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本文追尋馬爾羅在其作品《西方的誘惑》中探索東方世界的心路歷程,從“西藏安靜庭院盡頭沐浴陽光的老人”到“佳麗云集的紫禁后宮”,從“素質(zhì)較高受過良好教育的妓女”到“長發(fā)、脂粉、細瞇眼而不特意標榜自己與眾不同的年輕姑娘”到“被粗劣的箭釘在墻上的皇后”等諸多東方元素的獵及,馬爾羅對東方形象的打造經(jīng)歷了從神化到理想化再到丑化與妖魔化的歷程,而不管馬爾羅打造了怎樣的東方形象,其實都顯示出他本人對東方的幻想、崇拜、想往亦或是仇視的心理狀況,作品名為《西方的誘惑》,然而著實將種種“東方的誘惑”盡顯至酣暢淋漓。
關鍵詞:馬爾羅; 西方的誘惑; 東方的誘惑
安德烈·馬爾羅(André Malraux, 1901-1976)是西方最早解釋人類生存荒誕性的作家, 他將行動熔鑄于戰(zhàn)爭歷史和全球文化藝術探索之中,被譽為法國當代偉大的小說家、藝術批評家和社會活動家。他的作品直面西方文明的精神危機,探討人對荒誕狀況的反抗和挑戰(zhàn),試圖從藝術美學和文化哲學的角度闡釋人類的反命運,作品當中不乏東方元素。本文追尋、剖析馬爾羅在《西方的誘惑》中探索東方世界的心路歷程,展現(xiàn)充滿神秘誘惑的東方元素。
一.最初的東方誘惑
東方,往往是“古老”、“神秘”、“奇幻”、“遙遠”的代名詞,對于西方人而言總是充滿了魔魘般揮之不去的魅力。馬爾羅與妻子克拉拉第一次到亞洲,便是去柬埔寨的班迪斯雷遺址進行藝術考察和探險,后著有《西方的誘惑》以紀念此行。在其作品《西方的誘惑》中,馬爾羅安排了兩個主人公,二十五歲身在中國的的法國人A.D. 先生和二十三歲身在法國的的中國人凌W.Y. 先生。甄選部分二人旅途中寫成的通信以構(gòu)成全文。馬爾羅筆下的法國人A.D.先生空有些對中國的書本知識,在文中與身在法國、同樣感受著異國文化的凌W.Y. 先生就諸多問題進行探討。表面上兩人一東一西,代表著兩種不同的感知和思維,似乎透露出馬爾羅希望讀者對二者的特別意義與精神進行特殊思考的期望,但畢竟兩個人物的塑造皆由馬爾羅一人完成,文中字里行間不難窺見馬爾羅對東方社會與現(xiàn)實的認知與了解還談不上熟絡與精通,更多的是基于表層認識之上的幻想、崇拜、想往乃至仇視。文中有對東方世界的神話和理想化感情寄托,也不乏丑化和妖魔化的負面情感。
馬爾羅將此作品題為《西方的誘惑》,實則字里行間處處流淌著東方對他的無盡誘惑。從“西藏安靜庭院盡頭沐浴陽光的老人”到“佳麗云集的紫禁后宮”,從“素質(zhì)較高受過良好教育的妓女”到“長發(fā)、脂粉、細瞇眼而不特意標榜自己與眾不同的年輕姑娘”到“被粗劣的箭釘在墻上的皇后”……無時無刻不見馬爾羅深著東方誘惑之道?!段鞣降恼T惑》,根本就是東方之于馬爾羅誘惑的完美果實之化身。至此,不禁要問:馬爾羅究竟是如何落入了這種賦予他神奇思想與力量的東方誘惑?
