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家附近的地鐵站旁來了個駐唱樂隊。
說是樂隊,設備只有一把電吉他和一只粗糙的音箱。隊員倒是有兩個,主唱女孩個頭不高,長頭發(fā),愛笑;男人年紀稍大,負責彈吉他和伴唱,總一副沒睡醒的樣子。女孩唱歌時愛打節(jié)拍,男人則只顧低頭彈吉他,倆人不說話,卻都陶醉其中,沒有街頭藝人常見的那般游離和苦情。跟前地上擺著一個不起眼的方形塑料桶,幾乎沒人往里面放錢,他們似乎也不在意。
不得不說,聲音從那樣的音箱里傳出來還能夠吸引人,唱歌功底著實不一般。但他們又不像專唱拿手歌等著人拍下來傳到網(wǎng)上被點擊的那類,他們什么都唱:剛剛還是略帶悲壯的《大地》,接下來又變成了“我曾多少次夢見你啊姑娘”的民族風。
我常走的地鐵出口和他們駐唱的草地隔著一條馬路,起初我跨過馬路去看他們,后來發(fā)現(xiàn)保持一條街的距離聽效果更好:草地、車流、行人、商販合成的市井氣息仿佛天然過濾器,將劣質(zhì)音箱的刺啦聲一一消除,只留下直抵人心的渾然韻律。出口附近有很多小販,一邊做著壽司、烤著魷魚、炸著臭豆腐,一邊聽歌。“我要是去,比他唱得好”。臭豆腐閑來沒生意,少不了點評兩句?!澳愕故侨グ。?guī)湍憧磾傋??!彼荒樀牟恍肌?/p>
后來,樂隊搬到馬路這邊來了,聲效雖有折損,卻深受小販們歡迎。一晚,當女孩正唱王若琳《償還》的時候,周邊忽地躁動起來——城管來了。一時間,壽司、魷魚、臭豆腐、水果都開始緊張有序地撤離。水果的三輪車里掉出一個橘子,他回頭看了又看權衡再三,還是下車快跑過去把橘子撿了回來;壽司的鍋蓋忙中出亂掉在了地上,臭豆腐一邊轉(zhuǎn)過頭看笑話,一邊伴著女孩兒唱:“愛的心路旅程,只能夠你我兩個人,不可能是我獨徘徊,也不可能三人行?!惫?jié)奏準確,吐詞清晰,句句在調(diào)。聽得臭豆腐高歌,樂隊男子把吉他拍得愈發(fā)歡暢。臭豆腐聽有反饋,臉上一下子堆滿了從未有過的興奮和滿足,三輪蹬得更賣力了,儼然把自己當成了正上演偉大逃亡的藝術家。
六月初一個下過雨的傍晚,出地鐵時女孩正在唱原梓霏的《花花世界》:“走,在花花世界欣賞表演,發(fā)現(xiàn)笑臉不是笑臉,有太多感覺,在看不見的里面……”空氣清明,路人懶散,治安崗亭的警燈紅藍交替閃爍,仿若單調(diào)卻并不乏味的舞臺布景。因是中意的曲子,我便站住細聽。半天才發(fā)現(xiàn)站在我前面的是臭豆腐,他聽得入神,手中的肉夾饃晚餐被忘在了一邊。女孩兒歌罷,臭豆腐拿起肉夾饃狠狠地咬一口,然后直挺挺地往方形塑料桶里扔了一塊錢,那身子板直得喲,活像個紳士。
(林文翔薦自《視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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