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國家安全局(NSA)最近一次向公眾大規(guī)模開放,還是十年前的事。
參觀者被引導入5個高達13米、有半個足球場大小的房間。這是NSA的核心空間,四壁、地面和天花板都呈淡藍色,鋪上了一層尖狀吸音海綿,有如科幻布景。
在這淡藍色的封閉六面體內,偌大的天線在基座上轉動,模擬接收來自不同頻率的信號,以測試竊聽效果的優(yōu)劣。英國情報專家戈登·托馬斯曾撰文稱,任何一個國家每發(fā)射一顆衛(wèi)星,NSA就要相應地在地面上豎起一根天線,專門監(jiān)測其動向。
這個位于華盛頓東北16千米遠的基地,是目前全球最龐大的監(jiān)聽單位。它承襲了二戰(zhàn)時英國秘密情報部門的建制和功能,但在技術上遠超我們對傳統(tǒng)竊聽術的想象。
綿延近半個多世紀的竊聽暗戰(zhàn),捕捉著國家力量微妙平衡的風吹草動,幾乎左右著國際政治形勢的跌宕起伏。
開辟“第二戰(zhàn)場”
倫敦西北郊約80千米處一座歌特都鐸式莊園在1939年的產(chǎn)權易手,開啟了現(xiàn)代“竊聽戰(zhàn)”的序幕。
莊園的新買主是斯圖爾特·孟西斯。六十多年前,左鄰右舍眼看著一對對紳士小姐陸續(xù)進駐,在窗玻璃后瞪著一雙雙驚異的眼睛,以英國式的矜持保住了這個秘密。這些紳士小姐是剛從牛津、劍橋等高校招收的語言學家、數(shù)學家,他們在這棟安置了4個發(fā)射機和6個接收端的屋子里,全天24小時地工作,密切監(jiān)控著英吉利海峽上空譎變的軍情。
這棟屋子日后以“布萊奇利莊園”揚名,是丘吉爾時代英國的情報中心。戰(zhàn)爭開始階段,德國人幾乎無可阻擋,波蘭在4周內被占領,荷蘭6天后投降,挪威、丹麥不逾月相繼淪陷。英國軍隊惟依憑海峽上空的噴火式和颶風式戰(zhàn)斗機的殊死格斗,才勉力支撐。
在德軍一輪輪對倫敦的強力轟炸下,抵抗奄奄一息。此時,一股股小型作戰(zhàn)部隊被投到了被占領區(qū)的敵后戰(zhàn)場,與布萊奇利莊園保持著密碼聯(lián)系。特工們搭乘機動漁船、小型潛艇和軍用飛機孤膽深入,用配備的微型照相機和竊聽器偵測德軍后方的戰(zhàn)略動向,俘獲敵方的重要軍事人員。
歷史學家基斯·杰弗里撰寫的軍情六處史中,把從U形潛艇的分布和活動情況,到V1、V2飛彈的投入戰(zhàn)場預警等影響二戰(zhàn)進程的重要情報,都歸功于布萊奇利莊園的工作。而沃倫·費舍爾,更稱譽其為“在危機中唯一正常運作的作戰(zhàn)‘耳目’”。
二戰(zhàn)中的情報戰(zhàn)有的是“近身肉搏”型的,從占領區(qū)撤出特工就像當初將他們安插進去一樣困難重重,一名叫亨里克斯的特工就先后遭遇過撤離時摩托艇無法啟動,被迫泅渡海峽,甚或不得不在暴風雪中翻越比利牛斯山,從西班牙回到倫敦。
被俘獲的德國高級戰(zhàn)俘關押在一棟叫特倫特公園的豪宅之中。此處曾辟作亨利四世的狩獵區(qū),掩映在倫敦北郊恩菲爾德丘陵之中。戰(zhàn)俘在特倫特公園被好生招待著,每日聚餐、被允許自由交談,甚至還能讀到定時送來的報紙——《每日快報》為他們編排的“特別版”,渲染英國步步取得輝煌勝利的虛假報道。
這是軍情六處領導人孟西斯設下的一個“套”。這群有情報價值的德國軍人被“圈養(yǎng)”起來,為他們營造出輕松自由的生活狀態(tài),但在他們的臥室、餐廳里,密布著小麥克風,而一個專職監(jiān)聽小組在幕后負責將他們的談話轉化成筆錄。
這個欲擒故縱的竊聽計劃,甚至幫助英國方面截獲了1944年7月流產(chǎn)的暗殺希特勒計劃,以及關于大屠殺的大量罪證。一切正應了孟西斯所期望的,“在敵人毫不知情的狀況下,錄下他們之間的討論,而公開審訊往往只能得到一些錯誤的或避重就輕的答案?!?/p>
