刺地說道。
“我只是希望我們不要因為對某人有一點懷疑,就對那個人妄加指控。這樣只會使我們陷入互相猜忌和敵對的局面,這是真正的主辦者最希望出現(xiàn)的,也是對我們最不利的狀況?!鼻锪x正言辭地說。
“千秋說得對?!被哪局鄹胶偷?,“如果暗火說的話是他編造出來的,那這種‘陷害’未免有些太低級和幼稚了?!?/p>
龍馬歪起頭問:“荒木先生,那您的意思是,暗火看到的是真的——尉遲成真的變成活死人離開了?”
“年輕人哪,始終有年輕人容易犯的一些毛病?!被哪局垡庹Z深長地說,“氣盛起來,就喪失冷靜的思考能力了。”
龍馬畢竟是個聰明人,經(jīng)荒木舟這一點撥,似乎清醒過來了。他微微張了下嘴,臉上的表情變得平和了許多,看來已經(jīng)收起了對暗火的敵視。
“荒木老師,您的意思是,暗火昨晚看到的,可能是一個故意制造出來的假象,是有人故意設(shè)下的圈套?”南天問道。
“我只能說,這種可能性,比暗火撒謊騙我們的可能性要大得多?!被哪局凼冀K保持著那種不輕易下定論的穩(wěn)重個性。他指著那張放在沙發(fā)上的血字條說,“不過,我在看到這張紙后,幾乎能肯定這個事實了?!?/p>
“哦,您認為是怎么回事?”白鯨問道。
荒木舟斜睨了克里斯一眼?!熬拖裥√觳耪f的那樣,這個地方發(fā)生的每一件事都是有意義的。這張血字條擺在這里,無非是有人希望借它達到兩個目的。”
大家都保持緘默,細聽荒木舟的分析,這讓他多少有些得意。他拖長聲音,緩慢地說:“第一個目的,當然就是制造出尉遲成死而復活的假象,好像這張蘸血寫出來的紙條是他留下的。這樣既可以巧妙地使龍馬犯規(guī),同時又會營造出一種恐怖氣氛,使我們更加惶恐不安——這是那個處心積慮的主辦者一直都在做的事。”
“可是我不明白,那個主辦者怎么知道我要講一個關(guān)于‘活死人’的故事呢?”龍馬無比詫異地說道,“我敢對天發(fā)誓,這個故事是我在進入這個地方之后才構(gòu)思出來的,而且從沒跟任何人講過,不可能有人會猜到我的心思!”
“這種情況又不是只發(fā)生在你一個人身上?!币恢睕]有開口的暗火此時說道,“我的故事也是臨時想出來的,還不是就像被提前洞悉到了一樣,莫名其妙地就犯了規(guī)。還有徐文和夏侯申——我們都遇到了這種詭異的狀況。那個神秘的主辦者就像是個未卜先知的仙人一樣,總是能在我們講述之前就猜到我們所要講的故事中的某些情節(jié)。真他媽的見鬼了!”
被提到名字的徐文和夏侯申臉上同時掠過一絲惶恐的神色。
紗嘉抿著嘴唇,思索著說:“我在想……該不會是那個主辦者有某種特異功能,能看透我們的思維吧?”
有人笑了起來,是克里斯?!安粫@么‘科幻’的,他(她)才沒這種本事呢。如果他(她)有的話,很多事情就不用如此大費周章了?!?/p>
紗嘉問:“你這樣說有什么依據(jù)嗎?”
“當然有?!笨死锼股衩氐匾恍Γf出了驚人的話?!翱赡苣銈冇X得目前發(fā)生的事匪夷所思,甚至是完全不合常理的。但我卻覺得,其實要辦到這一切,并不是不可能?!?/p>
大家都感到有些愕然,北斗激動地問道:“克里斯,難道你已經(jīng)知道主辦者的手法了?說出來聽聽!”
克里斯沉默了一下,說:“我只是有一些猜測和推斷,還不能十分地肯定……所以,暫時還不能說出來?!?/p>
荒木舟悶哼了一聲,低聲道:“故弄玄虛?!?/p>
這時,之前一直沒開腔的萊克說道:“克里斯,你明明知道主辦者此刻就在我們當中,卻毫不避諱地說你可能已經(jīng)洞悉到了他的手法。難道你不怕那主辦者除掉你?”
“我也想問同樣的問題?!卑做L說,“克里斯,你為什么能一如既往地保持那種冷靜而自信的態(tài)度?好像你根本就沒把主辦者放在眼里一樣。你絲毫不懼怕他,是不是因為……”
白鯨的話說到這里就停了下來,但這種暗示懸在空中,不言自明。
“別打啞謎了,你想說——我絲毫不懼怕他,那是因為我其實就是‘他’,對嗎?”克里斯不以為然地說,眼光掃視了眾人一遍?!拔覟槭裁匆ε滤ㄋ??你們別忘了,我是他(她)請來的‘客人’。他(她)要我來這里,這是為了讓這個游戲更刺激好玩的。如果他(她)顧忌我太聰明,那一開始就不會請我來。對這個主辦者,別的我可能不了解,但他絕不會是一個孬種。”
這番話聽起來,就像是對隱藏在眾人之中的那個主辦者說的,充滿了挑釁的意味。
高明的激將法——南天在心中暗忖——以那個主辦者自負而瘋狂的個性(這么多天來根據(jù)各種跡象感覺到的),他(她)當然是不會放棄這個挑戰(zhàn)的。
歌特說:“我們好像把話題扯遠了。剛才荒木老師說,這張血字條是要起到兩個作用,他才只說了一個呢?!彼蚧哪局邸!盎哪纠蠋?,您接著說?!?/p>
荒木舟用手按摩著脖子,顯出不滿的神情。“我還以為你們忘了這件事呢。哼,其實那張血字條所要達到的第二個目的,才是最關(guān)鍵的!”
大家的目光再次聚集到荒木舟身上。
“主辦者故意制造假象,讓我們以為那張紙條是尉遲成寫的,但這種做法有點欲蓋彌彰。我們還不至于被嚇傻了,會相信尉遲成真的變成活死人,還會留下血書。那么毫無疑問,這張紙條就是主辦者自己寫的!”
“嗯。”歌特點頭道,“那么主辦者的另一個意圖是什么呢?”
“他的另外一層用意,已經(jīng)被我想到了。”荒木舟指著那張血字條說,“你們看看上面寫的這句話——‘只有死人才能離開這里’——這句話是要對我們造成一種誤導,讓我們以為尉遲成現(xiàn)在已經(jīng)離開了這里。但實際上,我們——起碼我,沒有上當。那么這句話就應該反過來理解,其實…….”
“啊,您的意思是,其實尉遲成的尸體根本就沒有消失,它現(xiàn)在還在這所大房子里!”紗嘉突然明白過來,搶在荒木舟之前說了出來。
荒木舟似乎對自己的話頭被搶走有些不滿,悶哼一聲。“就是這樣?!?/p>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尉遲成的尸體現(xiàn)在會在哪里呢?”萊克疑惑地問道,“這是一所封閉的大房子呀,他(主辦者)能把尸體藏到哪里去?”
“我們要不要徹底把這里的每一個地方搜索一遍?”北斗提議。
“沒用的。”荒木舟擺著手說,“如果在我們能想到的地方把尸體找出來了,那這個手法未免有些太弱智了。”
“沒錯,主辦者不可能讓我們輕易找出來的?!笨死锼拐f,“省點兒力氣吧?!?/p>
“那你們認為尸體會被藏在什么地方?”夏侯申納悶地問。
“密室?!蹦咸焱蝗焕潇o地說道,“毫無疑問,這個地方有著一個密室?!?/p>
其實,關(guān)于密室的猜想,南天之前也提到過一次。所以,大家并沒有表現(xiàn)出過多的驚訝,顯然他們也都想到了這個可能性。
經(jīng)南天這一提醒,夏侯申接連點頭:“對了,那個主辦者說過,這里是由一所舊監(jiān)獄改造的。這個‘改造’,肯定不是我們看到這么簡單!”
