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酒館里食客寥寥,看著窗外稀落的雨絲,麥冬準(zhǔn)備送走最后一位客人便打烊。
正收拾,一個女子疾步走入,“老板,來碗面?!庇甑未驖窳怂陌l(fā)梢,貼在前額,瘦削的肩,風(fēng)吹會倒的樣子,裸露的鎖骨像翩然的蝶。麥冬的眼睛生生被撞了一下。
一碗面,她足足吃了一個小時。時而怔忡,時而失神,最后終于下決心般走到麥冬跟前,聲音小到幾乎不可聞,“對不起,我沒錢。”
麥冬瞅一眼她身后的小旅行箱,揮了揮手。女子轉(zhuǎn)身往外走,麥冬盯著她的背影,迅速拿了二百塊錢,喊道,哎。幾乎就在同時,女子轉(zhuǎn)過身來,遲疑地問:“我能留下來打工嗎?”
小酒館不大,也就十來張桌子,自己和小學(xué)徒足以應(yīng)付?,F(xiàn)在又留了個人,別的都好說,這住起來實在不便。為了省房租,也為了能延長營業(yè)時間,麥冬就住在后面的小庫房里,小學(xué)徒去附近的親戚家投宿,現(xiàn)在把行軍床讓給了那女子,他只好睡地板。躺在地板上,麥冬開始覺得自己的決定有點草率。
布簾的那邊,麥冬聽見她輾轉(zhuǎn)反側(cè)?!鞍ァ彼f,“你睡了嗎?我叫寧瑤?!丙湺瑧?yīng)了一聲,她再沒有了聲息。麥冬睜著眼,于無邊的黑暗中又看到寧瑤水樣的眸子和翩翩欲飛的鎖骨。
二
就這樣,酒館里多了一個女服務(wù)員,可她多數(shù)時候是不干活的,就坐在那里發(fā)呆,陽光跳躍在她長長的睫毛上,像個憂傷的瓷娃娃,仿佛身外的喧囂都與她無關(guān)。
有時,實在忙不過來,麥冬會喊一聲:“寧瑤,上一下菜,幫客人擦下桌子……”寧瑤總是如同受了驚嚇般,半天才回過神,那無辜的表情讓麥冬驚悸和內(nèi)疚,覺得自己不該打攪她。
就有相熟的食客指著寧瑤打趣:“麥冬,老板娘啊?”麥冬無奈地笑:“哪里啊,債主?!?/p>
寧瑤似乎聽不到這些,輕手輕腳地照麥冬的吩咐做,可她實在是笨拙,不是撒了湯就是潑了菜,讓麥冬不知賠了多少笑臉和好話。
夜晚的時光最安寧。寧瑤躺在布簾后悄無聲息,麥冬以為她睡得香甜。那晚起夜,卻發(fā)現(xiàn)她在暗夜中大睜著兩眼,嚇了麥冬一跳,回來睡意全無。
月底,麥冬拿了一千元錢給寧瑤,她搖搖頭,把錢又放回抽屜。麥冬說你別嫌少。她輕聲說:“我用不到。”“你總得買日常用品啊。”麥冬把錢塞到她手里,她推回去,像個執(zhí)拗的孩子。后來想想猶豫著拿了一百元。麥冬笑了,說:“錢在這里,你需要就拿。”
寧瑤開始悄悄做事,抹一下桌子,洗洗碗,或者在打烊后蹲在角落里,靜靜地幫麥冬搓洗衣服。麥冬常常有一種錯覺,寧瑤仿佛一直就在這里,是他生活的一部分,盡管他不知道她從哪里來,要到哪里去。
一晚,寧瑤突然在黑暗中發(fā)問:“麥冬,你愛過一個人嗎?”麥冬沉吟半晌:“愛過。上大學(xué)時愛得死去活來,可是后來她嫌我窮,跟人走了……”很久,寧瑤吸了一下鼻子:“那你還愛得起來嗎?”“會,只要遇到那個對的人?!丙湺敛华q豫地說,這是他的心聲。
三
接到醫(yī)院的電話,麥冬扔了炒勺往外跑,連油濺在腳上也顧不上。對方說寧瑤在小公園割腕,被人發(fā)現(xiàn)。
麥冬趕到時,寧瑤已經(jīng)平穩(wěn),正在輸液,臉色蒼白越發(fā)像個紙片人。麥冬責(zé)備的話再也說不出口。醫(yī)生呵斥:“你怎么搞的,她懷孕了你知不知道,再晚一步就是一尸兩命。”
寧瑤轉(zhuǎn)過頭不看他,眼淚一滴滴墜落。麥冬替她拭去淚水,“別這樣,有什么難處我們一起面對。”寧瑤說:“對不起,你是個好人,我不想死在你那里……”麥冬握住她纖細(xì)的手,心里有刻骨的疼。
那天,寧瑤失蹤了,還拿走了抽屜里的幾千元錢。麥冬曾經(jīng)以為,經(jīng)歷了和前女友的相遇和分離,所有的故事再也不會叫愛情??墒?,人和人的相遇是那般不由分說,有那么多的女子貌美如花,可是卻不會令人心動,而有的女子只一相逢就可以輕易俘獲別人的心,寧瑤便是后者。
