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順茶棧的前世今生

2013年盛夏的一天，在茉莉茶香的氤氳中，我見到了“生順茶?！钡膫鞒腥恕獨W陽芬女士。她高興地告訴我，上周剛剛收到國家工商總局商標局頒發(fā)的“生順茶棧”和“生順”兩個商標注冊證。

對于歐陽芬來說，自2010年提出商標申請，3年多的努力總算有了結(jié)果，聊以自慰。而對于歐陽家族來說，“生順茶棧”是19世紀初在福州開設(shè)的一個茶棧，在經(jīng)歷了100多年的風風雨雨之后商脈能夠賡續(xù)，足以慶幸。生順茶棧曾是福州最大的茶行、茶葉加工廠和茶農(nóng)交易站，“生順茶?！敝鳡I的是茉莉花茶——創(chuàng)辦當年福州著名的商號“一枝春”、“第一峰”、“阜興春”等。上了年紀的“老福州”，只要一提起花茶，自然而然地就會想到“一枝春”。此茶本無名，只因為歐陽家一個商號，就漸漸被人稱作“一枝春”茶?！吧槻钘！钡能岳蚧ú枘强墒菤W陽家族幾代人的心血，也是福州幾代人味覺和嗅覺的記憶。

復(fù)興，在欣逢盛世中萌生

最近福州上下杭的拆遷頗受社會關(guān)注。上下杭素有福州“商業(yè)博物館”之稱，在重新規(guī)劃改造的聲浪中，位于下杭路238號的“生順茶?！迸f址被列為該保護區(qū)內(nèi)7處省級文保單位之一。

生順茶棧是福州唯一一座保存完整的清朝時代集花茶制造廠、毛茶收購站、成茶倉庫、茶農(nóng)客棧、茶王宅院于一體的古跡。而歐陽家族則是當時福州唯一的集茶田、茶葉加工廠、茶葉交易站、茶店、茶行、錢莊、運茶的輪船公司、文化用品店于一體的茶界巨商。據(jù)《福州工商史》記載，福州當時茶葉年銷量十余萬擔，“生順茶?！蹦昙s兩萬多擔，占四分之一，是福州茶商中的最大戶?！吧槻钘！鄙a(chǎn)的茉莉花茶，因獨特的香味，當年港英總督將其推薦給英國王室，于是歐陽家的花茶遠銷歐洲，成為福建茶葉出口海外的第一家?！吧槻钘！辈枞~出口占那個時期福州茶葉出口額40%以上，被稱為“茶幫之王”，歐陽康亦被譽為“東南茶王”?！吧槻钘！边€曾作為中共福建省委地下黨交通聯(lián)絡(luò)站之一，見證了福州近代革命史的一部分。從1938年建立聯(lián)絡(luò)站，至滬閩地下交通線的開辟，直到1949年新中國成立，前后共11年的時間里，“生順茶棧”這一黨的地下聯(lián)絡(luò)站從未被敵人發(fā)現(xiàn)和破壞，為福州的抗日救亡和解放事業(yè)做出了貢獻。

解放后，“生順茶?！惫胶蠣I，加上歷次政治運動的打壓，歐陽家族也日漸中落。往事不堪回首，父輩們對于往事心存余悸，對于家世避而不談。早些年有電視臺記者找上門去，都被歐陽芬的父親趕了出來。作為名門之后，作為歐陽家族的長孫女，歐陽芬這些年高調(diào)復(fù)出，以一個柔弱女子的肩膀，扛起了振興百年生順的大業(yè)。而讓她站出來擔負復(fù)興大任的都緣于福州市政府這些年致力打響茉莉花茶品牌的舉措。

據(jù)史書記載，茉莉花在西漢時就落戶福州，距今已有2000多年的栽培歷史。福州在北宋就誕生了茉莉花茶，到清朝咸豐年間，福州茉莉花茶逐漸成為貢茶，至今有150多年的歷史。在《中國名茶錄》里，福州茉莉花茶被列為花茶類唯一的中國歷史名茶。新中國成立后，福州茉莉花茶已遠銷22個國家和地區(qū)。建國以來福州茶廠一直承擔著外事禮茶的生產(chǎn)任務(wù)，1972年，毛主席在書房會見美國總統(tǒng)尼克松時，喝的就是福州茉莉花茶。改革開放前，中國出口的茉莉花茶100%為福州出產(chǎn)，同時福州茉莉花茶還占內(nèi)銷的40%左右。