夏侯申的話說到這里,房子里突然響起一個令人驚駭?shù)穆曇?,那是從房子頂端的四個音箱里傳出來的,用變聲器處理過的恐怖聲音——正是那個久違了的神秘主辦者!
“各位客人,懸疑小說家們。你們有好幾天沒聽到我的聲音了,這是一件幸運的事,因為這說明游戲進行得十分順利。本來大家這么配合,我是不想打擾你們的。但游戲進行到這里,也許有些人會對目前的狀況感到困惑,所以我有必要出來解答一下你們心中可能出現(xiàn)的一些疑問?!?/p>
13個人走到了走廊上,大多數(shù)人顯得緊張不安,幾乎都是屏住了呼吸。
警告02
那令人不寒而栗的怪異聲音繼續(xù)道:“到目前為止,你們已經(jīng)在這里度過了六天。也就是說,已經(jīng)有六個人講完故事了。而且其中有人得到了非常高的分數(shù)(龍馬在這時全身顫抖了一下)。在祝賀的同時,我也要提醒各位,不要忘了我定下的‘游戲規(guī)則’?!?/p>
“每個人講的故事絕不能和前面的故事有任何構(gòu)思上的相似和劇情上的雷同——這條游戲規(guī)則相信你們都已銘記在心。第一個犯規(guī)的尉遲成,已經(jīng)‘出局’了(*注:參見第一季《必須犯規(guī)的游戲》)。而后面講故事的五個人,哪些人也犯規(guī)了呢?你們心中有數(shù)?!?/p>
聽到這話的徐文、夏侯申、暗火和龍馬驚駭?shù)脽o與倫比(后面講故事的五個人中只有萊克一個人沒有犯規(guī)),他們的呼吸都在這一刻停止了,呆呆地望著上方的屋頂,仿佛在等待著某種宣判。
接下來的話令他們更加膽戰(zhàn)心驚。“當然,我心中也有數(shù)——我是跟你們一起經(jīng)歷這些事的。那么,可能有人會感到疑惑不解了——第一個犯規(guī)的尉遲成,很快就出局了;但是后來犯規(guī)的人,為什么直到現(xiàn)在還好好的呢?
“噢,不要以為我忘了自己定下的規(guī)則,更不要天真地以為我是沒有辦法令你們出局?,F(xiàn)在,我就告訴諸位,后來犯規(guī)的那些人,之所以沒有立刻出局,是因為我考慮到一個問題——這個游戲如果玩到后面,人越來越少的話,就會越來越?jīng)]勁。而且對于后面講故事的人來說,可能在評分方面也顯得不那么公平了。
“所以,犯規(guī)的那些人,我暫且將你們記下來,等到最后一天再說吧。再說明白點兒,你們的命暫時先存在我這里。如果到最后,勝出的那個人真的是我,那你們的小命就保不住了。但是如果你們幸運地贏了我,或者在那之前就把我給‘認’了出來,情況也許就會大不相同。我的意思已經(jīng)表達得非常明確了吧?那么諸位,繼續(xù)進行游戲吧,希望大家跟我一樣,玩得盡興。”
回蕩在房子內(nèi)的聲音停止了。眾人像是再次接受了一次恐懼的洗禮,好半晌沒有人說出一句話來。
突然,萊克大喝一聲:“大家都別動!”
紗嘉被嚇了一跳,驚詫地看著他:“怎么了?”
萊克警覺地說道:“現(xiàn)在大家好好想一下,在剛才那個聲音響起來之前,我們之中有沒有誰做出了什么特別或反常的動作?”
眾人一愣,隨即立刻明白了——這個主辦者聲音的響起,肯定是有人在控制著一個微型遙控器,而這個小東西一定是藏在他們當中某個人的身上,要按動它,一定需要做出什么動作!
短暫的沉默之后,北斗遲疑地說:“剛才聲音響起的時候,徐文先生……好像在撥弄他那塊手表…….”
徐文大吃一驚,叫道:“什么‘撥弄’!你是想故意陷害我嗎?我聽到那聲音響了起來,便捋開袖子看一下手表上的時間而已!”
夏侯申說:“徐文,你敢把那塊手表拿給我們看看嗎?”
徐文惱怒地取下手表,遞給夏侯申:“你拿去好好研究一下吧,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機關(guān)!”
夏侯申將手表翻來覆去地仔細研究了一陣,又幾乎將這塊表周身都摁了一遍,最后默不作聲地還給了徐文。
北斗不好意思地說:“對不起,徐文先生,我只是……覺得應該謹慎一點。”
徐文歪著頭沒理他。
白鯨開口道:“其實沒必要道歉,在這種特殊情況下,我們的確應該抓住任何可能找出主辦者的機會。”
萊克說:“聽起來,好像你也發(fā)現(xiàn)有誰可疑?”
白鯨沉吟一下,對千秋說:“抱歉,千秋小姐,我注意到剛才那聲音響起來的時候,你好像在摸左邊的那只耳釘?”
千秋一愣,驚詫地說:“你居然懷疑我?”
“我只是就事論事,請你理解。”
千秋雙手交叉抱在胸前,不滿地說:“那是我的一個習慣動作。這副耳釘也只是普通的鉆石耳釘而已?!?/p>
“你能取下來讓我們看看嗎?”白鯨說。
“我拒絕?!鼻锢浔卣f,“這實在是無禮的要求?!?/p>
但此時,眾人的眼光都集中在了千秋身上。千秋遲疑了片刻,咬了咬嘴唇,還是無奈地將一對耳釘都取了下來,交給白鯨。白鯨當著眾人的面將耳釘仔細檢查了一遍,說:“確實只是普通的鉆石耳釘,不好意思,千秋小姐。”將這對小東西物歸原主。
千秋將耳釘重新戴上之后,南天說:“其實我覺得,真正控制著微型遙控器的主辦者,應該是非常謹慎的。像抬手看手表、摸耳環(huán)這樣的動作未免太大了,很容易引起別人的懷疑。我想,他(她)要啟動這小東西,一定是一個非常微小而隱蔽的動作,根本不會讓我們注意到。所以我們在這里排查大家的各種舉動,可能沒什么意義?!?/p>
“嗯,我同意你說的。”龍馬點頭道,隨即皺了下眉頭。“但是,你這么一說,又讓我不得不對某人產(chǎn)生懷疑?!?/p>
“誰?”南天問。
龍馬指著身旁的歌特說:“他的左手一直插在褲包里……如果要在里面按動遙控器的話,當然誰都不可能察覺?!?/p>
歌特震驚地張大了嘴,每個人被懷疑時的第一反應都差不多?!澳恪闶鞘裁匆馑迹俊?/p>
“我沒有針對你的意思。”龍馬解釋道,“只是希望你能用行動展示自己的清白。這樣我們也就放心了,同時也就能排除你了,不是嗎?”
歌特瞪著他說:“你要我怎么做?”
龍馬轉(zhuǎn)動著眼珠思索了一下:“我能把手伸到你的褲包里去檢查一下嗎?”
歌特下意識地向后退了一步,露出緊張的表情:“不行!”
龍馬瞇起眼睛問:“為什么?”周圍懷疑的目光像箭一樣射向了歌特。
歌特滿臉漲得通紅,他的左手已經(jīng)從褲包里抽出來了。在眾人逼視的目光下,他顯得局促不安。好一陣后,他妥協(xié)了,但是說出了奇怪的話:“好吧,我同意讓一個人來檢查我的褲包,但是……那個人必須是個女的,不能是男人!”
大家都怔了一下。夏侯申問:“這是為什么?”
“我沒有回答你們的義務?!备杼孛婕t耳赤地說,“如果你們同意的話,我才會配合?!?/p>
眾人互視了一眼。萊克說:“我們這里的女人就只有紗嘉和千秋兩個人呀,你希望由誰來檢查你的褲包?”