馬爾羅23歲時帶著25歲的妻子克拉拉,遠渡重洋來到印度支那的叢林里,在一座被堙沒已久的古寺中鑿下幾個石刻浮雕企圖帶回法國,出境時被殖民當局扣留并起訴,隨即在金邊被囚禁6個月,而后被判處三年徒刑。克拉拉只身回到巴黎設法營救,一番努力后爭取到了當時法國文藝界的名流紀德、莫洛亞、莫里亞克、阿拉貢等人的聲援,加之馬爾羅本人在金邊的法庭上巧舌如簧,最后終于全身而退重返祖國。不久以后,馬爾羅又一次進入印度支那。這是他第二次來到這個神秘而極富誘惑力的國度。在這里,他創(chuàng)辦了反殖民當局的報刊。二次世界大戰(zhàn)之際,馬爾羅又從法國征集了20架飛機組成一個飛行中隊,他本人任中隊長參加飛行戰(zhàn)斗,活躍在反法西斯戰(zhàn)爭的西班牙前線,以英勇善戰(zhàn)而出名,建立了卓著的功勛,后來馬爾羅兼任法國文化部長、國務部長,成為戴高樂將軍的左膀右臂。后來,戴高樂將軍曾留下一番話以感慨贊揚馬爾羅的功績以及馬爾羅不可取代的重要地位,他說:“在我的右邊身旁,有著而且將永遠有著馬爾羅”。
馬爾羅對中法建交以及中美建交都起過重要作用,其懾服力不可小覷。1965年夏天,他以戴高樂特使的身份到中國正式訪問,參觀了洛陽、西安、延安和北京等地,先后被毛澤東、劉少奇、周恩來以及陳毅等國家領導人接見。馬爾羅贊揚中國工農(nóng)紅軍長征,并認為這一舉動“揚起了整個遠東的希望”、“永遠是人類的榜樣”。1972年,美國總統(tǒng)尼克松訪華前曾邀請馬爾羅到白宮以征詢他對中國事物的看法,于是馬爾羅提議援助中國,這為中美建交起到了良好的推動作用。[1]馬爾羅以小說般傳奇的作為及其雄渾的文學參與了歷史篇章的譜寫。
在《西方的誘惑》中,第二封信是中國人凌先生寫給法國人A.D.先生的:
“歐洲很難喚起美好的印象,我是帶著敵意的好奇來到這塊大陸的。它在我們中國人中制造的幻覺極不準確,以致很難讓我們在它的變幻莫測中找到教益或愉悅,書本告訴我們的,以及我們自身的憂患讓我們更注重研究的是它的思想而不是它的形態(tài)。”[2]
寫下這些文字的時候,馬爾羅有了在柬埔寨考察和探險的經(jīng)歷,但當時他尚未到過中國,他才是對中國認識僅限于書本的那個人。這段文字也只是馬爾羅借凌先生之口表達除了他內(nèi)心深處對中國的真實情感?!皻W洲很難喚起美好的印象”,這是馬爾羅的心聲,亦或是馬爾羅對中國印象并不美好的逆流表達。歐洲之于馬爾羅,是一片他與此生于此長的土地,他對這里是再熟悉不過了,已經(jīng)沒什么再好獵奇的了。而古老遙遠的東方對于馬爾羅而言則頗具別樣風情。但他對東方對中國的認識僅限于書本知識和一次不光彩的東方叢林考察探險,僅憑此就猜想中國人對歐洲的認識和他對東方的認知無異,同樣僅限于書本知識,于是借凌先生之口說出了心聲:“我是帶著敵意的好奇來到這塊大陸的”,頗有一些“我即他者”的意味,亦或是馬爾羅人格兩重性的巧妙體現(xiàn)。
二.東方社會的誘惑
《西方的誘惑》開篇以A. D. 先生的信起始,信首開篇以諸多東方元素鋪陳東方意境:
“圓頂在椰林間閃現(xiàn)”、“蒙古包的陰影消失在船尾的浪花中”、“中亞軍隊的駐扎營地”、“后宮里佳麗云集”、“攝政王妃”、“太監(jiān)”、“紫色的大殿”、“皇帝”、[3]“西藏寺廟平坦的屋頂”、“裝飾著寶塔狀花葉的城墻”、“三寸金蓮”、“當鋪”…… [4]
馬爾羅認為“所有的藝術都是裝飾性的”。[5]人們對馬爾羅作品有著這樣的印象:主題的共鳴、藝術的參照和場景的互涉,構(gòu)成了一個巨大開放的文學符號體系和彼此呼應的小說文本結(jié)構(gòu),從歷史、文化和藝術的多元角度闡述了人類對荒誕境遇的反抗和挑戰(zhàn)。開篇的種種東方景致在馬爾羅的文字中沉悶地跳躍,遙遠歷史的遺跡被古老與神秘環(huán)繞,一絲一縷全是對馬爾羅牽牽繞繞的幽柔誘惑。而原本屬于馬爾羅的西方,不是“精確的幾何學、下垂的房屋檐角”就是“筆直的街道、僵硬的服裝”,不是“支離破碎的美”就是“磨損的榮譽”。
