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德,彝語“夕奪達拉”,意為制造鎧甲的地方,乍一聽還以為是一個重工業(yè)基地。其實,這里是彝族漆器的發(fā)源地。從西昌坐車,不過一個小時就到了喜德,沿途房屋墻壁上的繪飾很是不同,甚為花俏,也更艷麗。打聽一番,原來他們是把漆器的紋樣畫到墻壁上。真有意思——這是我對喜德的第一印象。
彝族漆器世家的努力
說起喜德漆器,不得不提彝族漆器世家吉伍家族。在彝族,一門手藝通常世襲相傳,因而某些家族是一門手藝的代言人,比如銀飾世家勒古家族、畢摩世家吉克家族……漆器,屬于吉伍家族。
本計劃拜訪國家級非遺彝族漆器傳承人吉伍伍且,不巧他去了成都參加活動,訪問對象便改為他的兒子吉伍五呷,地點就在西昌手藝街上吉伍家開業(yè)不久的漆器專賣店里。
吉伍五呷是家中的小兒子,今年30歲,因彝族“傳男不傳女、傳媳不傳女、傳小不傳大”的傳統(tǒng),理所當然成為技藝的傳承者,即吉伍家族漆器制作的第17代傳人。喜歡美術(shù)的他自幼跟著父親畫著玩,2011年成為四川省工藝美術(shù)大師,算是這一輩年輕人中的翹楚。眼下大部分時間他都在西昌,打理漆器專賣店。
一眼看去,這家店和附近賣漆器的店鋪并沒有多大差別,行人匆匆,并不因“非遺”二字多做停留。對此,五呷有些郁悶,他覺得,自家的店太不相同了。
“眼下漆器市場很混亂,市面上充斥著做工粗糙的廉價產(chǎn)品,價格卻不到傳統(tǒng)漆器的一成?!彼f,“這對傳統(tǒng)漆器的生存非常不利,甚至顛覆了人們對彝族漆器的定義,很多人都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彝族漆器?!?/p>
這個擔心不無道理,我們這群第一次到大涼山的外地人,幾個不懂漆器的就以為那些色彩艷麗的廉價貨就是彝族漆器。直到走進喜德的村落,看到彝族老人用了幾十年的傳統(tǒng)漆器,才知道,原來彝族漆器是那樣細膩精致卻又古樸大方。其實,這何嘗不是中國所有漆器都遭遇著的誤解!
“去年我受邀參加深圳一個活動,現(xiàn)場好多人都不懂漆器,感覺我像是擺地攤一樣。”巨大的觸動讓這個彝族小伙堅定了傳承彝族漆器的信念。
做漆器很辛苦,尤其畫漆,往往一動不動好幾個小時,每天如此身體確實抗不住,要不是真心喜歡,很難堅持下來,因此人才是彝族漆器傳承面臨的大問題。五呷說,在喜德他自家工廠的二樓是“彝族漆器傳習所”,可免費學習制作漆器,學成之后可在廠里工作,按件計酬,但掛牌兩年無人問津?!澳贻p人都出去打工了,就算沒出去,現(xiàn)在還有幾個年輕人耐得住這份清苦和寂寞?!?/p>
吉伍家廠里畫師一直保持七八個人,人才的不足嚴重制約著他們的訂單規(guī)模和發(fā)展。漆器制作周期很長,亮漆制作的漆器要一個月,純土漆制作的漆器需要三個月的時間。“人少的話就不可能接大訂單,必須控制訂單的量。”2006年螺髻山上造風情村,有200套房子需要彝族風格的外部裝飾,時間為一個月,原本可全部承包的吉伍家,因為人手問題,只做了14套。
時間,是所有手工產(chǎn)品的驕傲,仿佛也成為所有手工產(chǎn)品的軟肋。彝族漆器,該如何從時間中去尋找更多的價值?
漆器廠的創(chuàng)意
帶著疑問,我們來到了喜德,來到犇馳漆器廠。在昭覺的手工藝店曾見到了它的產(chǎn)品,非常新穎特別,甚至找不出彝族漆器的影子。這讓我們很好奇,這到底是一家什么樣的企業(yè)?
在喜德,除了吉伍家的漆器廠(涼山州民政民族工藝廠)和犇馳漆器廠,剩下就是小作坊了。同行的朋友說,犇馳馳漆器廠的老板錢國新是漢族人,畢業(yè)于四川美術(shù)學院,做過浮雕,難怪廠門柱正是浮雕漆器。
因為沒有預約,我們只見到了生產(chǎn)主管,她很熱情地帶我們參觀了漆器制作的廠房。進去的時候,兩名畫師正在一個木胚花瓶上繪制圖案,一位是吉伍家族的畫師,另一位是學徒。房間里有些沖鼻的味道,見我們的皺眉,便說,“你們聞不來調(diào)和漆吧?!痹瓉硭麄冇玫钠幔型疗?,也有調(diào)和漆、合成土漆,難怪。
畫師貼心帶著我們?nèi)チ岁惲惺?,這里擺放了不少有年代感的老漆器和制作漆器的工具,我們甚至看到一張用于制作漆器畫筆的山羊皮毛,但令人眼前一亮的還是那些融合現(xiàn)代元素的創(chuàng)新產(chǎn)品,家居擺件、餐具、酒具……它們和傳統(tǒng)老漆器形成鮮明對比,卻又有著自己獨有的美?!斑@些是我們技術(shù)經(jīng)理的設(shè)計創(chuàng)作,還沒開發(fā)生產(chǎn),不對外銷售?!?/p>
經(jīng)過這些天的走訪,我們對彝族漆器不是不失望,但犇馳漆器廠陳列的產(chǎn)品令人生出幾分希望。這里,除了彝族傳統(tǒng)的木制餐具以外,還有花瓶、手鐲、筷子刀叉、梳子發(fā)簪子、迷你酒具禮盒,甚至還有手繪的不同品牌手機殼!