“隨便!要檢查就快點兒!”歌特不耐煩地答道,似乎目前的狀況令他十分尷尬和難受。
紗嘉見千秋只是抱著手站在原地,根本沒有上前去做這件事的意思,只有說:“好吧,我來。”
她走到歌特面前,說了聲,“不好意思了?!睂⒁恢皇稚斓礁杼氐淖筮呇澃锶ァ?/p>
歌特緊繃著臉,大氣都不敢出一口,看起來像是緊張到了極點,在他的周圍,空氣似乎都凝滯了。紗嘉在他的左邊褲包里搜索了一遍,又將手伸進歌特的右邊褲包,掏出一個真皮錢包來。紗嘉回過頭用眼神征詢大家的意見,那意思是——要把這錢包打開來檢查嗎?
“夠了!”暗火突然大喝一聲?!安灰倮^續(xù)了!這樣下去,只會增加彼此間的猜忌,生出更多疑竇,令我們陷入到極大的信任危機中!對那個主辦者來說,是正中下懷!”
歌特聽到暗火這樣說,將錢包從紗嘉手里拿了回來,重新揣回褲包里,顯得如釋重負。
安靜了好一刻,似乎大家都在反思之前的一些行為。夏侯申看了一眼手表,說:“時候不早了,快十二點了,我們都各自回房休息吧。現(xiàn)在只能將游戲繼續(xù)進行下去,沒有別的選擇。明天晚上該誰(講故事)了?”
“我?!鼻飸袘械鼗卮鸬?。“多謝提醒,我該去做準備了?!闭f完朝自己房間走去。其他人也紛紛回房了。
南天回到自己房內(nèi),將門鎖好。他坐到沙發(fā)上,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有些心神不寧,總感覺好像有某件之前在思索的重要事情被中斷或忽略了,現(xiàn)在卻又想不起來。他用指關(guān)節(jié)頂住下巴,雙眉深鎖,苦思冥想……
在那個主辦者的聲音響起來之前,我們剛好說到了……密室。對了,南天精神一振,他想起來了。其實他剛才想到了一個十分重要的問題,但好幾次正想說的時候,就被旁人打斷了。這是一個被眾人忽略了的重要問題——
那個錄制好了的主辦者的聲音,為什么恰好會在那個時候響起來呢?
或者說,掌握微型遙控器的人(顯然就是主辦者),為什么會選擇在那個時候啟動按鈕?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南天暗忖——是因為那時,我們剛好談到了一個非常關(guān)鍵而且對主辦者來說十分敏感的問題,那就是——密室!
這個混跡其中的主辦者,見我們觸發(fā)到了真正關(guān)鍵的一點,不愿我們在這個問題上過多討論,所以立刻啟動遙控器,用錄制好的聲音來岔開話題。實際上,這招果然奏效了!聽完那一段錄音后,大家便沒有再繼續(xù)討論密室這個話題,而改為互相猜疑……
如果這真是那個主辦者及時放出錄音的原因的話,就可以證明一件事——這個地方,確實有著一個密室!而且,如果能找到這個密室,主辦者的秘密將全部曝光,身份自然暴露無遺!
想到這一點,南天心中暗暗激動。他無法確定其他人是否也想到了這一點,但是現(xiàn)在,他知道自己該怎樣做了——不能再被動地被那個主辦者牽著鼻子走下去。該是主動出擊的時候了!
找到這間密室,將是揭開主辦者身份的關(guān)鍵!
那么,具體該怎樣行動呢?南天在心中細細思索,一個計劃漸漸在他腦中形成……
警告03
第二天早上,各人依舊在樓下的柜子里拿出事物,作為早餐。南天一邊吃東西,一邊悄悄觀察著徐文,等待著合適的時機上前去和他搭話。
南天的計劃是這樣的:按照講故事的順序,挨著跟每個人接觸。一方面是增加了解;另一方面則是通過和每個人的談話,探聽一些信息——也許能夠獲得一些啟發(fā),或者是搜尋到關(guān)于密室的線索。
另外,還有一個重要的目的——他想挨著到每個人的房間里去,看看會不會有什么意想不到的發(fā)現(xiàn)。南天有一種直覺——他們當中某個人(那個人可能就是主辦者)的房間,可能和其他人的有所不同,里面一定隱藏著什么秘密——這個秘密就跟和密室有關(guān)!
思忖的時候,南天看見徐文已經(jīng)吃完早餐了,朝二樓走去。由于“1”號尉遲成已死,所以調(diào)查和訪問的對象就從“2”號徐文開始。南天知道,徐文的戒備心比其他人更甚,每天幾乎除了吃飯和晚上講故事的時候會露面,其它時候都待在他自己的房間內(nèi),緊鎖房門。如果這個時候不和他搭上話,那一會兒可能連他的房門都進不去了。
南天快步走過去,在上樓梯前趕到了徐文身邊,喊道:“徐文先生?!?/p>
徐文扭頭望著南天,問道:“什么事?”
南天低聲說:“我想跟你談談?!?/p>
徐文有些狐疑地望著南天?!澳阋呀?jīng)是第二次找我談了(*注:第一次是在事件發(fā)生的第二天,尉遲成講完故事之后)。談什么?”
“能到你的房間里談嗎?這里不太方便?!?/p>
徐文猶豫了一下,可能是想到大白天的,南天又是在眾人面前找的自己,量他也不敢怎么樣,于是點頭同意了。
兩人一起走上二樓,進入徐文的房間。南天坐到面對著門的沙發(fā)上,徐文將房門鎖了,之后坐在自己的床上。
南天在思考著怎樣開口才會不那么唐突,在他看來,徐文自從“犯規(guī)”之后,就像一只驚弓之鳥。他不想一下就把氣氛弄得很緊張,導致徐文出現(xiàn)排斥情緒。南天的目光在屋內(nèi)搜索著,希望能找到一個輕松一點的話題作為切入點。
他在徐文的床頭看到一沓紙和一只簽字筆(每個房間都有這些東西),最上面那張紙上寫滿了字。南天歪著頭看了一下,發(fā)現(xiàn)那是徐文講的《鬼影疑云》這個故事的一些提綱——非常漂亮的書寫。南天笑著說:“徐文先生寫得一手好字呀?,F(xiàn)在這個年代,寫字寫得好的作家太少了?!?/p>
“我跟你們這些新生代不同。我是守舊的人,直到現(xiàn)在還是使用傳統(tǒng)的紙和筆來寫文章,而不是在鍵盤上敲字?!毙煳牡卣f。
“哦,那樣修改起來的話,會不會有些不方便呢?”
徐文意識到這些話題根本不是南天想要談論的重點?!澳愕降紫敫艺勈裁矗闭f吧?!?/p>
南天沉吟一下?!昂玫?。是這樣,我記得徐文先生曾跟我說過——你的直覺一向比較準。當時你預感到可能會出什么事,結(jié)果尉遲成果然在之后就被殺了(*注:參見第一季《必須犯規(guī)的游戲》)……”
徐文敏感地問:“你什么意思?”
“不,你別誤會?!蹦咸熠s緊解釋道,“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借你的直覺來幫我判斷一些事情?!?/p>
“我不明白?!?/p>
南天略微停頓了一下,說:“昨天晚上,我根據(jù)尉遲成的尸體消失無蹤這一點,推測在這個地方,一定有著一間密室——我想知道,徐文先生你怎么看?”
短暫的沉默?!笆堑?,這完全有可能?!?/p>
南天等待著徐文接著往下說,但這個中年男人卻閉上了嘴巴。南天試著進一步探試徐文的態(tài)度?!澳敲?,假如真有密室的話,你覺得它可能會隱藏在哪里?”