美國總統(tǒng)羅斯福的特使,后來成為戰(zhàn)時美國情報聯(lián)席會議主席的多諾萬,獲準參觀了特倫特公園。他返回美國后,立即著手在密西西比州的克林頓市建造了一個類似的戰(zhàn)俘營。這兩項竊聽計劃留下了15萬份實錄,兩年前經(jīng)兩位德國教授斯恩克·耐茨爾和海拉德·威爾則的整理重見天日,成了二戰(zhàn)期間在竊聽技術方面開辟“第二戰(zhàn)場”的印證。
“鐵幕”有耳
二戰(zhàn)結束后,情報部門的存廢就成了問題。但1946年蘇軍侵占波蘭,為西方情報機構敲響了警鐘。1948年,西方五國的情報聯(lián)盟“梯隊”即告成立,由美國打頭,攬英、澳、加、新(西蘭)四國為盟友。
在總統(tǒng)杜魯門直接授意下組成的美國國家安全局,試圖復制二戰(zhàn)期間英國軍情六處的成功經(jīng)驗,直接向“鐵幕”背后派出情報人員,監(jiān)聽對手動向。
豈料失敗接踵而來。
1953年,第一位派遣莫斯科的情報官受到俄羅斯女傭(實為克格勃上校)的誘惑,被拍下照片后勒索。1954年,第二位駐莫斯科情報員剛到任不久,就在竊聽時被逮個正著。美國人也只能感嘆,“蓋世太保和克格勃才是監(jiān)聽的大師?!?/p>
上世紀50年代初期,克格勃的特工器材廠開始研制無線竊聽器,以克服傳統(tǒng)的專線竊聽監(jiān)控距離近、工作時間短、不容易偽裝的弱點。一種形如火柴盒、能像臭蟲一樣吸附在外墻上的新型竊聽器,因而得名“嘁”(俄語音“臭蟲”)。它的監(jiān)聽距離可以達到兩千米,電池續(xù)航可長至一周。
整個冷戰(zhàn)時期,這種臭蟲竊聽器,被發(fā)現(xiàn)趴在從西柏林、波恩、科隆,遠到巴黎、倫敦、華盛頓的使館等重要建筑物的外壁上。
竊聽技術條件的升級,也讓西方情報系統(tǒng)此時開始改換思路。如果派特工深入敵后代價太高,何不整個地監(jiān)聽電信系統(tǒng),再從中析離出有效情報?
此時,一位由棒球運動員改行的中情局特工沃爾特·奧布萊恩的一項偶然發(fā)現(xiàn),讓這個狂想有了一點實現(xiàn)的眉目。他在翻拍從東柏林郵局寄出的郵件時,意外截獲了蘇聯(lián)和東德關于新鋪埋電信地下線路的方案。這根包涵432條電話線的地下電纜,距離西德地界最近處僅約兩米。
一個從地下打通、以電纜竊聽方式進行監(jiān)聽的“柏林隧道”計劃應運而生,也成了冷戰(zhàn)期間“竊聽戰(zhàn)”最濃墨重彩的一筆。
時任中情局柏林站站長的威廉·哈維所要面臨的兩大問題是:怎樣才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把地道挖進東德、接上那條埋在主干道下方0.7米的電纜?而開挖地道勢必翻起3 000噸沙土,又該如何悄悄處理掉?
對于第一個問題,英國情報部門獻計獻策:應從西柏林開掘隧道,爾后穿過勃蘭登堡進入東柏林,這樣隱蔽性較高。而針對第二個問題,中情局則使出了一招類似魔術師的障眼法:在隧道開挖經(jīng)過的貧民區(qū)建一棟整條街長的大房子,在屋頂上堂而皇之地架起天線,讓人一望即知這是個接收來自天空信號的“雷達站”。
這條1954年秘密破土動工的“竊聽隧道”,直到次年2月竣工,總長16千米,寬2米,四周用厚鐵板鑲接而成,鐵板表面附有隔音材料。隧道東端鑿了個垂直豎坑,內有交換臺、電流升壓器和432個擴音器。用厚厚鉛皮包裹的竊聽線路,通過兩重結實的鐵門,將電話信號放大后輸送到地面“雷達站”。
情報開始源源不斷地從“地下”涌出,一來就是好幾千個小時的對話和電傳,內容涵蓋了蘇聯(lián)在德國與波蘭的核武器與傳統(tǒng)武力配備詳情、來自莫斯科國防部的信息和蘇聯(lián)在柏林的反間諜業(yè)務動態(tài)。
為記錄和分析來自“竊聽隧道”的信息,中情局柏林站的工作人員一度膨脹到317人,而在華盛頓總部更配置了一支350人專門隊伍,負責將截收到的語音對話轉換成有價值的文字情報。
