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0年的甜言蜜語
2013-12-31 00:00:00侯德云
晚報文萃 2013年8期
1960年春天，我的老叔和老嬸開始了他們的初戀。那正是“三分天災七分人禍”的時候，大家都很餓，整個時代也很餓。大家都餓得晃晃蕩蕩的，連路都走不穩(wěn)，老叔和老嬸的愛情卻在一陣裊裊而起的炒黃豆的香味中，穩(wěn)穩(wěn)當當?shù)刈吡诉^來。
有一天老叔在山腳下無意中發(fā)現(xiàn)了—個田鼠洞。他從田鼠洞中挖出了不少黃豆，高興極了。他沒有回家，從山坡上撿了些柴禾，點了一把火，在鐵鍬上把黃豆炒了，裝了滿滿兩口袋。
當天晚上，老叔把老嬸約到月光下面，他們誰也不說話，悶悶地坐在草地上，一粒接一粒吃炒黃豆。在此以前，老叔連一粒黃豆也沒舍得吃。
吃完了炒黃豆，老叔和老嬸都有了力氣，他們開始說話了。
老叔說：“村里有很多人快餓死了，他們的腿都浮腫了，一摁一個坑。我的腿還沒有浮腫，不信你摁摁?！?/p>
老嬸說：“我的腿也沒有浮腫，不信你摁摁。”
那天晚上我老叔很幸福地摁了摁老嬸的腿，我老嬸也很幸福地摁了摁老叔的腿。摁完了腿以后，他們繼續(xù)坐在那里說話。
老叔問：“你最愛吃的東西是啥？”
老嬸說：“我最愛吃的東西是雞蛋?！?/p>
老叔想了一會兒說：“我是一只雞就好了，現(xiàn)在就蹲在這里下幾個蛋給你吃?！?/p>
老嬸哭了。她軟綿綿地躺在老叔懷里，流了很多眼淚。兩年以后，老叔和老嬸結(jié)了婚。我問老叔：“你們?yōu)樯恫辉缫稽c結(jié)婚呢？”老叔說：“那時候餓得連結(jié)婚的力氣都沒有?！崩鲜逭f完就笑了起來。爹也笑了。在里屋說閑話的老嬸和媽也跟著笑了起來。
我卻沒有笑。我嘆了一口氣，端起酒杯，一仰脖，干了。
后來，我把老叔和老嬸的戀愛故事說給女朋友聽，她笑嘻嘻地摟著我的脖子說：“你真會開玩笑?！?/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