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所周知,香港人翻譯外文名字,一向生猛勁爆。邁克爾·喬丹叫米高佐敦,貝克漢姆叫碧咸,喬布斯叫賈布斯,觀其用字,頗為拗口。但香港人振振有詞,說香港譯名讀音最準,非內地譯名可比。聽來有理,但看舊的港文,有些還是會保留舊譯,把內地譯做莫桑比克的那個東非國家,譯成了莫三鼻給,未免讓人可憐東非那近2000萬人口。我的一個朋友說:“不知者乍看這4個字,還以為一人姓莫,排行第三,被行了割鼻子的劓刑呢!”好好一個國名,都給譯出故事來了。
早年中國定譯名,有一個奇妙的原則:不管你來自哪里,是啥姓氏,務必入鄉(xiāng)隨俗。比如利瑪竇先生,一個意大利人,若按照當今新華社的譯法,該叫里奇·馬特奧;又比如花剌子模王阿拉烏丁·摩訶末,若按照現(xiàn)在的譯法,該是阿拉丁·穆罕默德。但因為譯得太早,他倆沒法從墳墓里爬出來抗議,只得罷了。
把外國人的姓名變成中國字,當然要禮敬有加,給點好字眼。美利堅這個名字,最初不過是阿美利加·韋斯普奇先生遠航到那里,馬馬虎虎,拿自己的姓氏定的名,哪里承想就意思豐富,美而且利,還堅起來了。瑞士、瑞典如果擱到今日,多半會被按音譯成斯維策蘭、斯維登,那祥瑞典雅之意就蕩然無存了。又比如,華盛頓這個名字華貴繁盛,可是讀音本該是沃辛頓;英國首都,英語讀音更接近朗登,法語讀音干脆是隆德,但一被譯成倫敦,立刻就倫理敦厚、從容溫雅了。
早年間的譯名并不統(tǒng)一,所以讀音古怪者有之,比如莫三鼻給;優(yōu)美典雅者有之,比如楓丹白露,法語原意是藍色泉水,讀音更接近“封太納布勒”,譯做楓丹白露,實在是神來之筆。又比如,徐志摩將佛羅倫薩譯做翡冷翠,逸清沁碧,絕妙好詞。民國時有一些奇怪的譯法,比如雨果在魯迅筆下被呼做“囂俄”。有些報刊為顯得風流雅致,熱心地把托爾斯泰譯成陶思道,把果戈理譯成郭歌里——不知道的人真以為前者是飽學宿儒,后者是風流詩人,他們是兩個出身書香門第的中國人呢。晚清時,把拿破侖譯做拿破輪,還出過考試題:《項羽拿破輪論》。有士子不通外務,真以為讓項羽去拿破輪子,上來就想當然發(fā)感慨:“以項羽拿破輪,是大材小用,其力難施,其效不著,非知人善用之舉也!”
后來翻譯界有了規(guī)矩,首先是名從主人。比如利瑪竇既然已經(jīng)叫了這個中文名,就不要改叫他里奇·馬特奧了;晚清修士伊薩克·羅伯茨自稱羅孝全,也就只好任他去;澳大利亞總理凱文·路德既然自稱陸克文,咱也就跟著叫吧。然后是便于反推,按照新華社的譯音表,大家也就有了對應的稱呼了。但這樣一來,失卻不少樂趣,還讓人誤會。
比如,你看約旦國家男籃打球,人人身上寫著“喬丹”,乍看觸目驚心,覺得個個都是球神附體?細看才知道,約旦的英文寫法Jordan和喬丹本出一脈。只能怪譯名沒統(tǒng)一,約旦、喬丹本是同根生,卻認不到一塊兒。又比如,偉大的哲學家羅素,按照現(xiàn)在的譯法,該叫拉塞爾——真要改了,他一下子就從素雅的哲人變成豪邁的大漢了。幸而名從主人,羅先生也可以瞑目了。
英語里有Elliot這個姓氏,比如在鴉片戰(zhàn)爭時,英國駐華商務總監(jiān)就姓這個姓,舊史譯做義律,乍聽以為是一個中國老爹給孩子起的名,勸兒子要講義氣兼自律。英國詩人艾略特其實也姓這個姓,但名從主人,就不特意改了。錢鐘書開他的玩笑,在《圍城》里扔給他一個譯名,叫愛利惡德,不大好聽。新華社如今把這個名字譯做埃利奧特,倒也罷了。妙在香港大學有一個Elliot Hall,按照新華社的譯法,就該叫做埃利奧特禮堂。可是香港的讀書人聰明勁一犯,就有創(chuàng)意了:儀禮堂。
當然,也不能一味瞎客氣?!堵苟τ洝防铮宄g想禮敬俄羅斯蘇菲亞公主,于是給她定譯名為蘇飛霞,好聽;韋小寶懂點俄語,給兩個俄羅斯兵士起譯名:齊格諾夫叫豬玀懦夫,華伯斯基叫王八死雞??梢娊鹩瓜壬缰O熟中國人民的智慧:給人家起好名字不難,想玩諧音罵別人更是翻臉間的事。中國漢字五彩繽紛,贊罵只在一念之間。
(洪吉薦自《世界博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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