“我不知道,我的直覺還沒強到連這么具體的事情都能感覺出來?!毙煳恼f,頓了一下?!安贿^,我倒是有另外一種直覺——也許已經(jīng)不能說是直覺了,而是真實的感受。”
“哦,是什么?”南天感興趣地問。
徐文沉默良久?!拔矣X得,我們所在的這個地方,遠遠不是我們所認識或理解的那么簡單,別說是密室了,這里完全可能隱藏著更加驚人和恐怖的秘密——完全超乎我們想象和認知范疇的隱秘。”
徐文說得玄之又玄,南天一時沒聽懂他的意思。“你能說具體一點嗎?”
徐文盯著南天的眼睛說:“暗火說他在夜里看到了尉遲成的尸體在樓下大廳里走動,你們覺得這完全是無稽之談,或者是個騙局,對嗎?”
南天一愣?!半y道……你認為真的會發(fā)生這樣的事?”
徐文不置可否。
南天換了個問法:“徐文先生,你是不是認為這里真的會鬧鬼?”
“這里極不尋常?!毙煳纳裆珖谰卣f,“什么怪事都有可能發(fā)生,我不排除一切可能性?!?/p>
南天忽然意識到了什么?!澳氵@么說,是不是因為你遇到了什么難以解釋的怪事?”
聽到這句話,徐文的身體微微抽搐了一下,面容籠罩上了一層惶恐之色。“我說出來你也不會相信的……所以直到現(xiàn)在,我都沒告訴任何人。不過話說回來,別人可能也遇到了這樣的情況,也是沒說出來而已。”
南天的好奇心已經(jīng)達到了頂點?!澳阒傅牡降资鞘裁辞闆r呀?”
徐文垂下目光,似乎在思索著該怎么說。幾十秒后,他問道:“我講的那個叫做《鬼影疑云》的故事,你還記得嗎?”
“嗯。印象很深刻。”
“在那個故事里,女主角會在自己的房間里看到各種恐怖的幻象——”徐文說到這里,深吸了一口氣,似乎需要鼓起極大的勇氣才能將后面的話說出來?!霸谥v完這個故事后,我自己也遇到同樣的狀況了?!?/p>
南天驚愕地張開了嘴,感到后背生寒。“你是說……你也在這個房間里看到幻象了?”
徐文的面色越來越蒼白,臉上的血色隨著他所敘述的恐怖事件而逐漸褪去。“沒錯……我所遇到的狀況簡直無法用常理來解釋。我是專業(yè)恐怖懸疑小說作家,從來不會受自己構(gòu)思出來的故事的影響。但是,自從在這里講完這個故事后,詭異離奇的事情就開始發(fā)生在我身上……”
他在說這些話的時候試圖竭力壓下恐懼,但身體和聲音還是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在這里的)每天晚上,我都會遇到各種恐怖的事情——連續(xù)幾天晚上做同樣一個噩夢,然后在同一個時刻醒來。這都不算……有時我醒來后,會在迷迷糊糊之中看到房間里似乎有一個黑色的人影……就站在我面前瞪著我;或者聽到房間里發(fā)出詭異的怪聲——這些就跟我講的故事中的情節(jié)差不多——每次遇到這種情況,我都嚇得心膽俱裂,但是……就像是鬼壓床一樣,我渾身動彈不得,喉嚨也發(fā)不出任何聲音……那真是會把人的神經(jīng)徹底摧毀的極度恐懼……”
說到這里,徐文已經(jīng)面無人色了。他瞪大的雙眼中蘊含著無窮無盡的惶惑和驚悸,無論怎樣看,都不像是在演戲。南天相信他說的都是真的——就算是幻覺,那也絕不尋常。他在腦中模擬著這些恐怖的畫面,不禁感到毛骨悚然。
等待了好一刻,徐文的情緒稍稍平復了一些。他對南天說:“所以,我覺得這個地方可能不僅是有密室,還隱藏著更深一層的秘密。就算說這里真的有鬼魂存在,我也不會懷疑。”
南天雙眉緊蹙。“可是,我沒有遇到你說的這些狀況呀?!?/p>
徐文思索了一下,說:“那也許是因為你還沒有講故事的緣故。”
“之前講了故事的夏侯申、萊克、暗火和龍馬,也沒聽他們說起過?!?/p>
徐文聳了下肩膀。“這我就不知道了,也許他們遇到了,只是沒說出來呢?”
“在我來問你之前,你為什么不把這些說出來?”
“在這里,我不知道該相信誰,也就不知道該跟誰說。今天是因為你主動來找我,我才忍不住告訴了你——至于信不信,那就由你了?!?/p>
“我相信你,徐文先生。”南天誠懇地說,頓了一下。“那么,你相信我嗎?”
徐文憑直覺猜到南天似乎有什么計劃,他問道:“我相不相信你,那又怎樣?你想干什么?”
南天思忖了好一陣,說:“我有個主意,需要你同意和配合,當然也需要你相信我?!?/p>
“什么主意?”
“今天晚上,我們倆互換房間。”南天盯著徐文的眼睛說。
徐文一愣?!澳闶钦f,讓我住到你那間屋去,而你……”
“對,我住你這里。”
“你……聽了我說這些,不害怕嗎?”
“就算害怕,我也必須克制。我想親身體驗一下你這個房間是不是真的鬧鬼,或者說看看這間屋到底有什么問題。”南天毅然道。
徐文低下頭去思量許久,說:“恐怕我不能同意。”
“為什么?”
徐文說:“我覺得,并不是我這一間屋鬧鬼的問題,可能整個房子都不對勁。不管我搬到哪里,都一樣……再說,我在這間屋里,只是被噩夢和幻象驚擾而已,誰知道在你那間屋,又會碰到什么更加詭異的事呢?”
南天有些焦急地說:“說到底,你還是不相信我。你覺得我那間屋可能情況更嚴重?不會的,你住一晚上就知道了?!?/p>
徐文還是不愿意。“我們私自調(diào)換房間,萬一被那個主辦者得知了,認為我們破壞了他(她)定下的游戲規(guī)則,那可能對我們倆都不利?!?/p>
南天想了想,覺得徐文這人實在是謹小慎微,也不好勉強他,只有說:“那這樣吧,徐文先生,你再考慮考慮。如果你改變主意的話,隨時都可以來找我。”
徐文點了點頭。南天從沙發(fā)上站起來?!澳俏揖筒淮驍_了?!闭f完走到門口,將房門打開,出去了。
本來,按照南天的原計劃,他下午是要去找夏侯申的。但是在徐文這里獲得的這么多出人意料的信息,值得他好好思考、琢磨一番。所以,下午他待在自己的房間里,哪兒也沒去。
晚上七點,眾人再次齊聚到一樓大廳,坐在各自的位子上。這已經(jīng)是游戲進行的第七天了,輪到 “7”號千秋講故事。
千秋顯得從容不迫,似乎早就胸有成竹。在開講之前,她告知眾人:“我接下來要講的這個故事,實際上是我自己的一段親身經(jīng)歷——當然,有所改編。也許你們聽說或關(guān)注過此事,因為當時鬧得可謂是沸沸揚揚,算是那年寫作圈里一起有名的事件,不過——”
她拉長聲音,吊了下胃口,接著說:“你們誰都不知道這件事背后隱藏著的恐怖真相——今晚,我將毫無保留地講述出來,作為我最精彩的一個故事。”
“你指的那起有名的事件,會不會是……”白鯨似乎想到了什么。
千秋嫣然一笑:“聽了就知道了——對了,我給這個故事取了個名字,叫做‘吊頸之約’。”
她開始講。
(* 每個人所講的故事與后面發(fā)生的事均有重大關(guān)系。)
第七天晚上的故事
吊頸之約01
生活中,很多事情都是這樣——大大方方講出來,別人倒也沒覺得有什么;遮遮掩掩,或者是含糊其辭,反而會引人產(chǎn)生錯誤的遐想,結(jié)果自然就成了欲蓋彌彰、適得其反。
我自認為還算是個成熟、聰明的女人,或者說女作家——我當然明白上訴的道理。不謙虛地說,我能在萬千寫作者中成為佼佼者——很大程度上取決于我的直率和坦誠。當然還有我的智慧。
有些事情無須諱言。作家的靈感和創(chuàng)意不是永不停歇的江水——實際上就算是江水也總有干涸的一天。我寫了近十年的懸疑驚悚小說(希望你不要據(jù)此猜測我的年齡),出版了八本暢銷小說,為我?guī)砹素S厚的利潤。如果不是采取了——或者說是借鑒了蒲松齡老先生的方法,我相信沒法做到這一點。