在馬爾羅的《西方的誘惑》中,也借凌先生之口表達了馬爾羅對歐洲的內(nèi)心印象,告訴讀者:歐洲有著“一種精心安排的野蠻,在那里,每一天,文明與秩序的理念都被混淆”。歐洲的喜劇大街上的生靈使馬爾羅心生痛楚,覺得西方的宗教像學校,讓人為西方的藝術感到憂郁不堪,連西方的神,他們的眼瞼上也承載著悲劇的命運。尤其讓人反感的是有關西方人生活的畫面全是些尋歡作樂的場面。這種因為發(fā)現(xiàn)女人的軀體而驕傲的民族,在馬爾羅心底深處將其看成是一個被強權和痛苦的承重花冠壓得喘不過氣來的種族。連按照西方的欣賞趣味構(gòu)想的作品在他那里只不過是二流作品,而歐洲大城市的公墓也只讓人痛苦和恐懼……西方的人們把人看作是“一個單獨的人”[6],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形如“工具”,冰涼冷漠。 西方人的文化中崇尚人人平等,相互競爭,日常生活中很少顧及人情面子,往往公事公辦,呈現(xiàn)出“利己、對抗、競爭、平等、獨立、求異、求新、自由、直接、注重個人隱私”[7]的特性。而東方的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偏向于“感情”。對西方的諸多無奈將馬爾羅推向了東方,在東方的感召和誘惑之下,有了馬爾羅對東方社會大膽地想象、猜想、探索、期望融入的步步追尋。他將自己化身為25歲身在中國的法國年輕人,享受著沉浸在東方之夢中的順意與舒爽。
三.東方文化的誘惑
二十世紀初,面對西方文化的價值危機,安德烈·馬爾羅試圖從東方文化中尋求新的靈感,為西方文明的復興注入活力。中國傳統(tǒng)的文化哲學成為馬爾羅文學創(chuàng)作的重要源泉,以孔孟為主要代表的儒家宣揚孝道和禮治,以老莊為主要代表的道家因憤世嫉俗而遠離政治,因循自然。馬爾羅創(chuàng)作的諸多小說人物是道儒結(jié)合體,體現(xiàn)了東西方文明的碰撞與交匯。總之,東方思想對當時的馬爾羅充滿了誘惑力,兩種思想合力,為馬爾羅創(chuàng)造了從兩個方面照應反思人生哲理的雙面鏡,并共同為馬爾羅開啟守護人類精神尊嚴的道路,使人超越荒誕的現(xiàn)實,獲得寧靜的自由和圣潔的心境。
中國人一向注重內(nèi)在,視世界萬物皆統(tǒng)一于道,因萬物與我并無根本的區(qū)別。道家學說常說:“天地與我并生,萬物與我為一”。具有天人合一、內(nèi)部融通的民族性格。中國的文化特征是固守本土、沉著穩(wěn)健、質(zhì)樸厚重、崇尚和平。中國文化認為人與自然、精神與物質(zhì)、主題與客體、凡與神均合而為一,注重二者的依存和統(tǒng)一。從道家天人合一,萬物同源的高度來看,浩瀚宇宙間人與人的利益紛爭均是無意義的小事,人若將目光局限其中,且耗費元氣發(fā)動戰(zhàn)爭,是一種多么愚蠢的行文。倘若人以浩瀚的胸襟將目光頭像無窮盡的世界,探尋世界本源的意義和規(guī)律且用以認知和養(yǎng)護自身,而不是專注于與他人的微利之爭,這個世界將會減少許多愚蠢的戰(zhàn)爭和殺戮,人的生命便會被賦予更多實質(zhì)性的,也是宜于天地人發(fā)展的意義。這邊是道家的智慧。馬爾羅在玄妙的道學中獲得啟示,并從中獲得了深刻的思想資源。馬爾羅選材下筆行文屢涉東方、中國之意,描寫東方的背后隱藏著對西方人的思維方式以及肆意發(fā)動戰(zhàn)爭行為的嘲笑與批判。將馬爾羅《西方的誘惑》中的東方道學智慧一點點抽離之后會發(fā)現(xiàn)其深遠意義已經(jīng)超越了作品本身和特定的時代意義。
