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一團糟,就像是生活在地獄里。”馬克·利特爾說。他戴一塊鑲著假鉆的大手表,不時吸一口煙。
2012年10月,他終于和美國移民與海關執(zhí)法局(ICE)達成庭外和解,在被錯誤地驅逐出境后,得到了來自后者的17.5萬美元的賠償。
如今,馬克和母親一起生活在佐治亞州。盡管驅逐令被解除,但他整個人都變了。他總會回頭看有沒有人跟蹤他,恐懼和痛苦還時刻環(huán)繞在他的四周。
錯誤百出的信息表
2012年,美國有40多萬名非法移民被驅逐出境,創(chuàng)下了歷史新高。然而,致力于研究不公正驅逐案例的杰奎琳·史蒂文斯教授表示,被ICE驅逐的人中,有1%竟是美國公民——馬克·利特爾就是其中之一。
現(xiàn)年35歲的馬克出生在北卡羅來納州的萊恩縣。7歲時,他被托馬斯和珍妮·利特爾夫婦收養(yǎng),從此離開了孤兒院。但好景不長,由于躁郁癥、認知障礙等問題,自青春期起,馬克就頻繁地和教養(yǎng)院、精神病院及監(jiān)獄打交道。
2008年8月,正在州立精神病院治療的馬克再次被關進監(jiān)獄。這一次,他的人生軌跡發(fā)生了另一種變化。
一切都源起于一張表格。馬克在服刑時,監(jiān)獄的工作人員為他填寫了一張錯誤百出的信息表。馬克·利特爾成了他的別名;“人種”一欄填為“其他”;“種族”是“東方人”;由于他的棕色皮膚,他的“出生國家”被填成了墨西哥,“國籍”則被填為“外國”。
當馬克想和家里人聯(lián)系時,不幸的是,記下家人電話號碼的小本子丟了——家人甚至無從得知馬克被投入獄。
很快,表格上那些“刺眼”的“外國”、“墨西哥”等字眼令馬克進入了移民局的視線。
移民局負責驅逐的官員達姍塔·法西特對他進行了審問,在未進行指紋核對的情況下,就坐實了他非法移民的身份——本名是約瑟·托馬斯,出生在墨西哥,三歲時非法進入美國。
此外,法西特還使用了一種誤導的方式,使馬克樂意接受一趟墨西哥之旅:他以為似乎要去墨西哥度假了,還問法西特能否收到女友的來信。
移民局選擇性地忽略了馬克的簽名一直是“馬克·利特爾”,而非“約瑟·托馬斯”,忽略了他對美國公民身份的堅持,一點也不會西班牙語。就這樣,他被緊鑼密鼓地送上了驅逐的軌道。
盡管移民局官員堅決否認,但2010年的備忘錄中卻有一個極為“蹊蹺”的數(shù)字。領導告誡下屬,千萬不要忘了“驅逐40萬人的目標”——就這樣,美國人馬克成了其中的一個零頭。
一紙驅逐令
2008年10月,馬克服刑結束后,被轉移到了佐治亞州偏遠的斯圖爾特拘留所。那里是美國最大的移民拘留中心,由私營監(jiān)獄公司美國矯正公司(CCA)運營。
從各方面看,拘留中心都像是關押戰(zhàn)爭罪犯的監(jiān)獄,醫(yī)療衛(wèi)生條件、食物都極為糟糕,空間擁擠,看守的態(tài)度也很惡劣。數(shù)據顯示,2007年,斯圖爾特拘留所的犯人被驅逐率高達83%。
被轉運至此后,馬克似乎才開始意識到自己的處境。他多次向移民局官員發(fā)誓說自己是美國公民,但都無濟于事。在一份記錄中,他母親的名字被篡改了,也沒人愿意聽他說弟弟在軍中任職的事。
最后,他只剩下簽署姓名的權利。在愿意被驅逐的文件上,他簽下了“馬克·利特爾”,在聲稱是約瑟·托馬斯的文件上,他也簽下了“馬克·利特爾”……
其實,移民局也給羅恩縣方面打過電話,但被告知無法查找馬克的出生證明——“馬克”這個名字是他被領養(yǎng)時養(yǎng)父母取的。