說到這里顯得有些可笑。我,一個還算是集美貌、知性和優(yōu)雅于一身的現(xiàn)代都市女性,和活在明清時期的“聊齋先生”會扯上什么關(guān)系?原因就是,我從一本書上介紹的關(guān)于蒲松齡的軼事中,受到了很大的啟發(fā)。
這本書是在我?guī)讱q的時候看的,已經(jīng)記不清了。反正就是一本講述名人小故事的書。其中蒲松齡的故事令我印象深刻。說的是蒲松齡為了收集寫作素材,在村口路邊的一棵老槐樹下擺了一個茶攤,樹陰之下,供行人歇腳聊天,邊飲茶邊閑聊,說古道今,海闊天空。蒲松齡聽者有心,常常從中捕捉到意想不到的精彩故事。他還立了一個“規(guī)矩”,不管誰只要能說出一個故事,茶錢分文不收。所以不少行人茶客大講奇聞怪事,鄉(xiāng)里趣聞,有人也隨口編上幾句,蒲松齡側(cè)耳聆聽,一一笑納,茶錢則一文不取。最后,蒲松齡收集的故事和素材越來越多,這些又激發(fā)了他的想象與構(gòu)思,終于寫成了流傳百世的《聊齋志異》。
回想起我最初創(chuàng)作懸疑小說的時候,各種奇趣和精妙的構(gòu)思層出不窮,我絲毫不擔心自己會有靈感枯竭的一天。但令人沮喪的是,這一天來得之快出乎我的意料。在我的第四本書出版之后,我居然有足足半年時間想不出任何好的小說題材,這令我一度感到困惑和恐慌,甚至懷疑自己不能再走寫作之路。迷茫之中,我突然想起了蒲松齡和他的茶攤。
毫無疑問,這個想法救了我。我知道我的靈感和寫作素材該怎樣收集了。當然我不可能去擺茶攤,我采取的是符合這個時代精神的做法。
我在鬧市區(qū)租了一間寫字樓,并請了一個聰明伶俐的小姑娘當助手。我通過媒體告訴大家,著名懸疑女作家千秋向社會大眾征集新穎有趣的寫作題材,只要你有離奇的經(jīng)歷或是不同尋常的見聞,都可以在預約后,到我的工作室來,告訴我你的故事。只要我認為你的故事有價值,就會付與一定的費用。假如我決定根據(jù)這個故事寫成一部小說的話,這筆費用就會相當可觀。
這個消息發(fā)布出去之后,引來了劇烈反響。一些人認為我是在刻意炒作;一些人(估計是同行)諷刺挖苦,說我已經(jīng)江郎才盡,只有想出這種嘩眾取寵的做法,相當不屑。當然也有支持的,說作家放下架子,和大眾交流,獲取最真實的素材進行創(chuàng)作,是一種誠懇的態(tài)度。對于各種正面或負面的評價,我一概不予理會。我知道我要的是什么,而事實上,我確實達到目的了。
工作室的電話被打爆了。QQ、微博和其他聯(lián)系方式同樣火爆。還好,應付這一切的不是我,而是我那個經(jīng)常忙得焦頭爛額的助手。她要在眾多踴躍參與的人中進行篩選——要求他們把自己的故事講一小段,便于將一些特別不靠譜的人剔除掉,為我選出她認為真正有價值的人,然后安排他們和我會面。這樣為我節(jié)約了很多時間和精力。我將每周會面的“故事提供者”控制在十五個以內(nèi)。
盡管如此,我那個精明能干的女助手還是會犯錯誤。有些時候,我能很明顯地感覺到來訪者只是想賺一筆“報料費”,他們講述的故事其實是在某本書或雜志上看到的,卻把主角換成自己,聲稱這是自己的親身經(jīng)歷。面對這種情況,我有時會直接說出他(她)的故事的來源或出處,這樣往往會讓場面有些尷尬;但更多的時候,我不愿點穿,向他們禮貌地表示感謝,然后象征性地付一些報料費給他們。倒不是我虛偽,而是我覺得畢竟人家也是做了些功課而來的,況且我付的錢又不多——這種人的要求一般都不高。
只有很少的時候,我會遇到一兩個真正能提供非常新穎有趣的寫作素材的人。在他們講完自己奇妙而詭異的經(jīng)歷后,我會花大量時間去進行考證,一旦發(fā)現(xiàn)這個故事確實沒有人記敘過,我便算是真正淘到金子了。將這些題材進行藝術(shù)加工,然后寫成書出版——事實證明,這樣做是成功的。我后面的四本書幾乎都是這樣完成。我是一個守信的人,會將我得到版稅的十分之一付給當初提供素材的人。
好了,說了這么多,該進入正題了。我接下來要說的,是我第九本書的寫作經(jīng)歷。我和這本書,以及這個故事的提供者——當然還有一些其他人——共同構(gòu)成了這個異??植赖氖录?。相信我,作為一個資深懸疑驚悚小說作家,我什么怪事都見過、聽說過。但我接下來要敘述的這件事,直到現(xiàn)在仍然令我感到寒意砭骨。我要提醒的是,聽完這個故事后,你千萬不要去細想故事中的某些情景或畫面,否則就會像我一樣,很久之后還會被噩夢纏身。這件事的離奇和恐怖程度超出了一般人的接受程度。當然,也包括我。
還有你。
吊頸之約02
事情要從今年的4月10號講起,那天是星期四,下午是助手小雅為我安排和“故事提供者”見面的日子。我清楚地記得那是一個陰雨連綿的壞天氣,這是一個不好的兆頭,要是我再聰明一點的話,當時就該意識到這一點的。
我的工作室位于這棟大樓的19層,平日采光極好。但在這種陰雨天氣,整個房間就像被籠罩了一塊灰色的布幕。我故意沒有開燈,想利用天色為講述者烘托氣氛。但遺憾的是,坐在我面前的這個年輕女孩沒能把握住這良好的氛圍。她敘述事情的方式可謂是乏味透頂,而且毫無新意可言。她根本沒意識到我是不可能寫的——這種老房子鬧鬼的故事都快被演繹爛了,現(xiàn)在只有三流作家或編劇才會使用這種題材。
出于禮貌,講述過程中我沒有打斷她,也盡了最大的努力表現(xiàn)出對她的故事很感興趣。直到這女孩講完后,我才溫和地指出,這種類型的故事早在十多年前就流行過了。女孩的臉紅了,她告訴我,其實她是我的書迷,來這里除了告訴我這個故事,也是為了見我一面。然后,她很不好意思地站起來,向我鞠了一躬,表示耽擱了我的時間,并匆匆離開,對費用的事自然只字未提。她這種謙卑的態(tài)度,反倒讓我覺得有些內(nèi)疚不安了。
女孩走了后,我坐在工作室的皮椅上,長吁一口氣。根據(jù)小雅的安排,今天下午預約好的來訪者還有四個,真希望能出現(xiàn)一兩個真正能起到作用的——我的新書還沒著落呢。
辦公室的門被推開了,一般情況下應該是下一個來訪者,但走進來的卻是小雅。她快步走到我面前,對我說:“千秋姐,出了點兒意外狀況,有個特殊的客人堅持要立刻見你,他說自己沒時間等在四個人之后了。而且他是直接上門的,之前根本沒預約?!?/p>
我不假思索地說:“那就請你禮貌地轉(zhuǎn)告他,請他務必耐心地等一會兒。當然,如果他實在是等不了的話,也可以下次再來——我們得公平地對待每一個來訪者?!?/p>
“恐怕我很難做到這一點?!毙⊙胚f過來一張名片?!澳憧纯此钦l吧?!?/p>
我蹙了下眉,接過名片來一看,僅僅只是覷到那個名字,嘴唇就不由得張開了。
費云涵。金融業(yè)巨子,全國富豪榜排在前一百位的大人物。如果不是名片上的職務介紹得清清楚楚,我肯定會認為這是一個和他同名同姓的人。什么情況?這號人物竟然會親自登門拜訪我這個小小的工作室,來向我提供故事素材?我的腦子一時轉(zhuǎn)不過來了。
小雅看出我懵了,提醒道:“千秋姐,費總現(xiàn)在就在接待室等著呢。你不用懷疑,肯定是他,我在電視和報紙上都看熟了?!?/p>
“那你還在這里站著干嘛?趕快請費總進來呀?!蔽业闪诵⊙乓谎??!斑@種客人我們怠慢得起嗎?”