作為東方文化代表的中華文化更注重群體關系的和諧。群體目標的統(tǒng)一和群體利益的維護。特別是忠孝一體的泛家族主義決定了中國傳統(tǒng)的社會道德和價值取向,如:在家者孝于親,在朝者忠于君。中華文化強調(diào)個體包含在整體之中,整體利益是每個個體所圍繞的核心以及追求的共同目標。常言“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馬爾羅在《西方的誘惑》中有這樣一句話恰到好處地總結(jié)了東西方人民與其文化之間的關系:“你們造就時間,而時間造就我們?!盵8]同樣是這句話,讓我們看到了東方人的時間觀念對馬爾羅的誘惑。在時間觀念上,與西方文化相比,東方文化更注重于過去,過去意味著習俗、歷史和傳統(tǒng)。東方人仿佛是面對著過去看問題,對未來沒有像對過去那樣感興趣,過去的經(jīng)驗教訓往往是今天事情成敗的重要參考,過去的所作所為往往成為衡量今天人們所作所為的標準,循規(guī)蹈矩已經(jīng)成為集體的無意識行為。東方人雖然也嘆息歲月不饒人,然而晝夜更替、周而復始、輪回轉(zhuǎn)世等理念讓東方人在總體上有一種悠然自得,做事循序漸進優(yōu)柔穩(wěn)妥。
四.總結(jié)
馬爾羅與東方邂逅在一個特殊的歷史時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東方文明的誘惑與洗禮。東方迥異于西方的“他者”形象更是激活了馬爾羅的視野。正如馬爾羅所說“一種文明造就一種感知”。一部《西方的誘惑》,將“古老”、“神秘”、“奇幻”、“遙遠”的東方世界以西方人的感知思維方式引薦給了西方人,是東方誘惑下的馬爾羅奉獻給西方的一份大禮,這部作品著實將東方景觀的誘惑,倫理的誘惑,藝術的誘惑,東方文化的誘惑等種種“東方的誘惑”盡顯至酣暢淋漓,不僅如此,馬爾羅成功塑造了往來通信的二十五歲年輕法國人A.D. 先生和二十三歲中國人凌W. Y. ,這無異于一人分飾二角,通信間將亞洲的現(xiàn)實如鋪展長卷般呈現(xiàn)在讀者眼前,這也將馬爾羅人格的兩重性點染得濃墨重彩,更加彰顯東方誘惑在馬爾羅筆端幻化的神奇力量。與此同時,更讓讀者看到了馬爾羅已然由一個單純的冒險家成長為東方文化與精神的探索者。究竟是西方的誘惑還是東方的誘惑,作品在字里行間已將明確的答案給了我們。一切的一切,都在馬爾羅靈活的指尖紛飛牽絆,將他裹挾回夢里的東方,在那個世界中永遠陪伴馬爾羅的不僅僅是他不朽的著作與偉績,更有蒙古草原和它那充滿東方誘惑的詭妙奇葩:韃靼玫瑰,白花紅蕊。
注釋:
[1]劉海清, 《論馬爾羅筆下的東方世界》, 載于《文藝理論與批評》,2010年第5期,P87
[2]馬爾羅著,寧虹譯,《西方的誘惑》,載于《世界文學》,2002年第5期,P9
[3]馬爾羅著,寧虹譯,《西方的誘惑》,載于《世界文學》,2002年第5期,P7
[4]馬爾羅著,寧虹譯,《西方的誘惑》,載于《世界文學》,2002年第5期,P8
[5]馬爾羅著,寧虹譯,《西方的誘惑》,載于《世界文學》,2002年第5期,P12
[6]馬爾羅著,寧虹譯,《西方的誘惑》,載于《世界文學》,2002年第5期,P19
[7]于桂敏 王艷秋,《影響跨文化交際的主要因素——中西方價值觀念差異》,《大連教育學院學報》,2004年9月第3期,P28
[8]馬爾羅著,寧虹譯,《西方的誘惑》,載于《世界文學》,2002年第5期,P15
參考文獻:
[1]André Malraux,La Tantation de l’Occident,éditions Grasset,1926
[2]馬爾羅著. 寧虹譯. 《西方的誘惑》. 《世界文學》. 2002年第5期
[3]鄭克魯. 法國文學史. [M]. 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 2003
[4]于桂敏 王艷秋. 《影響跨文化交際的主要因素——中西方價值觀念差異》.《大連教育學院學報》. 2004年9月第3期
[5]劉海清. 《論馬爾羅筆下的東方世界》.《文藝理論與批評》. 2010年第5期
作者簡介:魏麗(1985.05-),女,新疆阜康人,西安外國語大學,法語語言文學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法國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