從遍布世界各地的25個監(jiān)聽站不停采集的信息,最終匯總到文首提到的位于華盛頓東北16千米遠的馬里蘭鄉(xiāng)間一座無名建筑——世界上最強大的監(jiān)聽機構美國國家安全局。隨著竊聽技術的升級換代,據(jù)美國情報專家戈登·托馬斯稱,這個監(jiān)聽中心日均處理著超過70億字節(jié)的信息數(shù)據(jù),至今運作不息。
“竊聽”釀成丑聞
“柏林隧道”的密檔2007年首度解密后,直到現(xiàn)在人們仍莫衷一是?!都~約時報》的軍情記者蒂姆·韋納就懷疑,“在第一鏟泥還沒翻過來的時候,克里姆林宮就知道了?!钡鋺?zhàn)的背景下,雙方都對這一竊聽事件保持了長時間的緘默。
上世紀60年代末期,美國陷于越戰(zhàn)之時,為防止政府消息外泄,在白宮和戴維營都安裝了精巧的聲控麥克風。此時的美國政府要員,可謂處于雙重竊聽之下,一面來自對手蘇聯(lián);另一面則來自自己人。
1972年6月17日深夜,時任中情局局長的理查德·赫爾姆斯接到手下的電話,稱華盛頓警方逮捕了5名偷闖民主黨總部水門大廈的“入室盜竊犯”,他們當中有4名古巴人和一個叫麥科德的美國人。
這個麥科德是電子竊聽專家,過去曾服役于中情局,現(xiàn)在偏偏落在了與中情局勢不兩立的聯(lián)邦調查局手里。赫爾姆斯聽到下屬報告時,倒抽一口涼氣。
在民主黨全國委員會位于水門大廈6樓的辦公室里,和這伙“入室盜竊犯”一起“人贓俱獲”的,還有兩個美能卡35毫米相機,好幾卷高速攝影膠卷、對講機、釘頭錘、外科手術橡皮手套,和一枚“疑似炸彈”。
這枚被聯(lián)邦調查局辦案人員誤認的“炸彈”,其實是一枚竊聽器,隱藏在一個電子門鈴的塑料外殼里,安在民主黨全國委員會秘書位置旁。經(jīng)深入搜尋,“水門事件”的辦案人員甚至發(fā)現(xiàn),在這伙“入室盜竊犯”使用過的衛(wèi)生紙卷軸里,也隱藏著竊聽器材。
時至今日,總統(tǒng)尼克松是否直接授權偷闖入水門大廈也尚未有定論,但這起復雜的政治案件的“竊聽”性質已被定性。
從政敵擴大到對同僚的竊聽,自此成為冷戰(zhàn)后期人盡皆知的手段。
在這方面登峰造極的還屬克格勃,戈爾巴喬夫在接受《洛杉磯時報》采訪時稱,導致“八一九”事件的真正原因,是他和其他蘇聯(lián)領導人討論撤換國家安全委員會主席和國防部長的談話,被克格勃特工竊聽了。
早在1964年赫魯曉夫下臺前,其實就發(fā)生過類似事件。當時赫魯曉夫在皮聰休假,克格勃反間諜局局長尼古拉·布魯斯尼岑,一接到監(jiān)控所有進出皮聰電話的指令,他就預感到,一場政變在所難免。
得到命令后,有些驚魂未定的布魯斯尼岑往克里姆林宮掛了內線電話,這個忠于職守的執(zhí)行者辯稱,“不僅我沒有權力,您也沒有權力這樣做?!钡卟贿^勃列日涅夫的堅持,“一定要弄清楚誰往皮聰打電話……”
而克格勃最后一任主席在回憶錄中甚至坦白,在俄羅斯議會選舉后,最高領導人及俄羅斯聯(lián)邦人民代表的住宅、別墅、休息地點都裝上了竊聽器?!拔覄邮址喴恍┲渭艺勗掍浺舻挠涗洠吹降诙摼涂床幌氯チ?,里面連他和自己母親在家中廚房的談話也不放過……”
這一波又一波延續(xù)著冷戰(zhàn)邏輯的竊聽丑聞,在時空中留下的遺骸直到近十年間才慢慢抹去。位于哈瓦那的盧爾德斯監(jiān)聽站,是冷戰(zhàn)時期前蘇聯(lián)在墨西哥灣布下的重要棋子,直到2000年12月,俄羅斯總統(tǒng)普京訪問古巴才壽終正寢。而美國設在德國的拜德艾柏林監(jiān)聽站,也于次年1月關閉。
當時輿論的一片歡呼,并不能掩蓋地面竊聽站相繼淪為舊跡的主因,其實是在信息化高度發(fā)達的今天,它們的實用價值越來越低,被自然淘汰出了歷史舞臺,但竊聽還將以另一種形式繼續(xù)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