“好的。那之前預約的四個客人怎么辦?”
我略微遲疑?!澳愀嬖V他們,今天我臨時有事,不能跟他們見面了,麻煩他們另擇時間。你代我向他們道歉?!蔽铱戳讼率直?,“已經(jīng)四點過了,要不一會兒你請這幾位客人去吃頓晚飯,作為致歉吧。”
小雅點頭:“好的,千秋姐,我知道怎么做了?!?/p>
一分鐘后,小雅極具禮節(jié)地帶著費云涵走進我的辦公室。我從皮椅上站起來,迎上前去,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微笑,我試圖將文人的矜持和女人的嫵媚同時表現(xiàn)在這張微笑的臉上,希望我做到了。
費云涵很有紳士風度地主動伸出手來和我握手。“你好,千秋作家。不好意思,這么冒昧地來拜訪你?!彼f話溫文爾雅,極具儒雅氣質(zhì)。
我也是見過大世面的人,姿態(tài)、動作和語言都拿捏到位?!澳茫M總,真沒想到像您這樣的大人物竟然會大駕光臨。我倍感榮幸呢。”
費云涵微笑著擺了下手?!皠e這么說,千秋小姐是著名的作家,你能同意我唐突的要求,和我見面,我非常感謝。”
我不得不承認,他很會說話,顯然是個極富修養(yǎng)和魅力的人。這種有錢、有身份,同時又有文化、有內(nèi)涵的成熟男人是相當具有殺傷力的。我可以肯定,只要是女人,很難不被他所吸引?!昂昧?,費總,咱們都別客氣了,請坐吧?!蔽叶Y貌地攤開手,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費云涵點了點頭,坐到真皮沙發(fā)上。小雅泡了一杯上好的龍井茶,雙手端到他旁邊的玻璃茶幾上,說了聲:“費總,您喝茶?!辟M云涵微微點頭致謝。之后,小雅識時務地走出辦公室,將門輕輕帶攏。
費云涵衣著考究,相貌堂堂,身材雖略微有些發(fā)福,但在中年男人中已經(jīng)算是保持很好了。我記得報紙上說他四十多歲,但實際看起來顯得還要年輕一些。在我觀察他的時候,他坐直身子,向我解釋道:“千秋小姐,不好意思,本來是該跟你事先預約的。但我的工作時間不定,又隨時都在國內(nèi)外跑。就算是預約了恐怕也不能按時前來,所以只有直接來拜訪了。”
“沒關(guān)系,費總,我很理解?!蔽腋械胶闷妗!安恢滥椅矣泻钨F干?”
他略微停頓?!笆沁@樣,我女兒是你的忠實書迷,你的書她幾乎都買了。我也是從她那兒了解到你的?!?/p>
我笑道:“真沒想到,您的千金大小姐會是我的讀者?!?/p>
“她很迷你的,一直都在關(guān)注你的新書和所有動向。那天我從她那兒得知,原來你一直在向大眾收集寫作素材。以前我一直不知道呢。”
“讓您見笑了。確實,我這樣做已經(jīng)有好幾年了。怎么,費總,您對懸疑小說感興趣嗎?”
他淡淡一笑?!安徊m你說,我們這種人的生活看起來光鮮,實質(zhì)上是很枯燥的。每天煩心的事情一大堆,都沒什么時間看書了?!?/p>
他說得很委婉,讓我再次知道他是一個相當會處事的人?!爱斎?,您是日理萬機?!蔽覍嵲诓虏煌杆椅揖烤顾鶠楹问?,忍不住再次問道?!百M總,那您來找我的目的是?”
他溫和地笑道:“和其他來拜訪你的人一樣呀——為千秋作家提供創(chuàng)作題材?!?/p>
我凝視著他,判斷他是不是在開玩笑。費云涵看出我眼神中的意味了,他嚴肅地說道:“千秋小姐,我沒開玩笑,我是說認真的?!?/p>
他這么一說,令我有些措手不及了,甚至是有些尷尬。我難以置信地聳了聳肩膀,攤開雙手?!澳?,我此舉……是效仿蒲松齡老先生。針對的主要都是一些普通人吧。像您這種身份顯赫的大人物來為我講述故事,提供素材,我實在是有些承受不起?!?/p>
費云涵擺了下手?!扒镄〗悖闱f別這么說。我從來就不認為我是什么大人物。真的,不是客套話。我只是從事一些比較高層的工作罷了,但還是一個普通人?!彼D了一下?!耙苍S,你聽了我的故事后就知道了,我不但是個普通人,甚至有著比普通人更甚的煩惱和困惑。”
我望著他,能感覺到他說這番話的誠懇和真摯?!百M總,您有什么故事想告訴我?”
他好像在拖延時間,似乎他要講的事情很難啟齒,使得他要問一些無聊的問題來緩解一下?!奥犝f到這兒來提供故事素材的人,你還會付一定的費用給他們?!彼吡Ρ憩F(xiàn)出一種很感興趣的樣子?!拔艺娴暮芎闷?,一個好的故事題材,值多少錢呢?”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安还芪腋抖嗌馘X給提供故事的人,對您來說都不值一提。”我開玩笑地說道,“費總,您不會是為了賺這個錢才來找我的吧?”
他也笑了,好像意識到自己問了一個傻問題。緘默一陣后,他的臉繃緊了,神色肅穆起來,這使我意識到,他終于要開始講述重點了。
“千秋小姐,在我把這件事情講出來之前,你能不能答應我兩件事?”他盯著我的眼睛。
“您說。”
他深吸一口氣?!拔医酉聛硪嬖V你的這件事,不是關(guān)于別人,而是發(fā)生在我自己身上。這件事情……太過怪異和離奇了。怪異到……一般人在聽完后會認為全不可信。所以,我的第一個要求就是,希望你能相信我,像我這樣的人,應該還不至于無聊到會專程來這里,瞎編一個故事給你聽這種地步。”
我頷首?!百M總,您不用說明這一點,我也會完全相信你的?!?/p>
“十分感謝。”他接著說,“第二點就是,這件事情,到目前為止,我從沒有講給任何人聽過,包括我的妻子和女兒,或者是我最親近的朋友。個中緣由,你在聽完后大概就知道了。所以我的請求就是,在你得知這件事情后,請一定要為我保密,好嗎?”
說實話,他這樣說,簡直令我誠惶誠恐了,感受到了無形的壓力。但他做的這些鋪墊使我對他要講的事情十分好奇,我的直覺告訴我,這絕對是一件極不尋常的事。所以,我?guī)缀鯖]怎么考慮就答應了下來?!昂玫模冶WC?!焙鋈晃乙庾R到一件矛盾的事情?!翱墒琴M總,我是個小說作家。您把您的故事提供給我,暗示我可以將它寫成小說。這樣的話怎么談得上保密呢?”