盛世復(fù)興傳統(tǒng)，傳統(tǒng)彰顯盛世。當這些年安溪成為“鐵觀音的王國”，武夷山撐起“大紅袍天下”，福鼎在“白茶祖地”發(fā)揚光大……福州，再也坐不住了。即便當今茶市群雄并起，茉莉花茶在全國各種茶類的銷量仍占鰲頭，尤其在北方擁有大量的消費者。中國迄今最大的茶店、中華老字號——張一元、吳裕泰經(jīng)營最大宗的茶葉商品也是花茶。福州市應(yīng)當也必須進一步打響茉莉花茶品牌，發(fā)展茉莉花茶文化，不斷提升福州茉莉花茶在市場上的知名度和占有率。

一個人的命運、一個家族的命運與時代的榮辱興衰緊密相連。與其說歐陽芬是幸運的，不如說她趕上了一個海晏河清的好時代。

傳承，從芾莉文化切入

欲復(fù)興一個家族企業(yè)，千頭萬緒，從何人手呢？干什么事情，都需要揚長避短。而歷史悠久、文化深厚則是歐陽花茶的強項。我在一個周末的上午前去尋訪“生順茶?！钡呐f址，只可惜，大門緊閉，一把將軍鎖把我擋在門外。透過大門的縫隙往內(nèi)瞧，深宅大院已是人去樓空，但衰敗的景象難掩昔日的輝煌。

大宅子里面有故事，故事里面有文化。不光是歐陽家族的故事，還有時代變遷的故事。品著有故事的茉莉花茶，想必會讓人感到興味更加醇厚、氣韻更加悠長。歐陽家族是宋代大文豪歐陽修的后裔，因避戰(zhàn)亂從祖籍江西吉安移居長樂，定居長樂鶴上鄉(xiāng)桃坑村。長樂自古就有種茶、制茶的傳統(tǒng)，大約在明代正德年間（公元1520年），歐陽家族成為村中茶農(nóng)，后來從種茶慢慢發(fā)展到自己制作綠茶，到了歐陽長芝這一輩在當?shù)匕l(fā)展為產(chǎn)供銷一條龍的茶商。說到歐陽家發(fā)跡的傳奇，不能不提到歐陽長芝娶的那個滿清貴族女子。

那是一個集美麗、智慧與膽識于一身的滿族姑娘。當初建宅子的選址頗具趣味，蓋宅前，她讓兒子每天在草垛上睡覺，早上一起來就問兒子：“你最早是從那個方向聽到雞叫的？”兒子說從東，她就往東扔一個瓦片；兒子說從北，她就往北扔一片瓦片……一個月后，這位當家奶奶選擇瓦片最多的地方起屋造厝。新宅建起后，歐陽家族的事業(yè)隨之也越來越旺。長樂桃坑村一戶李姓人家看歐陽家比較興旺，就想借歐陽家的風水蓋一座宅子，當房屋蓋到一半時被歐陽長芝之子歐陽康知道了，他怕桃坑村歐陽家族會被外姓人壓過，就出重金將它買下，在它基礎(chǔ)上重新設(shè)計蓋一座宅子，四面墻全部用大石頭砌起，在風水最重要位置用石頭砌成單瓣茉莉花圖案。單瓣茉莉花是長樂（準確地說是福州）獨特的品種。這座宅子歷經(jīng)200多年風雨，至今仍可以從墻面看到單瓣茉莉花的圖案，由此可見歐陽家族對于茉莉花情有獨鐘。

鴉片戰(zhàn)爭之后，福州成為當時東南沿海五個通商口岸之一，中國茶源源不斷地從這里遠涉重洋，行銷世界各地。清光緒十一年（公元1885年），那位膽識過人的當家奶奶又力排眾議，毅然決定把歐陽家族事業(yè)由長樂移至福州，在福州下靛街（下杭路西端）開設(shè)“恒元堂”茅茶幫的“生順茶棧”。很快“生順茶棧”成為了福州獨樹一幟的茶商商號。

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生順茶?！鄙馐艽臁？箲?zhàn)勝利后，歐陽天年（歐陽康的四兒子）重操舊業(yè)，分別在中亭街、下杭街重開了“一枝春”等3家茶葉商店，使“生順茶棧”的生意重新興旺起來。