這些產(chǎn)品的配色跟傳統(tǒng)漆器相比也有著細微的不同。傳統(tǒng)漆器的色澤普遍明快而濃烈,黃色尤其鮮亮艷麗,甚至有些“咄咄逼人”,他們將其調(diào)成低調(diào)溫和的金黃色,視覺上更為舒適親切。
我們注意到一個印著藍灰兩色彝族紋樣圖案的托盤,很是漂亮。一問之下十分驚訝,這個是犇馳廠去年開始開發(fā)的密胺材質(zhì)餐具?!霸诔啥挤沁z節(jié)上,很多人問漆器能否進微波爐,回來我們就開發(fā)了密胺餐具?!备矣诖蚱祁伾筒馁|(zhì)兩個傳統(tǒng),很是難得,不知道密胺材質(zhì)會不會成為彝族漆器的新亮點?
“傳承我創(chuàng)意”是犇馳漆器廠的口號,從他們對品類、器形、材質(zhì)、色彩的突破來看,不僅僅是一個口號。
大涼山的驕傲
這個日漸沒落的漆器,曾一度,卻是大涼山的驕傲,見證著大涼山彝族文化的發(fā)展。
1700多年來,它一直伴隨著大涼山人的生活,法器、樂器、馬具、酒具、餐具……如今,現(xiàn)代產(chǎn)品的沖擊,漆器逐漸淡出生活。從前彝族漆器有皮胎、獸角胎、竹胎,如今,只剩下木胎,而涼山地區(qū)的生漆和木材也越來越少,材料都需從外省收購,制作成本也水漲船高,沒落,并非偶然。
彝族漆器的色彩識別度極高,它用色十分濃烈、明快,且只使用傳統(tǒng)的紅黃黑三色。彝族人看來:黑色為天地之本色,紅色代表熱情和勇敢,黃色象征光明和未來。這三色是彝族漆器的根本,也是彝族文化的一部分。
“紅、黃、黑三色,是彝族漆器的根?!被谝妥迤崞鱾鞒腥说呢熑?,創(chuàng)新就意味著打破,并不是那么容易,吉伍家的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紋樣上除了山水圖、火紋等傳統(tǒng)紋樣,自創(chuàng)紋樣不過十余種,品類開發(fā)也不多。吉伍家也在嘗試擴展延伸漆器的品類,推出了彝族風格的室內(nèi)裝潢和設(shè)計,銷售上也并非在原地等待,除了西昌專賣店,他們也計劃創(chuàng)辦自己的官方網(wǎng)站。談及未來,他們希望能得到政府的支持,也希望有資金可以幫他們解決人才和木材這兩大問題?!捌崞鞯陌l(fā)揚不能靠一兩個人,需要更多的人參與進來?!?/p>
跟吉伍家偏重傳承的理念不同,犇馳更注重結(jié)合傳統(tǒng)和現(xiàn)代工藝的基礎(chǔ)上求變和創(chuàng)新,或許這與廠長是漢族人有關(guān),民族文化制約要少一些。不過,盡管犇馳廠有自己的網(wǎng)站和專賣店,也通過各種渠道來代理銷售,但總體銷售情況仍不太理想,相對而言,手鐲、手機鏈、車掛、梳子等小工藝品好賣些。
離開喜德的路上,我們心情并不輕松,彝族漆器并沒有我們想象中那么好,好在還有傳承人在努力,有漆器廠去創(chuàng)新,希望,總是有的吧。
走訪漆器誕生地瓦爾村
地理位置:瓦爾村地處偏僻,進入依洛鄉(xiāng)后沿途人家很少,尋找近半日才站到吉伍加加老人的家門口。
采訪人物:吉伍加加老人,今年70歲,在瓦爾村是手藝比較好的彝族漆器制作人。
吉伍加加小兒子吉伍爾,28歲,準備開始學做漆器。
瓦爾村的現(xiàn)狀:村里曾有的五六十個畫師,大多都去了喜德,有些在漆器廠工作,有些自己開店。村里僅剩四五個,現(xiàn)在也不做了,因為沒有木材。年輕人大概有三個會,但他們嫌收入低。
采訪手記:老人已經(jīng)很久不做漆器了,上了年紀手腳沒有以前靈活,生漆和木材的原料也不好找了。打開吉伍加加老人的漆器工具盒里,只有4支用于線描的筆,2支用于刷色的小刷子,2小口袋分別扎著的銀黃和朱砂,以及3個用于顏料攪拌的小瓷碗。一切都是簡簡單單,技藝全憑巧手和巧思。小兒子吉伍爾準備開始學做漆器,因為這是“傳小不傳大”的家規(guī)?!按蚬ひ惶炜梢再?00元,做漆器兩三個人一起一天才賺100元?!彼f如果做漆器的收入能趕上打工,其實他也非常愿意去做漆器。但是吉伍爾還是滿足了老人的愿望。至于未來,也思考不到那么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