“這個沒有關(guān)系。我說了,這件事情除了你之外沒有任何人知道。你將這個故事寫出來,只要把故事主角的名字和身份換了,那么誰也不會聯(lián)想到這是我。”
“我明白了。實際上,就算您要求我使用您的真實身份或名字,我也不敢。這是不符合出版規(guī)定的。”
他牽動嘴角勉強笑了一下,我看出來他沒法輕松。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答應了他的兩個要求,他終于可以講了。
“千秋作家,我現(xiàn)在四十四歲。在一般人的眼里,我事業(yè)有成,家庭美滿,似乎應該是這個世界上最無憂無慮和幸福的那一類人。但實際上,沒有人知道,我身上有個秘密,這個秘密恐怖而神秘,多年來就像惡魔一樣纏繞著我,簡直可以說是無處不在、陰魂不散。我痛苦萬分,卻又無處宣泄。我甚至不敢告訴身邊最親近的人,原因是,我害怕他們得知我的這個秘密后,會認為我精神異常。更嚴重的是,如果這件事被我的競爭對手知道的話,一定會大做文章,作為攻擊我的利器。所以多年來,我只能選擇默默承受。但最近……我感覺自己快要受不了了。我必須……尋求幫助。”
眼前的情景令我目瞪口呆——執(zhí)金融界牛耳的費云涵,如此沉穩(wěn)、有魄力的一個成熟男人,現(xiàn)在竟雙手掩面,痛苦萬分地坐在我面前。我相信若不是他有著超強的自控力和意志力,現(xiàn)在說不定已經(jīng)淚流滿面了。上帝啊,我眼前不是一臺電視,他本人就坐在我的正前方!我的震驚程度難以言喻,呆呆地望著他,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費云涵陷入到了他恐怖的回憶中。“在我二十歲以前,都過得十分正常。但是——具體時間我也記不起來了——應該就是我二十一歲的時候吧,我發(fā)現(xiàn)一種不可思議的、恐怖的事情毫無理由地發(fā)生在了我身上?!?/p>
他停了下來,緊緊抿著嘴,我注意到他的身體在微微顫抖。我知道他正在和內(nèi)心的恐懼作戰(zhàn)。本來我是不該催他的,但我實在是太好奇了。我接待過無數(shù)個來訪者,但從沒像現(xiàn)在這般緊張和期待過,我忍不住問道:“是什么事情,費總?”
好一陣后,他抬起頭來,張了張嘴,卻又沒能發(fā)出聲音。我意識到這段談話恐怕會像拔牙一樣,既漫長又痛苦。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鼓起勇氣的。他終于說出來了?!扒镒骷遥隳芟嘈艈??我會在所有能反光的物體上,看見我自己的臉……變成了一個陌生的、恐怖的女人的臉?!?/p>
我花了大概十秒鐘的時間來理解他說的這句話的意思。突然,我渾身像遭到電殛般地猛抖了一下。我想到了一件事情!老天啊,該不會……我無法掩飾自己的震驚和駭異,不由自主地瞪大了雙眼,一只手捂住了嘴。
也許是我的反應太過激烈了。費云涵有些不解地望著我?!扒镒骷?,我說的話,嚇到你了嗎?”
我咽了口唾沫?!笆堑模矣悬c被嚇到了?!?/p>
“我還以為你們懸疑驚悚作家,對這種事會有一定的抵抗力呢。”他帶著些許疑惑的口吻說道,“我聽我女兒講過一些你書中的內(nèi)容。實際上,你以前寫過的有些故事更可怕。為什么你會對我說的事感到如此驚駭呢?”
毫無疑問,他是一個心思縝密的人。在他的理解中,或者說在他的預想中,我應該會感到驚訝,但不至于會如此夸張——這一點他都察覺到了。這個細節(jié)使我明顯地感覺到,費云涵是一個表面溫和,內(nèi)在卻很厲害的人物。我有點明白他為什么會獲得今天這樣的地位了。
現(xiàn)在,我要做的是,把我剛才表現(xiàn)出來的情緒掩飾過去。我不能讓他知道,他說的事實際上勾起了我的某段回憶。
“費總,我以前寫的那些故事,多數(shù)都是虛構(gòu)的。但您在講述這件事情之前,跟我強調(diào)了其真實性,所以我才會覺得格外震驚和害怕?!?/p>
費云涵想了想,點了下頭,看來他相信了我的說辭。
“費總,您說會在反光的東西上看到自己的臉變成一個女人的臉?您能說得再詳細一些嗎?恐怕我不是太懂?!蔽覍⒃掝}引到正題上。
“最開始的一次,發(fā)生在我二十一歲那年。當時我在讀大學,住在學校的宿舍里。那天晚上,我在宿舍的陽臺上想一些事情,無意間瞥到了正對著的一塊窗玻璃,結(jié)果我沒有從里面看到本來應該反射出來的自己的影像,而是看到了一張陌生女人的臉!當時我吃了一驚,還沒看得清楚,那張臉就轉(zhuǎn)瞬即逝了。那一次,我并沒有太在意,認為自己也許只是眼花了,或者是出現(xiàn)了短暫的幻覺。”
我沒有打斷他,聽他繼續(xù)說。
“然而,我怎么也想不到,自那次之后,這種情況就開始屢屢發(fā)生。而且?guī)缀醵际窃谕砩稀2还苁遣A?、鏡子、金屬、光滑的墻面,甚至是水中的倒影,我都能看到那張恐怖的臉!生活中能反射出影像的東西太多了,幾乎無法避免!”
他說到這里,連我都感到害怕了。想想看,一個人在照鏡子的時候看到的不是自己的臉,而是一張陌生女人的臉,那是多么恐怖的一件事情。
“我不知道自己出了什么問題。我既害怕又無助,身邊的親人、同學、老師,沒一個能幫得了我?!?/p>
“您為什么不試著把這件事告訴別人呢?”我驚嘆于他的承受能力?!澳憔瓦@么肯定沒人能幫上忙?”
費云涵搖著頭說:“這件事太怪異了,沒人會相信的,只會讓他們認為我精神錯亂。”他苦笑一聲,“我從小到大所受的一切教育都示意我必須崇尚科學。別說別人,就連我自己都不愿相信這是真的。你知道嗎?我一度認為自己真的得了精神病?!?/p>
“那么……”我措著辭?!澳髞硎窃趺磁懦@種可能性的呢?”
“首先我冷靜下來細想,認為自己沒有任何患精神病的可能性。我之前也說了,這種詭異的狀況出現(xiàn)得毫無征兆。我之前并沒有受到什么刺激或精神壓力。況且我的家族也沒有精神病史?!彼谅暤?,“后來,我有機會到美國和一些歐洲先進國家去的時候,我曾經(jīng)請精神科專家為我做過精神測試——每次得出的結(jié)論都是我的精神狀況十分正常。
我深吸一口氣。“費總,您記不記得這種狀況一共出現(xiàn)過多少次?”
“無數(shù)次。我沒有統(tǒng)計過?!?/p>
“您每次看到的都是同一張臉?還是有所不同?”
“絕對是同一張臉。這張臉我早就已經(jīng)記熟了。可惜我沒學過美術(shù),不然的話我可以準確地畫出這個女人的模樣?!?/p>
“您能向我描述一下這張臉嗎?”
聽了我的這個問題,費云涵身子向后仰了一下,打了個冷噤,臉色變得十分難看。
我趕緊說:“沒關(guān)系,費總,如果您不想回憶或描述的話……”
“不,沒有必要回憶。”他繃著臉說,“我對這張臉的熟悉程度,簡直超過了自己的臉。你知道,我后來幾乎都不怎么敢照鏡子了。”他的頭仰向上方,吐出口氣,像是做了某種決定?!凹热晃乙呀?jīng)來了,當然就要向你描述這張恐怖的臉。”
我有些緊張地看著他。
“這是一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女人,頭發(fā)是盤起來的,發(fā)型有些老氣。因為我只看見了她的臉,所以衣著只能描述頸子這一部分——她的衣領(lǐng)看起來像是那種舊時穿的棉服?!?/p>
費云涵說到這里停了下來。我發(fā)現(xiàn)他沒有說最關(guān)鍵的部分,于是提醒道:“費總,您只說了她的發(fā)型和衣著,還沒說她的長相呢?!?/p>
費云涵的臉一下白了,眼睛里流露出驚懼的神情。他顫抖的聲音讓我感到悚然:“她長什么樣,那是無所謂的……重要的是,是……”
我惶惑地望著他:“是什么?”