歐陽康與光緒皇帝老師翁同龢是忘年交，他生日的時候，翁同龢特地題寫了“同登壽喜”作為賀禮，只可惜在文革中被燒毀?！吧槻钘！钡摹吧槨泵謸?jù)介紹也是由翁同龢取的，寓意是生生不息，一帆風順。其實，這只是字面的解讀，更深的含意歐陽芬還是第一次向外界披露。翁同龢原本題寫的是“順生”，“順”是九劃，“生”是五劃，暗含著“九五至尊”的寓意。這還了得？歐陽康自覺消受不起，于是將“順生”改為“生順”。歐陽康自謙擔不起“九五至尊”，廣大消費者卻領(lǐng)教其文化之深厚。歐陽家族也正是背負著歷史和文化底蘊回歸并欲加卓立于中國茶業(yè)市場。創(chuàng)新。從重塑品牌開始

如果說福州是茉莉花之鄉(xiāng)，那么，“生順茶?！笨醇冶绢I(lǐng)是保護了福州茉莉花珍稀品種——單瓣茉莉花。單瓣榮莉生長慢，5至10年才長一公分，生長期大約為50-100年，具有飽滿豐腴、潔白潤澤、香氣芬芳、濃郁悠長等特點，非一般的茉莉品種可比，是加工上等茉莉花茶的原料。清末民初時，歐陽康為保護單瓣花品種，將長樂獨有的單瓣茉莉花移植一部分到臺灣，讓臺灣的“生順茶?！狈痔栔笇?dǎo)臺灣農(nóng)民種植，也才有了今天為大家所認知的臺灣品種，那其實是正宗的單瓣茉莉花。

當如今福州的單瓣茉莉花瀕臨滅絕之際，歐陽后人迄今還擁有了這一珍稀的茉莉花品種，這對于歐陽家族來說，是重塑品牌的興家資本。

重塑品牌之路，并不平坦?！疤烨缈沾錆M，五指拂云來。樹樹奇南結(jié)，家家茉莉開?！边@首詩是當年福州茉莉花開繁盛景象的真實寫照。從鴉片戰(zhàn)爭到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初，茉莉花茶幾乎是一統(tǒng)天下，“生順茶?！碑斈瓿酥谱骶坟暡?、花香鼻煙和茉莉精油以外，還充分利用制茶過程中剩余的大量茶末、茶梗，運用祖?zhèn)髅胤?，熬制出?zhèn)靜安神的“生順茶膏”，無償分發(fā)給生病的窮人，讓茶膏發(fā)揮醫(yī)治傷風咳嗽、火大喉痛等療效，歐陽康之子歐陽天年也由此落個“好善人”的美名。只是可惜，“生順茶膏”配方業(yè)已失傳。

歐陽芬介紹說，擁有古茉莉苗固然值得慶幸，但重塑品牌還得從文化切入，從創(chuàng)新開始。

茉莉花茶被譽為“中國春天的味道”，而“生順茶?！碑敿移放啤耙恢Υ骸?，則是采擷開春的第一枝綠芽。茉莉花茶并非簡單地把茶與茉莉花混合吸香而成，而是采用烘青綠茶作茶坯，用含苞欲放的茉莉花花蕾和其拌拼窨制而成，既保持了綠茶濃郁爽口的天然茶味，又飽含茉莉花的鮮靈芳香；既保持了茶葉的苦甘涼功效，又由于加工過程為烘制，成為溫性茶。福州市政府已經(jīng)將福州茉莉花茶窖制工藝申報世界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讓歷經(jīng)福州人近千年的摸索而創(chuàng)制的傳統(tǒng)窨制工藝，得以有效保護并一代代傳承下去。

2012年8月，生順茶業(yè)有限公司已被評為中華老字號傳承創(chuàng)新先進單位，歐陽芬也被評為中華老字號傳承創(chuàng)新優(yōu)秀掌門人。歐陽后人將新的品牌定名為“芬雨清韻”，這既彰顯了茉莉花茶的特質(zhì)，又暗含了歐陽家族的百年滄桑，還表明了歐陽芬這代人的責任擔當！

生順茶?！岳蚧ú琛岳蚧?，伴隨著歐陽芬時遠時近、時悲時喜的_動情講述，我的腦海漸漸凸顯了茉莉花的形象特征：好一朵茉莉花呀，外觀冰清玉潔，內(nèi)心卻熱情似火。若論品格，唯有梅花能與茉莉相提并論，是的，“梅花香自苦寒來”，而茉莉開在盛夏期。在最炎熱的季節(jié)散發(fā)出最濃郁的馨香。日采花苞，夜吐芬芳。茉莉性情剛烈，采摘堆放，會產(chǎn)生40度左右的高溫，如不及時通風、揚花，就會自燃，一夜之間，枯萎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