四
后來,麥冬多了個習(xí)慣,沒事時就坐在門口張望。天冷了,第一場雪落下。而麥冬的白T恤還掛在那里,那是寧瑤洗的,他沒舍得穿,偶爾拿過來嗅一下,似乎還留有她的溫度。
夜里,麥冬在柜臺后盤賬,小學(xué)徒在擦地,準(zhǔn)備打烊。忽然他驚叫起來,麥冬抬頭,是寧瑤。頭頂著落雪,眼睛如漆地望著他,“老板,來碗面?!丙湺掷锏挠嬎闫鬟郛?dāng)?shù)粼诘厣稀?/p>
飯后,寧瑤轉(zhuǎn)身去了小庫房,支好兩張行軍床,在中間掛了布簾。
雪光映亮夜空,寧瑤抱緊雙肩,麥冬我冷。不等麥冬答話,她小巧的身子已然鉆進(jìn)他懷里。她的發(fā)間有淡淡的清香,麥冬的身體瞬間被點燃,火熱的吻順著她凜冽的鎖骨蜿蜒而下。他的手觸到她的小腹,不由停頓住。
寧瑤邊迎合他的熱烈,邊在耳邊低語,我把孩子打掉了,我不想生下一個連父親都不知道是誰的孩子。她的眼淚落在麥冬的肌膚上,使他有種被灼傷的感覺,抱得她更緊了。
窗外雪聲簌簌,漂白了流年。
麥冬的小酒館,顧客比以往多了些,他們來看突然離開又突然回來的寧瑤。他們又開麥冬的玩笑:“你小子,艷福不淺?!?/p>
正在忙碌的寧瑤掩嘴笑,小小的梨渦像盛開的花朵,麥冬的心便鋪開了春天。他喜歡看她抱著計算器盤賬的模樣,一筆一筆加減;喜歡看她皺著眉頭對他說,顧客說這個菜咸了,你怎么不用心啊,那神情像極了老板。麥冬逗她,“對不起哦,你扣我工錢?!薄澳阏f的啊,不許反悔?!逼袒剡^神來,撅著嘴嘟囔,“錢都是你的,我怎么扣啊。”麥冬放聲大笑。
麥冬買了條寬手鏈,以便讓寧瑤遮住腕上的傷疤。有時,在夜里,寧瑤會夢囈般地說:“麥冬,沒有什么抵得過時間是嗎?”麥冬摟住她單薄的身子,說是,但他更想說時間也抵不過愛。但寧瑤已經(jīng)睡著了,像個純凈的嬰兒,蜷縮在懷里。
“睡吧,寶貝,有些事情不知道比知道幸福。”
五
其實,麥冬什么都知道。在寧瑤不辭而別后,他也回到了家鄉(xiāng)。他曾無意間看到寧瑤的身份證,居然和他一個城市。
作為最大家族企業(yè)的二公子,要查一個人并不難。只是,他沒想到寧瑤那瘦弱的肩要扛那么多非同尋常的負(fù)荷,那些接踵而來的消息讓他的心一次次抽緊。
寧瑤上大學(xué)時,身邊的追求者如云,其中追得最緊的是一個小城來的李東,只不過他更看重她富家女的身份,寧瑤看穿了他的心思,對他唯恐避之不及??墒?,避不開的是命運的捉弄。
寧瑤去帶家教,深夜回來時在校園附近的巷子被人輪奸,李東恰好路過,趁她醒來之前拍了她衣衫不整的照片,并以此為要挾。寧瑤為息事寧人,只好畢業(yè)后嫁了他,并助他有了自己的事業(yè)。
可是,李東野心勃勃,他不愛寧瑤,愛的是她身后的財產(chǎn),她受盡了折磨,以為只要離開就能安然度日了。所以,寧瑤逃了出來,就這樣流落到了麥冬開酒館的城市。
斯時,寧瑤父親的生意因經(jīng)營不善而負(fù)債累累,李東讓人找到寧瑤,給她捎話,只要一百萬便把曾經(jīng)的底片給寧瑤,從此天涯陌路。于是,當(dāng)天寧瑤割腕自殺??墒?,她不甘心,決意回去跟李東同歸于盡。
然而,跟李東見面后,他卻不提錢的事就當(dāng)著她的面燒了那些底片。跟那個禽獸訣別后,寧遙回到了麥冬的小酒館。
麥冬向他父親借了一百萬,給了寧瑤自由?,F(xiàn)在的寧瑤,肚子微凸,早已習(xí)慣老板娘的稱呼。偶爾,她會問“麥冬,麥冬,你說我們早一天相遇該多好。”他笑她傻。她自言自語,“可是不能太早,那些時光我還沒有忘記,我還是會流淚?!?/p>
等到流年都散盡,才是最好的相遇。愛情,才不再是歲歲離殤。
(編輯:米恩ccaied@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