費云涵盯著我的眼睛看了許久,終于將這句最關(guān)鍵的話說了出來:
“千秋作家,這是最恐怖的一點……我看到的不是一張普通的臉,而是一張上吊后死去的女人的臉!”
吊頸之約03
費云涵的這句話令房間的溫度一下子下降了十度。由此產(chǎn)生的恐懼聯(lián)想使我的眼前浮現(xiàn)出一幅可怕的畫面。我立刻感到毛骨悚然、汗毛直立。
“對不起,千秋小姐,嚇到你了?!彼话驳卣f。
“太可怕了……”我捂著嘴說,“這種畫面光是想起來就令人頭皮發(fā)麻。您居然看到過多次?”
費云涵陰郁地說:“現(xiàn)在你多少了解我的痛苦了吧?我敢說,這種事情如果換到一些心理承受力弱的人身上,恐怕早就嚇瘋了。”
“沒錯。”我點頭道,“我不敢相信您居然忍受了這么多年。”
“不,我沒有勇氣和膽量一直忍受?!彼媛独⑸??!拔疫x擇的是想盡一切辦法回避。從我擁有自己的第一套房子之后,我就盡量避免在房間里布置任何可以反光的東西——地板是仿古的木地板;茶幾也是實木的;窗玻璃整天都用窗簾遮著;鏡子更是一塊都不敢擺——只有采取這些措施,才能使我盡量避免看到那張可怕的臉?!?/p>
我點頭表示理解。
“可惜的是,這些方法會引起某些麻煩?!辟M云涵苦著臉說,“那就是,我的家人沒法理解我的這種‘怪癖’。我的妻子和女兒不止一次地和我溝通,試圖獲知我這樣做的緣由,這令我十分頭痛?!?/p>
“那您是怎樣應對的呢?”
“我有什么辦法?總不能告訴她們實話吧?她們根本不會相信,只會要求我去看精神科醫(yī)師;我也不想嚇著她們?!辟M云涵無奈地擺著頭說?!拔抑挥懈嬖V她們,我不喜歡光滑的東西。但后來她們漸漸發(fā)現(xiàn)這不是個人喜好的問題,而是近乎偏執(zhí)的病態(tài)。我猜她們一定認為我有某種心理問題。我真是有苦說不出?!?/p>
我違心地安慰他:“費總,也許她們不是這樣想的,您多慮了吧?”
“不,你不知道,近期發(fā)生的一件事……非常糟糕。我猜我女兒大概都認為我有神經(jīng)病了?!彼葱募彩椎卣f,“我女兒從法國旅游回來,給我?guī)Я艘患赖亩Y物——一個Givenchy的全金屬打火機。我非常高興,可惜在拆開包裝盒,取出打火機的時候......”
“您又看到那張臉了?!蔽也碌搅?,他說“全金屬”三個字的時候我就猜到了。
“是的……當時我全無戒備,將這精致的小禮物捧在手心仔細端詳。突然,我在打火機的金屬表面看到了那張可怕的面孔。我一時失控,怪叫了一聲,然后將打火機丟出去老遠。當時我妻子和女兒都在場,她們驚呆了。隨后,我看到女兒眼眶里噙滿了淚水,委屈地跑回到自己的房間。我想,我傷了她的心,但我卻沒法向她解釋......真是,糟透了。”他不斷地嘆氣、搖頭,眉毛擰成一個結(jié)。
我同情地望著費云涵。此刻坐在我面前的,不是一個金融界大亨,而是一個傷心的慈父。
為了讓費云涵從悲哀的心緒中走出來,我試著引開話題?!百M總,這么多年了,您自己有沒有想過,你身上為什么會發(fā)生這種奇怪的事情?”
這句話顯然問到重點了。費云涵一下把頭抬了起來?!扒镒骷?,這正是我想和你探討的!”
他的態(tài)度使我明顯感覺到,他對這個問題并不是一無所知。這使我十分感興趣,身子不由自主向前傾一些?!澳孟褚呀?jīng)發(fā)現(xiàn)了些什么,對嗎?”
“不能說是有所發(fā)現(xiàn),只能說是……有種難以言喻的奇妙感覺?!彼嶂^,若有所思,好像在尋找那種感覺?!罢f出來有些荒唐……”
我鼓勵他?!皼]關(guān)系,您說吧?!边@本來就不是一件符合常理的事。我在心里想。
好幾秒后,他盯著我的眼睛說:“我每次看到那個女人的臉,都有種熟悉的感覺,就好像……我曾經(jīng)認識她,或者在哪里見過她似的。但又死活都想不起來……”
“您本來就見過她許多次?!蔽姨嵝训?。
“不,不是這個意思?!彼忉尩?,“我知道,我在各種反光物中看到過她無數(shù)次了。但我不是因此而熟悉她的,而是……從一開始就很熟悉。這種感覺十分微妙。這么說吧——有的時候,我會有種強烈的感覺——那個吊死鬼女人好像就是我自己一樣!”
我心中發(fā)瘆。“恐怕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我也不明白。”他沮喪地說,“我剛才就說了,這只是一種微妙的、難以解釋的感覺。要是我能清楚地知道這是怎么一回事,也就不會如此煩惱、困惑了?!?/p>
辦公室里沉寂下來。窗外的天色已經(jīng)陰暗得如同夜晚了,雨點的聲音忽大忽小,還不時夾著一兩聲悶雷。還好我在費云涵進來之前將燈打開了,否則我懷疑自己能不能在這種詭譎的氛圍下承受這個可怕的故事。
良久之后,我問道:“費總,我能知道您告訴我這件事,或者是提供這個素材給我,是什么目的嗎?”
費云涵神色委頓地望著我。“千秋作家,不瞞你說,從出現(xiàn)這種奇異的現(xiàn)象起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二十多年了。我本來都以為自己已經(jīng)被迫適應了這種怪事。但最近我發(fā)現(xiàn)自己承受不了了,我快要被逼瘋了?!?/p>
“最近?為什么?”
他的眼睛里流露出飽受痛苦折磨的那種無盡的悲哀。“以前,我只是偶爾在晚上的時候才會在反光物中看到那張臉。所以我只需要在夜晚的時候特別注意別靠近反光物就行了。但最近,我在白天也能看到了......”
他的手緩緩舉了起來,指向我旁邊巨大的落地窗,眼睛卻沒有望過去。“事實上,我一直沒說出來而已——從走進這間辦公室的那一刻起,我就看到窗子上浮現(xiàn)出那張臉了。你可能沒注意到,我一直都不敢望向那邊。”
我心中一凜,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雖然什么都沒看到,還是感到后背一陣發(fā)冷。
“你看不到的,只有我能看到?!彼f。
我將目光收回來,手指撐著額頭,長長地舒著氣。片刻過后,我問道:“您說,這種情況是最近才開始變得嚴重的?”
“是的,準確地說,就是從今年年初開始?!?/p>
“您認為這是什么回事?”我換了個問法?!澳鷮Υ擞凶约旱睦斫鈫幔俊?/p>
他不置可否,思忖了好一陣后,帶著明顯不肯定的語氣說:“我能想到的只有一種可能性……這張臉,或者是這種臉的主人在向我傳達某種信息,或者暗示著什么。(未完待續(xù))
(選自現(xiàn)在網(wǎng)http://www.cnxianzai.com/,本文系原著節(jié)選,分上下兩次發(fā)完,標題有所簡化。圖選自江西美術(shù)出版社唐鼎華編著《插圖設(shè)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