驅逐程序仍在繼續(xù)。
期間,馬克的家人一直試圖聯(lián)系醫(yī)院、監(jiān)獄,甚至查看訃告,尋找兒子的消息。
法官卡西迪的最終落槌,決定了馬克被驅逐出境的命運。拘留所里有一間沒有窗戶的小房間,被當做移民法庭。身在亞特蘭大市的卡西迪遠程辦案,要求反對驅逐的人舉手示意,現(xiàn)場只留下了錄音,卡西迪當即表示無人反對。
審判時,馬克的資料就擺在卡西迪面前,還有一份移民局關于馬克聲稱自己出生在北卡羅來納州的文件。但他沒有對此發(fā)出問詢,只注意到他曾犯下重罪,就警告馬克說:“由于你的犯罪記錄,你再回美國之前需要特別批準才可以。”
幾天后,12月18日,戴著手銬的馬克被送到德克薩斯州的國際邊境線上。他被命令走過橋,而過了橋,就是墨西哥暴力活動最猖獗的城市之一雷諾薩市。
馬克穿著綠色囚服,口袋里只有3美元,手上是一份名叫“約瑟·托馬斯”的人的驅逐令。
直到2012年,一位復審馬克案的聯(lián)邦地區(qū)法官表示,“驅逐”用在馬克身上并不合適——美國公民是不能被驅逐的。并且,移民局沒有權利對美國公民下手,逮捕、囚禁他51天,或許“綁架”這個說法更為確切。
移民局再次出手
在被驅逐的四個月里,馬克恐懼、饑餓、孤獨,他想要走回祖國,卻屢屢被邊境巡邏人員趕了回去。
艱難抵達墨西哥城后,馬克一度被當?shù)鼐祢屩鸬搅撕槎祭?。隨后,他又先后流浪到了尼加拉瓜、薩爾瓦多、危地馬拉。有時候他坐公車,有時候搭別人的卡車,而大多數(shù)時候是靠兩條腿行走。別人不明白他在說什么,他也搞不懂別人在說什么。事后,馬克說:“我再也不想到第三世界國家去,除非你很富有,否則你什么都不是?!?/p>
經歷了諸多磨難后,2009年4月中旬,馬克終于等到了回家的曙光。那時,危地馬拉城的警察發(fā)現(xiàn)了在公園長椅上睡覺的馬克,交談后發(fā)現(xiàn)他是美國人。于是,警察把他送到了美國使館。
使館的副領事瑪麗亞·阿爾瓦拉多聽馬克操一口美國口音,就問了些問題,打了幾個電話,很快就找到了馬克的弟弟托馬斯·利特爾上士。很快,托馬斯又傳真來了馬克的出生證明、社保號碼,還匯來了一些錢,幫助哥哥購買回國的機票。
在阿爾瓦拉多的幫助下,馬克拿到了護照。幾天后,他登上了返回祖國的飛機。
然而,正熱切等待著哥哥的托馬斯卻沒能接到馬克——移民局又出手了。
他們將馬克攔在了機場,稱他的護照是騙來的,對他的再三解釋依舊不感興趣。移民局再次將馬克押送到了監(jiān)獄,等候他的,是一紙即刻驅逐令。
幸運的是,馬克的家人聯(lián)系到了經驗豐富的移民律師奈爾·拉姆巴納。他和搭檔將馬克的困境公之于眾,媒體也開始頻頻介入此事。最終,移民局在亞特蘭大的律師才同意查看馬克的出生證明等資料——他的驅逐令被解除,重新獲得了自由。
盡管如此,杰奎琳·史蒂文斯教授一直對此忿忿不平。她采訪馬克及其家人、發(fā)表文章、查閱相關資料、出席卡西迪法官的移民法庭……她的舉動引來了更多人對馬克的關注?;蛟S正因為此,移民局才展開了內部調查,但結果卻是,沒有任何人犯錯,甚至連當時審問過馬克的法西特都已經升職了。
如今,庭外和解意味著律師們再沒有機會在法庭上質詢移民局那些不負責任的官員,而馬克想和解,因為他需要錢?!拔蚁矚g車?!彼f,“但我買不起。我夢想有一輛道奇突擊者。州警察開著他們真是太拉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